则大辽祸亡无日。”
风波恶大声道:“二哥此言有理。丐帮对宋朝向来忠心耿
耿,这易大彪取榜文回去,似是盼望大宋有什么少年英雄,去
应西夏驸马之征。倘若宋夏联姻,那就天下无敌了。”
公冶乾点了点头,道:“当真天下无敌,那也未必尽然,
不过大宋财粮丰足,西夏兵马精强,这两国一联兵,大辽、吐
蕃皆非其敌,小小的大理自是更加不在话下。据我推测,宋
夏联兵之后,第一步是并吞大理,第二步才进兵辽国。”邓百
川道:“易大彪的如意算盘,只怕当真如此,但宋夏联婚,未
必能如此顺利。辽国、吐蕃、大理各国得知讯息,必定设法
破坏。”公冶乾道:“不但设法破坏,而且各国均想娶了这位
西夏公主。”
邓百川道:“不知这位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性情和顺,
还是骄纵横蛮。”包不同哈哈一笑,说道:“大哥何以如此挂
怀,难道你想去西夏应征,弄个驸马爷来做做吗?”
邓百川笑道:“倘若你邓大哥年轻二十岁,武功高上十倍,
人品俊上百倍,我即刻便飞往西夏去了。”随即正色道:“我
大燕复国,图谋了数百年,始终是镜花水月,难以成功。归
根结底,毕竟是在于少了个有力的强援。倘若西夏是我大燕
慕容氏的姻亲,慕容氏在中原一举义旗,西夏援兵即发,大
事还有不成么?”
公冶乾道:“正是。当年春秋之季,秦晋两国世为婚姻,
晋公子重耳失国,出亡于外,秦穆公发兵纳之于晋,卒成晋
文公一代霸业。”
包不同本来事事要强词夺理的辩驳一番,但此刻听了邓
百川和公冶乾的话,居然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只要此事
有助于我大燕中兴复国,那就不管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
好是坏,只要她肯嫁我包老三,就算她是一口老母猪,包老
三硬起头皮,这也娶了。”
众人哈哈一笑,眼光都望到了慕容复脸上。
慕容复心中雪亮,四人是要自己上西夏去,应驸马之选。
说到容貌人品,文才武功,当世恐怕也真没哪一个青年男子
能胜过自己。自己去西夏求亲,这七八成把握自是有的。但
若西夏国国王讲究家世门第,自己虽是大燕的王孙贵族,毕
竟衰败已久,在大宋只不过是一介布衣,如果大宋、大理、大
辽、吐蕃四国各派亲王公侯前去求亲,自己这没半点爵禄的
白丁却万万比不上人家了。他思念及此,向那张榜文望了一
眼。
公冶乾跟随他日久,很能猜测他的心意,说道:“榜文上
说得明明白白,应选者不论爵位门第,但论人品本事。既成
驸马,爵位门第随之而至,但人品本事,却非帝王的一纸圣
旨所能颁赐。公子爷,慕容氏数百年来的雄心,要……要落
在你身上了……”他说到后来,心神激荡,声音也发颤了。
包不同道:“公子爷做晋文公,咱四兄弟便是狐毛、狐偃、
介子推……”忽然想到介子推后来为晋文公放火烧死,此事
大大不祥,便即一笑住口。
慕容复脸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他也知道这是千载难
逢的良机,自来公主征婚,总是由国君命大臣为媒,选择功
臣世家的子弟,封为驸马,决无如此张榜布告天下的公开择
婿。他不由自主向王语嫣的背影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柳树
下,右手拉着一根垂下来的柳条,眼望河水,衣衫单薄,楚
楚可怜。
慕容复自然深知表妹自幼便对自己钟情,虽然舅母与自
己父母不睦,多方阻她与自己相见,但她一个身无武功的娇
弱少女,竟毅然出走,流浪江湖,前来寻找自己,这番情意,
实是世上少有。慕容复四方奔走,一心以中兴复国为念,连
武功的修为也不能专心,于儿女之情更是看得极淡。但表妹
对自己如此深情款款,岂能无动于衷?这时突然间要舍她而
去,另行去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公主求婚,他虽觉理所当然,
却是于心不忍。
公冶乾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
小节,大英雄大豪杰须当勘破这‘情’字一关。”
包不同道:“大燕若得复国,公子成了中兴之主,三宫六
院,何足道哉?西夏公主是正宫娘娘,这位王家姑娘,封她
个西宫娘娘便是。公子心中要偏向她些,宠爱她些,又有谁
管得着了?”他平时说话专门与人顶撞,这时临到商量大事,
竟说得头头是道。
慕容复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生前不断叮嘱自己,除了中
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若是为了兴复大业,父兄可弑,
子弟可杀,至亲好友更可割舍,至于男女情爱,越加不必放
在心上。王语嫣虽对自己一往情深,自己却素来当她小妹妹
一般,并无特别钟情之处,虽然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他日自
必娶表妹为妻,但平时却极少想到此节,只因那是顺理成章
之事,不必多想。只要大事可成,正如包不同所云,将来表
妹为妃为嫔,自己多加宠爱便是。他微一沉吟,便不再以王
语嫣为意,说道:“各位言之有理,这确是复兴大燕的一个良
机,只不过大丈夫言而有信,这张榜文,咱们却要送到丐帮
手中。”
邓百川道:“不错,别说丐帮之中未必有哪一号人物能比
得上公子,就算真有劲敌,咱们也不能私藏榜文,做这等卑
鄙无耻之事。”风波恶道:“这个当然。大哥、二哥保公子爷
到西夏求亲,三哥和我便送这张榜文去丐帮。到八月中秋,时
候还长着呢,丐帮要挑人,尽来得及,也不能说咱们占了便
宜。”
慕容复道:“咱们行事须当光明磊落,索性由我亲自将榜
文交到丐帮长老手中,然后再去西夏。”邓百川鼓掌道:“公
子爷此言极是。咱们决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一句闲话。”公冶乾、
包不同、风波恶三人一齐点头称是,当下将丐帮众人的尸体
安葬了。
慕容复招呼王语嫣过来,道:“表妹,这些丐帮弟子为人
所杀,其中牵涉到一件大事,我须得亲赴丐帮总舵。我想先
送你回曼陀山庄。”王语嫣吃了一惊,忙道:“我……我不回
家去,妈见了我,非杀了我不可。”慕容复笑道:“姑母虽然
性子暴躁,她跟前只你一个女儿,怎舍得杀你?最多不过责
备几句,也就是了。”王语嫣道:“不……不,我不回家去,我
跟你一起去丐帮。”
慕容复既已决意去西夏求亲,心中对她颇感过意不去,寻
思:“暂且顺她之意,将来再说。”便道:“这样罢!你一个女
孩子家,跟着咱们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很是不妥,丐帮总舵
嘛,你就别去啦。你既不愿去曼陀山庄,那就到燕子坞我家
里去暂住,我事情一了,便来看你如何?”
王语嫣脸上一红,芳心窃喜,她一生愿望,便是嫁了表
哥,在燕子坞居住,此刻听慕容复说要她去燕子坞住,虽非
正式求亲,但事情显然是明明白白了。她不置可否,慢慢低
下头来,眼睛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邓百川和公冶乾对望了一下,觉得欺骗了这个天真烂漫
的姑娘,心中颇感内咎。忽听得拍的一声,风波恶重重打了
自己一个耳光。王语嫣抬起头来,奇道:“风四哥,怎么了?”
风波恶道:“一……一只蚊子叮了我一口。”
当下六人取道向东。走不到两天,段誉便贼忒嘻嘻的自
后追到,说道:“啊哟,可也真巧,慕容公子,邓大爷,公冶
二爷,包三爷、风四爷,王姑娘,又撞到你们了。大伙正要
东归,这就一块儿走罢,道上也热闹些。”
包不同对他虽感厌憎,但他曾先后救过风波恶、慕容复、
王语嫣的性命,却也不便公然驱逐,不许同行,一路上少不
免冷嘲热讽,而段誉或听而不闻,置之不理,或安之若素,顾
而言他。
一行人途中得到讯息,丐帮与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慕
容复和邓百川等人悄悄商议,倘若丐帮与少林派斗了个两败
俱伤,慕容氏渔翁得利,说不定能夺得武林盟主的名号,以
此号令江湖豪杰,那是揭竿而起的一个大好机缘,决计不能
放过,当即赶赴少林寺而来。不料甫到少室山下,便和星宿
老怪丁春秋相遇。
这数月中,丁春秋大开门户,广收徒众,不论黑道绿林、
旁门妖邪,只要是投拜门下,听他号令,那便来者不拒,短
短数月之间,中原江湖匪人如蚁附膻,奔竞者相接于道路。
慕容复在苏星河棋会中险为丁春秋所害,第二次客店大
战,侥幸脱身,此刻又再相逢,眼见对方徒众云集,心下暗
暗忌惮。风波恶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三言两语,便
即冲入敌阵,和星宿派的门徒斗将起来。段誉要伴同王语嫣
避开。但王语嫣关怀表哥,不肯离去。星宿派徒众潮水般的
一冲,登时便将慕容复等一干人淹没其中。
段誉展开凌波微步,避开星宿派门人,接着便听到父亲
的声音,入寺相见,待听叶二娘说慕容复已被打得无招架之
功,心想:“我快去背负王姑娘脱险。”飞步奔出。
四十一 燕云十八飞骑 奔腾如虎风烟举
丁春秋杀害玄痛、玄难二僧,乃少林派大仇。少林群僧
听说他到了少室山上,登时便鼓噪起来。玄生大呼:“今日须
当人人奋勇,活抓丁老怪,为玄难、玄痛两位师兄报仇。”
玄慈朗声道:“远来是客,咱们先礼后兵。”群僧齐道:
“是。”玄慈又道:“众位师兄,众位朋友,大家便出去瞧瞧星
宿派和慕容氏的高招如何?”
群雄早已心痒难搔,正在等他这句话。辈份较低、性子
较急的青年英豪一窝蜂的奔了出去。跟着四大恶人、各路好
汉、大理国段氏、诸寺高僧,纷纷快步而出。但听得乒乓呛
啷之声不绝,慧字辈的少林僧将师父、师伯叔的兵刃送了出
来。
玄慧虚空四代少林僧各执兵刃,列队出寺。刚到山门口,
派在半山守望的僧人便奔来报讯:“星宿派徒众千余人,在半
山亭中将慕容公子等团团围住,恶斗不休。”玄慈点了点头,
走到石板路上向山下望去,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
不止千余之数。
呼喝之声,随风飘上山来:“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
然百战百胜!”“你们几个幺麽小丑,竟敢顽抗老仙,当真大
胆之极!”“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
驾临少室山,小指头儿一点,少林寺立即塌倒。”
新入星宿派的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谀师父之术,千
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少林寺建刹千载,历
代群僧所念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千年总和,说不定还
不及此刻星宿派众门人对师父的颂声洋洋如沸。丁春秋捋着
白须,眯起了双睛,薰薰然,飘飘然,有如饱醉醇酒。
玄生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五百名僧众
应声道:“结罗汉大阵!”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五百名僧众
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
群雄久闻少林派罗汉大阵之名,但一百多年来,少林派
从未在外人之前施展过,除了本寺僧人之外,谁也未克得见。
这时但见群僧衣帽分色,或红或灰,或黄或黑;兵刃不同,或
刀或剑,或杖或铲,人人奔跑如飞,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
围在垓心。
星宿派人数远较少林僧为多,但大多数是新收的乌合之
众,单独接战,多少也各自有点儿技艺。这等列阵合战的阵
仗,却从来没经历过,不由得都慌了手脚,歌颂星宿老仙的
声音也不免大大减弱,不少人默不作声,心中暗打改而歌颂
“少林圣僧”的主意。
玄慈方丈说道:“星宿派丁先生驾临少室山,是与少林派
为敌。各路英雄,便请作壁上观,且看少林寺抗击西来高人
何如?”
河朔、江南、川陕、湖广各路英雄纷纷呼叫:“星宿老怪
为害武林,大伙儿敌忾同仇,诛杀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
与少林派并肩杀敌。
这时慕容复、邓百川等已杀伤了二十余名星宿派门人,眼
见大援已到,当即跃开数丈,暂且罢手不斗。星宿派众门人
中心栗六,也不上前进迫。
段誉东一窜,西一晃,冲入人丛,奔到了王语嫣身旁,说
道:“王姑娘,待会倘若情势凶险,我再负你出去。”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我既没受伤,又不是给人点中穴
道,我……我自己会走……”向慕容复瞧了一眼,说道:“我
表哥武功高强,护我绰绰有余。段公子,你还是出去罢。”
段誉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心想:“我有甚么本领,怎及得
上你表哥武功高强?”但说就此出去,却又如何舍得?讪讪的
道:“这个……这个……啊,王姑娘,我爹爹也到了,便在外
面。”他和王语嫣数度共经患难,长途同行,相处的时日不浅,
但段誉从不向她提到自己的身份来历。在他心目中,王语嫣
乃是天仙,自己是尘世俗人,自己本来就不以王子为荣,而
在天仙眼中,王子和庶人又有甚么分别?
王语嫣对段誉数度不顾性命的相救自己,内心也颇念其
诚,意存感激,但对他这个人本身却从来不放在心上,只知
他是个学会了一门巧妙步法的书呆子,有几手时灵时不灵的
气功剑法,为了怕表哥多心,只盼他离得越远越好。这时忽
听他说爹爹来了,微觉好奇,说道:“令尊是从大理来的么?
你们父子俩有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段誉喜道:“是啊!王姑娘,我带你见我爹爹好不好?我
爹爹见了你一定很欢喜。”王语嫣脸上又一红,摇头道:“我
不见。”段誉道:“为甚么不见?”他见王语嫣不答,一心讨她
欢喜:“王姑娘,我的把兄虚竹也在这里,他又做了和尚。还
有,我的徒弟也来了,真是热闹得紧。”王语嫣知道他的徒弟
便是“南海鳄神”,但他为甚么会收了这天下第三恶人“凶神
恶煞”为徒,却从来没问过他,想起南海鳄神的怪模怪样,嘴
角边不禁露出笑意。段誉见引得她微笑,心中大喜,此刻虽
身处星宿派的重围之中,但得王语嫣与之温言说笑,天大的
事也都置之度外。
少林群僧布就罗汉大阵,左右翼卫,前后呼应。有几名
星宿派门人向西方冲击,稍一交锋,便即纷纷负伤。丁春秋
道:“大家暂且别动。”朗声说道:“玄慈方丈,你少林寺自称
为中原武林首领,依我看来,实是不足一哂。”
众弟子群相应和:“是啊,星宿老仙驾到,少林寺和尚一
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天下武林,都是源出于我星宿一派,只
有星宿派的武功,才是真正正统,此外尽是邪魔外道。”“你
们不学星宿派武功,终不免是牛鬼蛇神,自取灭亡。”突然有
人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
宇,古今无比!”千余人依声高唱,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或
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有见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
骇然失笑。
金鼓丝竹声中,忽然山腰里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马越
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市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山来,
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面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
字:“丐帮帮主庄”。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
四面黄旗插在崖上最亮处。四人都是丐帮装束,背负布袋,手
扶旗杆,不发一言。
群雄都道:“丐帮帮主庄聚贤到了。”眼见这四面黄旗傲
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的自吹
自擂,显然更令人心生肃然之感。
黄旗刚竖起,一百数十匹马疾驰上山,乘者最先的是百
余名六袋弟子,其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
稍过片刻,是四名背负九袋的长老,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翻
身下马,分列两旁。丐帮中人除了身有要事之外,从不乘马
坐车,眼前这等排场,已与寻常江湖豪客无异。许多武林耆
宿见了,都暗暗摇头。
但听得蹄声答答,两匹青骢健马并辔而来。左首马上是
个身穿紫衫的少女,明艳文秀,一双眼珠子却黯然无光。阮
星竹一见,脱口叫道:“阿紫!”她忘了自己改穿男装,这一
声叫,是本来的女子声音。
右首马上乘客身穿百结锦袍,脸上神色木然,俨如僵尸。
群雄中见多识广之士一见,便知他戴了人皮面具,不欲以本
来面目示人,均想:“这人想来便是丐帮帮主庄聚贤了。他要
和少林派争夺武林盟主,却又如何不显露真相?”有的猜想:
“看来此人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庄聚贤只是个化名。他既能
做到丐帮帮主,岂是名不见经传的泛泛之辈?”有的猜想:
“多半这一战他并无多大把握,倘若败于少林僧之手,便仍然
遮脸而退,以免面目无光。”更有人猜想:“莫非他便是丐帮
的前任帮主乔峰?他重掌丐帮大权,便来和少林派及中原群
雄为难?”虽然也有人从“庄聚贤”三字联想到了“聚贤庄”,
但只由此而推想到乔峰,聚贤庄游氏兄弟已双双命丧乔峰之
手,后来连庄子也给人放火烧成了白地,谁也料想不到,这
个丐帮新帮主竟是聚贤庄当年的少庄主游坦之。
阿紫听到了母亲的呼叫,她此刻身有要事,不欲即和母
亲相会,婆婆妈妈的述说别来之情,当下只作没听见,说道:
“贤哥,这里人多得很啊,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唱甚么‘星宿
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丁春秋这小子和他
的虾兵蟹将,也都来了么?”游坦之道:“不错,他门下人数
着实不少。”阿紫拍手笑道:“那好极了,倒省了我一番跋涉,
不用千里迢迢的到星宿海去找他算帐。”这时步行的丐帮帮众
络绎不绝的走上山来,都是五袋、四袋、三袋的弟子,列队
站在游坦之和阿紫身后。
阿紫向身后一挥手,两名丐帮弟子各从怀内取出一团紫
色物事,缚上木棍,迎风抖动,原来是两面紫绸大旗,在空
中平平铺了开来,每面旗上都绣着六个殷红如血的大字:“星
宿派掌门段”。
这两面紫旗一展开,星宿派门人登时大乱,立时便有人
大声呼叫:“星宿派掌门乃是丁老仙,四海周知,哪里有甚么
姓段的来作掌门人了?”“胡混冒充,好不要脸!”“掌门人之
位,难道是自封的么?”“哪一个小妖怪自称是本派掌门,快
站出来,老子不把你捣成肉酱才怪!”说这些话的,都是星宿
派新入门的弟子,至于狮吼子、天狼子等旧人,自然都知道
阿紫的来历,想起她背后有萧峰撑腰,都不禁暗生惧意。
一众僧侣和俗家英雄忽见多了个星宿派掌门人出来,既
感骇异,也暗暗称快,均想这干邪魔窝里反,那是再好也没
有了。
阿紫双手拍了三拍,朗声说道:“星宿派门下弟子听者:
本派向来规矩,掌门人之位,有力者居之。本派之中,谁的
武功最强,便是掌门。半年之前,丁春秋和我一战,给我打
得一败涂地,跪在地下向我磕了十八个响头,拜我为师,将
本派掌门人之位,双手恭恭敬敬的奉上。难道他没告知你们
么?丁春秋,你忒也大胆妄为了,你是本派大弟子,该为众
师弟的表率,怎可欺师灭祖,瞒骗一众师弟?”她语音清脆,
一字一句说来,遍山皆闻。
众人一听,无不惊奇万分,瞧她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
幼女,双目又盲了,怎能做甚么掌门人?段正淳和阮星竹更
相顾骇然。他们知道这个女儿出于丁春秋门下,刁钻古怪,顽
劣无比,但武功却是平平,居然胆敢反徒为师,去捋丁春秋
的虎须,这件事只怕难以收场。以大理国在少室山上的寥寥
数人,实不足以与星宿派相杭,救她脱险。
丁春秋眼见在群雄毕集、众目睽睽之下,阿紫居然打出
“星宿派掌门”的旗号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胸中怒发如狂,
脸上却仍笑嘻嘻地一派温厚慈和的模样,说道:“小阿紫,本
派掌门人之位,唯有力者居之,这句话倒也不错。你觊觎掌
门大位,想必是有些真实功夫了,那便过来接我三招如何?”
突然间眼前一花,身前三尺处已多了一人,正是游坦之。
这一下来得大是出其不意,以丁春秋眼力之锐,竟也没瞧清
楚他是如何来的,心惊之下,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跨中带纵,退出了五尺,却见游坦之仍在自己
身前三尺之处,可知便在自己倒退这一步之时,对方同时踏
上了一步,当然他是见到自己后退之后,这才迈步而前,后
发齐至,不露形迹,此人武功之高,当真令人畏怖。丁春秋
眼见他一张死沉沉的木黄脸皮,伸手可触,已来不及开口质
问:“我是要和阿紫比武,干么要你来横加插手?”立即倒窜
出去,一反手,抓住一名门人,便向他掷了过去。
游坦之应变奇速,立即倒跃丈许,也是反手一抓,抓到
一名丐帮三袋弟子,运劲推出。那三袋弟子竟如是一件极大
暗器,向丁春秋扑去,和那星宿派门人在半空中砰的一撞。旁
人瞧了这般劲道,均想:“这两名弟子只怕要撞得筋断骨碎而
死。”
哪知二人一撞之下,只听得嗤嗤声响,跟着各人鼻中闻
到一股焦臭,直是中人欲呕,群雄有的闭气,有的后退,有
的伸手掩鼻,有的立服解药,均知丁春秋和庄聚贤都是以阴
毒内劲使在弟子身上。那两人一撞,便即软垂垂的摔在地下,
动也不动,早已毙命。
丁春秋和游坦之一招相交,不分高下,心中都是暗自忌
惮,同时退开数尺,跟着各自反手,又抓了一名弟子,向前
掷出。那两名弟子又是在半空中一撞,发出焦臭,一齐毙命。
两人所使的均是星宿派的一门阴毒武功“腐尸毒”,抓住
一个活人向敌人掷出,其实一抓之际,已先将该人抓死,手
爪中所喂的剧毒渗入血液,使那人满身都是尸毒,敌人倘若
出掌将那人掠开,势非沾到尸毒不可。就算以兵刃拨开,尸
毒亦会沿兵刃沾上手掌。甚至闪身躲避,或是以劈空掌之类
武功击打,亦难免受到毒气的侵袭。
游坦之那日和全冠清结伴同行,他心无城府,阅历又浅,
不到一两天便给全冠清套出了真相。全冠清心想:“这人内力
虽强劲无比,武功却平庸之极,终究无甚大用。”其后查知阿
紫是星宿老怪丁春秋的门徒,灵机一动,便撺掇游坦之向阿
紫习学星宿派武功,对着阿紫之面,却将游坦之的武功夸得
地上少有,天下无双,要阿紫一一将所学武功试演出来,好
让游坦之指点。
游坦之和阿紫年纪都轻,一个痴,一个盲,立时堕入计
中。阿紫将本门武功一项项的演将出来,并详述修习之法。游
坦之的“腐尸毒”功夫便由此学来。“腐尸毒”功夫的要旨,
全在练成带有剧毒的深厚内力,能将人一抓而毙,尸身上随
即沾毒,功夫本身却并无别般巧妙。这道理星宿派门人个个
都懂,就是练不到如此内力而已。阿紫在南京城外捉些毒蛇
毒虫来修练,连毒掌功夫也未练成,更不用说这“腐尸毒”了。
阿紫虽然玲珑剔透,但眼睛盲了,瞧不到游坦之脸上神
情,而自己性命又确是这庄公子从丁春秋手下抢救出来的,再
听全冠清巧舌如簧,为游坦之大肆吹嘘、凭她聪明绝顶,也
决计猜不到这位“武功盖世的庄公子”,竟会来向自己偷学武
艺。
阿紫每说一招,游坦之便依法试演,他身上既有冰蚕寒
毒,又有《易筋经》的上乘内功,兼具正邪两家之所长,内
力非同小可,同样的一招到了他手中,发出来时便断树裂石、
威力无穷,阿紫听在耳中,只有钦佩无已的份儿。游坦之也
传授她一些《易筋经》上的修习内功之法。阿紫照练之后,虽
无多大进境,却也觉身轻体健,筋骨灵活,料想假以时日,必
有神效。
其时游坦之早已明白,自己所以有此神功,与那本怪书
上裸僧的图像大有关连,为了要在阿紫跟前逞能,每日里在
无人之处勤练不辍。有一日,正自照着图中线路运功,突然
间一阵劲风过去,那经书飘了起来,飞出数丈之外。游坦之
正倒转了身子,内息在数处经脉中急速游走,一抬头,但见
那怪书已抓在一个中年僧人手中。游坦之大急,叫道:“是我
的,快还我……”突然之间惊怒交集,内息登时岔了,就此
动弹不得,眼见那和尚笑吟吟的转身而去,越是焦急,四肢
百骸越是僵硬木直。
夺去这《易筋经》的,正是鸠摩智。他精通梵文,明慧
妙悟,比之萧峰和阿朱瞠目不识、游坦之误打误撞方得湿书
见图,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游坦之直过了六个时辰,穴道方解,呕出一大滩鲜血,便
如大病了一场。好在他于书中图像已练了十之六七,习练已
久,倒也尽数记得,此后继续修习,内功仍得与日俱增。
其后全冠清设法替游坦之除去头上铁罩,以人皮面具遮
住他给热铁罩烫得稀烂的脸孔,然后携同他去参与洞庭湖君
山丐帮大会。以游坦之如此深厚内力、怪异武功,丐帮中自
无人可与相抗,轻而易举的便夺到了帮主之位。同时全冠清
亦正式复归丐帮,升为九袋长老。游坦之虽然当上帮主,帮
中事务全凭全冠清吩咐安排。全冠清眼见帮中不服游坦之的
长老、弟子仍然不少,大是隐忧,总不能一个个都杀了,于
是献议与少林派争夺中原武林盟主,使丐帮帮主庄聚贤成为
天下武林第一人,凭此功绩威望,自可压服丐帮中心怀不平
之人。
阿紫喜事好胜的心情,虽盲不改,全冠清这一献议,大
投所好。游坦之本不想做甚么武林盟主,但阿紫既力赞其事,
他便也依从遵行。全冠清精心策划,缜密部署。邀请各路英
雄好汉同时于六月十五聚集少林寺,便是他的杰作。
阿紫心想既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庄聚贤撑腰,更何惧于区
区星宿老怪,当即自封为“星宿派掌门人”,命人做起紫旗,
到少室山来耀武扬威。
丐帮一行来到少室山上,眼见山头星宿派门人大集,这
一着倒不在全冠清意料之中,便向游坦之进言,丁春秋一出
口,立即上前动手,以免阿紫为难。
丁春秋眼见对方厉害,立时便使出最阴毒的“腐尸毒”功
夫来。这功夫每使一招,不免牺牲一个门人弟子,但对方不
论闪避或是招架,都难免荼毒,任你多么高明的武功,只有
施展绝顶轻功,逃离十丈之外,方能免害。但一动手便即逃
之夭夭,这场架自然是打不成了。不料游坦之已从阿紫处学
会了这门功夫,便牺牲丐帮弟子性命,抵御丁春秋的进袭。他
二人掷出一名弟子,跟着又掷一名弟子。但听得砰砰砰响声
不绝,片刻之间,双方已各掷了九名弟子,十八具尸体横卧
地上,脸上均是一片乌青,神情可怖,惨不忍睹。
星宿派弟子人人惊惧,拚命躲缩,以防给师父抓到,口
中歌颂之声仍是不断,只是声音发颤,哪里还有甚么欢欣鼓
舞之意?
丐帮弟子见帮主突然使这等阴毒武功,虽说是被迫而为,
却也大感骇异,均想:“本帮行事,素以仁义为先,帮主如何
能在天下英雄之前,施展这等为人不齿的功夫,那岂不是和
星宿派同流合污了么?”更有人想:“倘若乔帮主仍是咱们帮
主,必会循正道以抵挡星宿老怪的邪术。”
丁春秋反手想再抓第十人时,一抓抓了个空,回头一看,
只见群弟子都已远远躲开,却听得呼的一声,游坦之的第十
人却掷了过来。丁春秋又惊又怒,危急中飞身而起,跃入了
门人群中。那丐帮弟子的尸体疾射而至,星宿派众弟子欲待
逃窜,已然不及,七八人大呼“我的妈啊”声中,已给尸首
撞中。这具尸首剧毒无比,这七八人脸上立时蒙上一片黑气,
滚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即毙命。
阿紫听了身旁全冠清述说情状,只乐得格格娇笑,叫道:
“丁春秋,庄帮主是我星宿派掌门人的护法,你打败了他,再
来和你掌门人动手不迟。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丁春秋懊丧已极,适才这一仗,决不是自己在功夫上输
了,从庄聚贤掷尸的方位劲力看来,他内力虽强,每一次所
用手法却都一模一样,可见他只是从阿紫处学得一些本门的
粗浅功夫,其中种种精奥变化,全然不知。这一仗是输在星
宿派门人比丐帮弟子怕死,一个个远远逃开,不像丐帮弟子
那样慷慨赴义,临危不避。他心念一转,计上心来,仰天大
笑。
阿紫皱眉道:“笑!亏你还笑得出?有甚么好笑?”
丁春秋仍是笑声不绝,突然之间,呼呼呼风声大作,八
九名星宿派门人被他以连珠手法抓住掷出,一个接着一个,迅
速无伦的向游坦之飞去,便如发射连珠箭一般。
游坦之却不会使这一门“连珠腐尸毒”的功夫,只抓了
三名丐帮帮众掷出,第四招便措手不及,紧急之际,一跃向
上,冲天而起,这般避开了掷来的毒尸,却不必向后逃窜,可
说并未输招。
丁春秋正是要他闪避,左手一招。阿紫一声惊呼,向丁
春秋身前飞跃过去。
旁观众人一见,无不失色。“擒龙功”、“控鹤功”之类功
夫如练到上乘境界,原能凌空取物,但最多不过隔着四五尺
远近擒敌拿人,夺人兵刃。武术中所谓“隔山打牛”,原是形
容高手的劈空掌、无形神拳能以虚劲伤人,但就算是绝顶高
手,也决不能将内力运之于二丈之外。丁春秋其时与阿紫相
距六七丈之距离,居然能一招手便将她拖下马来,擒将过去,
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旁观群雄中着实不乏高手,自
忖和丁春秋这一招相比,那是万万不及,骇异之余,尽皆钦
服。
却不知丁春秋擒拿阿紫,所使的并非真实功夫,乃是靠
了他“星宿三宝”之一的“柔丝索”。这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
雪蚕之丝制成。那雪蚕野生于雪桑之上,形体远较冰蚕为小,
也无毒性,吐出来的蚕丝却韧力大得异乎寻常,一根单丝便
已不易拉断。只是这种雪蚕不会做茧,吐丝也极有限,乃是
极难寻求之物。那日阿紫以一只透明渔网捉住褚万里,逼得
他羞愤自尽,渔网之中便得渗有少量雪蚕丝。丁春秋这根柔
丝索尽数以雪蚕丝绞成,微细透明,几非肉眼所能察见,他
掷出九名门人之时,同时挥出了柔丝索。他掷出九具毒尸,一
来逼开游坦之,二来是障眼之术,令人人眼光都去注视于他
“连珠腐尸毒”上,柔丝索挥将出去,更是谁都难以发觉。
待得阿紫惊觉得柔丝缠到身上,已被丁春秋牵扯过去。虽
说丁春秋有所凭借,但将这一根细若无物的柔丝挥之于六七
丈外,在众高手全不知觉之下,一招手便将人擒到,这份功
力自也非同凡俗。他左手抓住了阿紫背心,右手点了她穴道,
柔丝索早已缩入了大袖之中。他掷尸、挥索、招手、擒人,一
直在哈哈大笑,待将阿紫擒到手中,笑声仍未断绝。这大笑
之声,也是引人分散目光的“障眼术”。
游坦之身在半空,已见阿紫被擒,惊惶之下向前急扑,六
具毒尸已从足底飞过。他左足一着地,右掌猛力便向丁春秋
击去。
丁春秋左手向前一探,便以阿紫的身子去接他这一招开
碑裂石的掌力。游坦之此刻武功虽强,临敌应变的经验却是
半点也无,眼见自己一掌便要将阿紫打得筋骨折断,立即便
收回掌力。可是发掌时使了全力,急切间却哪里能收得回来?
本来中等武功之人,也知只须将掌力偏在一旁,便伤不到阿
紫,可是游坦之对阿紫敬爱太过,一见势头不对,只知收掌
回力,不暇更思其他,将这股偌大掌力尽数收回,等如以此
掌力当胸猛击自己。他一个跄踉,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若是内力稍弱之人,这一下便已要了他的性命,饶是他
修习《易筋经》有成,这一掌究竟也不好受,正欲缓过一口
气来,丁春秋哪容他有喘息的余裕,呼呼呼呼,连续拍出四
掌。游坦之丹田中内息提不上来,只得挥拳拍出,连接了他
四掌,接一掌,吐一口血,连接四掌,吐了四口黑血。丁春
秋得理不让人,第五掌跟着拍出,要乘机制他死命。
只听得旁边数人齐声呼喝:“丁老怪休得行凶!”“住手!”
“接我一招!”玄慈、观心、道清等高僧,以及各路英雄的侠
义之士,都不忍这丐帮帮主如此死于丁春秋手下,呼喝声中,
纷纷抢出相救。
不料丁春秋第五掌击出,游坦之回了一掌,丁春秋身形
微晃,竟退开了一步。众高手一见,便知这一招是丁春秋吃
了点小亏,当即止步,不再上前应援。原来游坦之吐出四口
瘀血后,内息已畅,第五掌上已将冰蚕奇毒和《易筋经》内
力一并运出。丁春秋以掌力硬拚,便不是敌手。若不是丁春
秋占了先机,将游坦之击伤,令他内力大打折扣,则刚才双
掌较量,丁春秋非连退五步不可。
丁春秋气息翻涌,心有不甘,运起十成功力,大喝一声,
须发戟张,呼的一掌又向前推去。游坦之踏上一步,接了他
这一掌,叫道:“快放下段姑娘!”呼呼呼呼,连出四掌,每
出一掌,便跨上一步。这五步一踏出,已与丁春秋面面相对,
再一伸手,便能抢夺阿紫。
丁春秋掌力不敌,又见到他木然如僵尸的脸孔,心生惧
意,微笑道:“我又要使腐尸毒功夫了,你小心着!”说着左
手提起阿紫身子,摆了几摆。
游坦之急呼:“不,不!万……万万不可!”声音发颤,惊
恐已达极点,知道丁春秋“腐尸毒”功夫一施,阿紫立时便
变成了一具毒尸。
丁春秋听得他话声如此惶急,登时明白:“原来你这小子
给这臭花娘迷住了,哈哈,妙极,当真再好不过。”他擒获阿
紫,本想当众将她处死,免得她来争星宿派掌门人之位,这
时见了游坦之的情状,似可将阿紫作为人质,胁制这个武功
高出于己的丐帮帮主庄聚贤,便道:“你不想她死么?”
游坦之叫道:“你……你……你快将她放下来,这个……
危险之极……”丁春秋哈哈一笑,说道:“我要杀她,不费吹
灰之力,为甚么要放她?她是本派叛徒,目无尊长,这种人
不杀,却去杀谁?”游坦之道:“这个……她是阿紫姑娘,你
无论如何不能害她,你已射瞎了她一双眼睛,那个,求求你,
快放她下来,我……重重有谢。”他语无伦次,显是对阿紫关
心已极,却哪里还有半分丐帮帮主的风度?
丁春秋见他内力阴寒强劲,听他说话声音,实在与那铁
头人十分相似,可是他明明头上并无铁罩,而且那铁头人又
怎能是丐帮帮主?当下也无暇多想,说道:“要我饶她小命也
不难,只是须得依我几件事。”
游坦之忙道:“依得,依得。便一百件、一千件也依你。”
丁春秋听他这般说,心下更喜,点头有:“很好!第一件事,
你立即拜我为师,从此成为星宿派弟子。”
游坦之毫不迟疑,立即双膝跪倒,说道:“师父在上,弟
子……弟子庄聚贤磕头!”他想:“我本来就是你的弟子,早
已磕过了头,再拜一次,又有何妨?”
他这一跪,群雄登时大哗。丐帮自诸长老以下,无不愤
慨莫名,均想:“我帮是天下第一大帮,素以侠义自居,帮主
却去拜邪名素著的星宿老怪为师。咱们万万不能再奉此人为
帮主。”
猛听得锣鼓丝竹响起,星宿派门人大声欢呼,颂扬星宿
老仙之声,响彻云霄,种种歌功颂德、肉麻不堪的言辞,直
非常人所能想像,总之日月无星宿老仙之明,天地无星宿老
仙之大,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更无第二人能有星宿老仙
的威德。周公、孔子、佛祖、老君,以及玉皇大帝,十殿阎
王,无不甘拜下风。
当阿紫被丁春秋一擒获,段正淳和阮星竹便相顾失色,但
自知本领不敌星宿老怪,决难从他手中救女儿脱险,及后见
庄聚贤居然肯为女儿屈膝事敌,却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阮星
竹既惊且喜,低声道:“你瞧人家多么情义深重!你……你……
你哪及得上人家的万一。”
段誉斜目向王语嫣看了一眼,心想:“我对王姑娘一往情
深,自忖已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但比之这位庄帮主,却
又大大不如了。人家这才是情中圣贤!倘若王姑娘被星宿老
怪擒去,我肯不肯当众向他下跪呢?”想到此处,突然间血脉
贲张,但觉为了王语嫣,纵然万死亦所甘愿,区区在人前受
辱之事,真是何足道哉,不由得脱口而出:“肯的,当然肯!”
王语嫣奇道:“你肯甚么?”段誉面上一红,嗫嚅道:“嗯,这
个……”
游坦之磕了几个头站起,见丁春秋仍是抓着阿紫不放,阿
紫脸上肌肉扭曲,大有苦痛之色,忙道:“师父,你老人家快
放开了她!”丁春秋冷笑道:“这小丫头大胆妄为,哪有这么
容易便饶了她?除非你将功赎罪,好好替我干几件事。”游坦
之道:“是,是!师父要弟子立甚么功劳?”丁春秋道:“你去
向少林寺方丈玄慈挑战,将他杀了。”
游坦之迟疑道:“弟子和少林方丈无怨无仇,丐帮虽然要
跟少林派争雄,却似乎不必杀人流血。”丁春秋面色一沉,怒
道:“你违抗师命,可见拜我为师,全属虚假。”游坦之只求
阿紫平安脱险,哪里还将甚么江湖道义、是非公论放在心上,
忙道:“是!不过少林派武功甚高,弟子尽力而为……师父,
你……你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不得加害阿紫姑娘。”丁春秋
淡淡的道:“杀不杀玄慈,全在于你,杀不杀阿紫,权却在我。”
游坦之转过身来,大声道:“少林寺玄慈方丈,少林派是
武林中各门派之首,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向来并峙中原,
不相统属。今日咱们却要分个高下,胜者为武林盟主,败者
服从武林盟主号令,不得有违。”眼光向群豪脸上扫去,又道:
“天下各位英雄好汉,今日都聚集在少室山下,有哪一位不服,
尽可向武林盟主挑战。”言下之意,竟如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一
般。
丁春秋和游坦之的对答,声音虽不甚响,但内功深厚之
人却早将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少林寺众高僧听丁春秋公然
命这庄聚贤来杀玄慈方丈,无不大怒,但适才见到两人所显
示的功力,这庄聚贤的功力既强且邪,玄慈在武功上是否能
敌得住,已是难言,而各种毒功邪术更是不易抵挡。
玄慈虽不愿和他动手,但他公然在群雄之前向自己挑战,
又势无退避之理,当下双掌合十,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乃
中原武林的侠义道,天下英雄,无不瞻仰。贵帮前任帮主汪
剑通帮主,与敝派交情着实不浅。庄施主新任帮主,敝派得
讯迟了,未及遣使道贺,不免有简慢之罪,谨此谢过。敝派
僧俗弟子向来对贵帮极为尊敬,丐帮和少林派数百年的交情,
从未伤了和气。却不知庄帮主何以今日忽兴问罪之师,还盼
见告。天下英雄,俱在此间,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游坦之年轻识浅,不学无术,如何能和玄慈辩论?但他
来少林寺之前,曾由全冠清教过一番言语,当即说道:“我大
宋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蕃,北有大理,四夷虎视眈眈,这
个……这个……”他将“北有辽国、南有大理”说错了方位,
听众中有人不以为然,便发出咳嗽嗤笑之声。
游坦之知道不对,但已难挽回,不由得神态十分尴尬,幸
好他戴着人皮面具,别人瞧不到他面色。他“嗯”了几声,继
续说道:“我大宋兵微将寡,国势脆弱,全赖我武林义士,江
湖同道,大伙儿一同匡扶,这才能外抗强敌,内除奸人。”
群雄听他这几句话甚是有理,都道:“不错,不错!”
游坦之精神一振,继续说道:“只不过近年来外患日深,
大伙儿肩头上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本当齐心合力,共
赴艰危才是。可是各门各派,各帮各会,却你争我斗,自己
人跟自己人打架,总而言之,是大家不能够齐心。契丹人乔
峰单枪匹马的来一闹,中原豪杰便打了个败仗,又听说西域
星宿海的星宿老……星宿老……星宿老……那个星宿老……
嗯,他曾连杀少林派的两名高僧……这个……那个……”
全冠清本来教他说“西域星宿老怪曾到少林寺来连杀两
名高僧,少林派束手无策”,游坦之原已将这些话背得十分纯
熟,突然间话到口边,才觉得不对,连说了几个“星宿老”,
却“老”不下去了。
群雄中有人叫道:“他是星宿老怪,你是星宿小妖!”人
丛中哄笑大作。
星宿派门人齐声唱道:“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
古今无比!”千余人齐声高唱,登时将群豪的笑声压了下去。
唱声甫歇,人丛中忽有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大声唱道:
“星宿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曲调和星宿派所唱一
模一样。星宿派门人听到别派之中居然有人颂赞本派老仙,此
事十分难得,那是远胜于本派弟子的自称自赞。群相大喜之
下,锣鼓丝竹出力伴奏,不料第四句突然急转直下,只听他
唱道:“……大放狗屁!”众门人相顾愕然之际,锣鼓丝竹半
途不及收科,竟尔一直伴奏到底,将一句“大放狗屁”衬托
得甚是悠扬动听。
群雄只笑得打跌,星宿派门人俱都破口大骂。王语嫣嫣
然微笑,说道:“包三哥,你的嗓子好得紧啊!”包不同道:
“献丑,献丑!”这四句歌正是包不同的杰作。
游坦之趁着众人扰攘之际,和金冠清低声商议了一阵,又
朗声道:“我大宋国步艰危,江湖同道却又不能齐心合力,以
致时受蕃邦欺压。因此丐帮主张立一位武林盟主,大伙儿听
奉号令,有甚么大事发生,便不致乱成一团了。玄慈方丈,你
赞不赞成?”
玄慈缓缓的道:“庄帮主的话,倒也言之成理。但老衲有
一事不解,却要请教。”游坦之道:“甚么事?”玄慈道:“庄
帮主已拜丁先生为师,算是星宿派门人了,是也不是?”游坦
之道:“这个……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玄慈道:“星
宿派乃西域门派,非我大宋武林同道。我大宋立不立武林盟
主,可与星宿派无涉。就算中原武林同道要推举一位盟主,以
便统筹事功,阁下是星宿派门人,却也不便参与了。”
众英雄纷纷说道:“不错!”“少林方丈之言甚是。”“你是
番邦门派的走狗奴才,怎可妄想做我中原武林的盟主?”
游坦之无言可答,向丁春秋望望,又向全冠清瞧瞧,盼
望他们出言解围。
丁春秋咳嗽一声,说道:“少林方丈言之差矣!老夫乃山
东曲阜人氏,生于圣人之邦,星宿派乃老夫一手创建,怎能
说是西域蕃邦的门派?星宿派虽居处西域,那只不过是老夫
暂时隐居之地。你说星宿派是番邦门派,那么孔夫子也是番
邦人氏了,可笑啊可笑!说到西域番邦,少林武功源于天竺
达摩祖师,连佛教也是西域番邦之物,我看少林派才是西域
的门派呢!”此言一出,玄慈和群雄都感不易抗辩。
全冠清朗声道:“天下武功,源流难考。西域武功传于中
土者有之,中土武功传于西域者亦有之。我帮庄帮主乃中土
人氏,丐帮素为中原门派,他自然是中原武林的领袖人物。玄
慈方丈,今日之事,当以武功强弱定胜负,不以言辞舌辩定
输赢。丐帮与少林派到底谁强谁弱,只须你们两位首领出手
较量,高下立判,否则便是说上半天,又有何益?倘若你有
自知之明,不是敝帮庄帮主的敌手,那么只须甘拜下风,推
戴我庄帮主为武林盟主,倒也不是非出手不可的。”这几句话,
显然认定玄慈是明知不敌,胆怯推委。
玄慈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庄帮主,你既非要老衲出手
不可,老衲若再顾念贵帮和敝派数百年的交情,坚不肯允,倒
是对贵帮不敬了。”眼光向群雄缓缓掠过,朗声道:“天下英
雄,今日人人亲眼目睹,我少林派绝无与丐帮争雄斗胜之意,
实是丐帮帮主步步见逼,老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群雄纷纷说道:“不错,咱们都是见证,少林派并无丝毫
理亏之处。”
游坦之只是挂念着阿紫的安危,一心要尽快杀了玄慈,好
得向丁春秋交差,大声说道:“比武较量,强存弱亡,说不上
谁理亏不理亏,快快上来动手罢!”
他幼年时好嬉不学,本质虽不纯良,终究是个质朴少年。
他父亲死后,浪迹江湖,大受欺压屈辱,从无一个聪明正直
之士好好对他教诲指点,近年来和阿紫日夕相处,所谓近朱
者赤,近墨者黑,何况他一心一意的崇敬阿紫,一脉相承,是
非善恶之际的分别,学到的都是星宿派那一套。星宿派武功
没一件不是以阴狠毒辣取胜,再加上全冠清用心深刻,助他
夺到丐帮帮主之位,教他所使的也尽是伤人不留余地的手段,
日积月累的浸润下来,竟将一个系出中土侠士名门的弟子,变
成了善恶不分、唯力是视的暴汉。
玄慈朗声道:“庄帮主的话,和丐帮数百年的仁侠之名,
可太不相称了。”
游坦之身形一晃,倏忽之间已欺近了丈余,说道:“要打
便打,不打便退开了罢。”说话间又向丁春秋与阿紫瞧了一眼,
心下甚是焦急不耐。
玄慈道:“好,老衲今日便来领教庄帮主降龙十八掌和打
狗棒法的绝技,也好让天下英雄好汉,瞧瞧丐帮帮主数百年
来的嫡传功夫。”
游坦之一怔,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他虽接任丐帮帮主,
但这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两绝技,却是一招也不会。只是
他曾听帮中长老们冷言冷语的说过,这两项绝技是丐帮的
“镇帮神功”。降龙十八掌偶尔也有传与并非出任帮主之人,打
狗棒法却必定传于丐帮帮主,数百年来,从无一个丐帮帮主
不会这两项镇帮神功的。
玄慈说道:“老衲当以本派大金刚掌接一接帮主的降龙十
八掌,以降魔禅杖接一接帮主的打狗棒。唉,少林派和贵帮
世代交好,这几种武功,向来切磋琢磨则有之,从来没有用
以敌对过招,老衲不德,却是愧对丐帮历代帮主和少林派历
代掌门了。”双掌一合,正是大金刚掌的起手式“礼敬如来”,
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衣的束带向左右笔直射出,足见这
一招中蕴藏着极深的内力。
游坦之更不打话,左手凌空劈出,右掌跟着迅捷之极的
劈出,左手掌力先发后至,右手掌力后发先至,两股力道交
错而前,诡异之极,两人掌力在半途相逢,波的一声响,相
互抵消,却听得嗤嗤两声,玄慈腰间束带的两端同时断截,分
向左右飞出丈许。游坦之这两掌掌力所及范围甚广,攻向玄
慈身子的劲力被“礼敬如来”的守势消解,但玄慈飘向身侧
的束带却为他掌力震断。
少林派僧侣和群雄一见,登时纷纷呼喝:“这是星宿派的
邪门武功!”“不是降龙十八掌!”“不是丐帮功夫!”丐帮弟子
之中竟也有人叫道:“咱们和少林派比武,不能使邪派功夫!”
“帮主,你该使降龙十八掌才是!”“使邪派功夫,没的丢了丐
帮脸面。”
游坦之听得众人呼喝之声大作,不由得心下踌躇,第二
招便使不出去。
星宿派门人却纷纷大叫:“星宿派神功比丐帮降龙十八掌
强得多,干么不使强的,反使差劲的?”“庄师兄,再上!当
然要用恩师星宿老仙传给你的神功,去宰了老和尚!”“星宿
神功,天下第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降龙臭掌,狗屁不
值!”
一片喧哗叫嚷之中,忽听得山下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
“谁说星宿派武功胜过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
这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但清清楚楚的传入了众人耳中,众
人一愕之间,都住了口。
但听得蹄声如雷,十余乘马疾风般卷上山来。马上乘客
一色都是玄色薄毡大氅,里面玄色布衣,但见人似虎,马如
龙,人既矫捷,马亦雄骏,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通体黑
毛,奔到近处,群雄眼前一亮,金光闪闪,却见每匹马的蹄
铁竟然是黄金打就。来者一共是一十九骑,人数虽不甚多,气
势之壮,却似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前面一十八骑奔到近处,拉
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驰出。
丐帮帮众之中,大群人猛地里高声呼叫:“乔帮主,乔帮
主!”数百名帮众从人丛中疾奔出来,在那人马前躬身参见。
这人正是萧峰,他自被逐出丐帮之后,只道帮中弟子人
人视他有如寇仇,万没料到敌我已分,竟然仍有这许多旧时
兄弟如此热诚的过来参见,陡然间热血上涌,虎目含泪,翻
身下马,抱拳还礼,说道:“契丹人萧峰被逐出帮,与丐帮更
无瓜葛。众位何得仍用旧日称呼?众位兄弟,别来俱都安好?”
最后这句话中,旧情拳拳之意,竟是难以自已。
过来参见的大都是帮中的三袋、四袋弟子。一二袋弟子
是低辈新进,平素少有机会和萧峰相见,五六袋以上弟子却
严于夷夏之防,年长位尊,不如年轻的热肠汉子那么说干便
干,极少顾虑。这数百名弟子听他这么说,才省起行事太过
冲动,这位“乔帮主”乃是大对头契丹人,帮中早已上下均
知,何以一见他突然现身,爱戴之情由然而生,竟将这大事
忘了?有些人当下低头退了回去,却仍有不少人道:“乔……
乔……你老人家好,自别之后,咱们无日不……不想念你老
人家。”
那日阿紫突然外出不归,连续数日没有音讯,萧峰自是
焦急万分,派出大批探子寻访。过了数月,终于得到回报,说
她陷身丐帮,那个铁头人也与她在一起。
萧峰一听之下,甚是心惊,心想丐帮恨己切齿,这次将
阿紫掳去,必是以她为质,向自己胁迫,须当立时将她救回。
当下奏知辽帝,告假两月,将南院军政事务交由南院枢密使
耶律莫哥代拆代行,径自南来。
萧峰这次重到中原,仍是有备而来,所选的“燕云十八
骑”,个个是契丹族中顶尖儿的高手。他上次在聚贤庄中独战
群雄,若非有一位大英雄突然现身相救,难免为人乱刀分尸,
可见无论武功如何高强,真要以一敌百,终究不能,现下偕
燕云十八骑俱来,每一人都能以一当十,再加胯下坐骑皆是
千里良马,危急之际,倘若只求脱身,当非难事。
一行人来到河南,萧峰擒住一名丐帮低袋弟子询问,得
知阿紫双目已盲,每日与新帮主形影不离,此刻已随同新帮
主前赴少林寺。萧峰惊怒更增,心想阿紫双目为人弄瞎,则
在丐帮中所遭种种惨酷的虐待拷打,自是可想而知,当即追
向少林寺来,只盼途中遇上,径自劫夺,不必再和少林寺诸
高僧会面。
来到少室山上,远远听到星宿派门人大吹,说甚么星宿
派武功远胜降龙十八掌,不禁怒气陡生。他虽已不是丐帮帮
主,但那降龙十八掌乃恩师汪剑通所亲授,如何能容旁人肆
意诬蔑?纵马上得山来,与丐帮三四袋群弟子厮见后,一瞥
之间,见丁春秋手中抓住一个紫衣少女,身材婀娜,雪白的
瓜子脸蛋,正是阿紫。但见她双目无光,瞳仁已毁,已然盲
了。
萧峰心下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当即大步迈出,左手一
划,右手呼的一掌,便向丁春秋击去,正是降龙十八掌的一
招“亢龙有悔”,他出掌之时,与丁春秋相距尚有十五六丈,
但说到便到,力自掌生之际,两人相距已不过七八丈。
天下武术之中,任你掌力再强,也决无一掌可击到五丈
以外的。丁春秋素闻“北乔峰,南慕容”的大名,对他决无
半点小觑之心,然见他在十五六丈之外出掌,万料不到此掌
是针对自己而发。殊不料萧峰一掌既出,身子已抢到离他三
四丈处,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后掌推前掌,双掌力道并在
一起,排山倒海的压将过来。
只一瞬之间,丁春秋便觉气息窒滞,对方掌力竟如怒潮
狂涌,势不可当,又如是一堵无形的高墙,向自己身前疾冲。
他大惊之下,哪里还有余裕筹思对策,但知若是单掌出迎,势
必断臂腕折,说不定全身筋骨尽碎,百忙中将阿紫向前急抛,
双掌连画三个半圆护住身前,同时足尖着力,飘身后退。
萧峰跟着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前招掌力未消,次招掌
力又至。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右掌斜斜挥出,与萧峰
掌力的偏势一触,但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当即
乘势纵出三丈之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掌当胸,暗暗将
毒气凝到掌上。萧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
随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阿紫虽然目不能视物,被丁春秋制住后又口不能说话,于
周遭变故却听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解,立时喜道:“好姊
夫,多亏你来救了我。”
萧峰心下一阵难过,柔声安慰:“阿紫,这些日子来可苦
了你啦,都是姊夫累了你。”他只道丐帮首脑人物恨他极深,
偏又奈何他不得,得知阿紫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到南京
去掳了来,痛加折磨,却决计料想不到阿紫这一切全是自作
自受。
萧峰来到山上之时,群雄立时耸动。那日聚贤庄一战,他
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当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恨之
切齿,却也是闻之落胆,这时又见他突然上少室山来,均想
恶战又是势所难免。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的,回思其时庄
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待见
他仅以一招“亢龙有悔”,便将那不可一世的星宿老怪打得落
荒而逃,心中更增惊惧,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
只有星宿派门人中还有十几人在那里大言不惭:“姓乔
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不出十天,全身化为
脓血而亡!”“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先让你三招!”“星
宿老仙是甚么身份,怎屑与你动手?你如不悔悟,立即向星
宿老仙跪地求饶,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声音零零落
落,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
游坦之见到萧峰,心下害怕,待见他伸臂将阿紫搂在怀
里,而阿紫满脸喜容,对他神情亲密,再也难以忍耐,纵身
而前,说道:“你快……快放下阿紫姑娘!”萧峰将阿紫放在
地下,问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和他凛然生威的目光相对,
气势立时怯了,嗫嚅道:“在下……在下是丐帮帮主……帮主
庄……那个庄帮主。”
丐帮中有人叫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怎么还能是丐
帮帮主?”
萧峰怒喝:“你干么弄瞎了阿紫姑娘的眼睛?”游坦之为
他威势所慑,倒退两步,说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
……”阿紫道:“姊夫,我的眼睛是丁春秋这老贼弄瞎的,你
快挖了丁老贼的眼珠出来,给我报仇。”
萧峰一时难以明白其间真相,目光环扫,在人丛中见到
了段正淳和阮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声道:“大理段
王爷,令爱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罢!”携着阿紫的手,走
到段正淳身前,轻轻将她一推。
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这时更加泪如雨下,扑上前来,
搂住了阿紫,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大喜之下,便想上前厮见,只
是萧峰掌击丁春秋、救回阿紫、会见游坦之,没丝毫空闲。待
见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怎地乔大
哥说这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
情,心念一转之际,便已猜到了其中关窍,快步而出,叫道:
“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
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虽然相聚时短,却
是倾盖如故,肝胆相照,意气相投,当即上前握住他双手,说
道:“兄弟,别来多事,一言难尽,差幸你我俱都安好。”
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叫:“姓乔的,你杀了我兄长,血仇
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拚了。”跟着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
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着走下少室
山去。”但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有的骂萧峰杀了他的儿
子,有的骂他杀了父亲。
萧峰当日聚贤庄一战,杀伤着实不少。此时聚在少室山
上的各路英雄中,不少人与死者或为亲人戚属,或为知交故
友,虽对萧峰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忍不住向之叫骂。
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响。众人眼见萧峰随行的不过一十八
骑,他与丐帮及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适才数掌将丁春秋击得
连连退避,更成为星宿派的大敌,动起手来,就算丐帮两不
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僧侣,再加上星宿派门人,以数千人
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那也
决计难脱重围。声势一盛,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
群雄人多口杂,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
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数十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击剑,
便欲一拥而上,将萧峰乱刀分尸。
萧峰一十九骑快马奔驰的来到中原,只盼忽施突袭,将
阿紫救归南京,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他自
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便是相互闻名,
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因自己
是契丹人,二来是有人从中挑拨,出于误会。聚贤庄之战实
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多所杀伤,徒增内疚,自
己纵能全身而退,携来的“燕云十八骑”不免伤亡惨重,心
下盘算:“好在阿紫已经救出,交给了她父母,阿朱的心愿已
了,我得急谋脱身,何必跟这些人多所纠缠?”转头向段誉道:
“兄弟,此时局面恶劣,我兄弟难以多叙,你暂且退开,山高
水长,后会有期。”他要段誉避在一旁,免得夺路下山之时,
旁人出手误伤了他。
段誉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得
激起了侠义之心,大声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
说甚么来?咱们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
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苟且偷
生?”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
从人丛中奔逃出险,这时眼见情势凶险,胸口热血上涌,决
意和萧峰同死,以全结义之情,这一次是说甚么也不逃的了。
一众豪杰大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
义兄弟,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
模样,年纪又轻,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叫嚷得更加凶
了。
萧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谢。他们想要杀
我,却也没这么容易。你快退开,否则我要分手护你,反而
不便迎敌。”段誉道:“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
何便来杀我?”萧峰脸露苦笑,心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心想:
“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得何而生?”
段正淳低声向范骅、华赫艮、巴天石诸人道:“这位萧大
侠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
险。”范骅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几眼,说道:
“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摇摇头,说道:“大
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
“原当如此!”
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公冶乾自在无锡与
萧峰对掌赛酒之后,对他极是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
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慕容
复却道:“众位兄长,咱们以兴复为第一要务,岂可为了萧峰
一人而得罪天下英雄?”邓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们该
当如何?”
慕容复道:“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突然间长啸而出,朗
声说道:“萧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区
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萧兄掌上,也
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他这几句话其实
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不论胜败,中原豪杰自将
姑苏慕容氏视作了生死之交。
群豪虽有一拚之心,却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人人均
知,虽然战到后来终于必能将他击毙,但头上数十人却非死
不可,这时忽见慕容复上场,不由得大是欣慰,精神为之一
振。“北乔峰,南慕容”二人向来齐名,慕容复抢先出手,就
算最后不敌,也已大杀对方凶焰,耗去他不少内力。霎时间
喝采之声,响彻四野。
萧峰忽听慕容复挺身挑战,也不由得一惊,双手一合,抱
拳相见,说道:“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大慰平生。”
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和你初
次相见,素无嫌隙,你又何必乘人之危?何况大家冤枉你之
时,我大哥曾为你分辩?”慕容复冷冷一笑,说道:“段兄要
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
王语嫣,不耐已久,此刻乘机发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甚
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
丁春秋被萧峰数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而自己的种种
绝技并未得施,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说道:“姓萧的,
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
游坦之上前说道:“姓庄的多谢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杀
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萧的,咱们今日便来做个了断。”
少林派玄生大师暗传号令:“罗汉大阵把守各处下山的要
道。这恶徒害死了玄苦师兄,此次决不容他再生下少室山。”
萧峰见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住了自己,而少林群僧东
一簇,西一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这
情形比之当日聚贤庄之战又更凶险得多。忽听得几声马匹悲
嘶之声,十九匹契丹骏马一匹匹翻身滚倒,口吐白沫,毙于
地下。
十八名契丹武士连声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间将七八名
星宿派门人砍倒击毙,另有数名星宿门人却逃了开去。原来
丁春秋上前挑战,他的门人便分头下毒,算计了契丹人的坐
骑,要萧峰不能倚仗骏马脚力冲出重围。
萧峰一瞥眼间,看到爱马在临死之对眼望自己,流露出
恋主的凄凉之色,想到乘坐此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
不离,不料却于此处丧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激发了
英雄肝胆,一声长啸,说道:“慕容公子、庄帮主、丁老怪,
你们便三位齐上,萧某何惧?”他恼恨星宿派手段阴毒,呼的
一掌,向丁春秋猛击出去。
丁春秋领教过他掌力的厉害,双掌齐出,全力抵御。萧
峰顺势一带,将己彼二人的掌力都引了开来,斜斜劈向慕容
复。慕容复最擅长本领是“斗转星移”之技,将对方使来的
招数转换方位,反施于对方,但萧峰一招挟着二人的掌力,力
道太过雄浑,同时掌力急速回旋,实不知他击向何处,势在
无法牵引,当即凝运内力,双掌推出,同时向后飘开了三丈。
萧峰身子微侧,避开慕容复的掌力,大喝一声,犹似半
空响了个霹雳,右拳向游坦之击出。他身材魁伟,比游坦之
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准了他面门。游坦
之对他本存惧意,听到这一声大喝宛如雷震,更是心惊。萧
峰这一拳来得好快,掌击丁春秋,斜劈慕容复,拳打游坦之,
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招接连而施,快如闪电,游坦之待要
招架,拳力已及门面,总算他勤练《易筋经》后,体内自然
而然的生出反应,脑袋向后急仰,两个空心筋斗向后翻出,这
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千斤一击。
游坦之脸上一凉,只听得群雄“咦”的一声,但见一片
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游坦之蒙在脸上的面幕竟被萧峰
这一掌击得粉碎。旁观众人见这丐帮帮主一张脸凹凹凸凸,一
块红,一块黑,满是创伤疤痕,五官糜烂,丑陋可怖已极,无
不骇然。
萧峰于三招之间,逼退了当世的三大高手,豪气勃发,大
声道:“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死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
快步走近,双手奉上。萧峰拔下皮袋塞子,将皮袋高举过顶,
微微倾侧,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仰起头来,骨嘟骨嘟的喝
之不已。皮袋装满酒水,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但萧峰一口气
不停,将一袋白酒喝得涓滴无存。只见他肚子微微胀起,脸
色却黑黝黝的一如平时,毫无酒意。群雄相顾失色之际,萧
峰右手一挥,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
前。
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众位兄弟,这位大理段公子,
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众,已然
势难脱身。”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虽然占了上风,却
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身负绝技,三人联手,自己便非
其敌,何况此外虎视眈眈、环伺在侧的,又有千百名豪杰。他
拉着段誉之手,说道:“兄弟,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结义一
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他一场。”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接过一只皮袋,说道:“不错,正要
和大哥喝一场酒。”
少林群僧中突然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声说道:“大哥,
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正是虚竹。他在人丛之中,
见到萧峰一上山来,登即英气逼人,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
大为心折;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甘与共死,当日自己在
缥缈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大丈夫一
言既出,生死不渝,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登
时将甚么安危生死、清规戒律,一概置之脑后。
萧峰从未见过虚竹,忽听得他称自己为“大哥”,不禁一
呆。
段誉抢上去拉着虚竹的手,转身向萧峰道:“大哥,这也
是我的结义哥哥。他出家时法名虚竹,还俗后叫虚竹子。咱
二人结拜之时,将你也结拜在内了。二哥,快来拜见大哥。”
虚竹当即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见。”
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
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
怕艰难,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大丈夫、好汉子。萧
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当即跪倒,说道:
“兄弟,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欢喜得紧。”两人相
对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义结金兰。
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见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名低
辈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义,若教他避在一
旁,反而小觑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两位兄弟,这一
十八位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
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罢。”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将皮
袋递给虚竹。虚竹胸中热血如沸,哪管他甚么佛家的五戒六
戒、七戒八戒,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给段誉。段誉喝
一口后,交了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
虚竹向萧峰道:“大哥,这星宿老怪害死了我后一派的师
父、师兄,又害死我先一派少林派的太师叔玄难大师和玄痛
大师。兄弟要报仇了!”萧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
个字还没说下去,虚竹双掌飘飘,已向丁春秋击了过去。
萧峰见他掌法精奇,内力浑厚,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
“原来二弟武功如此了得,倒是万万意想不到。”喝道:“看拳!”
呼呼两拳,分向慕容复和游坦之击去。游坦之和慕容复分别
出招抵挡。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誉身周一围,
团团护卫。
虚竹使开“天山六阳掌”,盘旋飞舞,着着进迫。丁春秋
那日潜入木屋,曾以“逍遥三笑散”对苏星河和虚竹暗下毒
手,苏星河中毒毙命,虚竹却安然无恙,丁春秋早已对他深
自忌惮,此刻便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虚竹的毒功更在自己之
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也以本门掌法相接,心
想:“这小贼秃解开珍珑棋局,竟然得了老贼的传授,成为我
逍遥派的掌门人。老贼诡计多端,别要暗中安排下对付我的
毒计,千万不可大意。”
逍遥派武功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丁春秋和虚竹这
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宛如神仙,一个僧袖飘飘,冷
若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
不定,于这“逍遥”二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
逍遥派的武功大都从未见过,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想:
“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偏生姿式却如此优雅美观,
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我可从来没见
过,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甚么名字?”
那边厢萧峰独斗慕容复、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
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拳击出、每一掌拍来,都
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慕容复相拚之际,游坦之再
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这时游坦之体内的
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的培养,正邪为辅,水火相济,
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再加上慕容复“斗转星移”之
技奥妙莫测,萧峰此刻力战两大高手,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
数百名武林好汉对垒,凶险之势,实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神
武,处境越不利,体内潜在勇力越是发皇奋扬,将天下阳刚
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发出,竟使慕容复和游坦之无
法近身,而游坦之的冰蚕寒毒便也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
峰如此发掌,内力消耗着实不小,到后来掌力势非减弱不可。
游坦之看不透其中的诀窍,慕容复却心下雪亮,知道如
此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这庄帮主能支持得半个时辰,此后
便能稳占上风。但“北乔峰,南慕容”素来齐名,今日首次
当众拚斗,自己却要丐帮帮主相助,纵然将萧峰打死,“南慕
容”却也显然不及“北乔峰”了。慕容复心中盘算数转,寻
思:“兴复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为天下英雄除去了这个中
原武林的大害,则大宋豪杰之士,不论识与不识,自然对我
怀恩感德,看来这武林盟主一席,便非我莫属了。那时候振
臂一呼,大燕兴复可期。何况其时乔峰这厮已死,就算‘南
慕容’不及‘北乔峰’,也不过往事一件罢了。”转念又想:
“杀了乔峰之后,庄聚贤便成大敌,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被
他夺去,我反而要听奉他号令,却又大大的不妥。”是以发招
出掌之际,暗暗留下几分内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奋击,勇
不顾身,但萧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却大半由游坦之受
了去。慕容复身法精奇,旁人谁也瞧不出来。
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
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些着了道儿,
全仗慕容复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所击出刚猛无俦
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厚内功奋力承受。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圈子之中,眼看二哥步步
进逼,丝毫不落下风,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见
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
想:“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两位哥哥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
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甚么义气?算得是甚么同生
共死?左右是个死,咱结义三兄弟中,我这老三可不能太不
成话。我虽然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
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丑脸庄帮主,也是好的。”
他思念已定,闪身从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来,
朗声说道:“慕容公子,你既和我大哥齐名,该当和我大哥一
对一的比拚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
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
打我一拳试试。”说着身子一晃,抢到了慕容复身后,伸手往
他后颈抓去。
慕容复见他来得奇快,反手拍的一掌,正击在他脸上。段
誉右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这凌波微步
本来甚为神妙,施展之时,别人要击打他身子,确属难能,可
是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击旁人。这么毛手毛脚的一抓,焉能
抓得到武功绝顶的姑苏慕容?被他一掌击来,段誉又不会闪
避,立时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但慕容复的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自身
内功向外急速奔泻,就此无影无踪,而手臂手掌也不由得一
麻,登时大吃一惊:“星宿派妖术流毒天下,这小子居然也学
上了,倒须小心。”骂道:“姓段的小子,你几时也投入了星
宿派门下了?”
段誉道:“你说甚……”一言未毕,冷不防慕容复飞起一
脚,将他踢了个筋斗。慕容复没料得这下偷袭,竟如此容易
得手,心中一喜,当即飞身而上,右足踩住了他胸口,喝道:
“你要死是要活?”段誉一侧头,见萧峰还在和庄聚贤恶斗,心
想自己倘若出言顶撞,立时便给他杀了,他空出手来又去相
助庄聚贤,大哥又即不妙,还是跟他拖延时刻的为是,便道:
“死有甚么好?当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较有些儿味道。”
慕容复听这小子在当儿居然还敢说俏皮话,脸色一沉,喝
道:“你若要活,便……”他想叫段誉向自己磕一百个响头,
当众折辱于他,但转念便想到这人步法巧妙,这次如放开了
他,要再制住他可未必容易,随即转口道:“……便叫我一百
声‘亲爷爷’!”段誉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几岁,怎能做我爷
爷?好不害臊!”慕容复呼的一掌拍出,击在段誉脑袋右侧,
登时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
当场便脑浆迸裂。慕容复喝道:“你叫是不叫?”
段誉侧过了头,避开地下溅起来的尘土,一瞥眼,看到
远处王语嫣站在包不同和风波恶身边,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
着自己,然而脸上却无半分关切焦虑之情,显然她心中所想
的,只不过是:“表哥会不会杀了段公子?”倘若表哥杀了段
公子,王姑娘自然也不会有甚么伤心难过。他一看到王语嫣
的脸色,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还是即刻死于慕容复之手,免
得受那相思的无穷折磨,便凄然道:“你干么不叫我一百声
‘亲爷爷’?”
慕容复大怒,提起右掌,对准了段誉门面直击下去,倏
见两条人影如箭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一个叫道:
“别伤我师父。”两人身形虽快,其势却已不及阻止他掌击段
誉,但段正淳和南海鳄神都是武功极高之士,两股掌力一前
一后的分击慕容复要害。
慕容复若不及时回救,虽能打死段誉,自己却非身受重
伤不可。他立即收回右掌,挡向段正淳拍来的双掌,左掌在
背后画个圆圈,化解南海鳄神的来势。三人掌力相激荡,各
自心中一凛,均觉对方武功着实了得。段正淳急于解救爱子,
右手食指一招“一阳指”点出,招数正大,内力雄浑。
王语嫣叫道:“表哥小心,这是大理段氏一阳指,不可轻
敌。”
南海鳄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这他妈的师父虽然不
成话,总是我岳老二的师父。你打我师父,便如打我岳老二
一般。我师父要是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亲爷爷,我岳老二
今后还能做人么?见了你如何称呼?你岂不是比岳老二还大
上三辈?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孙子?实在欺人太甚,今日跟你
拚了。”一面叫骂,一面取出鳄嘴剪来,左一剪,右一剪,不
断向慕容复剪去。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辈份排名低于别人,连
“四大恶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还要和叶二娘争个不休。
今日段誉倘若叫了慕容复一声“亲爷爷”,南海鳄神这现成
“灰孙子”可就做定了,那真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宁可脑
袋落地,灰孙子是万万不做的。
慕容复不知他叫嚷些甚么,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誉,双手
分敌二人。拆到十余招后,觉得南海鳄神虽有一件厉害兵刃,
倒还容易抵敌,段正淳的一阳指却着实不能小觑了,是以正
面和段正淳相对,凝神拆招,于南海鳄神的鳄嘴剪却只以余
力化解,百忙中还得一两招,便将南海鳄神逼跃出数丈以外
相避。段誉被他踏住了,出力挣扎,想爬起身来,却哪里能
够?
段正淳见爱子受制,心想这慕容复脚下只须略一加力,儿
子便会给他踩得呕血身亡,眼前情势利于速战,只有先将儿
子救脱险境才是道理,当下将那一阳指使得虎虎生风,着着
进迫。忽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大理段氏一阳指讲
究气象森严,雍容肃穆,于威猛之中不脱王者风度。似你这
般死缠烂打,变成丐帮的没袋弟子了,还成甚么一阳指?嘿
嘿,嘿嘿,这不是给大理段氏丢人么?”段正淳听得说话的正
是大对头段延庆,他这番话原本不错,但爱子有难,关心则
乱,哪里还有闲暇来顾及甚么气象、甚么风度?一阳指出手
越来越重,这一来,变成狠辣有余,沉稳不足,倏然间一指
点出,给慕容复就势一移一带,嗤的一声响,点中了南海鳄
神的肩窝。
南海鳄神哇哇怪叫,骂道:“你奶……”呛啷一声,鳄嘴
剪落地,前身一半砸在他脚骨之上。他又痛又怒,便欲破口
大骂,但转念一想:“他是师父的老子,我若骂他,不免乱了
辈份,此人可杀不可骂,日后若有机缘,我悄悄将他脑袋瓜
子剪去便是……”
便在此时,慕容复乘着段正淳误伤对手、心神微分之际,
左手中指直进,快如闪电般点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
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气海,百
息之所会,最当冲要,一着敌指,立时气息闭塞。慕容复知
道对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着体,已无法顾及非点中膻中
穴不可,但饶是如此,段正淳已感胸口一阵剧痛,内息难行。
王语嫣见表哥出指中敌,拍手喝采:“表哥,好一招‘夜
叉探海’!”本来要点中对方膻中气海,才算是“夜叉探海”,
但她对意中人自不免要宽打几分,他这一指虽差了一寸六分,
却也马马虎虎的称之为“夜叉探海”了。
慕容复知道这一指并未点中对方要害,立即补上一招,右
掌推出,直击段正淳胸口。段正淳一口气还没换过,无力抵
抗,给慕容复一掌猛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爱子心切,不
肯退开,急忙运气,慕容复第二招又已拍出。
段誉身处慕容复足底,突见父亲口中鲜血直喷,慕容复
第二掌又将击出,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
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
“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慕容复一只
衣袖已被无形剑切下,跟着剑气与慕容复的掌力一撞。慕容
复只感手臂一阵酸麻,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开。
段誉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点出,一招
“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慕容复忙展开左袖迎敌,嗤嗤两剑,
左手袖子又已被剑气切去。邓百川叫道:“公子小心,这是无
形剑气,用兵刃罢?”拔剑出鞘,倒转剑柄,向慕容复掷去。
段誉听得王语嫣在慕容复打倒自己父亲之时大声喝采,
心中气苦,内力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
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得心应手,有如神助。
四十二 老魔小丑 岂堪一击
胜之不武
慕容复接过邓百川掷来的长剑,精神一振,使出慕容氏
家传剑法,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全
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来只闻姑苏慕容氏武
功渊博,各家各派的功夫无所不知,殊不料剑法精妙如斯。
但慕容复每一招不论如何凌厉狠辣,总是递不到段誉身
周一丈之内。只见段誉双手点点截戳,便逼得慕容复纵高伏
低,东闪西避。突然间拍的一声响,慕容复手中长剑为段誉
的无形剑气所断,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斜阳映
照,闪出点点白光。
慕容复猛吃一惊,却不慌乱,左掌急挥,将二三十截断
剑化作暗器,以满天花雨手法向段誉激射过来。段誉大叫:
“啊哟!”手足无措,慌作一团,急忙伏地。数十枚断剑都从
他头顶飞过,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丢脸招数,
实在难看已极。慕容复长剑虽被截断,但败中求胜,潇洒自
如,反较段誉光彩得多。
风波恶叫道:“公子,接刀!”将手中单刀掷了过去。慕
容复接刀在手,见段誉已爬起身来,笑道:“段兄这招‘恶狗
吃屎’,是大理段氏的家传绝技么?”段誉一呆,道:“不是!”
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
慕容复舞刀抵御,但见他忽使“五虎断门刀”,忽使“八
卦刀法”,不数招又使“六合刀”,顷刻之间,连使八九路刀
法,每一路都能深中窍要,得其精义,旁观的使刀名家尽皆
叹服。可是他刀法虽精,始终无法欺近段誉身旁。段誉一招
“少冲剑”从左侧绕了过来,慕容复举刀一挡,当的一声,一
柄利刃又被震断。
公冶乾手一抬,两根判官笔向慕容复飞去。慕容复抛下
断刀,接过判官笔来,一出手,招招点穴招数,笔尖上嗤嗤
有声,隐隐然也有一股内力发出。
段誉百余招拆将下来,畏惧之心渐去,记起伯父和天龙
寺枯荣大师所传的内功心法,将那六脉神剑使得渐渐的圆转
融通。忽听得萧峰说道:“三弟,你这六脉神剑尚未纯熟,六
种剑法齐使,转换之时中间留有空隙,对方便能乘机趋避。你
不妨只使一种剑法试试。”
段誉道:“是,多谢大哥指点!”侧眼一看,只见萧峰负
手旁站,意态闲逸,庄聚贤却躺在地下,双足断折,大声呻
吟。
原来萧峰少了慕容复一个强敌,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
时便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拚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不
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当即
呼呼呼猛击数掌,乘游坦之举掌全力相迎之际,倏地横扫一
腿。游坦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内功,拳脚上功夫
全是学自阿紫,那是稀松平常之极,但觉腿上一阵剧痛,喀
喇一声,两只小腿胫骨同时折断,便即摔倒。萧峰朗声道:
“丐帮向以仁侠为先,你身为一帮之主,岂可和星宿派的妖人
同流合污?没的辱没了丐帮数百年来的侠义美名!”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帮帮主,全仗着过人的武功,见识气
度,却均不足以服众,何况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一切事务全听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调度,众丐早已甚感不满。这
日连续抓死本帮帮众,当众向丁春秋磕头,投入星宿下门派,
众丐更不将他当帮主看待了。萧峰踢断他的双腿,众丐反而
心中窃喜,竟无一个上来相助。全冠清等少数死党纵然有心
趋前救援,但见到萧峰威风凛凛的神情,有谁敢上来送死?
萧峰打倒游坦之后,见虚竹和丁春秋相斗,颇居优势,段
誉虽会六脉神剑,有时精巧,有时笨拙无比,许多取胜的机
会都莫名其妙的放了过去,忍不住出声指点。
段誉侧头观看萧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脉神剑
中立时出现破绽。慕容复机灵无比,左手一挥,一枝判官笔
势挟劲风,向段誉当胸射到,眼见便要穿胸而过。段誉见判
官笔来势惊人,不由得慌了手脚,急叫:“大哥,不好了!”
萧峰一招“见龙在田”,从旁拍击过去,判官笔为掌风所
激,笔腰竟尔弯曲,从段誉脑后绕了个弯,向慕容复射了回
去。
慕容复举起右手单笔,砸开射来的判官笔,当的一声,双
笔相交,只震得右臂发麻,不等那弯曲了的判官笔落地,左
手一抄,已然抓住,使将开来,竟然是单钩的钩法。
群雄既震于萧峰掌力之强,又见慕容复应变无穷,钩法
精奇,忍不住也大声喝采,都觉今日得见当世奇才各出全力
相拚,实是大开眼界,不虚了此番少室山一行。
段誉逃过了飞笔穿胸之险,定一定神,大拇指按出,使
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
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慕容复一笔一钩,渐感难以
抵挡。段誉得到萧峰的指点,只是专使一路少商剑法,果然
这路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本来六脉神剑六路剑法回转
运使,威力比之单用一剑自是强大得多,但段誉不懂其中诀
窍,单使一剑反更圆熟,十余剑使出,慕容复已然额头见汗,
不住倒退,退到一株大槐树旁,倚树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
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
这商阳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速却远有过之,
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伦。使剑全仗手腕
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迅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
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
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慕容复被他逼在丈许之外,全无还
手余地。段誉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给
慕容复取了性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
来的商阳剑法,自是占尽了便宜。
王语嫣眼见表哥形势危急,心中焦虑万分,她虽熟知天
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于这六脉神剑却一窍不通,无法出
声指点,唯有空自着急的份儿。
萧峰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钦
佩,蓦地里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阿朱那日所以甘愿代她
父亲而死,实因怕我杀她父亲之后,大理段氏必定找我复仇,
深恐我抵敌不住他们的六脉神剑。三弟剑法如此神奇,我若
和慕容复易地而处,确也难以抵敌。阿朱以她的性命来救我
一死,我……我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如此深情厚恩?”
群雄眼见慕容复被段誉逼得窘迫已极,有人便想上前相
助,忽听得西南角上无数女子声音喊道:“星宿老怪,你怎敢
和我缥缈峰灵鹫宫主人动手?快快跪下磕头罢。”众人侧头看
去,见山边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
色衣衫,红黄青紫,鲜艳夺目。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
湖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