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杨国忠的把柄
为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保,赐实封千户,奴婢十房,庄、宅各一区,赏银万两、绢五千匹;封其子宗为鸿胪寺卿、银青光禄大夫;其子绪为云麾将军、虞国侯,以上二子妻皆同品,钦此!”
安禄山及其子安庆宗跪在香案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感激涕零道:“臣安禄山谢主龙恩!”
鱼朝恩宣完旨,他几乎是弯着腰,保持与安禄山平齐的高度,一脸媚笑将圣旨塞给安禄山,“安大人得圣眷宠恩之极,我朝更无其右,想那李林甫也不过只得太师之位,差安大人何止千里,安大人腿跪酸了吧!来,让小的扶您老起来。”
鱼朝恩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劲才将肥硕的安禄山扶将起来,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多谢鱼公公了,来人!拿五百两黄金来。”
片刻,两名侍从端着两盘黄澄澄的金锭快步走来,安禄山用肥厚的手掌握住鱼朝恩的两只鸡爪子,无比诚恳道:“安某素知鱼公公清廉,不敢污了羽毛,但此黄金就算给鱼公公的手下买糖吃,烦请公公转赏。”
鱼朝恩望着两大盘黄金,脸都发青了,他吃力干咽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安大帅太慷慨了、太慷慨了.
一直望着鱼朝恩远去,安禄山感激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立刻转身对安庆宗道:“立即去将高先生请到我书房来,你也来!”
就如纸包不住火一样,兴庆宫发生的事情也渐渐被一些有心人探知。安禄山当然是其中之一,李清可以通过韦应物了解情况,难道他安禄山就没有眼线吗?
整整一个下午,安禄山父子和谋士高尚都躲在书房里商量对策。安禄山对李隆基的高官厚赏却有些感到疑惑不解。
但他的谋士高尚却敏锐揣测出了李隆基心思。下午召见李清,而晚上便大发雷霆。还用剑劈死了贵妃的白鹦鹉,这是何等的仇恨,可现在又用重爵来安抚。一般人会认为这是李隆基在平息安禄山要造反的谣言,但高尚却认为绝不是这么回事。
“不用说了,我敢肯定,李清绝对将帐本给了李隆基。”高尚面带不屑和冷笑,毫不犹豫对他们父子道:“那天李隆基找李清或许是为了别事。但李清一定利用这个机会告发了大帅,所以李隆基才大发雷霆。将大帅进献白鹦鹉杀死,以泄其恨。”
“可是又怎么解释今天的厚赏呢?我倒以为这是李隆基在特为我们辟谣。”还沉浸在银青光禄大夫光环里安庆宗疑惑不解问道。
“蠢材,这自然是骄兵之计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安禄山狠狠瞪了一眼儿子。怒斥道:“河北的军马都忠心于我。他敢杀我吗?”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高尚,见他目光显得有些忧心。便问道:“先生可是担心我们离不开长安?”
高尚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帅可曾想到,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和两个人斗。一个是李隆基,他在明处,而另一个是李清,他却在暗处。李隆基我不担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他想得到但未必敢做,而李清就不同,他刚刚卑恭搀扶大帅出门,可转身便在李隆基面前告了状。这种人实在可怕,我强烈建议大帅杀了他,以除后患。”
刚刚被父亲斥责安庆宗立刻邀功道:“此事便由我来做,就算那李清有三百铁骑护卫,我养的死士也照样能将其刺死于床上。”
高尚却微微一笑,向他摆了摆手道:“大公子先别急,我还有一连环计,既除掉了李清。还可谋一肉盾。”
说罢,他又回头对安禄山得意笑道:“大帅忘记杨国忠那纸保证书了吗?用它去诱杨国忠与我们结盟对付李清。安帅不如索性就加入杨党,我想既然大家都穿了一条裤子,他以后能不替大帅多担待些吗?”
安禄山轻轻拍了拍脑门,忍不住笑道:“先生是说,用杨国忠来做我们的盾牌吗?”
“当然!造反要诛九族,杨国忠是他舅子,他总不能将自己也诛了吗?”
三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天,杨国忠心情便如这天气一般,晴朗中透着寒意,升了右相可谓风光无限,但宫中传出皇上与贵妃不和的消息又令他烦恼,杨贵妃可是他们杨家的柱台,得罪皇上被打入冷宫,他们杨家也完了,所以杨国忠一天数次去杨花花府上求她出面排解杨贵妃的情绪。
当然,杨花花和他想可不同,要她去调解夫妻矛盾可以,但先请付调解费,着实狠敲了杨国忠一笔,她出马了,哄完杨玉环再逼李隆基,夫妻之间吵架争的不过是一口气,李隆基道了歉,再保证不再拿剑乱砍东西,这气也就算赌完了,杨花花再从李隆基那里拿一笔感谢费,便喜滋滋回府了,这就叫‘吃完原告吃被告’,古今皆一样.
贵妃复得宠,杨国忠的心也算放了下来,这天晚上,他正在书房里琢磨明日述职,明日是述职第一天,三位节度使将述职,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是第一个;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是第二个;安西节度使李清是第三个;
节度使述职以皇帝为主问,内阁各位大臣旁听,可提出异议让节度使解释,述职顺利,很快便可结束,若不顺利,用一天的时间也未必能过关,关键是看准备是否充分,这就颇有点象后世的论文答辩。
杨国忠关心李清和安禄山这两个仇人,李清不用说,他早想好用葛罗禄人被屠一事发难。而安禄山却让他有些为难,有心给他穿小鞋,又害怕他将那张保证书抖出来,若放过他。心又不甘。儿子岂能被白打。
正想着,忽然门外
报:‘安禄山来访!’
杨国忠一惊。难道是派去复查朔方军被他收编之事出漏子了吗?事实上。兵部早在去年十一月便应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之请派人去河东调查李献忠讨契丹失利一事。其中就包括数万朔方精锐去向。杨国忠与安禄山达成妥协后。他火速派人去通知调查人。此事可不了了之。可他又担心派去人晚了。安禄山的突然来访使他担忧更加深了一层,杨国忠忧心忡忡出门迎接去了。
“老夫消息迟钝。刚刚才听说杨相国高升,特来祝贺!”
安禄山满面春风。上前紧紧握拉着杨国忠手不放,一般而言。唐朝的执手礼是长辈去拉晚辈的手,安禄山抢了先机。使杨国忠倒象个被轻薄小媳妇。在对方温热气息笼罩下。冷汗与热汗一齐流出,手上湿漉漉。想抽却挣不脱。实在难受之极。
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笑容,道“我也听说安帅今天也高升了。正在盘算着送什么贺礼好,没想到安帅却先来了,国忠惭愧!”
安禄山哈哈大笑。搂住他肩膀使劲拍了拍。“咱们兄弟可真是有福同享了!”
安禄山福杨国忠没享到。倒是他松了自己手。使杨国忠仿佛在极闷热封闭房间里忽然找到一扇窗似。手上数千个毛孔无一不酣畅淋漓。
“是!是!安帅里面请。”杨国忠心情愉快将安禄山请进了自己书房。就象女人之间给对方看自己衣橱是表示关系亲密一样,男人请对方到自己书房也同样表示达到了某种交情。
既然安禄山是满脸笑容而来。那就不可能是朔方军出了漏子,相反应是办妥了,杨国忠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希望来。既然如此,能不能让安禄山就此妥协。还回自己保证书呢?
杨国忠一时心痒难耐,急将安禄山带到自己书房,他虽然是草包。但毕竟不是蠢人,这两天安禄山要造反传闻他也有所耳闻。虽然只是流言,而且皇上还用加官进爵这种方式来平息这种谣言。但安禄山手握重军这是不争事实,他做兵部尚书几年。也知道朝廷根本就调动不了安禄山手中之兵。
不管安禄山是不是真想造反。但作为堂堂一介右相,还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这是何等荒唐。让他以后如何行权,杨国忠暗暗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将那纸保证书要回来。
安禄山刚坐下。便微微向杨国忠欠身笑道:“我已接到消息,在河东调查李献忠之人已经返程。这多亏杨相国鼎力相助。老夫这里谢了。”
“哪里!哪里!国忠如果能办得到。当然会尽力而为,可是如果办不到。就算安帅逼死我,我也无法。”说到这里,杨国忠取出那封李林甫写给李献忠信,向安禄山的那边推去,“这封信国忠也没有用上,且还给安帅。”
“哎!不能替杨相国分忧,真是遗憾了。”信。却端起茶品了一口,微微有些皱眉道:“这是绿茶吧!我不太习惯。”
他将茶杯放下。对杨国忠笑道:“老夫身子肥胖,一直便喝高丽参茶,委实不错,明天我叫人给杨相国送点来。”
杨国忠见他收了信却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提自己保证书之事,不禁有些着急道:“安帅,我那保证书可能还给我?”
“保证书?”安禄山捋着颌下短须,眯缝起三角眼仰望屋顶微微笑道:“当时杨相国可是答应了我两件事,可现在只办了一事,还有一事尚未办呢!要我如何还你?”
“可是、可是!”杨国忠一连说了两个可是,心中火气也渐渐冲上来,“你不是不知道,安西陌刀军调到范阳,这必须要皇上批准才行,就算我把安西节度使换成自己心腹,也一样要经皇上批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安禄山脸一沉,目光凌厉刺着杨国忠道:“办不办得成,那是你事,但你答应了我就得办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皇上要兵去,这可是我大唐右相、中书令亲口答应之事。”
杨国忠只觉一股寒气直冲他脊梁骨,他怒极,忽然绷直了腰狠狠一拍桌子吼道:“安禄山,你想威胁本相不成?”
安禄山阴阴一笑,盯着杨国忠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威胁你,又怎样?”
“你!”杨国忠手指着安禄山,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见安禄山端起茶碗,连水带茶叶一口吞下,杨国忠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道:“那你要什么条件才能还回我保证书,要粮我给你,要钱我也可以给你,你说吧!你要什么?”
安禄山轻轻笑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要他杀李清了,找一点简单的事情给他做,再一步步将他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不要粮,也不要钱,这份保证书我也可以还给你,不过我要兵部下令调换几名不服我管河东刺头将。”
“好吧!你给我份名单。”杨国忠虚弱到了极点,这个他可以办得到,作为正常调动便可。
安禄山笑容愈加亲切,他忽然发现这份保证书竟比那一万陌刀军倒有用得多,它就是那穿着牛鼻子绳,而杨国忠就是那头牛,如此,他还怎么可能把它还给杨国忠呢?
安禄山再一次拍了拍他肩膀,无比温和对他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办妥此事,我一定将保证书还给你。”
第三百三十章述职交锋
月初五,今天是新年四天朝假结束之日,各衙门的官正常的出班,整个大唐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李清的述职时间预定在申时正(下午三时)举行,点是大明宫紫宸殿,天宝七年之前,每年的述职都在这里举行,后来改到华清宫,今年李隆基提前从华清宫返回,述职便重新回到了旧。
李清是在前一晚才接到殿中监发来的述职表,才得知今天述职的各节度使需按早朝时间进入皇城,这个细节李清却不知晓,导致他上午全家出游的计划取消。
和从前做户部侍郎一样,他天不亮便从家里出发了,朱雀大街上满是入朝官员的马车,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在寒风中轻轻摇曳,使李清恍若回到从前。
虽然皇帝已不早朝,但百官们依然秩序井然进入朱雀门和丹凤门,没有人会迟到,李林甫留下规矩并不因他下野而懈怠。
时辰尚早,皇城里随处可以看见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今天是新年的第一次入朝,同僚之间显得份外亲热,似乎已经年不见,其实不少人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分手,官员们谈的大多是***,而重要的话题早在新年期间便讲完了。
“李清!李大人!”李清的马车刚刚在兵部大门前停下,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从车窗探头看去,只见在台阶上站着几人,为首一人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李清见过他,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他的述职被安排在明日上午。李清下了马车,目光却落在张齐丘旁边一人的身上,只见他约四十岁,身着军服。身材又瘦又高,整个人站在那里象根笔直的标杆,他皮肤黝黑。脸庞棱角分明,半合着眼微视自己腰中之剑,眸中隐隐闪着精光。
李清快步上前向张齐丘拱手笑道:“张大人不是明日才述职吗?怎么今天便来了。”
“听说今年述职很难过关。我只得今天赶来恶补一番。”张齐丘说着,却见李清一直在打量自己的副手,便拉过他的手,介绍道:“这位便是刚刚接替李献忠之职,我朔方之名将李光弼,李大人可听说过?”
李清恍然,难怪气质威武,原来他便是李光弼。果然是有名将风采,而另一名将郭子仪也是朔方节度副使,目前在朔方留守,李清在去年年中时曾在龟兹见过他一次。
李清含笑向李光弼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李光弼却欲言又止,眼角余光微微扫了一眼张齐丘。便默然不语。
李清见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笑一笑话题一转对张齐丘道:“听说李献忠之乱,朔方军损失惨重。可有此事?”
张齐丘脸色微变,打了个哈哈道:“我朔方军打了败仗,自然损失惨重,不提此事!不提此事!”
李清也不再多问,向他拱拱手道:“李清下午述职,也得准备准备,改天再请张大人喝酒,就不多陪了。”
“那好,李大人请!”
东方天际已经开始出现第一抹霞红,晨钟敲响,在各处聊天的官员们纷纷走回自己衙门,皇城里迅速安静下来,此时,哥舒翰在十几名幕僚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向大明宫方向赶去,他的述职将在半个时辰后举行。
各节度使虽然不在朝内供职,但他们位高权重,又是来进行一年一度述职,兵部也特给他们准备了房间,李清的房间在一条长廊的最东首,前后院子都种满了花草,一条小溪穿桥而过,虽还是寒冬,但流水潺潺,倒也显得有几分生机盎然之趣.
述职报告正本早已经上交,他手上还有副本,此刻他正默默诵读报告内容,看其中是否还有漏洞,这时,门轻轻敲了敲,他的幕僚张继在门外低声道:“使君,人已经请来。”
“请进!”李清收拾起述职报告,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光弼那张黝黑而富有轮廓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大步走进,向李清一抱拳道:“光弼见过使君大人。”
“李将军,请坐!”
李清请李光弼坐下,有亲兵给他上了茶,带上门退了下去,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很安静,李清低头笑了笑先开了口:“适才我见李将军欲言又止,可是碍了张大人的面子不好说,现在有什么话,请但讲无妨。”
李光弼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我适才见使君的佩剑十分眼熟,可是王忠嗣的旧物?”
“不错,此剑确实是王忠嗣所赠。”李清从腰下摘下剑,放在几上,轻轻向李光弼推去,微微一笑道:“李将军但看无妨。”
李光弼一怔,初次见面竟将剑给了自己,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他默默拾起剑仔细端详,“是!是!是他的剑,剑虽在人却亡。”轻轻抚摩着剑,不知不觉,他的眼睛红了。
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将剑还给李清,叹道:“这把剑跟随王帅戎马一生,不知有多少敌酋丧命其下,当年他曾给我说过,得此剑者可继承他衣钵,后来王帅含冤而死,此剑便消逝无踪,我们都以为此剑已泯灭,不料今天我却在大将军身上看到。”
李光弼越说越激动,他撩开衣摆,单膝向李清跪倒:“请大将军受我一拜!”
李清却没有扶他,只淡淡一笑道:“我倒希望李将军拜的是我,而非这把剑。”
“非也!”
李光弼脸
红,猛站起身朗声道:“剑归剑,人归人,大将军为我大唐开疆辟土,打吐蕃、击大食,在光弼眼里,这才是真正继承了王帅的衣钵,而不仅仅是一把剑,若非如此。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决不会弯一下。”
李清默然,半天才歉声道:“是本帅错怪你了,这里向你道歉。李将军,请坐下说话,我还有话要问你。”
李光弼见堂堂的安西大都护、尚书左仆射居然向自己认错。他心中感动,刚刚生出不满顿时一扫而空,他坐了下来欣然道:“大将军有话尽管问。”
“我想问李献忠败兵之事。李将军可能告诉我实话?”
李光弼沉默了,事实上他随张齐丘进京就是想向朝廷揭发安禄山私收朔方军,但就在昨天晚上,张齐丘突然找到他,告诉他此事杨国忠已经插手,不准他再提,奇书网+Qisuu.Com李光弼心中异常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现在李清却忽然问起他此时,使他仿佛在漫漫黑暗之中陡然间看见了一线光明。
他是个原则性极强人,绝不能容忍杨国忠与安禄山共谋朔方军精锐,而且本应该是属于他的部队。
“兵乃国家之器,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废之。”
李光弼下定决心。他用低沉而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缓缓道:“现在这支军队驻扎在云中,它没有任何番号。已经完全是安禄山私军,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检举此事,但就在昨天晚上。张大人忽然告诉我,杨国忠已经插手此事,命我不准再提,安禄山收编朔方军之事就此作罢。”
“那有什么证据证明杨国忠已经插手此事?”
李光弼摇了摇头道:“具体我不太清楚,张大人只告诉我兵部的调查不了了之,既然他说是杨国忠,那必然是有所依凭。”
不知不觉,李清已经起身站在窗前,他坐不住了,今天遇到李光弼是一次偶然,但李光弼说出的话却让他发现了一桩天大秘密:杨国忠与安禄山之间有不可告人交易。
他们之间应该只是交易而不是结盟,否则安禄山不会棒打杨国忠的三子,或许是杨国忠有什么把柄被安禄山捏住了,或许是安禄山与杨国忠交换了各自所需的东西。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杨国忠与安禄山已经走到一条道上,事情虽小,但李清却由此看到了很多东西,就仿佛一座冰山,寻常人只看到海面上的部分,但李清却看到了海平面下另一个丰富的冰山世界。
首先杨国忠不知道帐本的事,否则他不会做出这种近似共谋造反的蠢事,其次李隆基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说明李隆基对杨国忠还存在某种疑虑,他并不是很信任他,甚至在这件事情上李隆基还更相信自己。
这种看似微妙的关系,往往影响着朝廷重大决策的制订,甚至决定着历史的走向,不过现在事情还不明朗,李清虽然只看到了一个模糊轮廓,但他心里却有了一条全新的思路。
时间过得很快,午饭后,李清便被几名太监带到大明宫紫宸殿,述职提前了,原定在申时正举行,现在提前一个时辰,因为安禄山的述职只进行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
李清站在殿外只等候了片刻,随着一声轻脆的云板敲响,述职正式开始了,一名宦官小跑着出来,高声喝道:“宣安西节度使李清觐见。”
随即几名侍卫将李清带了进去,紫宸殿是大明宫第三大殿,又称天子便殿,是除御书房外大唐皇帝最常呆的方,很多军国大事都是在此拍板决定,故而进入此殿被则朝臣们称作‘入阁’,是一件非常荣耀之事。
大殿里宽阔宏伟,但也只在最尽头稀稀疏疏坐了十几个人,而这十几人就是大唐最高决策集团。
台阶正中间高高在上的自然是大唐皇帝李隆基,虽然没有午睡,但他精神依然矍铄、肤色红润,正含笑看着李清走近。
李清大步走上前,跪下向李隆基行一大礼,“臣李清参见皇帝陛下!”
“李爱卿免礼,赐座!”
李隆基轻轻摆手,立刻有两名太监摆上一张厚重椅子,李清坐下,目光向两边一扫,第一个便看到站在李隆基身后的高力士,他捧着一叠文书,目光冷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其次在自己的两边坐了两排人,右首第一个原来是李林甫位子。现在是坐着一脸冷笑的右相杨国忠,不时用一种阴森目光刺向他,旁边是眼露忧色的户部尚书张筠,见李清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再往下是正闭目养神,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的礼部尚书裴宽。可他的嘴角却分明挂一丝怜悯和无奈。
而在杨国忠对面第一位是新复职左相陈希烈,今天是他第一天出席这么重要的述职会,此刻他正得意洋洋的笑着。脸上表情丰富,不停咳嗽,惟恐别人不知道他存在。
他旁边坐的是李清在户部时的老下属,刚刚升为兵部尚书韦见素,他脸色凝重、嘴唇发白绷成了一条直线,显得颇为紧张。
再往下是幸灾乐祸的邢部尚书、原剑南节度使郭虚己,最后是工部尚书,但现在暂缺。他的位子由吏部侍郎房琯暂坐。
除了这十几名内阁成员外,周围还坐着一些辅官,比如御史中丞、中书舍人、殿中监、翰林学士等等。
但李清的目光最后却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使他暗暗震惊,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庆王李琮,他台阶的一个角落里。从李清的角度看去,正好被陈希烈挡着,三年不见。他瘦了很多,倒显得很精神,不过此刻他并没有看李清,而是在全神贯注看着手中的折子,那应该是安禄山述职报告,李清心中不禁冷冷一笑,看样子,李隆基最后是想立长子为太子了。
“开始吧!”
李隆基脸上笑容消失,他从高力士手中接过李清的述职报告,翻开了一页,对李清说道:“昨日下午,朕和几位相国开会商讨了一下,基本赞同你的西扩计划,但有些问题,朕想再明确一下,第一个就是税赋问题,如果出丁为兵便可获得免税,倘若免税人多了,那官府的税赋又从哪里来?你是否考虑过?这是第一,你先回答于朕。”
“臣考虑过,首先免税并非全部土免税,臣所说的免税只对永业田一块免税,而口分田部分依然要上交租庸,不过是税赋稍轻;其次陛下给安西军定兵数是七万四千人,既然有了上限,那就不是每户人家都可以出丁为兵,必然有部分人家享受不到免税,这样就有了一部份税源,然后实行军屯,使军粮能够自给;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臣真正税源是来自于商税、盐税,还有官府自身也成立商行,臣测算过,只要我大唐与西域各国的贸易量能达到开元二十五年的七成,那所收税赋便足以应付日常开支。”
李隆基略略点了点头,问户部尚书张筠道:“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筠微微笑道:“我们户部出去人,臣自然是放心的,就算是最后没辙,李侍郎也会从河里淘出金子来。”
他说得幽默,众人都会意笑了,李隆基亦轻轻笑道:“朕倒是忘了他的老本行。”他手一挥道:“这第一条就算过了,你过后将细则拟好交予户部,”
李隆基又翻开下一页,看了一眼裴宽,对李清道:“还有一条是裴尚书提出的,哪就是你的计划里没有涉及到驿站,这是否有遗漏?”
李清一楞,这一条他确实忘了,他急忙答道:“这是臣遗漏了。”
“驿站极为重要,这涉及到西域与大唐的联系,切不可掉以轻心,你回头补上吧!”
李隆基见李清点头答应,他便不再提此事,又翻了一页,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强烈的兴趣问道:“在你的计划书里有广设学堂这一条,朕对其中从五龄童开始免费且强制入学十年的规定不甚理解,你不妨说说看。”
李清这个考虑自然是按照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而设立的,但在这里设立也有他的深意。
“陛下,葱岭以西离我大唐中原何止万里,那里胡人众多,将来我中原移民过去,免不了与他们通婚杂居,为了让我中原的文化永远在他们子子孙孙中传下去,为了让他们不忘记自己的根,所以臣用强制的办法命五龄以上儿童无论男女、皆要入学十年,若有违令者杖一百,没为奴籍,这在臣看来是第一要务,望陛下同意。”
“好!非常好!”李隆基站起身大声鼓掌喝彩。‘不忘记自己的根’,他连着念了两遍,由衷赞叹道:“就凭你这一条,朕也要让你在西域多呆几年。这其实也是朕所担心的,十年后他们或许还知道自己是大唐子民,但百年、数百年后呢?他们还能否记得自己的根在哪里?所以爱卿的这一条。朕是绝对赞同,包括女童入学,朕也特准了。”
说到此。李隆基向几个大臣笑道:“前几日朕和李爱卿已经谈过,所以朕没有什么疑问,各位可有什么要问?若没有,安西节度使李清的述职报告便算过了。”
“陛下,臣有话要问。”站起来的自然就是杨国忠了,他为这一刻已经等了近一年,岂能让李清在赞赏声中结束述职。
“陛下,臣以为既然是述职就应当是讲述过去一年的所作所为。臣也很想知道安西近况,可洗耳恭听了半天,李使君所讲的内容都是将来的计划,而对过去一年所发生事情只字不提,既然皇上已经认可李使君的这种述职。臣也无话可说,但臣在去年年末时遇到一名安西的将领。他弹劾李使君在罗斯战役前曾血腥屠杀了三万大唐盟军,臣想请陛下同意让此人进来作证。”
“陛下,臣反对!”张筠一步站起来。他回头盯着杨国忠道:“杨相国,此事朝廷已经多次讨论,早有定论,李清有功有过,已功过相抵,为何还要再提此事?再者,此也并非发生在去年,若按杨相国意思则更不需再提,所以杨相国还是想清楚了再说。”
“张尚书此言诧异,我倒想说几句公道话。”这两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只见陈希烈站了起来,捋着山羊胡子道:“陛下,这里的资格也就属臣最老了,也最有资格主持个公道。”
他瞥了一眼李清,当年在南诏时就是此人差点将他害死,这个仇他一直念念不忘,现在他又是杨国忠的铁杆,新仇旧恨在心中一齐迸发,他怎么可能不站出来。
“虽然此事发生在前年,但事情并没有完,一直到去年,还有葛罗禄的使者跑来追问此事,到今天依然没有给人家个答复,实在有损我上国天颜,再说,高仙芝做了类似的事情却被免了安西节度使之职,张尚书,同一
为官,为何厚此薄彼?”
“可是李清所杀和高仙芝所杀并不相同,为何要相提并论?”张筠反唇讥道。
陈希烈重重哼了一声道:“可在老夫看来,李清所杀更为严重!”
“好了!”
李隆基出声止住了他们的争吵,他刚才一直在观察李清,见他冷笑不语,知道他已有了对策,便问他道:“李清,你可愿让人证来和你对质?”
“臣无异议!”他也很想知道,杨国忠说的人证究竟是谁?
“那好,朕准杨相国之请。”
片刻,投靠杨国忠的王滔被带了上来,虽然杨国忠已多次给他讲过,但他官职卑微,平生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早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滔,原来是你!”李清走到他身边,连声冷笑道:“我批你请假回京探亲,原来你亲竟是这样探的?”
王滔听到了李清的声音,忽然想起他将自己从军中踢出去,仇恨之火顿生,竟压过了恐惧,他向前爬了几步,重重磕了几个头,高声道:“陛下,葛罗禄人死得好惨啊!”
接着他便将李清如何哄骗葛罗禄人到白水城,又如何点火烧城,将三万葛罗禄人活活烧死,至今白水城还是一座死城,葛罗禄人的白骨尚存,说到惨烈之处,旁边的陈希烈连连咂嘴叹息,看那架势仿佛他要远赴白水城,亲自去给葛罗禄人超度亡魂。
“陛下,你听见没有,这样残忍对待盟军,将来我大唐何以在西域立足。”杨国忠痛心疾首,他忽然振臂高喊,“陛下,这样屠夫不能饶恕,臣强烈要求免去他的一切官职,下大理寺问罪!”
“李清,此事你如何解释?”李隆基不露声色将球踢给了李清。
李清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忽然一收,冷冷对杨国忠道:“杨相国,请问我为何要杀葛罗禄人?”
“这.低着头一语不发,连李嗣业都不晓得,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李侍郎,皇上在问你呢?”陈希烈接过话头,急替杨国忠解围。
“那我就告诉你们,葛罗禄人已和大食人有密约,将在决战时里外夹击唐军,我不杀它,难道还要敲锣打鼓送他们回老家吗?”
李清话让所有人都动容,裴宽性急,第一个抢先问道:“李清,你此话可有证据?”
李清点了点头,对李隆基道:“陛下,臣也有人证,现就在兵部等候,可否宣他觐见。”
“准!朕赐他白身,速带进来。”
过了约一刻钟,侍卫们带进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懂得宫廷礼仪,紧走两步,向李隆基大礼参拜:“臣是原石国国王车鼻施之子车多咄,参见天可汗陛下。”
这个年轻人正是在罗斯被李清俘获的车多咄,李清早就料到杨国忠不会放过自己,便将他留下来,在关键时给自己作证,为了得到他配合,李清许诺将来立他为康国国王,车多咄得这样的厚礼,自然也就答应了。
李隆基也大感兴趣,仔细打量他几眼笑道:“原来你就是车鼻施之子,听说你们父子投降了大食,难道是朕亏待你们了吗?”
“天可汗陛下,那是臣父亲一时糊涂犯下的大错,他为此已付出生命的代价,请陛下宽恕他吧!”
李隆基忽然想起高仙芝的屠城,也底气不足摆摆手道:“此事就不提了,朕来问你,李清说葛罗禄人和大食人有勾结,你可能证明?“
“臣能证明,阿拔斯的叔叔布杜在罗斯城内就亲口给我说过,葛罗禄大酋长确实派特使去大食协商过合作事宜。”
“哼!一面之词,谁能相信?”
杨国忠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对李隆基道:“陛下,除非他能拿出证据,否则臣还是坚持己见,要严惩李清,还朝廷一个公道。”
“好一个还朝廷公道!”李清忽然冷笑一声,目光逼视着杨国忠道:“杨相国,你口口声声要还朝廷公道,那我来问你,李献忠的败兵到哪里去了,四万朔方精锐现在在何处?你派出去调查官员为何不了了之,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清忽然说出的几句话将杨国忠惊得胆寒心裂,仿佛一脚踏进了万丈深渊,手上、背上、额头上的冷汗一齐涌出,他两腿发抖,牙齿剧烈上下嗑动,指着李清颤声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你以为真只有天知知吗?”李清怜悯望着他,他忽然转身对李隆基道:“陛下,现在派去调查李献忠案件的人正在回程的路上,只要问他们,是谁派人让他们不了了之,此事便一目了然。”
李隆基盯着杨国忠一言不发,慢慢,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越来越阴森可怕,忽然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准奏!”
第三百三十一章述职结束后
天的夜幕降临得格外早,李清述职后没多久,天色便今天的述职到此结束,重臣们也陆陆续续回府,紫宸殿显得愈加空旷幽暗。
李隆基却没有走,他依旧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宫殿里除了一些侍卫、宫人,剩下的大臣就只有杨国忠一人,忐忑不安等候李隆基的发落,他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他想喊、想求饶,但李隆基的沉默就仿佛一道密不透风雨的墙,将他生生隔离。
当然在李隆基的身后,高力士依然笔直挺立,他仿佛是一个用檀香木雕刻的人,尊贵、沉默、永远不知疲倦,但他此时的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焦躁、都要恼火,或许李清不知道原因,因为从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李隆基的后侧方,那里有一幅厚厚的帘幕遮挡,就俨如舞台的上场等待处,那就让我们走过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让高力士如此紧张和不安。
李隆基的后侧方,赫然矗立着鱼朝恩,他也抱着一叠述职报告,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这就象一个多妻的大族,大夫人费尽心机阻止竞争者的出现,年老色衰,她便让自己心腹丫头去伺候老爷,到最后外患已靖,她才忽然发现,自己选中的丫头竟然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一个哥舒翰的述职便是鱼朝恩站在李隆基的身后,当然,李隆基的借口是高力士太辛苦了,需要让别人来替他分担一二,可这种分担就如床上之事一样,高力士怎会能容许?
高力士知道,问题就出在李琮的身上。李琮几乎是倾尽所有讨好杨家,经年累月厚积薄发,终于得到了回报,再加上他这三年的低调和隐忍,使李隆基对他好感渐增,就在这个立储的原则性问题上,他与李隆基发生了矛盾。
“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字也不准隐瞒。”李隆基终于开口了,作为一个帝王,他要善于驾驭臣子。而这种驾驭不是今天将这个剥皮,明天将那个腰斩,它应该是门很深的学问,正如现在李隆基问杨国忠,他不是别人一走便急吼吼问,发生什么事?
他在等,等杨国忠心理倍受煎熬。等他快要崩溃之事,再稍稍给他挖一条渠,后面就不用他多说了,杨国忠自然会源源本本将一切交代出来。
‘扑通!’杨国忠重重跪下,“皇上救我啊!”他终于泣不成声喊了出来。
“等等!”李隆基突然止住了他的话,示意让所有人都退下。包括鱼朝恩,大殿上就只剩下他和杨国忠以及高力士三人。这使高力士又看到了一线曙光。
杨国忠一边低声饮泣,一边将自己怎么一时糊涂,为得安禄山的信而交给他他保证书,后来安禄山又怎么用这封保证书来要挟他,一五一十,没有半点隐瞒说了。
李隆基一语不发,他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会大发雷霆,但发生在杨国忠这个草包的身上,是再正常不过。
杨国忠讲到最后,安禄山要剔除几个不听指挥的刺头将时,李隆基的眼皮‘突’跳了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安禄山还没有准备好,至少河东他并没有完全掌控,事到如今,李隆基已经毫不怀疑安禄山的反意,此人狼子野心已经一步步暴露出来。私自收编了朔方军,又打上安西陌刀军的主意。
除掉安禄山已不容置疑。关键是怎么除,直接将他杀掉也可以,但河北那边怎么办?李隆基心里很清楚,大唐的精锐都到了边关,中原的兵府早已成了一具空壳,用来建立募兵制钱都被自己花掉了,一旦安庆绪起兵,整个中原区都会沦陷,如果他兵锋再指向江淮,扼断漕运,不出半年,长安便会枯萎而死。
“不!绝不能让兵事起来,否则,让我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李隆基又闭上了眼睛,他要寻一个最有利的解决办法,思来想去,也只有按预定的计划进行,先慢其心,再慢慢夺其权,不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到什么。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向杨国忠招了招手,命他上前一点,杨国忠此时泪痕已干,他忽然发现李隆基似乎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中那根绷得快断掉弦蓦松了,他屁颠屁颠走上前,弯着腰听皇上的训话。
“你记住!你什么也没有对朕说,保证书的事情朕压根就不知道。”
杨国忠一楞,他没有听懂李隆基意思,不由疑惑向李隆基看去,却见他目光阴森、凌厉直刺自己,他心中打了个哆嗦,将刚刚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蠢货!你现在立即派人去阻止调查之人返京,若有必要就给我灭口。”
李隆基低低骂了他一声,眼中凶光乍现,他又回头对高力士道:“你再去一趟李清府上,告诉他,述职既已结束,西域诸事繁忙,让他三日内离京返回龟兹,你现在就去!”
高力士正要走,李隆基却忽然叫住了他,“且慢,还有一事!”
“请陛下吩咐!”
李隆基沉思片刻,决然道:“去传朕的旨意,命鱼朝恩为河北宣抚使,到范阳去替朕犒劳三军。”
高力士心中猛一跳,心中异常震惊,这样一来,等鱼朝恩返回之时,他就会有机会接触军机大事,高力士心中虽吃惊,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躬身应了一声,便快步去了。
这时杨国忠也告辞了,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李隆基一人,他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脸上不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最后他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鱼朝恩,既然你喜欢拿安禄山的金子,朕倒希望你今回多拿一些。”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转黑。几十名太监侍卫走进大殿,准备护驾回宫,听取了一日的述职,李隆基也觉得有些乏了,他长长伸一个懒腰,刚要下旨回宫,忽然,看见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来,他满头大汗,惊惶大叫道:“皇上。李太师家人来报,李
行了,已到弥留之际。”
“李林甫。他要死了吗?”令道:“摆驾吧!朕去看看。”
李林甫确实要死了。他已处于昏迷状态。脸若金纸。身子瘦成了一把干柴,他那把最心爱破旧发黄的藤椅也已经拆散,堆放他脚下。一大群子女妻妾围在他身边哭泣,各自嘴里都不停在诉说什么。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垂死味道.
“快!快!大家快出去。皇上来了!”
长子李岫一阵风似跑来,对大家连声叫喊,众人顿时慌了神。一哄从后门挤出,有几个不舍。可又惧怕李岫新定的家法,只得哀哀哭几声走了。
片刻,无数侍卫将李林甫的卧房围住,身着常服李隆基大步走进,李岫立刻跪倒在,呜咽着泪如泉涌。李隆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走到李林甫身边,他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在他眼前哪里是从前那个心狠手辣李相国,分明就是一具骷髅,被一张薄薄的皮包着。
“他晕过去多了?”
“二天了。”李岫低低声道。
“那好,若太师能醒来,你就告诉他朕来过了。”说完李隆基转身就走,房间里的味道实在令他闻之欲呕,他一刻也呆不下去.
李岫心中暗暗不满。可又不敢表露,还得恭恭敬敬道:“陛下宠恩,臣全家铭刻于心。”
可就在李隆基要跨出门之时,忽然听到一个断断续续声音,“陛下,是.
“啊!父亲醒了。”李岫一阵惊喜,急忙上前将李林甫扶坐起来,李隆基目光冷寞,重新回到床前,他却忽然发现。李林甫气色完全变了,原本蜡金状脸色变成了潮红色。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神采。
“陛下!”李林甫声音嘶哑,吃力道:“臣已经不行了,请陛下看在臣一片忠心份上,放过臣家人。”
李隆基脸色微变,他干笑一声,对李岫道:“太师已经糊涂了,将朕说得象残暴之君一般。”
他低头对李林甫笑道:“太师好好休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刚站起来,李林甫却一把抓住他,又道:“陛下,臣对安禄山之事还有建议。”
李隆基以目视李岫,李岫会意,慢慢退了下去。
“你说!”
李林甫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潮红色愈加鲜艳,“安禄山狼子野心,对他不能手软,不能给他机会,陛下须当机立断,要立刻将他杀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儿子安庆绪必反,朕此时调兵遣将恐怕也来不及。”
“陛下,病出苗头就得立刻诊治,若久拖不医,会酿成大患,安庆绪虽反,但毕竟不如安禄山服众,只要一战受挫,陛下再对其部将分而诱之,叛军便会分崩离析,虽有小痛奇#書*網收集整理,也总比天下大乱要强得多。”
李隆基见他越说越激动,口中散发出一种恶臭,面目可怖,他心中忽然一阵厌烦,死到临头了,还在教训自己,什么小病不治,若不是他,安禄山会坐大到今天吗?此刻,李隆基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李林甫的头上,他冷哼一声,甩开了李林甫手,大步走出屋去。
“陛下!陛下!”出丝帕冷冷擦拭李林甫抓过的手背,头也不回便扬长而去。
李林甫叫喊半天也没有李隆基回应,他不由大恸,仰天悲哭道:“吾家休矣!大唐休矣!”
连喊数声,一代权相咽气而。
如果仅仅从述职来说,李清述职是成功,他所有的计划都得到了批准,向西域的移民事宜由现任户部侍郎崔焕全权负责。西进战略已正式启动。
但他在安禄山上策略却没有得到李隆基赞同。他与李林甫的观点一致,如果事情无法避免。那索性就让它早一点爆发,将破坏程度降到最低。但李隆基态度却恰恰相反。他依然想用政治的手段来解决,即使要用武力至少也要等他自己部署完毕,高力士到来就明确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了他。
此刻,在李清书房内,高力士忧心忡忡给李清传达了李隆基命令,要他三日内离开长安返回龟兹。李清一言不发,他明白李隆基的意思,李隆基已嫌他不合拍。不希望他再插手安禄山事情,所以要赶他走。
“大将军,你今天不该抖出李献忠的事情。打乱了陛下的部署。极可能将安禄山逼反。这是陛下现在不愿看到的事情。”
高力士心情显然也不是很好,一个庆王李琮,一个鱼朝恩。都直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可偏偏他又无可奈何。而安禄山之事则是整个大唐的危机。也更让他烦乱。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陛下不是不想处理安禄山,但他也需要时间,你久在西域有所不知。这几年朝廷财政日渐窘迫,早说要实行募兵制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去年裴宽上了个折子,他随意抽查了许州三个军府,兵力皆不足三成,且武备荒弛已久,连训练的场都长满了一人高草,弓积尘、刀生锈。一叶可知秋,中原空虚啊!“
“那后来呢?皇上是怎么处理此事?”李清没有回头。冷冷说道:“是不是将这个三个军府都尉斩首示众,最后不了了之。”
高力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实上,李隆基就是这样冷处理了此事,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甚至裴宽后来要求彻查全国军府的提案他连看都没有看,可看了又如何,当时左藏钱不足三十万贯,连给杨娘娘过寿都还不够。怎么可能支付得起几千万贯军费开支。
但高力士依然要替李隆基辩解,他苦笑着道:“可是这个,这是大唐开国时便留下来的兵制弊端,怪不得皇上。”
李清轻轻摇了摇头,诚恳对高力士道:“我并没有说军府败坏是皇上责任,我当然知道军
端。百姓无,谁肯去自掏腰包当兵。还要家里供养才是正常,既然府兵坏了就要建新制,所以当年我开征盐税就是为了积累钱财以实行募兵制,可从天宝五年到现在,六年过去了,累征了至少也有几千万贯,但财政却依旧窘迫,钱都到哪里去了,我看征多少税也填不满那个大窟窿。”
说到此,李清微微有些怒了,“我现在被百姓们骂为李税魔,这个不提也罢!就算皇上稳住了局势,安禄山一时不反,他会削减宫廷开支吗?高翁在他身边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再过几年恐怕军备愈加荒弛,而安禄山却相反,那时兵精粮足,将士用命,高呼一声‘均田’而万民响应,那时我大唐真危险了。”
高力士脸色严峻,他不得不承认李清说是事实,决非耸人听闻,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李隆基在这件事情上极为顽固,无人能劝说他,甚至连杨贵妃也不能。
沉默了片刻,高力士忽然低声道:“大将军,你可知道皇上派鱼朝恩到河北犒赏三军去了,应该是派他去探听虚实,或许等他回来,皇上就会改变主意。”
“现在还需要探什么虚实?”李清轻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皇上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安禄山以为他尚疑惑不定,等鱼朝恩吃了安禄山重赂,回来说河北将士忠心于皇上,那时皇上再装装糊涂,继续他的歌舞生平,安禄山造反一事便不了了之。”
李清连连冷笑道:“高翁,他是在把头埋进土里,自己看不见外面,就以为天下太平了,焉不知这就是安禄山所期盼。”
“那现在该怎么办?”高力士终于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作为对李隆基一种本能的关心,他不希望由李隆基来背负这个历史责任,现在,或许只有李清才能制止最坏的情况出现。
“你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李清负着手走到窗前,凝望着远空。一个国家的中兴是生于忧患之中。大唐百年安靖,无论统治者还是普通民众,都早已养成了一种惰性,积弊难改,只有在灾难面前,这种社会惰性枷锁才可能被打碎。让国家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在某种程度上,安禄山造反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只要能控制它对社会经济破坏。
但控制一件未知社会动乱需要巨大勇气和智慧,他李清有这个勇气和智慧吗?答案是肯定,他能!想到此。李清回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他凝视着高力士缓缓道:“我需要取代安思顺兼任河西节度使。”
从外面看,安禄山的府里异常安静,灯光也大多是熄灭了,仿佛大家都已早早休息,但若走到府里去。便会发现其实并不安静,亲兵们默默在整理着一个又一个包裹。焚毁书信、收拾马匹,种种迹象表明,安禄山准备逃跑了。
此时。安禄山和谋士高尚以及安庆宗正躲在密室里商量着最后的大计。他在下午便从宫中得到了消息,李清述职时竟提到了李献忠败军之事,一个时辰前。杨国忠派人来报信,说李隆基起了疑心。派太监鱼朝恩去河北,名义上是犒军。实际上就是查访那些败军的去向,让他早作准备,安禄山当即命亲兵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随时撤离。
而高尚对李隆基派鱼朝恩去河北之事也疑惑不解,他看不出李隆基走这步棋的用意,但有一点是肯定,事情越来越不妙,必须趁早离开长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想罢,他果断说道:“大帅,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刺杀李清之事只能暂时放下,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长安回河北。”
“我也是此意,杀李清会引起不必要麻烦,还是尽早回河北,可就怕李隆基真的没有拿定主意,我这一跑反而露了馅。”
安禄山面临两难的决定,时机不成熟。他现在还不想造反,最好能再给他几年时间准备。他满脸忧虑对高尚道:“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尽快离开长安,又能不让李隆基生疑。”
高尚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已经想到了一计,可让大帅明日便回河北。”
安禄山大喜,急道:“先生请讲!”
“明日可派一人佯扮信使,说契丹人作乱,大帅便可立刻向李隆基请辞,如果他不答应,则说明他真有杀大帅之心,大帅便立刻逃走,不要走潼关,从凤翔绕朔方经太原回河北。”
说到这里,高尚又对安庆宗道:“假如李隆基明日准大帅回河北,那公子还是留在长安,若不准,公子则和我们一起逃走,回河北后咱们立刻起兵。”
安禄山缓缓点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既试探李隆基,又能回河北,可谓一举两得。
“既然如此,我们都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便向李隆基请辞。”
高尚离开密室匆匆向自己房间走去,他住在后院,为一个单独的小院,安禄山特派了几个年轻美貌女人服侍他,他刚进院门,一名安禄山亲兵从后面跑来叫住他,“高先生,府门外来了一人,说是你兄弟,有要事找你”
“兄弟?”高尚愣了一下,自己的兄弟在商州,怎会跑到这里来,“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叫高云,从商州来。”
“带我去看看!”高尚转身跟随亲兵匆匆向大门走去,从商州来,应该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