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也好。寂静无声中又过了半晌,闻得十四说:“八哥,昨日刚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难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愿你如此以至伤了身子。”静静过了会,八阿哥长叹口气,道:“回吧!”
两人脚步声渐去渐远,寂静中,我又站了一会,转到门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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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开时,康熙五十三年姗姗而至。
我正吩咐两个手拿斧头和砍刀的太监,十四阿哥远远而来,我们向他请安。他笑问:“你这是做什么呢?这么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整株梅树都剁下来!”
我吩咐完两个太监放梯子去,侧头道:“这就是你见识浅薄了,平日供梅不过置于几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着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见得配的上梅花。”我笑问:“去年年末琉球进贡的那对瓶子如何?”
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虽大但形态古雅,色泽晶莹圆润,连皇阿玛都很喜爱,自进贡来后,就一直置于房中,日日赏玩。皇阿玛这个主意真是新鲜别致。”
我笑说:“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个的主意。”说完,双手卡了个方框,从框里看向梅花,比划半晌,才决定,两个太监忙依言砍下。
又去寻另外一株合适的梅树,我一面查看,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吗?”他道:“没什么正事,来给皇阿玛请安,反正顺路,待会和你一块过去。不过暖阁就那么大,一株足以,两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给皇太后的。皇上早几日就念道过‘该拿一个瓶子到慈宁宫’,现在带着梅花一块送过去岂不更美?”我指着一株梅树问:“这株可好?”他细看道:“后面那株更好。”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后面的孤削如笔,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后面那株吧!”
我笑说:“这株,我一时倒不知该如何选取,烦请十四爷帮着挑了。”他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如何砍取。
两个太监一人扛了一树尾随而行,行至乾清宫前,让他两人在外候着。我随在十四阿哥身后进了暖阁。
两人请安后,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两株红梅,打算供在这两个瓶中,皇上批阅奏折累时,赏瓶时还可以赏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礼后,忙吩咐太监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会,笑指着左边一瓶道:“两株都挑的不错,朕更喜欢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这样两株梅花插在屋中,略显拥挤,反倒有损梅的清旷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欢梅花,不如拿一瓶过去。”康熙叹道:“朕一时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听闻忙叫人准备架子。
李德全躬身问:“万岁爷,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从桌上拿了份折子递给李德全,对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过,过了一会,递回给李德全,康熙问:“是否该禁?”十四道:“依儿臣看,户部请禁小钱,实属不必。事若利于民,民必效之;若不利于民,即使依法强行,也不能长久。”康熙颔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于民,而惟言行法,虽厉禁何益?”边说边在奏折上一挥而就。
我静立一旁,现在康熙应该很喜欢十四阿哥。父子脾气相投,政见也往往相合。想到此处,心中忽觉不安,玉檀端茶而来,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过,换掉了康熙桌上微凉的茶。
送梅花的太监已经返来,进来回道:“皇太后见了花和瓶子,喜欢得不得了,忙打发人去请各位娘娘来同赏。还重赏了奴才们,让带话说‘多谢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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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来,时间流逝中,朝堂上局势的变化渐趋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赖的三阿哥仍旧参予定夺朝事,十四阿哥越来越受康熙器重,朝臣们也从开始的观望态度,慢慢开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旧态度亲和,风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为先,可八阿哥面对康熙迥然不同的态度,心里究竟怎么想,我却猜不透,也不愿猜。四阿哥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来给康熙请安,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八月秋风起时,康熙出塞行围,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协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驾。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对角逐皇位幷无兴趣,也无这个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脱红尘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虽对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观望态度。八阿哥处于康熙的强力压制下,行事谨慎低调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对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无半丝异样,清淡如水的依旧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风的依旧和暖如春风。一时看去,竟然是和乐融融,全无纷争。
佐鹰和敏敏今年未来,玉檀临走前忽感风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诺大的营地我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阿哥对我是从外至内的冷淡疏离,八阿哥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殊途同归。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身旁的马一声长嘶,我一惊,猛地坐起,张望四处。不远处一人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的我,两人视线一碰,他转身就走。
我霎时觉得无限委屈,一冲动,跳起就追了过去,拦着四阿哥问:“我是洪水猛兽吗?你为何……”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没有结果,何必纠缠?摇摇头,不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我打了过响鼻,用头来蹭我,我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泪无声而落。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我,我放开它,喃喃道:“连你也嫌弃我!”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我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他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把脸上未干的泪珠抹去,我一时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他身子僵直,双臂紧抱着我。
心中委屈凄苦渐散,理智慢慢回来,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可一时又如此贪恋他的拥抱,心中几经挣扎,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我如今什么都没有,我还衡量来衡量去的做什么?垫脚亲了下他脸颊,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软声道:“我如今还未忘掉你!你也不许忘掉我!”
说完,竟然心情大好,原来这才是我心底深处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许你忘掉我!至少不许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们只有这内心深处对彼此的一些惦记了。
他凝视了我一会,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着凉,赶紧回去吧!”说完转身快步离去。我腿不能着凉?你如何知道的?看着他背影,心里透出一丝甜。
捡起地上的披风,牵着马,远远随在他身后,他一直未曾回头,可脚步却缓了下来,配合着我的步速,让我不至于落得太远。隔着一定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回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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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去世两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请旨告退,说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请,八阿哥带人自行离开。
他走后不久,康熙就吩咐拔营回京。此次行围康熙所获颇丰,众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赞:“皇上雄姿不减当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总是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年富力强,康熙也不例外。闻之龙心大悦,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宫休整时,特举行宴会,君臣同乐。
众人正谈笑不断,王喜进来奏道:“八贝勒爷派人来给皇上请安!”康熙笑喧他们进来。
一个老太监和一个年轻随从一人提着一个黑布笼罩的大鸟笼进来。跪下向康熙回道:“贝勒爷向皇上躬请圣安!因来不及赶来,贝勒爷说‘在汤泉处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们带来两只海东青,进献给皇上。”
康熙听了笑说:“难得他一番孝心,掀开来瞧瞧。”两人磕头,解绳结,准备掀帘。
三阿哥笑附和道:“八弟这礼送得极为有心,皇阿玛不久前刚写了《海东青》诗,赞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三阿哥朗朗诵诗之声忽地冻住。
满堂刹那间如死一般寂静,人人脸色煞白。我瞪着趴躺在笼中,奄奄殆毙的鹰,脑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动。瞬时后,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过震惊恐惧,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脸色。
惊恐中,时间过得份外慢,实则也许只是一会,可彷佛却过了很久,久得我觉得自己已经盯着两只海东青有一世纪之久。一声巨响,康熙身前的几案掀翻在地,随着乒乒兵兵杯盘落地的声音,呼拉拉满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会有发怒之时,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一般都会有阿哥或大臣奏劝‘皇上息怒’,宽解康熙。如今满地所跪之人竟无一人敢出声相劝。
康熙虽然豁达,可将死之鹰的背后寓意让胆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说话。
我跪在地上,脑中只一个念头,八阿哥绝对不会如此做!绝对不会!虽然康熙对他不喜,但他绝不会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蠢。
康熙一字字地对跪于地上簌簌发抖地八阿哥随从道:“回去告诉他‘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两人身子直抖,没有反应,康熙怒喝:“滚!”两人惊恐万分,磕头后,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话彻底抽干,软软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梦就此断了!彻底断了……以父子反目终结。
康熙扫了一圈跪于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备笔墨传旨,三阿哥代拟,康熙缓缓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 ”
辛者库贱妇?当年宠幸那个美丽温柔女子的人是你,如今如此毒骂于她的也是你。我初闻的一瞬间竟觉得荒唐可笑。金口玉言,白纸黑字,康熙竟然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八阿哥,一道圣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扫了一遍头贴地而跪的大臣,你们,你们满口赞誉着‘八贤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却无一人说话。
“……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己耳。朕深为愤怒,特论理尔等,众阿哥俱当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后临终时,必有将朕身置乾清宫,而尔等执刃争夺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横,欲站起向前,侧旁王喜迅速摁住我,低声道:“你还有阿玛和兄弟姐妹。他们可不是皇子皇孙。”我盯着康熙背影,脑内思绪杂乱,身子直打寒颤,他低低道:“你上前,只会让皇上更恨八爷,甚至怀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监视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彻底冰透,低头紧闭双眼,眼泪颗颗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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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心情突变,气氛冷肃。五阿哥、十四阿哥前来接驾,两人都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道:“八弟病倒在汤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绝了。其他侍从被遣散,只留了几个日常服侍。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问十四:“你派人去看过吗?”十四回道:“儿臣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见。”
康熙冷声道:“心怀不坦荡之人,行踪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祯,你亲自去带他回来!”十四阿哥躬身应是。康熙吩咐起驾回宫。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几眼,上车而去。
八阿哥随十四返京后,卧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时,康熙定常慰问,吩咐太医时时上奏折呈报病情,如今对八阿哥却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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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愁肠百结,却只能无可奈何看着一切。私下里,常暗问,究竟是谁干的?思来想去,却无定论。
闻得敲门声,起身开门,十四阿哥立在院门外,我忙要关门,他胳膊挡着门,一脚踏入道:“你让我进来,有什么怨气我们当面说清楚!”两人都固执地看着对方。如此僵持,不是办法,我走开,他进来反手关上院门。
进屋后,他推开窗户道:“你是恨我没有替八哥辩解吗?”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怪你?想了想,放缓脸色,试探地问:“当年一废太子时,你为了替八爷求情,不惜以死相挟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杀你。我不懂你这次为何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无。”
十四道:“当年我那样做,结果救到八哥了吗?不但没有,反倒因为自己冲动,让皇阿玛忌惮八哥在我们兄弟几个中的影响力,不以父为尊,反从兄。圣旨中还斥骂道‘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禩’,这样的罪名八哥现在怎么再承受得起?六年过去了,难道我还是那个冲动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祯吗?再说,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样,上次皇阿玛责罚八哥,只因为百官的保荐激怒了皇阿玛,八哥幷没有做错事情。可这次却是忤逆不孝,诅咒皇阿玛的大罪。”
他默了会,低头道:“送鹰的太监和侍卫已经自尽,皇阿玛难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吗?给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给十三哥定罪,也是人证物证俱有,当堂对质。皇阿玛却为何只凭当时的一面印象就给八哥定罪呢?而且颁布圣旨,通告满朝文武?”我皱眉摇摇头。
十四没有看我,垂目凝视着地面低声道:“二废时给太子定罪的两大罪状都是八福晋的娘舅镇国公景熙告发的。当时我们以为是我们布局得力,让皇阿玛废了二哥。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皇阿玛心中早就酝酿着废太子了,我们煞废苦心搜集证据告发太子只是顺了皇阿玛的意,皇阿玛正好借我们之力,理由充足地开始调查太子。皇阿玛年龄渐大,经过太子之事,对朝臣结党已经憎恨到极至,深恐有人逼宫篡位。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玛却对太子党的人一点未留情,齐世武是被铁钉活活钉死的,托合齐被锉尸扬灰,不许收葬。其他众人更是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皇阿玛从一废太子后就时刻提防着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废中八哥又占尽上风,朝中众臣仍旧希望皇阿玛能立八哥为太子,如今皇阿玛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玛一直以来都在试图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响,甚至为此下旨严禁众臣帮助阿哥谋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势力却依旧不容小觑;因为礼贤下士,仁孝为怀,在江南读书人中呼声也最高,可以说这些都直接威胁到皇阿玛的皇权。八哥平日行事从无大的错处,此次毙鹰事件,不失为名正言顺打击八哥的最好机会。”
十四苦笑几声问我:“‘百善孝为先’,如果八哥连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么担的起‘八贤王’的赞誉?百官怎么能保举一个诅咒自己阿玛的人?读书之人又怎么会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连八哥因母去世,悲伤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和十足的虚伪。从此后不管八哥做什么都先披上了‘伪’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弃。只怕弄鬼的人自个都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皇阿玛竟然因势利导,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
我瘫软于椅上,天家无情!难怪自始至终,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辩驳,当年为了百官保荐的事情还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迹,可此次这么大的罪名却只是悄无声息地病倒了。因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里根本不重要,康熙认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对自己的儿子,他为了仁君的名誉,行事每每瞻前顾后,对贪官一再手软。可却不惜毁了儿子的身前生后名,千载而下,八阿哥骂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说其虚伪,为了博取虚名惺惺作态,稍有差池的,那是阴险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这些,八阿哥的病不仅仅是被人陷害的愤怒,更是对康熙的心寒,对自己一生辛苦尽付流水的悲痛,对百年后人世骂名的无奈绝望。
半晌后,十四道:“皇阿玛是铁了心会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务必要八哥再无问鼎皇位之力。现在的情况,只有保住自己,才谈得上维护八哥,否则大家同时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块完蛋!”
我静思了会,盯着十四道:“八爷送的鹰怎么会奄奄一息呢?送出时肯定还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动的手脚。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爷身边多年,得爷信赖的人,究竟什么人才能安排了这样的人在爷身边,让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动这么大的手脚?又究竟什么人能从此事获益?”
十四闻言,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气指着我,手轻颤,半晌后吼道:“我看错了你!”说完,摔门而去。
我心哀恸万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举动是做戏掩饰,还是真的失望生气?如今的十四爷是康熙跟前的红人,早非当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彻底垮掉对他极其有利,原来的利益集团必定会再推一人出来,考虑到现在康熙对他的喜爱,肯定非他莫属。这样原本八阿哥的势力都可以收为己用。面对皇位的巨大诱惑,他割舍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事已至此,我再追究还有何意?相关的人都已自尽,我不可能有人证物证。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这个宫廷究竟能残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宁可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从十三阿哥圈禁后,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经不仅仅是皇位之争的对立,他们还有恨有仇,他们是敌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说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不管从下手机会,还是最后获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从小亲密的兄弟呀!你怎么能残忍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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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满腹愁思彷徨中渡过,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来,只有八福晋盛装出现,替养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众位娘娘请安。她举止得体,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尴尬,康熙对她也还和蔼;她冷如刀锋的眼神,又让幸灾乐祸、悲悯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敛;看到她,没有人敢轻易滋生无谓的怜悯,她用从小严格培养的高贵雍容,依旧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人。
我眼睛潮湿,满心感佩地看着这个独自为八阿哥而战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苍白,厚重的胭脂根本无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宫服变得肥大;可她又是极度坚强的,她原本可以选择留在府中,躲开这一切,任凭他人在背后中伤非议,可她带着笑容而来,替八阿哥请安问好,礼数周全,任人无可挑剔。她让一切嘲笑都变成笑话。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诏,停止八阿哥的俸银、俸米。事情本身倒没什么,八阿哥受封贝勒极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宠于康熙时赏赐的佐领进项等,钱银颇为宽裕,日常开支绝不会有问题。可关键是此事向朝廷众臣传达的信息,事情过去两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静的情况下宣诏,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他绝不会宽恕八阿哥,无异是给心存观望和追随八阿哥的朝臣们一个明确警告。
脑中琢磨着康熙的旨意,满心无奈,真如十四阿哥所言,康熙是绝不会再给八阿哥机会。急急两声敲门声,王喜冲进来道:“万岁爷要见姐姐。”我忙起身随他而去。
进暖阁向康熙请安,康熙心情好似极好,笑眯眯地让我起来。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问:“若曦,你伺候朕几年了?”我心中一紧,强稳着声音道:“奴婢四十四年进宫,算来已快十年。”康熙叹道:“弹指间就是十年。初进宫时,身量都未长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儿都不如你伴朕的时间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话。
康熙道:“朕对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为你好,反倒有些耽搁你了。”我忙跪下磕头哀求道:“皇上,奴婢情愿服侍皇上一辈子。”康熙笑斥道:“说什么傻话?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舍不得也要舍。十四阿哥胤祯与你年龄相当,你们素来要好,他绝不会委屈你的。”
康熙的话一字字都如针锥,扎得我心剧痛。十四阿哥?其实这也许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毕竟我们从小相识,对彼此的脾气也算了解,两人虽常有争吵,但他对我一直很照顾;如果历史不变,他结局不坏;又能如我愿逃离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从此不问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坏,可为了皇位这些阿哥们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我不应该恨他。脑中一遍遍对自己说着嫁给十四阿哥的种种好处。
李德全带笑斥道:“若曦,怎么半天都不回话?”我手簌簌直抖,身子发颤,拼尽全身力气磕头道:“谢皇上圣恩,奴……奴婢……愿……愿……”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错在脑里闪过,‘意’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声音压迫,我心中恐慌,脱口而出道:“奴婢不愿意!”话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来,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颤了。原来我千般理智,万般道理,事到临头,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气,向康熙磕了个头,坦然道:“奴婢不愿意!”原来不过如此!我幷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惊惧害怕,我淡然地等着任何可能的命运。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李德全躬身低头站立。康熙淡淡道:“你这是抗旨。”我磕头道:“奴婢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甘愿受罚!”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处罚你全家吗?”我磕头朗声道:“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我阿玛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从无差错,若为了一个轻如草芥的女子,弃良臣于不用,非智者圣君所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会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马尔泰.若曦,恃宠生骄,言行恶劣,责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专为宫中太监洗衣。”李德全低声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个头,李德全领我出来,对王喜吩咐:“准备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脸色难看,不敢多话,匆匆去备。
李德全叹道:“若曦,你真是辜负了万岁爷的一片苦心!”我低头不语。不大会功夫,刑凳备好,执杖人静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纳闷地问:“打谁?”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责二十。”
王喜大惊,半张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动到刑凳上趴下,闭上双眼。两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声闷哼,好痛!起先还能默记板数,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开始痉挛抽搐,痛得心中黑乱,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送她回屋。”李德全吩咐完就转身离去。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说:“姐姐,你忍着点。”
玉檀听到响动迎出来,呆立一瞬,捂嘴惊叫道:“怎么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还不去备水、创伤药?”玉檀忙转身而去。
王喜指挥太监把我搁置好,挥手打发了他们,俯在榻边问:“所为何事?我来叫姐姐时,师傅脸色甚好,应该不是坏事呀!”
我微喘着气道:“别问了,多知无益。以后好好跟着李谙达,凡事多留心,少说话。你聪明有余,但话却有些多,没有你师傅的谨慎。”
玉檀端水拿药进来,王喜搬了屏风挡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风外。玉檀用剪刀一点点把衣服剪掉,“姐姐忍着点,衣服被血糊在伤口上,取时会有些疼。”我点点头,咬住枕头,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关紧咬,一会子功夫,已是一头冷汗。
玉檀一面上药,一面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未吭声,玉檀又问王喜:“王公公,究竟怎么了?”王喜跺脚道:“我也正问姐姐呢!当时暖阁内只有我师傅和姐姐在内伺候,我如今也是满心糊涂。”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王喜在屋内打了几个转转,无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顾,缺什么就来找我。”玉檀忙应是。
玉檀替我拢好被褥,蹲下问:“究竟发生何事?”我道:“其中原由,万岁爷只怕不愿让人知道。只能说,万岁爷对我已经很是宽容,若真说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赐死也不为过。你知道了反倒对你不好。”她默默出神。
我说:“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你素来谨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她惊异道:“万岁爷准姐姐出宫了?”我微微笑道:“万岁爷让我去浣衣局。”她猛地从地上跳起,叫道:“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姐姐出身娇贵,连针线都少碰,怎么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腌臜也受不了!”
我叹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玉檀凝视着我,缓缓蹲下,头靠在我枕旁,两人脸脸相对,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却眼泪潸然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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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动不便,想着只能请玉檀不当值时,帮我整理东西。玉檀推门而进,手中拿着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几分春色和喜气,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随口问:“四王爷来过?”
我心中抽痛,面上却笑问:“没有呀!怎么这么问?”玉檀侧头看我,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我回来时远远看到四王爷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个弯走近时人却已经不见了,我还以为来看过姐姐。”
我头缓缓躺回枕上,你刚才就在院外吗?凝视着墙壁,心内酸楚,这不厚的墙壁却就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不过走十几步就能相触,但却是难如登天的险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问:“好看吗?”我看着她黑如点漆的双眼,色若春花的容颜,笑说:“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娇。”玉檀努嘴道:“人家让姐姐赏花,姐姐倒来打趣我。”
我笑看了会杏花道:“你若有空,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她刚听我说完,立即扭过身子,不言不动。我叹道:“如今是李谙达好心,压而未发,容我在这里暂时养伤,可这根本是迟早的事情,万一哪天来人请我搬走,再整理岂不狼狈?”
她默立一会,开始忙活,从衣服理起,衣料较好的我都命她捡出先搁在一旁,半新不旧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这些衣服都没怎么穿过,给人也好,自个留着也好,随你处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着这些,反倒糟蹋。最紧要的是那里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这些,岂不是生生招人厌烦?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她含泪看着我,一扭身打开了别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书籍。我笑说:“茶具就都留给你了。其它的你看着喜欢都拣去好了,别的,别的……”我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处理。
“别的我帮你带出宫,送到你姐姐处。”玉檀忙向立在门口的十四阿哥请安,然后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静默了半晌,才道:“多谢!”他沉痛地问:“你为八哥求情了吗?为什么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还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气,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么好。我……我确是恃宠生骄,言行不当惹皇上生气了。”他摇摇头道:“若曦,我有时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脑袋破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他问:“究竟所谓何事,告诉我实话,我也好想办法帮你,看看在皇阿玛跟前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确实我言行冒犯天颜。”他盯着我半晌无语,神色几分寂寥夹杂着隐隐伤悲,“你还是不信我!不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怀疑我。只不过他们不会表露出来罢了!”
我道:“让玉檀进来收拾东西吧!待会麻烦爷帮我带出去。”他没有说话,我扬声叫玉檀进来。
玉檀一件件拿起问我如何处置,一路问过去,我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也是嘴边带着丝笑。玉檀纳闷地看着我们,又看看自己问:“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笑说:“不关你的事情!这些东西绝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给的,就是十四阿哥给的,看到它们,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轻叹口气,我含着丝淡笑,示意玉檀继续整理。
十四道:“十哥听到你的事情,叫嚷着要去找皇阿玛说理。我劝他打听清楚再说,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圣旨,罚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结果好话说尽,怎么劝都没用。”我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十四问:“你就不担心?”我道:“你没有劝下,自然有人能劝住。”十四道:“后来十嫂出来一通臭骂,骂得十哥哑口无言,也不跳脚也不舞拳了,乖乖坐于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东西的玉檀转身问:“这红绸里包的是什么?细细长长的。”我忙道:“拿过来!”玉檀递给我,我随手塞到枕头下,手在枕下轻轻摸过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难辨,吩咐道:“帮我把首饰匣子递过来,你再看看箱子里还有些什么?”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着桌上的珠宝匣子,笑说:“上次托你带走,你不愿意。不如你还是带给十三福晋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顾好自己吧!如今境况凄惨的是你,别人都比你强!”
我默了会笑道:“书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处理吧!银票和银子,我自己留着,首饰我也自个留着。那一匣子珠宝和这些零碎物件就麻烦十四爷帮忙带给我姐姐。”
十四问:“你要给你姐姐写封信吗?我在八哥府中见到她时,她眼睛哭得红肿。”我闻言,眼泪立即涌出,“我不知道写什么好,你就帮我转告说‘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她也照顾好自个。’”
十四点点头,拿出一盒药对玉檀道:“用法都在里面清楚写着。”玉檀忙上前行礼接过。他默默凝视了我一会,叫太监进来搬东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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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来命我收拾东西过去。玉檀忙找了两个太监帮我拿好东西,我让她留下,我自个过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发,固执地跟在我身后。
浣衣局主事太监张千英见我和玉檀一前一后进来,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请安行礼,他一面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坦然受了一礼。玉檀一时脸色颇为不快,向张千英草草行了个礼问:“屋子可安排好了?”
张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当。”说完叫了人进来,吩咐领我过去。
“什么东西?架子端得这么快?”玉檀低骂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请安,如今我向他请安,都是宫规而已。你一向聪明伶俐反倒连这个理都不明白?你若连这都受不了,就赶紧回去吧!”玉檀满脸不喜地盯着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处打量了下,笑道:“很干净,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着脸让人把东西搬进来搁好。她正帮我整理被褥,两个姑娘嘻笑着进来,看到玉檀和我,都敛了笑容,肃容向玉檀请安,玉檀紧走几步上前,一手挽起一个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往日过于懒惰,不怎么到这边走动,看两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却叫不上来。”
瘦高个,两颊张着几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边个头适中,容貌还算秀丽的笑回道:“奴婢艳萍。”玉檀拿了两份银子出来,笑说:“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人推剧一番后,都带笑收了。玉檀笑问:“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艳萍笑回道:“一共四间屋,每屋三人,总共十二人。”玉檀含着丝笑未语。
艳萍陪笑问:“姑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玉檀笑说:“东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谢你。”说完回身牵着我的手出了屋子,艳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脚刚踏出院门,脸就垮了下来。
我笑说:“好了,该见的都见了,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回吧!”玉檀闷闷地问:“姐姐可能习惯?以前在家里就不用提了,就是刚入宫时,屋子虽狭小,可也是一人一间。”我道:“乾清宫是什么地方?浣衣局又是什么地方?”她瘪着嘴道:“我知道我不该老招姐姐烦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听一下平日都是什么情形。”玉檀长叹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姐姐。”我点点头。她转身离去。
屋内春桃和艳萍正在说话,隐隐听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脚步放轻,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们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赏的。”声音微尖,这是春桃。声音甜糯的艳萍说:“人家是万岁爷眼前的人,你我进宫这么多年,就远远地见过一两次万岁爷的身影,连脸面都看不清楚。你看着她赏我们的多,可娘娘阿哥们赏她时,肯定比这多多了。”我笑摇摇头。
春桃问:“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艳萍冷哼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如今还不如我们,我们到年龄就放出宫了,她就慢慢替公公们洗衣服吧!”我侧头一笑,看来以后日子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看她说话行事,见识是有,可心思还浅。
春桃说:“听闻她父亲是总兵,她姐姐是八贝勒爷的侧福晋。”艳萍笑道:“不过是驻守西北荒凉之地,在外面也许还能唬唬普通百姓,可这是天子脚下,紫禁城随便哪个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礼请安的主。皇亲国戚又怎样?八贝勒爷如今还能顾及她?所谓‘树倒猢狲散’,她只怕也就是因为大树倒了,没人照应了才被皇上罚到这里来的。”
话说到此处,再往下听,也没什么意思。我轻轻退了几步,有意推了下院门,加重脚步走进屋中。春桃见我进来,忙立起,艳萍坐于炕上未动,低头专心磕着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问:“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说:“姑娘问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说:“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点点头。
两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听平日几时起床,几时歇息,都该留意些什么。春桃颇为健谈,经常是我一个话头,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杂七杂八地都拉扯出来。我微微笑着细听,也不去管她早就离题万里,反正多知道总没坏处。两人说了大半晌,艳萍不耐烦地打断,问春桃:“你还去吃饭吗?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着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如今我们先去吃饭吧!”我点点头,随她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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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来,她一面套衣服,一面问:“睡的可好?”我说:“挺好的。”还在炕上躺着的艳萍冷‘哼’一声,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话被人识破了。一直一个人睡惯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确没有睡好,不过看来她昨夜也没有睡好。
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头晕。洗衣机!我愿倾我所有,不惜代价换取一台洗衣机。想归想,感叹归感叹,活还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有样学样,放皂荚,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摆干净,换下一件。然后发觉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渐慢。看着山一般的衣服,心中发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换左手;左手捶完,换右手。其他人都已经干完手头的活,几个速度快的,已经歇了大半天。只有我还在继续。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还未来得及说话,艳萍就扬声笑叫道:“春桃快过来。”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几人,对我歉然一笑,起身过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强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时间早过,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看着红肿冰凉的手,不禁叹口气,不出几日,这双手就不会再十指芊芊、葱白如玉了。取出膏脂,涂抹于手上。
春桃笑说:“好香呀!”我递过去,“要抹一点吗?”她忙挑了点出来,凑到鼻端闻了下道:“真香,比我们平日用得香多了,可闻着却不冲鼻。”
我看艳萍正盯着看,笑问:“你也抹一点?”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随手收了起来。
第二日正在洗衣,张千英进来查看,边走边看昨日洗完正在晒晾的衣服,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声问:“谁洗的?”我叹口气,上前行礼道:“奴婢洗的。”张千英冷色敛去,笑着让我起来,“你第一次干这些活,洗得不干净也不能怪你。”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吩咐道:“艳萍、兰花、招男你们今日把这些衣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张千英笑道:“你还有今天要洗的呢!她们洗惯了,多几件也没什么。”说完不再理我,自转身离开。
艳萍、兰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会重洗的。”艳萍冲上来,从我手里狠狠抢过衣服,冷笑道:“若让张公公知道是劳动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躯,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过衣服就洗起来,嘴里不断地指桑骂槐。
我默默洗着衣服,张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专拣了三个最不好相与的人。
在‘砰砰’的捣衣声中,我已经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渐熟练,付出的代价是手上的冻疮和经常饿着的肚子。
让我操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张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径。他对我时常挑错,可又总是轻易原谅。他人犯同样的错误,他却重罚。一次我和艳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张千英对我只是叮嘱道:“下次要留心。”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怒骂了艳萍,并且吩咐饿她一天、活照干以示惩戒。当时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红地怒盯着我。如今我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连刚开始对我友善的春桃也变得冷漠疏离。在艳萍、兰花、招男三人的带领下,浣衣局的众位姑娘变得空前团结,矛头一致对我。
正在埋头洗衣,太监进来传话道:“若曦,张公公要见你,你的衣物就由艳萍、兰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话音刚落,艳萍就‘哐当’一声掀翻了水盆。我叹口气,无奈地站起,去见张千英。
张千英笑让我坐,我立着道:“张公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还有衣服要洗。”张千英道:“我不是已经吩咐别人洗了吗?你未来前,王公公就来打点吩咐过,紧接着十四爷又派人来吩咐。说起来,我倒真该多谢你,要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入十四爷的眼。”
我笑道:“这段时日‘真是多亏’公公‘照顾’!”他走到我身旁,头凑近,用力吸着鼻子喃喃道:“真香!难怪人都走了,王公公还这么惦记,巴巴地赶来打招呼。你这么个水葱般的人,不说王公公这么疼你,就是我也觉得该多疼点!”一面说着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离他几步,心中大怒。强压着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俯身道:“公公若没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皱眉瞅了我几眼,摆摆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却不赏这个脸。回去吧!”
我转身出来,心里又悲又气,宫里一些太监宫女之间的齷齪事,我虽隐隐地知道,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个遇上。张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胆收起来,我从无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会害人。转而一想,十四既然打过招呼,他应该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强来。否则今日也不会叫来又放回。
从艳萍她们手里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着。干了半日活,心中恶心之感方轻。
晚上用温水净过手后,拿出前几日玉檀送来的冻疮膏,细细抹在手上。膏药色泽艳红,气味香甜,全无其它冻疮膏的难闻味道。刚上好药不大会功夫,忽觉得手火辣辣的痛,忙冲出屋子去打水。艳萍笑立在门口看我洗手,“这么好的膏药怎么洗掉了呢?”药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层漂浮着的辣椒面。
回房后,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脸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东西,辣椒面、碱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满面的艳萍,随手把所有东西丢进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当值,她强拉我出来,一路却一句话不说。我笑说:“别不高兴了!最累的几日已经过去,现在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辛苦。”玉檀道:“不是为这个。”我问:“那为什么?”她踌躇了下道:“李谙达命我顶你的职。”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着就该是你。这是喜事呀!干吗不高兴呢?”玉檀眼圈忽地一红,低头道:“我原以为万岁爷气消了,兴许就会叫姐姐回来。”
我心下感动,她对我真如对亲姐姐一般,拉着她手叹道:“真是个痴丫头!”玉檀脸色闷闷,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这么一天休息,你怎么光忙着不开心呢?”
玉檀整了整脸色,笑说:“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给姐姐泡壶好茶吧!”我不愿扫她的兴,点点头。
两人正在笑走,身后一把声音,淡淡叫道:“若曦!”我身子一僵,顿住了脚步,玉檀已经回身请安,“四王爷吉祥!”
我挤出丝笑,缓缓转身行礼。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吧!”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礼告退。
四阿哥转身慢行,我尾随于后,行到僻静处,他柔声说:“过来些,让我看清楚点。”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会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为老八说情了吗?”
我摇摇头道:“不是。”他问:“那究竟所为何事?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疼你的皇阿玛发这么大火?”我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他轻叹道:“罢了!不勉强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还好!”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拽出来道:“这就是还好?给我说实话!”我道:“这就是实话!虽然每天从早干到黑,饮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惧少了很多。以前经常一睁眼,就会担心今天又要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会把我赐给谁,如今我却明确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着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皇阿玛过了气头,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杂,深吸了口气道:“皇上不会答应的。”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现在已是两年多,皇阿玛疑心应该尽释。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颇得皇阿玛欢心。求一下总还是有几分机会。只是名份恐怕强求不了,不过即使只是让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边,我半点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会道:“皇上罚我到浣衣局是因为我抗旨不遵。”他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我。“皇上本想把我赐给十四爷。”
他脸色骤暗,“皇阿玛想把你赐给十四弟?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微笑不语。他问:“你不是一直想着逃离紫禁城吗?不是总想着找个小院子平平安安过日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要!为什么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众,文才武略在我们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现在最得皇阿玛倚重,对你又极好,你忘了大雨中他为你一跪就是一夜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道:“事情已经过去,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他低头无语,半晌,忽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若曦,你必须告诉我原因。”我捂着心口,侧头笑道:“顺从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后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这个邪!我不信我们无缘!就是老天不给,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一面举手轻抚着我脸庞,一面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会救十三弟出来,也一定会娶你!”说完,一甩袖转身大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天色转黑后,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门,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招男一见我立即跑进院中。我心中纳闷,忙加快脚步。
到屋门时,招男正拉门欲出,见到我搭讪道:“你回来了?”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进屋,“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走呢?”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开门透透气。”
艳萍和兰花坐于炕上磕瓜子,虽在大声笑谈,脸色却有些异样。我扫了一眼屋子幷无异常,心下仍是纳闷,遂装做不经意地慢慢走过屋子,一面有意地时而微顿一下脚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当我停在自己箱柜前时,二人脸色微变,笑声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晒,就这么点城府,还四处耍花样?今日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玩什么?我掏出钥匙,打开箱柜,果然被翻动过。
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异常。打开首饰匣子检视,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坠和几件其它首饰都不见了。我合好箱子,转身盯着她们道:“还回来!”
艳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淡淡道:“别的可以留下,但木兰花簪子和水滴耳坠给我还回来。东西肯定仍在屋内,要叫人来搜吗?”
艳萍脸色微惊,兰花笑对艳萍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你箱子锁得好好的,我们可没看见有人动你东西,就是闹到张公公那里也是这句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说谎?再说,天下一样的东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么木兰簪子,水滴坠子的,别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艳萍身边,看着她说:“把这两样东西还回来,其它的我就作罢。”艳萍气道:“你这是摆明了强抢我的东西。”我微一点头,肯定东西在你这里就好。
我转身捧出首饰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道:“这里面的东西随你拣,把那两件还回来。你若嫌这里的不好,我改日再给你些好的。”艳萍脸涨得通红,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闺秀?就你好东西多?我们就没有一两件好东西了?我们就等着你施舍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宁人,不过看来此事真要闹到张公公那里去了。你们人多,话是可信。可张公公会帮我还是会帮你们呢?”张千英使用‘离间计’,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来一次‘离间计’。
艳萍三人一愣,兰花道:“张公公也得按宫里规矩办,不能诬赖好人。”我笑道:“我不妨直说,什么金银首饰都有可能重样,可玉却不同,每块玉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色泽,好玉本就难得,象那样的极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难寻,我就不信你的玉饰连纹理都能和我的一样,或者说,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的玉饰具体是什么纹理色泽,产自哪里?宫里有的是玉石专家,请来一问就知。”
兰花怔怔出神,招男低声道:“还给她吧!”艳萍怒瞪着我,从怀里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还给你!”一声脆响,簪子应声而断。
我看着地上断为数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见,蹲下一截截捡起,用绢子兜好,艳萍冷笑着问:“这是你的耳坠子,你还要吗?”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有胆子就把它们留着,只是将来莫要后悔。”说完合拢桌上的首饰匣子,转身放回箱中。
兰花低声道:“还给她!你没听她说这玉稀世难寻吗?只怕大有来历。快点给她!”艳萍脸色又惊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后把手中的耳坠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递还给我,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件首饰搁于桌上。
我强压下怒气,笑道:“我既然说了这些首饰送给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摇摇头。我看着兰花,这三人里以她反应最机敏,笑对她说:“今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把话都挑明了说。虽有俗语说‘落毛凤凰不如鸡’,可也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法。况且你们在宫里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应该见了不少,凡事不妨都为自己留条退路。”
我轻抿了几口茶,让她们先琢磨琢磨,这‘威逼’完了,下面该‘利诱’了。接着道:“我知道因为张公公待我特别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这是我的错。”说着起身向她们三人依次行礼。招男忙侧身避开,艳萍脸扭向一边,兰花从炕上跳起拦住我。
我一笑顺势站起道:“今后我们彼此提点着些,尽量少出错,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即使真还有,我在这里也请各位多担待些。别人对我的坏,我会很快忘掉,但别人待我的好,我却会惦记在心,总会设法报答。”
说完转身从箱子里拿出首饰盒子,挑了两件看起来最好看的首饰放在桌上道:“其实我早就有送妹妹东西的心思,只是一时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随意。如今你若原谅了我平日言行不当多有得罪之处,就莫要嫌弃。毕竟在这深宫里,爷娘老子都不得见,干得又是腌臢低贱之活,人人都瞧低几分,我们若还不彼此帮衬,反倒互相作践,更是让人瞧不起!”
艳萍扭脸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赏我个脸面吧!”说着把东西强塞进她手里。她稍微挣扎了几下,终是收下了东西。我又拿起招男还回来的东西递回给她。她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兰花笑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笑道:“本该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气?”
晚间躺在炕上,想着断裂数截的簪子,心里还是疼痛,我连个簪子都护不周全,事后还得笑脸相陪、好话说尽。不过毕竟让张千英的如意算盘落空,把最难相与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办了。这些人大都出身贫贱,在宫中苦熬,唯一的盼头就是将来出宫后能过些舒心日子,能帮帮家里人,不让周围人看轻。最看重的不过就是银钱。只要给的方法得当,照顾好她们的面子里子,至少能买个明面上的融洽。
第二日晚间,装做找衣物,把箱子里的东西理了一遍,别的都罢了,就是耳坠子和箭有些不好办,想了想,决定把耳坠子送到玉檀那里,让她帮我收着。箭在我心中虽价值连城,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文的东西,不会有人偷。
隔着红绸,摸索着箭,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若曦,怎么理衣服理得只是发呆?”春桃笑问。我侧头向她嫣然一笑,没有答话。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着我,纳闷地问:“怎么了?”她叹道:“若曦,你真好看!刚才那一笑,好象……好象花都开了!”说完她自个先不好意思起来,我笑道:“我整日都笑着呢!花整日都开着呢!”春桃摇头道:“不一样的,我不识字,不会说话,可不一样的,平日的没刚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愿再逗她,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
天气日渐暖和,洗衣变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凉刺骨,满手不再是冻疮。晚间吃完饭后,艳萍几个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会,出来散步。看见小顺子迎面而来,一时有些恍惚。他上前请安行礼,我侧身避开,向他行礼道:“如今该我给公公行礼。”他忙让开,道:“姑娘可别说这话,会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道:“如今想见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个多月,才碰到一次。”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杂,是不好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里面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银票,姑娘可以贴身收着,既不怕丢,送人也方便。以后我会常送来的。”
我心中犹豫,小顺子忙道:“四爷说了,姑娘身边好东西虽多,可不是皇上赏的,就是娘娘赏的,都不好转送给那些人,就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值得,何况她们还不见得能辨识东西好坏,倒是糟蹋了东西。不如给银子实惠。”我道:“多谢你了!”说完把信封揣进了怀里。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颔首,他打了个千,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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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开过,谢了。谢了,又开了。花开花谢间已经一年过去。
张千英派人来叫我,我忙把手擦干,就着水盆中的水为镜,把头发揉搓几下,蓬头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刚进屋子,立即后悔。张千英恭迎着立于门口,见我进来后,忙退出掩上了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见我,都立起。十四吩咐随他而来的太监:“到门口守着!”
十四面色沉沉把我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后,十阿哥问:“若曦,你怎么这个样子?”又转而看着十四问:“你不是说你都打点好了吗?”
我笑说:“干活总要有干活的样子。”十四问:“张千英待你如何?”我点头道:“很是照顾!日常有错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态度也极是和蔼。”张千英的脾气秉性我已摸透,对付他不算太难。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莫说十四根本不可能插手宫中人事更换,说了徒让他为难;就是换了,谁知道会否换一个更难缠的主呢?
十阿哥脸色稍缓。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从刚见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心中猛地又一惊,从椅上跳起,问:“出什么事情了?”两人脸色黯然,悲痛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惊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会的,我姐姐怎么了?”两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挺好的呀!虽然一直体弱,不过你自个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这样的。”我心下松口气,坐回椅上问:“那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居然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十四缓缓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从前年发生那件事情后,八哥就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病虽好了,可心情却依旧低落。身子本就弱,内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太医说……太医说……。”十四阿哥一下侧过了脸,没有再说。
我心神一时大乱,忙撑着头,凝神想去,八阿哥应该是活到雍正登基后的,那他此次应该没有事情。可关心则乱,我不敢确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会发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后两废吗?一切还是会按照历史的,心缓缓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伤无限,真若按了历史,不过是‘逃过这一日,难逃那一日’。撑头闭目无语,半晌后方问:“皇上怎么说?”
十阿哥沉着脸,木然地说:“皇阿玛对太医只说了四个字‘勉力医治’,后来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后来为了避晦,皇阿玛命将重病不适合移动的八哥从临近畅春园的别墅移回贝勒府,九哥反对,皇阿玛却执意如此,说……”
十四忙打断了十阿哥的话,道:“我们特地来一趟,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或要嘱咐的,我们可以转告,笔墨纸砚这里都有,你若要写信,也可以。”我问:“是八爷让你们来的吗?”十四摇摇头:“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来看你的。”十阿哥盯着我问:“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么关系?”
我恍若未闻,问:“府中如今怎样?八福晋和我姐姐可好?”十四道:“从前年以来,八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府中所有大小事务都是八嫂打理,还要照顾一直病着的八哥,如今……”他叹口气道:“你若见了,就知道了。因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着她,八哥又是这样,她就是全凭着一股心气强撑着。你姐姐,唉!为了你日日愁,为了八哥也日日愁,终日跪在佛堂念经求福。听丫头说,每天都哭好几回。”
我现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挂心之人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心,自己不愿意,却让亲人不得开心颜。
十阿哥叹道:“我从没敬佩过什么女子,可现在对八嫂却是满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当日十三弟出事后,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乱了,什么鸡鸣狗盗之事都冒了出来,十三福晋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仆妇全都遣散。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还有田庄别业,比十三弟府中情况复杂的多,可八嫂却震慑着众人,没出一丝乱子。”
我凝视着十阿哥发了半晌的呆道:“我没有什么话要对八爷说,估计他也不想听我说。”十阿哥蹙眉不语,十四低头长叹口气。
我走到桌边,提笔写道:
“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离喜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写好后,交给十四,“把这个给我姐姐。”十四接过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爷病情如何,能否及时给我传个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点头答应。
两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爷!”十四回头看向我,十阿哥回头眼光在我俩脸上打了圈,自拉门而出,随手又掩上了门。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诉十阿哥。”十四道:“我省得!这三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如今的十哥也非当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细,即使明白也不会告诉十嫂的。谁还忍心去伤八嫂呢?”
是啊!当年碰上这样的场面,十阿哥怎会如此体贴?两人默默无语,神思刹那都飞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半晌后,他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他转身开门,和十阿哥并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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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直悬了整整五日,才有口信传来,八阿哥转危为安。我喜未起,悲又生。知易行难,我告诉姐姐,我已经戒忧戒惧,可骗不了自己,虽远离了他们,可心却不能放下。随这个口信而来的还有其它两个消息,一坏,一好。坏的是八阿哥病刚有起色,八福晋却忧劳成疾,卧病在床。好的是康熙命将停了一年十个月的俸银米照贝勒等级支给八阿哥,消息悄悄在宫廷中传开,浣衣局的人待我又多了一丝笑意,我不禁叹道,天子一句话,就影响到紫禁城的各个角落,我依旧受惠于八爷。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钩心斗角,浣衣局也不能免俗。不过跟在康熙身边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呢?张千英就是再精滑,毕竟只是在浣衣局里磨练出来的小手段,落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其他人即使有心计,不过希冀着多得些好处。外人的冷嘲热讽,更是全不往心里去。我既然不介意,她们的恶毒也只是打了水漂。
在别人眼里,我非同寻常的苦,日日操低贱之役,还要应付明里暗里的刀枪。自己却心如古井,波澜不起。我从最狭隘的层面上真正明白了佛经所说的话,“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我既完全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所作一切于我无任何意义。唯所爱之人,才能伤你!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崩,(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虽然曾经贵为皇后,却没有得到过顺治的喜爱,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康熙对她的孝顺,虽非她的亲生儿子,但待她如生母一般,让她得享天年。康熙为表哀思,服衰割辫,)我们也都穿着白衣,连着地上、屋顶的雪,紫禁城中竟无一点亮色。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藏汗被杀,拉萨陷落,准噶尔部控制了整个西藏。消息霎时传遍宫廷内外,人人都谈论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因为这关系到大清领土的完整,以及清朝举足轻重的统治基础——满蒙联盟的成败。准噶尔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统治。康熙迅速做出反应,命色楞统率军兵、收复西藏,西安将军额伦特、内大臣公策旺诺尔布等随后相助。
因为康熙信心十足,层层影响下来,人人都觉得胜利指日可待。四周宫女太监们的话题迅速转变为猜测何时胜利班师回朝,我摇头轻叹,哪有那么容易?我虽不能清楚记得这场战争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但却知道十四阿哥在这场战争中脱颖而出。他‘大将军王’的称号因此而来。如果色楞和额伦特他们打赢了,十四岂不是没戏唱了?
果然噩耗再传,色楞于五月孤军入藏,与他失去联系的额伦特仓卒追赶,七月才在藏北喀喇乌苏会合。而本应前往策应的策旺诺尔布军却迟疑不前,加上青海蒙古王公违背诺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额伦特军最终陷入重围,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全国为之震动,不仅清廷内部弥漫着畏战情绪,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吓得肝胆惧裂,不愿再战。清朝面临着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进迫乌兰布通以来最严峻的局势。此次战役也成为康熙执政历史中一个极为重大的失误。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紧迫形势下,康熙于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任命十四阿哥胤祯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酌量调遣各路大兵,将策旺阿拉布坦歼剿廓清,安靖边圉,斯称委任”,即让他担负起进军拉萨、收复西藏;直捣伊犁,解决准噶尔问题的艰巨任务。
十二月康熙为十四阿哥举行的出师礼,堪称清朝开国以来最为隆重的出师礼:用正黄旗纛、亲王体制,称大将军王。“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齐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贝勒、贝子、公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胤祯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随敕印出午门,乘骑出天安门,由德胜门前往。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大将军胤祯望阕叩首行礼,肃队而行。”一时满朝上下一致认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心中最有可能的储位继承者。十四阿哥政治生命中最辉煌的篇章拉开序幕。
在朝内形势大利于十四阿哥的情况下,九阿哥选择了极力支持十四阿哥。“毙鹰事件”也许是十四阿哥所为,也许不是,可在权衡利弊后,十四阿哥相较三阿哥、四阿哥却一定是对原‘八爷党’最有利的选择。九阿哥极力支持十四阿哥,在朝堂内为十四阿哥出谋划策,彼此互通消息。九阿哥甚至四处公然说十四阿哥‘聪明绝世、才德双全,我弟兄们皆不如。”康熙也时而在众臣面前说自己喜欢诚实、爽直、重情意的人。他说:“存心行事,贵在诚实,开诚示人,人自服之,若怀诈挟术,谁放心服耶?”他认为尊者应“推心置腹以示人,阴刻何为?”。并且指出:“朕之喜怒,无无即令人知者,惟以诚实为尚耳。”又夸道:“十四阿哥最肖朕!”十四阿哥成为兄弟中的第一人,无人能及。
八阿哥重回朝堂,面对以前的“八爷党”全盘变为“十四爷党”,我不知他是何样的心情。至少表面上,虽不如九阿哥积极,却也是支持十四阿哥的。毕竟相较四阿哥,八阿哥无论如何也宁愿十四阿哥得位。
四阿哥出于一贯孝顺之心,在康熙焦头烂额之际,也尽力为皇阿玛分担政事忧愁,意见点到为止,却不会过于热衷。他不著痕迹地再次参予到朝事决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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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吗?”四阿哥淡淡问。我侧头笑看他未语。他又问了一遍:“后悔吗?”我敛了笑意。这样的话不是他的性格问的,而且还重复了两遍。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内心的煎熬只怕非同一般,他在处心积虑的谋求,但似乎眼看着皇位渐远。其实,我私下想过,有时会觉得十四阿哥继承皇位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也许没有人会死亡。
我摇摇头:“不后悔!”他嘴角微扯,垂目目注着地面,我近乎贪婪地细细看着他。我们如今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面,每次见面我总觉得他越发的瘦。
眼角处已有几丝皱纹,目光却仍旧是锋利的。薄薄的嘴唇紧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压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上他的嘴唇,轻轻道:“你肯定会赢的!”话一出口,立即清醒过来。我在干什么?忙要缩手,他已经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凝视着他黑沉晦涩的眼睛,苍白的脸,心中一痛,一时什么都变得不重要,反手与他紧紧相握。
他摸索着我手上的茧结,拿起手细看了会,复又紧紧握住问:“今年膝盖疼得厉害吗?”我道:“还好!你托小顺子送的膏药很好用。”他问:“平日身子可好?”我道:“很好!”他道:“凡事要往开处想,不要思虑过重。”我道:“知道的,我每天都会吟诵几遍你送的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苦笑道:“我也只会拿这些空泛的话给你。”我握握他的手道:“还有你的心呢!”两人相视半晌,我莞尔一笑,缓缓抽出了手。
他笑道:“绿芜为十三弟生了个女儿。”我‘啊’的一声,问:“真的吗?真的吗?”他笑说:“这事难道还能拿来骗人吗?以后寻个机会,让你见见她,已经八个月大了。”我一时又是笑,又是摇头,又是感叹,赶着问:“你怎么能让我见到她,她叫什么名字?”
他笑说:“里面太清苦,大人忍着还能过,孩子怎么受的了?我奏请皇阿玛由我代为抚养,皇阿玛已经准了。她现在就在我府中,名字还没有起,抱孩子回来的人传话说十三弟和绿芜的意思是由你取个名字。皇阿玛本来都已拟好了名字的,可听闻后,居然说就由你起吧,然后报给他,回头以皇阿玛的名义赐名。”
我笑了再笑,道:“难怪你今日大大方方派人把我找出来呢!我起就我起!你说起什么名字呢?皇上拟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摇摇头。
我在地上绕来绕去,他看着我,“若曦,皇阿玛还是惦记着你的。”我站定看向他,问:“‘冰心’如何?”他点头说:“好!‘一片冰心在玉壶’,以此喻十三弟。”我摇摇头,“‘云英’如何?”他刚要点头,我又忙否决了。
“有了,就叫‘承欢’!”他沉吟了会道:“承欢膝下,就用这个。我定会让承欢将来承欢膝下。”我温柔地说:“会的,她肯定会承欢膝下,让十三爷享天伦之乐。”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又都慢慢淡去。“相见时难别亦难” ,我静静向他行了个礼后 ,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下次相见又是何时?明年?后年?回头看向他,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子,正用目光相送,两人默默凝视半晌,我扭回头,快步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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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九年九月,十四阿哥胤祯命延信送新封达赖喇嘛进藏,在拉萨举行了庄严的坐床仪式。至此,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动的西藏叛乱彻底平定。康熙谕令立碑纪念,命宗室、辅国公阿兰布起草御制碑文。
长达两年的辗转征战,胤祯凭借其出色的外交才华,辅以实际利益,争取到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鼎立支持;他军纪森严,严禁军队扰民、沿途欺诈当地官吏,要求兵士爱惜牲畜、节约粮草,要求军官爱惜兵士。将违反军纪的一品大员都统胡锡图革职查办。十四阿哥恩威并施的一系列举措让他在青海、西藏、甘肃等西北之地威名远震。
他战争中的故事从遥远的西北传回紫禁城中,浣衣局的小姑娘们一日操劳完后最大的乐趣就是谈论十四阿哥每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个一身盔甲傲然立于敌人千军万马前的将军;那个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的英雄;那个温柔时和士兵同饮共醉、细诉心事的不羁浪子;那个豪爽时,手敲三面大鼓、音震青海蒙古各部的潇洒男儿,成了这群女孩子心底深处最完美的梦。她们还未被宫廷吞噬掉热情,心底还有天真烂漫,还有着粉红色的遐想。
艳萍、春桃已被放出宫。如今和我同住一屋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十四岁叫钱钱,一个十五岁叫铃铛。钱钱站在炕上对围坐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讲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后蒙古王公们就让美丽热情的蒙古姑娘出来献舞,个个都长得美若天仙。歌舞不休,饮酒作乐,却绝口不提派兵相援的事情。十四爷仰脖喝了一大碗酒,带着醉意走到点兵台上,双手拿起这么大的鼓锤,”钱钱说着双手比画了一下,“扬手击鼓。十四爷手敲三面大鼓,边敲边舞。当时满场的歌舞声,笑闹声立即安静,青海高原上只闻十四爷的鼓声象雷声一般响彻大地,时而急促,时而缓和,时高时低,可每一声都慷慨激昂,雄情荡漾。当时坐于地上,我们上万的大清士兵一个个纷纷站起,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喊着军号,声音从地上传到天上,又从天上传回地上。后来,那些蒙古汉子们情不自禁地一个一个站起,也随着十四爷的鼓声大喊起来。”钱钱一脸神往地想象着千里之外的一幕幕。
“后来呢?后来呢?”一众姑娘催促着,钱钱轻轻地叹口气道:“后来,一曲击毕,最后三下,十四爷双手用力,竟然生生地把三面牛皮大鼓全部击破。十四爷大笑着扔掉鼓捶。望着台下的黑压压站满了草原的满蒙士兵,大笑着道:“这才是好男儿该听的曲子!”随后对着蒙古亲贵们厉声问道:“你们是所向披靡、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你们是愿意信守承诺遵守我们祖先的约定,让子孙后代继续在这片草原上放牧歌唱,还是背信弃义龟缩在这里,等着向策旺阿拉布坦投降,把祖先赐予我们的草原拱手向让?”钱钱象个说书先生一样,忽地顿住。
小姑娘都发出低低的吸气声,问:“然后呢?”钱钱道:“后来,那些蒙古王公们还没有说话,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经爆发出巨大的吼声‘我们是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孙,我们绝不向敌人认输!’,一遍又一遍的大喊着。蒙古显贵们再也坐不住了,青海厄鲁特首领罗卜藏丹津端起两碗酒,走上点兵台递给十四爷一碗,面对着台下的满蒙众人大声叫道‘我们一定会把豺狼赶走!”说完两人滴血盟誓,对碰后一饮而尽,扔掉酒碗,大笑着搂抱在一起。”钱钱讲完后半晌,围着的小姑娘们仍旧痴痴迷迷地想着,寂静无声。
我笑拉好被子,转了个身子,闭目睡觉。十四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无数次的描绘中,变得份外感人。我笑听着时,会无限恍惚,这是我认识的十四阿哥吗?
看似的豪爽不羁中充满恰到好处的计谋,一阵鼓声,几句话,巧妙地避开畏战的王公贵族,矛头直指整个蒙古部落。千万众人面前的盟誓让蒙古贵族再无退路。
这个战争中的十四阿哥是我陌生的,这个传奇中的十四阿哥是我不认识的,记忆中的他和听到的他映像交错,有时候连我都有些企盼着他的归来,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个威名遍彻西北大地的大将军王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
直接受惠于十四在朝堂内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张千英对我态度尊重很多,各种各样的花招手段也少了很多。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好笑,浣衣局内外都暗地里嘲笑“若曦一人,养活浣衣局众人。”张千英他们到底从老十和十四手里得了多少好处,我不太清楚。不过这几年陆续放出宫的浣衣局宫女却人人都因我而后半生衣食无忧。有些是必须该花的,有些却是出于同情,浣衣局例银很少,积存几年也没有多少,平日又很难得到赏赐,还时不时需要孝敬一点给上头的宫女太监,宫中苦熬多年,出宫后年龄已大,嫁人很难,家境本就贫贱,所能靠的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点银子。我既然有,何不让这些可怜的女子能安稳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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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移师甘州,企图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但由于路途遥远,运输困难,粮草补给很难跟上,一时没有取得进展。十月,十四阿哥奉命回京述职。
十四阿哥要回来的消息霎时传遍宫廷内外,朝堂内文武百官人心激荡,暗自揣度康熙给十四阿哥的最大赏赐是否就是那把龙椅;宫内的宫女也情绪沸腾,人人企盼着能够有幸看一眼只在午夜梦回中出现过的英雄。
十一月十四阿哥满载盛誉回到了阔别三年的紫禁城。
众位阿哥、文武百官皆出城相迎。我想象着十四阿哥归来时的荣耀光芒,嘴角逸出几丝笑,但想到四阿哥却要立在众人中目睹着刺眼的光芒,笑容变得苦涩。他心内可有惧怕?怕这一刻的荣耀就此永远盖住自己?
张千英刚进来,围在一起唧唧喳喳说话的几个女孩子一哄而散,各自蹲下洗起衣服。张千英斥道:“一帮混帐东西!捡着功夫就偷懒!”众人一声不吭,由着他大骂。他骂了半晌后才收声,走到我身边欲说不说,我没有理会,他默立良久,转身而去。
第二日,几个小丫头没精打采地搓着衣服说:“以为十四爷回京后,就能见到呢!现在才知道还得看我们有没那个福气能偶尔撞上。”正说笑着,张千英走进院中,我们向他请安,他没有理会,只顾侧身恭敬地站着。众人纳闷地彼此对望着,我心突地一跳,一时竟有些紧张。
一个听着些许陌生的声音淡淡道:“命她们都先下去!”说着十四阿哥身着便服,带着几分慵懒走进了院子,眉梢眼角带着风尘沧桑,可不但无损于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几分蛊惑,他嘴唇紧闭,散漫的眼神隐隐藏着探究和困惑打量着我。张千英对众人低声吩咐道:“还不向十四爷请安退下?”
院内小姑娘呆呆愣愣,全无反应,我低头一笑,道:“十四爷吉祥!”众人这才惊醒,忙此起彼落的请安。十四没有理会,只管盯着我看。我不安起来,细看他面色,喜怒无迹可寻,猛然惊觉,他真不是当年的十四阿哥了!
张千英低斥道:“都退下!”说着自己先退出了院子。
十四打量了四周一圈,看着我身前的盆子出了会神,缓缓道:“你在浣衣局六年多,我已经向皇阿玛求了三次婚,五十五年一次,五十六年一次,皇阿玛都没有答应。今日我又向皇阿玛求婚,求他就算是给我的赏赐,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谅你,再大的错,这么多年吃的苦也足够了。你猜皇阿玛告诉我什么?”
我心神震荡,他居然求过婚?在当时根本不知道我为何激怒康熙的情况下?他笑问:“为什么?我就让你那么看不上眼?你宁可在这里替太监洗衣服也不肯跟我!”
我心神震荡,他居然求过婚?在当时根本不知道我为何激怒康熙的情况下接连为了我求了三次?他笑问:“为什么?我就让你那么看不上眼?你宁可在这里替太监洗衣服也不肯跟我!”
我哑口无言,不,这和你没有关系。事情到今天一步,已不是你好,或你坏的问题。
他踱步到我身前,伸手挑起我下巴,浅笑着说:“今儿不是不说话,或岔开话题就可以的,我有足够耐心等着答案!”我侧头避开他茧结密布而显粗糙的手,愣愣不知从何说起。
他淡然一笑,收回手,踱到一边随意拎了个小板凳,理了理长袍坐下,胳膊支在膝盖上,斜撑着头静静看着我。我想了半晌,走到十四身前,蹲下道:“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非常好!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眉毛微一挑,示意我继续说。
我摇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道:“那我来问,你回答就行了。”我无奈地点点头。
他问:“你心里有人?”我迟疑着,告诉他,会对四阿哥不利吗?他静等了一会,笑道:“不用为难了,你已经给了我答案!是八哥还是四哥?”我叹口气站起说:“探究这些有意思吗?”
十四道:“看来是四哥!”他撑头浅笑、默默而坐,半晌后立起问:“他在府中作‘富贵闲人’,你却在这里苦熬着。你把芳心托给他,值得吗?”我看着他问:“你待我如此,值得吗?”他微眯双眼看向高墙外,神思好象也随着视线飞出高墙,飞到我猜不到的地方,缓缓道:“当日你为我拼了命去赛马时,我就决定日后象十三哥那样对你,视你为友,诚心相待,尽力维护。如今我已尽力,至少心无愧欠!”
我一下轻松很多,原来如此,道:“你不必如此,当日我也是为自己,你幷没有欠我什么。”他道:“若不是我,你又怎会走到那一步?你若真只顾自己完全可以把所有责任推给我,何必冒险赛马?”
他收回视线落在我脸上,轻叹口气道:“你憔悴了很多!”我笑说:“你风姿俊逸了很多!”他凝视我良久,问:“你还是不愿意嫁给我吗?”我微微点点头。他浅浅一笑道:“随你吧!不过你若不想在这里呆了,随时可以找我。”我道:“多谢!”
他微一颔首,转身欲走,我叫道:“十四爷!”他立定,回身看着我。我问:“外面可有人守着?”他道:“有话可以直说。”我走近他,犹豫了下,道:“你不要再回西北。”他道:“此事要看皇阿玛的意思。”我道:“如今准噶尔部大势已去,不一定非要你再去打。而且皇上如今对你恩宠有加,你若态度坚决、表明心意,皇上应该会听的。”
他一笑道:“再看吧!行兵打仗不是你想的如此,换主帅更是牵涉很大。准噶尔部虽遭受重挫,可说大势已去却还过早。当年皇阿玛率军两次亲征准噶尔,历经六年才大败准噶尔,大汗噶尔丹服毒自尽。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噶尔丹的侄儿策妄阿那布坦又挥兵而来,幷令大清遭受了前所未有全军覆没的耻辱!说他们是大清的心腹之患也不为过!越早除去将来祸患越少。”
我不知该说什么,愣了一会道:“可皇上年事已高,你……”他道:“皇阿玛和我心中有数。”
我能说的都已说完,静默了会道:“我的话说完了。”十四摇头道:“你整日就琢磨这些事情?你不要忘了当年李太医叮嘱的话,少愁思,戒忧惧。”我忙扯了个大大的笑容道:“我记得呢!”他肃容道:“不是‘记得’就可以,而是真正放下。我们的事情,我们自会操心,你最紧要是把自己照顾好。”
我点点头,十四无奈地说:“你怎么就不和他多学着点?人家是参禅念经,陪皇阿玛说笑。”我低头不语,他轻叹口气,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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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十四阿哥奉康熙之命回军中。消息传来,我长叹口气,不知道该喜该悲,是该为四阿哥离心愿实现的一天不远而喜,还是该为那个我不愿目睹的结局也逐渐逼近而悲?
我不记得康熙具体驾崩的日子,唯一能肯定的是今年康熙就会离开人世。跟在他身边长达十年之久,我对他有敬仰,有濡慕,有惧怕,有恨怨,有同情,此时都化为不舍。我在知道与不知道间等着最后一日的来临。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 ,康熙去皇家猎场南苑行围,十一月七日因病自南苑回驻畅春园。经太医调理,病情开始好转,宫廷内外无数颗悬着的心落回实处。可我却心下悲伤:已经是十一月,一切应该不远了。
十一日,我正在浣衣局洗衣服,王喜带两个宫女匆匆而来,只对张千英道:“李公公要见若曦。”我在一众女孩子诧异好奇的目光中,随王喜出来。
一出门,王喜忙行了个礼道:“姐姐赶紧跟她们去洗漱收拾一下,我在马车上候着。”我看他神色焦急,心下也有些慌,忙点了头。
马车向畅春园驶去,我问:“怎么回事?”王喜道:“皇上这几日总想吃绵软的东西,御膳房虽想尽办法却总不能如意,李谙达琢磨着皇上只怕是想起姐姐多年前做的那种色泽晶莹剔透,入口即化的糕点了。让人来学一时也来不及,就索性让我来接姐姐。”
我低声问:“万岁爷身子可好?”王喜道:“好多了!批阅奏折,接见大臣都没问题,就是易乏。”我点头未语。
刚下马车,早已等着的玉檀就迎上来,我打量了一圈这个七年未来的园子,一时有些恍惚。玉檀笑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屋子道:“东西都备好了,就等姐姐来。”
我点点头,一旁两个不认识的宫女服侍我挽袖净手,看到我的手都面露惊异之色,玉檀眼圈一红,吩咐她们下去,亲自过来帮我把手拭干。
我极其细致严格地做着每一个环节,这应该是我为康熙做的最后一次东西了,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透明琉璃碗碟,碧绿剔透的薄荷莲藕布丁,内嵌着一朵朵小黄菊。玉檀小心翼翼地捧起离去。吩咐人带我先到她屋子休息,待问过李谙达后再送我回去。
我静坐于屋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一个陌生的小太监敲门而入道:“万岁爷要见姑姑。”我一下愣住,他叫道:”姑姑!”我忙提起精神随他而出。
行到屋前,竟不敢迈步,虽同在紫禁城,可七年都没有见过康熙,现在心中竟有些惧怕。
王喜匆匆迎出来,看到我面色,忙道:“没事的,万岁爷吃完姐姐做的东西后,沉默半晌,最后淡淡说‘这不是玉檀做的,带她来见朕!’,我琢磨着不是生气,看师傅的面色也正常。”
王喜匆匆迎出来,看到我面色,忙道:“没事的,万岁爷吃完姐姐做的东西后,半晌没说话,最后淡淡说‘这不是玉檀做的,带她来见朕!’,我琢磨着不是生气,看师傅的面色也正常。”
我点点头随他而入。进去后头不敢抬,赶紧跪倒请安。静跪了好一会后,才听见一把带着几分疲倦的声音道:“起来吧!”我站起,仍旧头未抬地静立着。“过来让朕看看你。”
我低着头,走过去立在炕头,靠软垫坐着的康熙上下看了我一会问:“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病过吗?”我忙躬身行礼道:“奴婢一切安好。”
康熙指了指炕下的脚踏道:“坐着回话吧!”我行礼后,半跪于脚踏上。康熙细问了我几句日常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