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使用洪荒之力加载中...

笑傲江湖

金庸

了一杯茶后,心神始终不能宁定,吩咐众弟子

将死去的弟子抬了,到镇外荒地掩埋,余人便在这凉棚中宿

歇。镇上居民远远望见这一伙人斗殴杀人,早已吓得家家闭

门,谁敢过来瞧上一眼?

恒山派一行散在店铺与人家的屋檐下。盈盈独自坐在一

辆骡车之中,与令狐冲的骡车离得远远的。虽然她与令狐冲

的恋情早已天下知闻,但她腼腆之情,竟不稍减。恒山女弟

子替令狐冲敷伤换药,她正眼也不去瞧。郑萼、秦绢等知她

心意,不断将令狐冲伤势情形说给她听,盈盈只微微点头,不

置一辞。

令狐冲细思林平之这一招剑法,剑招本身并没甚么特异,

只是出手实在太过突兀,事先绝无半分征兆,这一招不论向

谁攻出,就算是绝顶高手,只怕也难以招架。当日在黑木崖

上围攻东方不败,他手中只持一枚绣花针,可是四大高手竟

然无法与之相抗,此刻细想,并非由于东方不败内功奇高,也

不是由于招数极巧,只是他行动如电,攻守进退,全然出于

对手意料之外。林平之在封禅台旁制住余沧海,适才出剑刺

死青城弟子,武功路子便与东方不败一模一样,而岳不群刺

瞎左冷禅双目,显然也便是这一路功夫。辟邪剑法与东方不

败所学的《葵花宝典》系出同源,料来岳不群与林平之所使

的,自然便是“辟邪剑法”了。

念及此处,不禁摇头,喃喃道:“辟邪,辟邪!辟甚么邪?

这功夫本身便邪得紧。”心想:“当今之世,能对付得这门剑

法的,恐怕只有风太师叔。我伤愈之后,须得再上华山,去

向风太师叔请教,求他老人家指点破解之法。风太师叔说过

不见华山派的人,我此刻可已不是华山派了。”又想:“东方

不败已死。岳不群是我师父,林平之是我师弟,他二人决计

不会用这剑法来对付我,然则又何必去钻研破解这路剑法的

法门?”突然间想起一事,猛地坐起身来,一动之下,骡车一

震,伤口登时奇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秦绢站在车旁,忙问:“要喝茶吗?”令狐冲道:“不要。

小师妹,请你去请任姑娘过来。”秦绢答应了。

过了一会,盈盈随着秦绢过来,淡淡问道:“甚么事?”

令狐冲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爹爹曾说,你教中

那部《葵花宝典》,是他传给东方不败的。当时我总道《葵花

宝典》上所载的功夫,一定不及你爹爹自己修习的神功,可

是……”盈盈道:“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后来却显然不及东方

不败,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其中的缘由,我可不

明白了。”学武之人见到武学奇书,决无自己不学而传给旁人

之理,就算是父子、夫妻、师徒、兄弟、至亲至爱之人,也

不过是共同修习。舍己为人,那可大悖常情。

盈盈道:“这事我也问过爹爹。他说:第一,这部宝典上

的武功是学不得的,学了大大有害。第二,他也不知宝典上

的武功学成之后,竟有如此厉害。”令狐冲道:“学不得的?那

为甚么?”盈盈脸上一红,道:“为甚么学不得,我哪里知道?”

顿了一顿,又道:“东方不败如此下场,有甚么好?”

令狐冲“嗯”了一声,内心隐隐觉得,师父似乎正在走

上东方不败的路子。他这次击败左冷禅,夺到五岳派掌门人

之位,令狐冲殊无丝毫喜欢之情。“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黑

木崖上所见情景、所闻谀辞,在他心中,似乎渐渐要与岳不

群连在一起了。

盈盈低声道:“你静静的养伤,别胡思乱想,我去睡了。”

令狐冲道:“是。”掀开车帷,只见月光如水,映在盈盈脸上,

突然之间,心下只觉十分的对她不起。盈盈慢慢转过身去,忽

道:“你那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说了这句话,走向自己

骡车。

令狐冲微觉奇怪:“她说林师弟穿的衣衫好花,那是甚么

意思?林师弟刚做新郎,穿的是新婚时的衣饰,那也没甚么

希奇。这女孩子,不注意人家的剑法,却去留神人家的衣衫,

真是有趣。”他一闭眼,脑海中出现的只是林平之那一剑刺出

时的闪光,到底林平之穿的是甚么花式的衣衫,可半点也想

不起来。

睡到中夜,远远听得马蹄声响,两乘马自西奔来,令狐

冲坐起身来,掀开车帷,但见恒山弟子和青城人众一个个都

醒了转来。恒山众弟子立即七个一群,结成了剑阵,站定方

位,凝立不动。青城人众有的冲向路口,有的背靠土墙,远

不若恒山弟子的镇定。

大路上两乘马急奔而至,月光下望得明白,正是林平之

夫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为了想偷学我林家的辟邪剑

法,害死了我父母。现下我一招一招的使给你看,可要瞧仔

细了。”他将马一勒,飞身下马,长剑负在背上,快步向青城

人众走来。

令狐冲一定神,见他穿的是一件翠绿衫子,袍角和衣袖

上都绣了深黄色的花朵,金线滚边,腰中系着一条金带,走

动时闪闪生光,果然是十分的华丽灿烂,心想:“林师弟本来

十分朴素,一做新郎,登时大不相同了。那也难怪,少年得

意,娶得这样的媳妇,自是兴高采烈,要尽情的打扮一番。”

昨晚在封禅台侧,林平之空手袭击余沧海,正是这么一

副模样,此时青城派岂容他故技重施?余沧海一声呼喝,便

有四名弟子挺剑直上,两把剑分刺他左胸右胸,两把剑分自

左右横扫,斩其双腿。

桃谷六仙看得心惊,忍不住呼叫。三个人叫道:“小子,

小心!”另外三个叫道:“小心,小子!”

林平之右手伸出,在两名青城弟子手腕上迅速无比的一

按,跟着手臂回转,在斩他下盘的两名青城弟子手肘上一推,

只听得四声惨呼,两人倒了下来。这两人本以长剑刺他胸膛,

但给他在手腕上一按,长剑回转,竟插入了自己小腹。林平

之叫道:“辟邪剑法,第二招和第三招!看清楚了罢?”转身

上鞍,纵马而去。

青城人众惊得呆了,竟没上前追赶。看另外两名弟子时,

只见一人的长剑自下而上的刺入了对方胸膛,另一人也是如

此。这二人均已气绝,但右手仍然紧握剑柄,是以二人相互

连住,仍直立不倒。

林平之这么一按一推,令狐冲看得分明,又是惊骇,又

是佩服,心道:“高明之极,这确是剑法,不是擒拿。只不过

他手中没有持剑而已。”

月光映照之下,余沧海矮矮的人形站在四具尸体之旁,呆

呆出神。青城群弟子围在他的身周,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敢

说话。

隔了良久,令狐冲从车中望出去,见余沧海仍是站立不

动,他的影子却渐渐拉得长了,这情景说不尽的诡异。有些

青城弟子已走了开去,有些坐了下来,余沧海仍是僵了一般。

令狐冲心中突然生起一阵怜悯之意,这青城派的一代宗匠给

人制得一筹莫展,束手待毙,不自禁的代他难过。

睡意渐浓,便合上了眼,睡梦中忽觉骡车驰动,跟着听

得吆喝之声,原来已然天明,众人启行上道。他从车帷边望

出去,笔直的大道上,青城派师徒有的乘马,有的步行,瞧

着他们零零落落的背影,只觉说不出的凄凉,便如是一群待

宰的牛羊,自行走入屠场一般。他想:“这群人都知林平之定

会再来,也都知道决计无法与之相抗,倘若分散逃去,青城

一派就此毁了。难道林平之找上青城山去,松风观中竟然无

人出来应接?”

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大镇甸上,青城人众在酒楼中吃喝,

恒山派群徒便在对面的饭馆打尖。隔街望见青城师徒大块肉

大碗酒的大吃大喝,群尼都是默不作声。各人知道,这些人

命在旦夕,多吃得一顿便是一顿。

行到未牌时分,来到一条江边,只听得马蹄声响,林平

之夫妇又纵马驰来。仪和一声口哨,恒山人众都停了下来。

其时红日当空,两骑马沿江奔至。驰到近处,岳灵珊先

勒定了马,林平之继续前行。余沧海一挥手,众弟子一齐转

身,沿江南奔。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余矮子,你逃到哪

里去?”纵马冲来。

余沧海猛地回身一剑,剑光如虹,向林平之脸上刺去。这

一剑势道竟如此厉害,林平之似乎吃了一惊,急忙拔剑挡架。

青城群弟子纷纷围上。余沧海一剑紧似一剑,忽而窜高,忽

而伏低,这个六十左右的老者,此刻矫健犹胜少年,手上剑

招全采攻势。八名青城弟子长剑挥舞,围绕在林平之马前马

后,却不向马匹身上砍斩。

令狐冲看得几招,便明白了余沧海的用意。林平之剑法

的长处,在于变化莫测,迅若雷电,他骑在马上,这长处便

大大打了个折扣,如要骤然进攻,只能身子前探,胯下的坐

骑可不能像他一般趋退若神,令人无法捉摸。八名青城弟子

结成剑网,围在马匹周围,旨在迫得林平之不能下马。令狐

冲心想:“青城掌门果非凡庸之辈,这法子极是厉害。”

林平之剑法变幻,甚是奇妙,但既身在马上,余沧海便

尽自抵敌得住,令狐冲又看了数招,目光便射向远处的岳灵

珊,突然间全身一震,大吃一惊。

只见六名青城弟子已围住了她,将她慢慢挤向江边。跟

着她所乘马匹肚腹中剑,长声悲嘶,跳将起来,将她从马背

上摔了下来。岳灵珊身子一侧,架开削来的两剑,站起身来。

六名青城弟子奋力进攻,犹如拚命一般,令狐冲认得有侯人

英和洪人雄两人在内。侯人英左手使剑,仍极悍勇。岳灵珊

虽学过思过崖后洞石壁上所刻的五派剑法,青城派剑法却没

学过。石壁上的剑招对她而言,都是太过高明,她其实并未

真正学会,只是经父亲指点后,略得形似而已。在封禅台侧

以泰山剑法对付泰山派好手,以衡山剑法对付衡山派掌门,令

对方大吃一惊,颇具先声夺人的镇慑之势,但以之对付青城

弟子,却无此效。

令狐冲只看得数招,便知岳灵珊无法抵挡,正焦急间,忽

听得“啊”的一声长叫,一名青城弟子的左臂被岳灵珊以一

招衡山剑法的巧招削断。令狐冲心中一喜,只盼这六名弟子

就此吓退,岂知其余五人固没退开半步,连那断了左臂之人,

也如发狂般扑上。岳灵珊见他全身浴血,神色可怖,吓得连

退数步,一脚踏空,摔在江边的碎石滩上。

令狐冲惊呼一声,叫道:“不要脸,不要脸!”忽听盈盈

说道:“那日咱们对付东方不败,也就是这个打法。”不知在

甚么时候,她已到了身边。令狐冲心想不错,那日黑木崖之

战,己方四人已然败定,幸亏盈盈转而进攻杨莲亭,分散了

东方不败的心神,才致他死命。此刻余沧海所使的正便是这

个计策,他们如何击毙东方不败,余沧海自然不知,只是情

急智生,想出来的法子竟然不谋而合。料想林平之见到爱妻

遇险,定然分心,自当回身去救,不料他全力和余沧海相斗,

竟然全不理会妻子身处奇险。

岳灵珊摔倒后便即跃起,长剑急舞。六名青城弟子知道

青城一派的存亡,自己的生死,决于是否能在这一役中杀了

对手,都不顾性命的进逼。那断臂之人已抛去长剑,着地打

滚,右臂向岳灵珊小腿揽去。岳灵珊大惊,叫道:“平弟,平

弟,快来助我!”

林平之朗声道:“余矮子要瞧辟邪剑法,让他瞧个明白,

死了也好闭眼!”奇招迭出,只压得余沧海透不过气来。他辟

邪剑法的招式,余沧海早已详加钻研,尽数了然于胸,可是

这些并无多大奇处的招式之中,突然间会多了若干奇妙之极

的变化,更以犹如雷轰电闪般的手法使出,只逼得余沧海怒

吼连连,越来越是狼狈。余沧海知道对手内力远不如己,不

住以剑刃击向林平之的长剑,只盼将之震落脱手,但始终碰

它不着。

令狐冲大怒,喝道:“你……你……你……”他本来还道

林平之给余沧海缠住了,分不出手来相救妻子,听他这么说,

竟是没将岳灵珊的安危放在心上,所重视的只是要将余沧海

戏弄个够。这时阳光猛烈,远远望见林平之嘴角微斜,脸上

露出又是兴奋又是痛恨的神色,想见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

意。若说像猫儿捉到了老鼠,要先残酷折磨,再行咬死,猫

儿对老鼠却决无这般痛恨和恶毒。

岳灵珊又叫:“平弟,平弟,快来!”声嘶力竭,已然紧

急万状。林平之道:“这就来啦,你再支持一会儿,我得把辟

邪剑法使全了,好让他看个明白。余矮子跟我们原没怨仇,一

切都是为了这‘辟邪剑法’,总得让他把这套剑法有头有尾的

看个分明,你说是不是?”他慢条斯理的说话,显然不是说给

妻子听,而是在对余沧海说,还怕对方不明白,又加了一句:

“余矮子,你说是不是?”他身法美妙,一剑一指,极尽优雅,

神态之中,竟大有华山派女弟子所学“玉女剑十九式”的风

姿,只是带着三分阴森森的邪气。

令狐冲原想观看他辟邪剑法的招式,此刻他向余沧海展

示全貌,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但他挂念岳灵珊的安危,就

算料定日后林平之定会以这路剑招来杀他,也决无余裕去细

看一招,耳听得岳灵珊连声急叫,再也忍耐不住,叫道:“仪

和师姊,仪清师姊,你们快去救岳姑娘。她……她抵挡不住

了。”

仪和道:“我们说过两不相助,只怕不便出手。”

武林中人最讲究“信义”二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尽

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是决无反悔,倘若食言而肥,

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得信守

诺言。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前晚在封禅台

之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明白,决不插手,如果此刻有

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派的令誉,不由

得心中大急,说道:“这……这

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