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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金庸

几句话的弦外之意,恒山门人如何听不出来,仪和

却不领他的情,说道:“你们两个,要打便爽爽快快的动手,

半夜三更在这里叽哩咕噜,扰人清梦,未免太不识相。”

余沧海心下暗怒,寻思:“今日老道要对付姓林的小子,

又落了单,不能跟你们这些臭尼姑算帐。日后你恒山门人在

江湖上撞在老道手中,总教你们有苦头吃的。”他为人极是小

气,一向又自尊自大惯了的,武林后辈见到他若不恭恭敬敬

的奉承,他已老大不高兴,仪和如此说话,倘在平时,他早

就大发脾气了。

林平之走上两步,说道:“余沧海,你为了觊觎我家剑谱,

害死我父母双亲,我福威镖局中数十口人丁,都死在你青城

派手下,这笔血债,今日要鲜血来偿。”

余沧海气往上冲,大声道:“我亲生孩儿死在你这小畜生

手下,你便不来找我,我也要将你这小狗千刀万剐。你托庇

华山门下,以岳不群为靠山,难道就躲得过了?”呛啷一声,

长剑出鞘。这日正是十五,皓月当空,他身子虽矮,剑刃却

长。月光与剑光映成一片,溶溶如水,在他身前晃动,只这

一拔剑,气势便大是不凡。

恒山弟子均想:“这矮子成名已久,果然非同小可。”

林平之仍不拔剑,又走上两步,与余沧海相距已只丈余,

侧头瞪视着他,眼睛中如欲迸出火来。

余沧海见他并不拔剑,心想:“你这小子倒也托大,此刻

我只须一招‘碧渊腾蛟’,长剑挑起,便将你自小腹而至咽喉,

划一道两尺半的口子。只不过你是后辈,我可不便先行动手。”

喝道:“你还不拔剑?”他蓄势以待,只须林平之手按剑柄,长

剑抽动,不等他长剑出鞘,这一招“碧渊腾蛟”便剖了他肚

子。恒山弟子那就只能赞他出手迅捷,不能说他突然偷袭。

令狐冲眼见余沧海手中长剑的剑尖不住颤动,叫道:“林

师弟,小心他刺你小腹。”

林平之一声冷笑,蓦地里疾冲上前,当真是动如脱兔,一

瞬之间,与余沧海相距已不到一尺,两人的鼻子几乎要碰在

一起。这一冲招式之怪,无人想像得到,而行动之快,更是

难以形容。他这么一冲,余沧海的双手,右手中的长剑,便

都已到了对方的背后。他长剑无法弯过来戳刺林平之的背心,

而林平之左手已拿住了他右肩,右手按上了他心房。

余沧海只觉“肩井穴”上一阵酸麻,右臂竟无半分力气,

长剑便欲脱手。

眼见林平之一招制住强敌,手法之奇,恰似岳不群战胜

左冷禅时所使的招式,路子也是一模一样,令狐冲转过头来,

和盈盈四目交视,不约而同的低呼:“东方不败!”两人都从

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惊恐和惶惑之意。显然,林平之这

一招,便是东方不败当日在黑木崖所使的功夫。

林平之右掌蓄劲不吐,月光之下,只见余沧海眼光中突

然露出极大的恐惧。林平之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倘若一

掌将这大仇人震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便在此时,只听

得远处岳灵珊的声音响了起来:“平弟,平弟!爹爹叫你今日

暂且饶他。”

她一面呼唤,一面奔上峰来。见到林平之和余沧海面对

面的站着,不由得一呆。她抢前几步,见林平之一手已拿住

余沧海的要穴,一手按在他胸口,便嘘了口气,说道:“爹爹

说道,余观主今日是客,咱们不可难为了他。”

林平之哼的一声,搭在余沧海“肩井穴”的左手加催内

劲。余沧海穴道中酸麻加甚,但随即觉察到,对方内力实在

平平无奇,苦在自己要穴受制,否则以内功修为而论,和自

己可差得远了,一时之间,心下悲怒交集,明明对方武功稀

松平常,再练十年也不是自己对手,偏偏一时疏忽,竟为他

怪招所乘,一世英名固然付诸流水,而且他要报父母大仇,多

半不听师父的吩咐,便即取了自己性命。

岳灵珊道:“爹爹叫你今日饶他性命。你要报仇,还怕他

逃到天边去吗?”

林平之提起左掌,拍拍两声,打了余沧海两个耳光。余

沧海怒极,但对方右手仍然按在自己心房之上,这少年内力

不济,但稍一用劲,便能震坏自己心脉,这一掌如将自己就

此震死,倒也一了百了,最怕的是他以第四五流的内功,震

得自己死不死,活不活,那就惨了。在一刹那间他权衡轻重

利害,竟不敢稍有动弹。

林平之打了他两记耳光,一声长笑,身子倒纵出去,已

离开他有三丈远近,侧头向他瞪视,一言不发。余沧海挺剑

欲上,但想自己以一代宗主,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众目睽

睽之下若再上前缠斗,那是痞棍无赖的打法,较之比武而输,

更是羞耻百倍,虽跨出了一步,第二步却不再踏出。林平之

一声冷笑,转身便走,竟也不去理睬妻子。

岳灵珊顿了顿足,一瞥眼见到令狐冲坐在封禅台之侧,当

即走到他身前,说道:“大师哥,你……你的伤不碍事罢?”令

狐冲先前一听到她的呼声,心中便已怦怦乱跳,这时更加心

神激荡,说道:“我……我……我……”仪和向岳灵珊冷冷的

道:“你放心,死不了!”岳灵珊听而不闻,眼光只是望着令

狐冲,低声说道:“那剑脱手,我……我不是有心想伤你的。”

令狐冲道:“是,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我……

我当然知道。”他向来豁达洒脱,但在这小师妹面前,竟是呆

头呆脑,变得如木头人一样,连说了三句“我当然知道”,直

是不知所云。岳灵珊道:“你受伤很重,我十分过意不去,但

盼你不要见怪。”令狐冲道:“不,不会,我当然不会怪你。”

岳灵珊幽幽叹了口气,低下了头,轻声道:“我去啦!”令狐

冲道:“你……你要去了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岳灵珊低头慢慢走开,快下峰时,站定脚步,转身说道:

“大师哥,恒山派来到华山的两位师姊,爹爹说我们多有失礼,

很对不起。我们一回华山,立即向两位师姊陪罪,恭送她们

下山。”

令狐冲道:“是,很好,很……很好!”目送她走下山峰,

背影在松树后消失,忽然想起,当时在思过崖上,她天天给

自己送酒送饭,离去之时,也总是这么依依不舍,勉强想些

话说出来,多讲几句才罢,直到后来她移情于林平之,情景

才变。

他回思往事,情难自已,忽听得仪和一声冷笑,说道:

“这女子有甚么好?三心二意,待人没半点真情,跟咱们任大

小姐相比,给人家提鞋儿也不配。”

令狐冲一惊,这才想起盈盈便在身边,自己对小师妹如

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当然都给她瞧在眼里了,不由得脸上一

阵发热。只见盈盈倚在封禅台的一角,似在打盹,心想:“只

盼她是睡着了才好。”但盈盈如此精细,怎会在这当儿睡着?

令狐冲这么想,明知是自己欺骗自己,讪讪的想找几句话来

跟她说,却又不知说甚么好。

对付盈盈,他可立刻聪明起来,这时既无话可说,最好

便是甚么话都不说,但更好的法子,是将她心思引开,不去

想刚才的事,当下慢慢躺倒,忽然轻轻哼了一声,显得触到

背上的伤痛。盈盈果然十分关心,过来低声问道:“碰痛了吗?”

令狐冲道:“还好。”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盈盈想要甩脱,

但令狐冲抓得很紧。她生怕使力之下,扭痛了他伤口,只得

任由他握着。令狐冲失血极多,疲困殊甚,过了一会,迷迷

糊糊的也就睡着了。

次晨醒转,已是红日满山。众人怕惊醒了他,都没敢说

话。令狐冲觉得手中已空,不知甚么时候,盈盈已将手抽回

了,但她一双关切的目光却凝视着他脸。令狐冲向她微微一

笑,坐起身来,说道:“咱们回恒山去罢!”

这时田伯光已砍下树木,做了个担架,当下与不戒和尚

二人抬起令狐冲,走下峰来。众人行经嵩山本院时,只见岳

不群站在门口,满脸堆笑的相送,岳夫人和岳灵珊却不在其

旁。令狐冲道:“师父,弟子不能向你老人家叩头告别了。”岳

不群道:“不用,不用。等你养好伤后,咱们再行详谈。我做

这五岳派掌门,没甚么得力之人匡扶,今后仗你相助的地方

正多着呢。”令狐冲勉强一笑。不戒和田伯光抬着他行走如飞,

顷刻间走的远了。

山道之上,尽是这次来嵩山聚会的群豪。到得山脚,众

人雇了几辆骡车,让令狐冲、盈盈等人乘坐。

傍晚时分,来到一处小镇,见一家茶馆的木棚下坐满了

人,都是青城派的,余沧海也在其内。他见到恒山弟子到来,

脸上变色,转过了身子。小镇上别无茶馆饭店,恒山众人便

在对面屋檐下的石阶上坐下休息。郑萼和秦绢到茶馆中去张

罗了热茶来给令狐冲喝。

忽听得马蹄声响,大道上尘土飞扬,两乘马急驰而来。到

得镇前,双骑勒定,马上一男一女,正是林平之和岳灵珊夫

妇。林平之叫道:“余沧海,你明知我不肯干休,干么不赶快

逃走?却在这里等死?”

令狐冲在骡车中听得林平之的声音,问道:“是林师弟他

们追上来了?”秦绢坐在车中正服侍他喝茶,当下卷起车帷,

让他观看车外情景。

余沧海坐在板凳之上,端起了一杯茶,一口口的呷着,并

不理睬,将一杯茶喝干,才道:“我正要等你前来送死。”

林平之喝道:“好!”这“好”字刚出口,便即拔剑下马,

反手挺剑刺出,跟着飞身上马,一声吆喝,和岳灵珊并骑而

去。站在街边的一名青城弟子胸口鲜血狂涌,慢慢倒下。

林平之这一剑出手之奇,实是令人难以想像。他拔剑下

马,显是向余沧海攻去。余沧海见他拔剑相攻,正是求之不

得的事,心下暗喜。料定一和他斗剑,便可取其性命。以报

昨晚封禅台畔的奇耻大辱,日后岳不群便来找自己的晦气,理

论此事,那也是将来的事了。哪料到对方的这一剑竟会在中

途转向,快如闪电般刺死一名青城弟子,便即策马驰去。余

沧海惊怒之下,跃起追击,但对方二人坐骑奔行迅速,再也

追赶不上。

林平之这一剑奇幻莫测,迅捷无伦,令狐冲只看得桥舌

不下,心想:“这一剑若是向我刺来,如果我手中没有兵刃,

那是决计无法抵挡,非给他刺死不可。”他自忖以剑术而论,

林平之和自己相差极远,可是他适才这一招如此快法,自己

却确无拆解之方。

余沧海指着林平之马后的飞尘,顿足大骂,但林平之和

岳灵珊早已去得远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骂声?他满腔怒火,

无处发泄,转身骂道:“你们这些臭尼姑,明知姓林的要来,

便先行过来为他助威开路。好,姓林的小畜生逃走了,有胆

子的,便过来决一死战。”恒山弟子比青城派人数多上数倍,

兼之有不戒和尚、盈盈、桃谷六仙、田伯光等好手在内,倘

若动手,青城派决无胜望。双方强弱悬殊,余沧海不是不知,

但他狂怒之下,虽然向来老谋深算,这时竟也按捺不住。

仪和当即抽出长剑,怒道:“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你不成?”

令狐冲道:“仪和师姊,别理会他。”

盈盈向桃谷六仙低声说了几句话。桃根仙、桃干仙、桃

枝仙、桃叶仙四人突然间飞身而起,扑向系在凉棚上的一匹

马。

那马便是余沧海的坐骑。只听得一声嘶鸣,桃谷四仙已

分别抓住那马的四条腿,四下里一拉,豁啦一声巨响,那马

竟被撕成了四片,脏腑鲜血,到处飞溅。这马腿高身壮,竟

然被桃谷四仙以空手撕裂,四人膂力之强,实是罕见。青城

派弟子无不骇然变色,连恒山门人也都吓得心下怦怦乱跳。

盈盈说道:“余老道,姓林的跟你有仇。我们两不相帮,

只是袖手旁观,你可别牵扯上我们。当真要打,你们不是对

手,大家省些力气罢。”

余沧海一惊之下,气势怯了,刷的一声,将长剑还入鞘

中,说道:“大家既是河水不犯井水,那就各走各路,你们先

请罢。”盈盈道:“那可不行,我们得跟着你们。”余沧海眉头

一皱,问道:“那为甚么?”盈盈道:“实不相瞒,那姓林的剑

法太怪,我们须得看个清楚。”令狐冲心头一凛,盈盈这句话

正说中了他的心事,林平之剑术之奇,连“独孤九剑”也无

法破解,确是非看个清楚不可。

余沧海道:“你要看那小子的剑法,跟我有甚么相干?”这

句话一出口,便知说错了,自己与林平之仇深似海,林平之

决不会只杀一名青城弟子,就此罢手,定然又会再来寻仇。恒

山派众人便是要看林平之如何使剑,如何来杀戮他青城派的

人众。

任何学武之人,一知有奇特的武功,定欲一睹为快,恒

山派人人使剑,自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只是他们跟定了青

城派,倒似青城派已成待宰的羔羊,只看屠夫如何操刀一割,

世上欺人之甚,岂有更逾于此?他心下大怒,便欲反唇相讥,

话到口边,终于强行忍住,鼻孔中哼了一声,心道:“这姓林

的小子只不过忽使怪招,卑鄙偷袭,两次都攻了我一个措手

不及,难道他还有甚么真实本领?否则的话,他又怎么不敢

跟我正大光明的动手较量?好,你们跟定了,叫你们看得清

楚,瞧道爷怎地一剑一剑,将这小畜生斩成肉酱。”

他转过身来,回到凉棚中坐定,拿起茶壶来斟茶,只听

得嗒嗒嗒之声不绝,却是右手发抖,茶壶盖震动作声。适才

林平之在他跟前,他镇定如恒,慢慢将一杯茶呷干,浑没将

大敌当前当一回事,可是此刻心中不住说:“为甚么手发抖?

为甚么手发抖?”勉力运气宁定,茶壶盖总是不住的发响。他

门下弟子只道是师父气得厉害,其实余沧海内心深处,却知

自己实在是害怕之极,林平之这一剑倘若刺向自己,决计抵

挡不了。

余沧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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