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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

金庸

分激昂,说现在已经中外离心,京城里怨声载道,大祸已在

眼前,皇上还自以为不见臣子是神明妙用,恐怕自古以来的

圣帝明王都没有这样妙法吧。神宗抽饱了鸦片,已经火气全

无。这样的奏章,如果落在开国的太祖、成祖、末代的思宗

手里,叶向高非杀头不可。但神宗只要有钱可括,给大臣讥

讽几句、甚至骂上一顿,都无所谓。

万历年间的众大臣说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人

上奏,说皇上这样搞法,势必民穷财尽,天下大乱;有人说

CB

陛下是放了笼中的虎豹豺狼去吞食百姓;有人说一旦百姓

DB

造反,陛下就算满屋子都是金银珠宝,又有谁来给你看守?

EB

有的指责说,皇上欺骗百姓,不免类似桀纣昏君;有的直指

FB

他任用肆无忌惮之人,去干没有天理王法之事;有的责备他

GB

说话毫无信用。臣子居然胆敢这样公然上奏痛骂皇帝,不是

一两个不怕死的忠臣骂,而是大家都骂,那也是空前绝后、令

人难以想象的事。然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神宗对这些批

评全不理睬。正史上的记载,往往说“疏入,上怒,留中不

报”。留中,就是不批复。或许他懒得连罚人也不想罚了,因

为罚人也总得下一道圣旨才行。但直到他死,拚命搜括的作

风丝毫不改。同时为了对满清用兵,又一再增加田赋。皇帝

搜括所得都存于私人库房(内库),政府的公家库房(外库)

HB

却总是不够,结果是内库太实,外库太虚。

在这样穷凶极恶的压榨下,百姓的生活当然是痛苦达于

极点。

神宗除了专心搜括之外,对其他政务始终是绝对的置之

度外。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御史翟凤的奏章中说:皇上

不见廷臣,已有二十五年了。

①EdwardGibbon:TheDeclineandFallof

theRomanEmpire,TheHeritagePress,

NewYork.

②这是后世论者的共同意见。《明史·神宗本纪》:“故

论考谓:明之亡实亡于神宗。”赵翼《廿二史劄记·

万历中矿税之害》:“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

亡于万历云。”清高宗题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明之

亡非亡于流寇,而亡于神宗之荒唐,及天启时阉宦

之专横,大臣志在禄位金钱,百官专务钻营阿谀。及

思宗即位,逆阉虽诛,而天下之势,已如河决不可

复塞,鱼烂不可复收矣。而又苛察太甚,人怀自免

之心。小民疾苦而无告,故相聚为盗,闯贼乘之,而

明社遂屋。呜呼!有天下者,可不知所戒惧哉?”

③十六世纪后期来到中国游历的欧洲人,如G.

Pereira,G.daGruz,M.deRade等人著书盛

赞中国。他们拿中国的道路、城市、土地、卫生、贫

民生活等和欧洲比较,认为中国好得多。见A.P.

Newton,ed.,TravelandTravellersofthe

MiddleAges;C.R.Boxer,SouthChina

inthethGentury等书。直到一七九八年,

马尔塞斯在《人口论第一篇》中还说中国是全世界

最富庶的国家。万历年间来到中国的天主教教士利

马窦等人更盛赞中国的文治制度,认为举世出无其

右。参阅L.J.Gallagher,S.J.tr.,Chinain

theSixteenthCentury.

④WolframEberhard:AHistoryofChina,p.

⑤朱东润《张居正大传》:“从明太祖到神宗这一个血

脉里,充满偏执和高傲……到了神宗,又在这高傲

的血液里,增加新的成分。他底母亲是山西一个小

农底女儿。小农有那一股贪利务得的气息,在一升

麦种下土以后,他长日巴巴地在那里计算要长成一

斛、一石、又硬、又好的小麦。成日的精神,集中

在这一点上面。……明朝底皇帝,只有神宗嗜利,出

于天性,也许只可这样地解释。”(三一七页)但说

小农嗜利,似乎不大妥当。小农种麦而盼望收成,既

是自然而合理的期待,又是生活的唯一资料,不能

说是嗜利。

⑥矿税的税率是胡乱指定的,在L.Carrington

Goodrich,AShortHistoryoftheChinese

People中,说万历时的矿税是矿产价值的百分之

四十,即使矿场已经停闭,矿主每年仍须按旧税率

缴税。p..

⑦据张居正奏疏《看详户部进呈揭帖疏》:万历五年,

岁入四百三十五万九千四百余两,岁出三百四十九

万四千二百余两。

⑧叶向高奏:“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

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帷幄不得关其忠,六

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

明之妙用。臣恐自古圣帝明王,无此法也。”

⑨二十七年,吏部侍郎冯琦奏:“自矿税使出,民苦更

甚。加以水旱蝗灾,流离载道,畿辅近地,盗贼公

行,此非细故也。中使衔命,所随奸徒千百……遂

今狡猾之徒,操生死之柄……五日之内,搜括公私

银已二百万。奸内生奸,例外创例,不至民困财殚,

激成大乱不止。伏望急图修弭,无令赤子结怨,青

史贻讥。”

CB工科给事中王德完奏:“令出柙中之虎兕以吞餍群

黎,逸圈内之豺狼以搏噬百姓,怨愤无处得伸,郁

结无时可解。”

DB凤阳巡抚李三才奏:“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

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崇聚财贿,而使小民

无朝夕之安?”又言:“近日奏章,凡及矿税,悉置

不省。此宗社存亡所关,一旦众叛土崩,小民皆为

敌国,陛下即黄金盈箱,明珠填屋,谁为守之?”

EB给事中田大益奏:“内臣务为劫夺以应上求,矿不必

穴而税不必商,民间丘陇阡陌皆矿也,官吏农工皆

入税之人也,公私骚然,脂膏殚竭,向所谓军国正

用,反致缺损。……四海之人方反唇切齿,而冀以

计智甘言掩天下耳目,其可得乎?陛下矜奋自贤,沉

迷不返,以豪珰奸弁为腹心,以金钱珠玉为命脉……

即令逢干剖心,皋夔进谏,亦安能解其惑哉?”又言:

“陛下驱率狼虎,飞而食人……夫天下至贵而金玉珠

宝至贱也。

积金玉珠宝若泰山,不可市天下尺寸地,而失天下,

又何用金玉珠宝哉?”

FB吏部尚书李戴奏:“今三辅嗷嗷,民不聊生;草木既

尽,剥及树皮;夜窃成群,兼以昼劫;道殣相望,村

空无烟。……使百姓坐而待死,更何忍言?使百姓

不肯坐而待死,又何忍言?……此时赋税之役,比

二十年前不啻倍矣……指其屋而挟之曰‘彼有矿’,

则家立破矣;‘彼漏税’,则橐立倾矣。以无可查稽

之数,用无所顾畏之人,行无天理王法之事。”

GB户部尚书赵世卿上疏言:“天子之令,信如四时。三

载前尝曰:‘朕心仁爱,自有停止之时。’今年复一

年,更待何日?天子有戏言,王命委草莽。”

HB万历四十四年,给事中熊明遇疏:“内库太实,外库

太虚。”(以上至HB各奏疏中的文字散见《明史》或

《明通鉴》。)

就在这时候,满清开始崛起。万历四十五年,努尔哈赤

以七大恨告天,发兵攻明,次年攻占辽东重镇抚顺。明兵大

败,总兵官张承荫战死,万余兵将全军覆没,举朝震骇。

四十七年,辽东经略杨镐率明军十八万,叶赫(满清的

世仇)兵二万,朝鲜(中国的属国)兵二万,兵分四路,大

举攻清。清兵八旗兵约六万人,集中兵力,专攻西路一路。西

路军的总兵官杜松是明军的勇将,平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

脱去衣衫,将满身的累累刀枪瘢痕向人夸示。出兵之时,他

脱去上身衣衫,在城中游街,百姓鼓掌喝彩。

西路这一仗,称为“萨尔浒之役”,明军有火器钢炮,军

火锐利得多。但杜松有勇无谋,他是统兵六万的兵团司令,却

打了赤膊,露出全身伤疤,一马当先的冲锋。大概他是《三

国演义》的读者,很羡慕“虎痴”许褚的勇猛。在“许褚裸

衣斗马超”这回书中,描写许褚“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

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超决战。”果然威风得紧。但不知

他记不记得许褚这场狠斗,结果是“操兵大乱,许褚背中两

箭”?有趣的是,小说的评注者评道:“谁叫汝赤膊?”

明清两军列阵交锋之时,突然天昏地暗,数尺之外就甚

么也瞧不见了。杜松又犯了一个大错误,下令众军点起火把。

这一来,明军在光而清军在暗,明军照亮了自身,成为清兵

的箭靶子。努尔哈赤统兵六旗作主力猛攻,他儿子代善和皇

太极各统一旗在右翼侧攻。结果杜松的遭遇比许褚惨得多,身

中十八箭而死,当真是“谁叫汝赤膊?”总兵官阵亡,明军大

乱,六万兵全军覆没。

努尔哈赤采取了“集中主力,各个击破”的正确战略,一

个战役、一个战役的分开来打。明军北路总兵官马林、东路

总兵官刘絍都大败阵亡,朝鲜都元帅率众降清。

刘絍是当时明朝第一大骁将,打过缅甸、倭寇,曾率兵

援助朝鲜对抗日本入侵,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他所用

的镔铁刀重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天下称为“刘大

刀”。他的大刀比关羽的八十一斤青龙偃月刀还重了三十九

斤。据说他能单手举起一张摆满了酒菜碗筷的柏木八仙桌,在

大厅中绕行三圈。连杜松、刘絍这样的骁将都被清兵打死,明

军将士心理上受到的打击自然沉重之极,提到满清“辫子

兵”时不免谈虎色变。

这场大战是明清两朝兴亡的大关键,而胜败的关键在于:

第一、明方的主帅杨镐是文官,完全不懂军事。第二、明朝

政事腐败已达极点,连带的军政也废弛不堪,军队久无训练,

完全没有必要的军事准备。

杨镐全军覆没,朝廷派熊廷弼去守辽东。

万历四十六年七月,熊廷弼刚出山海关,铁岭已经失陷,

沈阳及附近诸城堡的军民纷纷逃窜。熊廷弼兼程进入辽阳。经

过神宗数十年来的百事不理,军队纪律荡然,士无斗志,骑

兵故意将马匹弄死,以避免出战,只要听到敌军来攻,满营

兵卒就一哄而散。熊廷弼面临的局面实在困难已极。军饷本

已十分微薄,但皇帝还是拚命拖欠,不肯发饷。

神宗见边关上追饷越迫越急,知道挨不下去了,可是始

终不肯掏自己腰包,结果想出了一个对策:再加田赋百分之

二。连同以前两次,已共加百分之九,然而向百姓多征的田

赋,未必就拿来发军饷,皇帝的基本兴趣是将银子藏之于内

库。

边界上的警报不断传来,群臣日日请求皇帝临朝,会商

战守方略。皇帝总是派太监出来传谕:“皇上有病。”吏部尚

书赵焕实在忍不住了,上奏章说:“将来敌人铁骑来到北京城

外,陛下也能在深宫中推说有病,就此令敌人退兵吗?”神宗

看了这道讽刺辛辣、实已近乎谩骂的奏章,只是心中怀恨,却

说甚么也不肯召开一次国防会议。

神宗搜括的银锭堆积在内库,年深月久,大起氧化作用,

有的黑得像漆,有的脆腐如泥土,就是不肯拿出来用。但他

终于死了,千千万万的银两,一两也带不去。

神宗,神宗,真是“神”得很,神经得很!

①崇祯时任大学士的徐光启在《庖言》中说:满

洲人旧都北门,居住的大都是铁匠,延袤数里。

在当时那便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兵工厂组合了。

因此满洲兵的盔甲精良,头盔、面具、护臂、护

手,都是精铁所制,马匹的要害处也有精铁护

具。但明兵盔甲却十分简陋,除了胸背有甲之

外,其余部分全无保护。满洲兵冲到近处,专

射明兵的脸及胁,中箭必死。又据当时明人程

令名说,努尔哈赤所居的都城“北门外则铁匠

居之,专治铠甲;南门外则弓人、箭人居之,专

造弧矢。”

②熊廷弼于八月二十九日上书朝廷,陈述辽东明军情

况:“残兵……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装

死扮活,不肯出战……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

其半;领饷有名,及闻警告而又去其半……将领皆

屡次征战存剩、及新败久废之人,一闻警报,无不

心惊胆丧者……见在马一万余匹,多半瘦损,率由

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备充步兵,以免出

战,甚有无故用刀刺死者。……坚甲利刃,长枪火

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所持箭

皆无羽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秃。甚有全无一物

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

……闻风而逃,望阵而逃,惧战而逃。顷闻北关信

息,各营逃者日以千百计。如逃止一二营或数十百

人,臣犹可以重法绳之。今五六万人,人人要逃。虽

有孙吴军令,亦难禁止。”

③万历四十八年三月,熊廷弼上奏:“四十七年十二

(疑为“一”字)月赴户部,领饷二十万两,十二月

领饷十万两,四十八年正月领饷十五万两,俱无发

给……岂军到今日尚不饿,马到今日尚不瘦不死,而

边事到今日尚下急耶?军兵无粮,如何不卖袄裤杂

物?如何不夺民间粮窖?如何不夺马料养自己性命,

马匹如何不瘦不死?而户部犹漠然不一动念。”他说

户部犹漠然不一动念,是客气的说法,漠然不动一

念的,当然是皇帝自己。

④“他日蓟门蹂躏,铁骑临郊,陛下能高拱深宫,称疾

却之乎?”

⑤户科给事中官应震言:“内库十万两内五万九千两,

或黑如漆,或脆如土,盖为不用朽蠹之象。”

⑥大陆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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