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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

金庸

就这么胡里胡涂的把身子交了给他。”

青青听得双颊如火,忽地想起床底下的二人,当即手脚

在床板上乱捶乱打。何铁手笑道:“夏公子,你干甚么?”青

青怒道:“我恨他们好不怕丑。”

何红药幽幽叹道:“你说我不怕丑,那也不错,我们夷家

女子,本来没你们汉人这许多臭规矩。唉,后来我就推开内

洞石门,带了他进去。这金蛇剑和其余两宝放在石龙的口里,

他飞身跃上石龙,就拿到了那把剑。哪知他存心不良,把其

余两宝都拿了下来。那便是二十四枚金蛇锥和那张藏宝地图

了。”她说到这里,闭目沉思往事,停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说道:“我见他把三宝都拿了下来,就知事情不妙,定要他把

金蛇锥和地图放回龙口。”

青青早知那便是建文皇帝的藏宝之图,故意问道:“甚么

地图?我爹爹一心只想报仇,要你们五毒教的旧地图来有甚

么用?”

何红药道:“我也不知是甚么地图。这是本教几十年来传

下来的宝物。哼,这人就是不存好心。他也不答我的话,只

是望着我笑,忽然过来抱住了我。后来,我也就不问他甚么

了。他说报仇之后,一定归还三宝。他去了之后,我天天想

念着他,两年来竟没半点讯息。后来忽然江湖上传言,说江

南出了一个怪侠,使一把怪剑,善用金锥伤人,得了个绰号

叫作‘金蛇郎君’。我知道定然是他,心里挂着他不知报了大

仇没有。过不多久,教主起了疑心,终于查到三宝失落,要

我自己了断,终于落成了这个样子。”

青青道:“为甚么是这个样子?”何红药含怒不答。

何铁手低声道:“那时我爹爹当教主,虽是自己亲妹子犯

了这事,可也无法回护。姑姑依着教里的规矩,身入蛇窟,受

万蛇咬啮之灾。她脸上变成这个样子,那是给蛇咬的。”青青

不禁打了个寒战,心中对这个老乞婆顿感歉仄。说道:“这……

这可真对你不住了。我先前实在不知道……”何红药横了她

一眼,哼了一声。

何铁手又道:“她养好伤后,便出外求乞,依我们教规,

犯了重罪之人,三十年之内必须乞讨活命,不许偷盗一文一

饭,也不许收受武林同道的周济。”

青青低声对何红药道:“要是我爹爹真的这般害了你,那

确是他不好。”

何红药鼻中一哼,说道:“我给成千成万条蛇咬成这个样

子,被罚讨饭三十年,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那日我带

他去毒龙洞,这结果早就想到了,也不能说是他害我的。他

对我不起,却是他对我负心薄幸。那时我还真一往情深,一

路乞讨,到江南去找他,到了浙江境内,就听到他在衢州杀

人报仇的事。我想跟他会面,但他神出鬼没,始终没能会着。

等到在金华见到他时,他已给人抓住了。你知道抓他的人是

谁?”

何铁手道:“是衢州的仇家么?”何红药道:“正是。就是

刚才你见到的温家那几个老头子。”何铁手和青青同时“啊”

的一声。何铁手是想不到温氏四老竟与此事会有牵连,青青

是听到外公们来到北京而感惊诧。

何红药道:“我几次想下毒害死敌人。但这些人早就在防

他下毒,茶水饮食,甚么都要他先试过,这一来我就没法下

手。他们押着他一路往北,后来才知是要逼他交出那张地图

来。有一次,我终于找到机会,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身上

的筋脉都给敌人挑断了,已成废人,对头武功高强,凭我一

人决计抵敌不了,眼下只有一线生机,他正骗他们上华山去。”

何铁手道:“他到华山去干甚么?”何红药道:“他说天下

只有一人能够救他,那便是华山派掌门人神剑仙猿穆人清。”

袁承志在床底听着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心里一股说不

出的滋味,对金蛇郎君的所作所为,不知是痛恨、是惋惜、还

是怜悯?这时听到师父的名字,更是凝神倾听。

青青听何红药提到了袁承志的师父,也更留上了神,只

听她接着道:“我问他穆人清是甚么人,他说那是天下拳剑无

双的一位高人侠士。他虽从未见过,但素知这人正直仗义,若

是见到他如此受人折磨,定会出手相救。他说温氏五老的五

行阵法厉害,又有崆峒派道人相助,除了这姓穆的,别人也

打他们不退。他叫我快去华山,向穆大侠哭诉相求。我答允

了,心中打定主意,要是穆大侠袖手不理,我就在他面前横

剑自刎,宁可自己死了,也总要救他出来。敌人转眼便回,不

能跟他多说话,我抱住了他,想亲亲他的脸便走了。哪知一

挨近身,忽然闻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气,伸手到他衣内一摸,

掏出来一只绣得很精致的香荷包,里面放着一束女人的头发,

一枚小小的金钗,我气得全身颤抖,问他是谁给的。他不肯

说。我说要是不说,我就不去求穆大侠。他闭嘴不理,神气

很是高傲。你瞧,你瞧,这小子的神气,就跟他老子当年一

模一样。”

她说到这里,声音忽转惨厉,一手指着青青,停了一阵,

又道:“我还想逼他,看守他的人却回来了。我实在气苦之极。

我为他受了这般苦楚,他却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

“等那一伙人上了华山,我也不去找甚么穆大侠,暗中给

看守他的人下毒,心想就算连那负心汉一起毒死,也不理会

了,终于弄死了两个道士。那几个姓温的全没想到暗里有人

算计,一疏神,我就将他救了出来,连金蛇剑、金蛇锥都一

起盗到了手。我将他藏在一个山洞里。温家几兄弟遍找不见,

互相疑心,自伙儿吵了一阵,再大举搜山。这可就得罪了穆

大侠。他暗中施展绝技,将他们都吓下了华山,自己跟着也

下山去了。

“这天晚上,我要那负心汉说出他情人的姓名来。他知道

一经吐露,我定会去害死他的心上人。他武功已失,又不能

赶去保护,因此始终闭口不答。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每天

早晨,中午、晚上,都用刺荆狠狠鞭他一顿……”

青青叫了起来:“你这恶婆娘,这般折磨我爹爹!”

何红药冷笑道:“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厉害,他笑

得越响。他说倒也不因为我的脸给蛇咬坏了,这才不爱我。他

从来就没真心喜欢我过,毒龙洞中的事,在他不过逢场作戏,

他生平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儿里的,只是

他未婚妻一个。他说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温柔,又天真,比我

可好上一百倍了,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

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一块完整皮肉了,还

是笑着夸个不停。

“到第三天上,我们两人都饿得没力气了。我出去采果子

吃,回来时他却守在洞口,说道只要我踏进洞门一步,就是

一剑。他虽失了武功,但有金蛇宝剑在手,我也不敢进去。我

对他说,只要他说出那女子的姓名住所,我就饶了他对我的

负心薄幸,他虽是个废人,我还是会好好的服侍他一生。他

哈哈大笑,说他爱那女子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好吧,我们两

人就这么耗着。我有东西吃,他却挨饿硬挺。”

何铁手黯然道:“姑姑,你就这样弄死了他?”何红药道:

“哼,才没这么容易让他死呢。过了几天,他饿得全身脱力,

我走进洞去,将他双足打折了。”

青青惊叫一声,跳起来要打,却被何铁手伸手轻轻按住

了肩头,动弹不得。何铁手劝道:“别生气,听姑姑说完吧。”

何红药道:“这华山绝顶险峻异常,他双足坏了之后,必

定不能下去,我就下山去打听他情人的讯息。我要抓住这贱

人,把她的脸弄得比我还要丑,然后带去给他瞧瞧,看他还

能不能再夸她赞她。

“我寻访了半年多,没得到一点讯息,担心那姓穆的回山

撞见了他,那可要糟。那天我见那姓穆的暗中显功,驱逐石

梁派的人,本领真是深不可测,要是那负心贼求他相助,我

再上华山,可就讨不了便宜。待得我回到华山,哪知他已不

知去向。我在山顶到处找遍了,没一点踪迹,不知是那姓穆

的救了他呢,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十多年来,江湖上不再听

到他的信息。我走遍天南地北,也不知这没良心的坏蛋是死

是活。”

袁承志听她满腔怨毒的说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金蛇

郎君所以自行封闭在这山洞之中,定是知道冤家魔头必会重

来,他武功全失,无法抵敌,想到负人不义,又耻于向人求

救,于是入洞自杀。

忽听得何红药厉声对青青道:“哼,原来他还留下了你这

孽种。你妈妈呢?她姓甚么?叫甚么?住在哪里?你不说出

来,我先剜去你的眼睛。”

青青笑道:“哈哈,你凶,你凶!我爹爹说得不错,我妈

妈比你好一百倍也不止,好一千倍,一万倍……”何红药怒

不可遏,双手一探,十爪向青青脸上抓来。

青青急往被里一缩,将被子蒙住了头。何铁手忙伸手挡

住何红药。

何红药怒道:“你要他说出他父母的所在,我就饶了他。”

何铁手道:“姑姑,咱们有大事在身,你却总是为了私怨,到

处招惹。仙都派的事,不也是你搞的么?”

何红药道:“哼,那黄木贼道跟人瞎吹,说他认得金蛇郎

君,偏巧让我听见了,当然要逼问他那负心贼的下落。”何铁

手道:“你关了黄木这些年,给他上了这许多毒刑,他始终不

说,多半是真的不知。多结仇家也是无用。”

袁承志和焦宛儿暗暗点头,心想仙都派跟五毒教的梁子

原来由此而结,那么黄木道人并没有死,只不过给他们扣住

了。

何红药叫道:“那姓袁的小子拿着咱们的金蛇剑,又用金

蛇锥打咱们的狗子,那地图想必也落入了他手里。你身为教

主,怎地不想法子?”何铁手道:“好啦,我知道了。姑姑,你

出去休息一会儿吧。”何红药站起身来,厉声说道:“我一切

全跟你说了。用不用我的计策,给不给我出气。全凭你吧!”

何铁手笑了笑,并不答话。何红药道:“你出来,我还有话跟

你说。”何铁手道:“在这里说也一样。”何红药道:“不,咱

们出去。”

袁承志见两人走出房去,步声渐远,忙钻了出来,低声

道:“青弟,咱们走吧。”

青青怒目望着焦宛儿,见她头发蓬松,脸上又沾了不少

灰尘,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人躲着干甚么?”焦宛儿一呆,双

颊飞红,说不出话来。

袁承志道:“快起身。她们不安好心,要想法儿害你呀。”

青青道:“害死了最好,我不走。”袁承志急道:“有甚么事,

回去慢慢儿再说不好么?怎么这个时候瞎捣乱。”青青怒道:

“我偏偏要捣乱。”袁承志心想这人不可理喻,情势已急,稍

再耽搁,不是无法脱身,便是皇帝身边发生大事,忙道:“青

弟,你怎么啦?”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她。

青青一瞥眼间,见到焦宛儿忸怩腼腆的神色,想像适才

她和袁承志在床底下躲了这么久,不知是如何亲热,又想自

己不在袁承志身边之时,两人又不知如何卿卿我我,越想越

恼,左手握住他手,右手狠狠抓了一把。袁承志全没提防,手

背上登时给抓出四条血痕,忙挣脱了手,愕然道:“你胡闹甚

么?”青青道:“我就是要胡闹!”说着把棉被在头上一兜。袁

承志又气又急,只是跺脚。

焦宛儿急道:“袁相公,你守着夏姑娘,我出去一下就回

来。”袁承志奇道:“这时候你又去哪里?”焦宛儿不答,推开

窗户,跃了出去。

袁承志坐在床边,隔被轻推青青的身子。青青翻了个身,

脸孔朝里。这一来,可真把他闹得无法可施,又不敢走开,只

怕何铁手她们回来下蛊放毒。正待好言相劝,突然门口脚步

声响,他纵身上梁,横卧在屋顶梁上。只见何铁手重又进来,

关上门闩,慢慢走到床边。

袁承志扣住两枚金蛇锥。只要她有加害之意,立即发锥

救人。何铁手凝望着青青的背影,低声道:“夏相公,我有句

话要跟你说。”青青回过头来。

何铁手道:“我姑姑对你爹爹如此一往情深,你说她是下

贱之人么?”青青万万想不到她问的是这一句话,呆了一呆,

道:“一往情深,怎么会是下贱?”提高了声音道:“负心薄幸,

那才下贱。”

何铁手不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袁承志听的,心中大喜,登

时容光焕发,轻声说道:“你爹爹跟我姑姑无缘,那也怪他不

得。他宁死也不肯说出你妈妈的所在,拚着性命来保护她,实

是情深义重。”青青道:“可惜世上像我爹爹那样的人很少。”

何铁手道:“要是有这样的人,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维

护你,你又怎样?”青青道:“我可没这般福气。”

何铁手道:“我从前不懂,姑姑为甚么会如此情痴,见了

一个男子就这般颠倒……我……我……好吧,我不要你甚么,

你记得我也好,忘了我也好。”掉头便走出门去。

青青坐在床上怔怔发呆,不明白她是甚么意思。

袁承志飘然下地,笑道:“傻姑娘,她爱上你啦。”青青

道:“甚么?”袁承志笑道:“她当你是男人呢。”

青青回想何铁手这几日对自己的神情说话,果然是含情

脉脉的模样。原来她一见倾心,神智胡涂了。那何红药则是

满腔怨毒,怒气冲天。这两个女子本来都见多识广,但一个

钟情,一个怀恨,竟都似瞎了眼一般,再也没留神自己是女

扮男装,不觉好笑,问道:“怎么办呢?”袁承志笑道:“你娶

了这位五毒夫人算啦!”

青青正待回答,窗格一响,焦宛儿跃了进来,后面跟着

罗立如,青青脸色一沉,笑容顿敛。焦宛儿向袁承志道:“袁

相公,承蒙你鼎力相助,我大仇已报,明儿一早,我就回金

陵去啦。我爹爹在日,对你十分钦佩。你又传了罗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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