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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剑

金庸

,听她侮辱自己的母亲,哪里还忍

耐得住,伸手拿起床头小几上的那碗药,劈脸向她掷去。何

红药侧身一躲,当的一声,药碗撞在墙上,但脸上还是热辣

辣的溅上了许多药汁。她怒声喝道:“浑小子,你不要命了!”

袁承志在床底下凝神察看,见何红药双足一登,作势要

跃起扑向青青,也在床底蓄势待发,只待何红药跃近施展毒

手,立即先攻她下盘。忽地白影一晃,何铁手的双足已拦在

何红药与卧床之间。

只听何铁手说道:“姑姑,我答应了那姓袁的,要送这小

子回去,不能失信于人。”何红药冷笑道:“为甚么?”何铁手

道:“咱们这许多人给点了穴,非那姓袁的施救不可。”

何红药一沉吟,说道:“好,不弄死这小子便是,但总得

让他先吃点苦头。喂,姓夏的小子,你瞧我美不美?”青青忽

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声中满含惊怖,想是何红药丑

恶的脸上更做出可怕的神情,直伸到她面前。

何铁手道:“姑姑,你又何必吓他?”语音中颇有不悦之

意。何红药哼了一声道:“是了,这小子生得俊,你护着他了。”

何铁手怒道:“你说甚么话?”何红药道:“年轻姑娘的心事,

当我不知道么?我自己也年轻过的。你瞧,你瞧,这是从前

的我!”

只听一阵窸窣之声,似是从衣袋里取出了甚么东西。何

铁手与青青都轻轻惊呼一声:“啊!”又是诧异,又是赞叹。何

红药苦笑道:“你们很奇怪,是不是?哈哈,哈哈,从前我也

美过来的呀!”用力一掷,一件东西丢在地下,原来是一幅画

在粗蚕丝绢上的肖像。

袁承志从床底下望出来,见那肖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

女,双颊晕红,穿着摆夷人花花绿绿的装束,头缠白布,相

貌俊美,但说这便是何红药那丑老婆子当年的传神写照,可

就难以令人相信了。

只听何红药道:“我为甚么弄得这样丑八怪似的?为甚么?

为甚么?……都是为了你那丧尽了良心的爹爹哪。”青青道:

“咦,我爹爹跟你有甚么干系?他是好人,决不会做对不起别

人的事!”何红药怒道:“你这小子那时还没出世,怎会知道?

要是他有良心,没对我不起,我怎会弄成这个样子?怎会有

你这小鬼生到世界上来?”

青青道:“你越说越希奇古怪啦!你们五毒教在云南,我

爹爹妈妈是在浙江结的亲,道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跟你又

怎么拉扯得上了?”

何红药大怒,挥拳向她脸上打去。何铁手伸手格开,劝

道:“姑姑别发脾气,有话慢慢说。”何红药喝道:“你爹爹就

是给金蛇郎君活活气死的,现在反而出力回护这小子,羞也

不羞?”何铁手怒道:“谁回护他了?你若伤了他,便是害了

咱们教里四十多人的性命。我见你是长辈,让你三分。但如

你犯了教规,我可也不能容情。”

何红药见她摆出教主的身份,气焰顿煞,颓然坐在椅上,

两手捧头,过了良久,低声问青青道:“你妈妈呢?你妈妈定

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狐狸精,这才将你爹迷住了,是不

是?”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做过许多许多梦,梦到你的

妈妈,可是她相貌总是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我真想见

见她……”

青青叹道:“我妈死了。”何红药一惊,道:“死了?”青

青道:“死了!怎么样?你很开心,是不是?”何红药声音凄

厉,尖声道:“我逼问他你妈妈住在甚么地方,不管怎样,他

总是不肯说,原来已经死了。当真是老天爷没眼,我这仇是

不能报的了。这次放你回去,你这小子总有再落到我手里的

时候……你妈妈是不是很像你呀?”青青恼她出言无礼,翻了

个身,脸向里床,不再理会。

何红药道:“教主,要让那姓袁的先治好咱们的人,再放

这小子。”何铁手道:“那还用说?”何红药忽然俯下身来,袁

承志和焦宛儿都吃了一惊,然见她并不往床底下瞧,只伸指

在床前地板上画了几个字。袁承志一看,见是:“下一年毒蛛

蛊”六字。何铁手随即伸脚在地板上一拖,擦去了灰尘中的

字迹,道:“好吧,就是这样。”

袁承志寻思:“那是甚么意思?…嗯,是了,她们在释放

青弟之前,先给她服下毒蛛蛊,毒性在一年之后方才发作,那

时无药可解,她们就算报了仇。哼,好狠毒的人,天幸教我

暗中瞧见。要是我不在床底……”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

何红药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袁承志见她双足正要跨出

门限,忽然迟疑了一下,回身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听我话?”

何铁手道:“当然,不过……不过咱们不能失信于人啊。”何

红药怒道:“我早知你看中了他,压根儿就没存心给你爹爹报

仇。”气冲冲的回转,坐在椅上,室中登时寂静无声。袁承志

和焦宛儿更是不敢喘一口大气。

青青忽在床上猛捶一记,叫道:“你们还不出来么,干甚

么呀?”

焦宛儿大惊,便要窜出,袁承志忙拉住她手臂,只听何

铁手柔声安慰道:“你安心睡一会儿,天亮了就送你回去。”青

青哼了一声,握拳在床板上蓬蓬乱敲,灰尘纷纷落下。袁承

志险些打出喷嚏,努力调匀呼吸,这才忍住。

青青心想:“那何铁手和老乞婆又打你不过,何必躲着?

你二人在床底下到底在干甚么?”她哪知袁承志得悉弑帝另立

的奸谋,这事关系到国家的存亡,实是非同小可,因此坚忍

不出。

何红药对何铁手道:“你是教主,教里大事自是由你执掌。

教祖的金钩既然传了给你,你便有生杀大权。可是我遇到的

惨事,还不能教你惊心么?”何铁手笑道:“姑姑遇到了一个

负心汉子,就当天下男人个个是薄幸郎。”何红药道:“哼,男

人之中,有甚么好人了?何况这人是金蛇郎君的儿子啊!你

瞧他这模样儿,跟那个家伙真没甚么分别,谁说他的心又会

跟老子不同。”何铁手道:“他爹爹跟他一样俊秀么?怪不得

姑姑这般倾心。”

袁承志听何铁手的语气,显然对青青颇为钟情,这人绝

顶武功,又是一教之主,竟然不辨男女,倒也好笑。

何红药长叹一声,道:“你是执迷不悟的了。我把我的事

源源本本说给你听。是福是祸,由你自决吧!”何铁手道:

“好,我最爱听姑姑说故事。给他听去了不妨么?”何红药道:

“让他知道了他老子的坏事,死了也好瞑目。”青青叫道:“你

瞎造谣言!我爹爹是大英雄大豪杰,怎会做甚么坏事?我不

听!我不听!”何铁手笑道:“姑姑,他不爱听,怎么办?”何

红药道:“我是说给你听。他爱不爱听,理他呢。”

青青用被蒙住了头,可是终于禁不住好奇心起,拉开被

子一角,听何红药叙述金蛇郎君当年的故事。

只听她说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没你

现今年纪大。你爹爹刚接任做教主,他派我做万妙山庄的庄

主,经管那边的蛇窟。这天闲着无事,我一个人到后山去捉

鸟儿玩。”何铁手插口道:“姑姑,你做了庄主,还捉鸟儿玩

吗?”

何红药哼了一声,道:“我说过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得很,

差不多是个小孩子。我捉到两只翠鸟,心里很是高兴。回来

的时候,经过蛇窟旁边,忽听得树丛里嗖嗖声响,知道有蛇

逃走了,忙遁声追过去。果见一条五花在向外游走。我很奇

怪,咱们蛇窟里的蛇养得很驯,从来不逃,这条五花到外面

去干甚么?我也不去捉拿,一路跟着。只见那五花到了树丛

后面,径向一个人游过去,我抬头一看,不觉吃了一惊。”

何铁手道:“干甚么?”何红药咬牙切齿的道:“那便是前

生的冤孽了。他是我命里的魔头。”何铁手道:“是那金蛇郎

君么?”

何红药道:“那时我也不如他是谁,只见他眉清目秀,是

个长得很俊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束点着火的引蛇香艾。原来

五花是闻到香气,给他引出来的。他见了我,向我笑了笑。”

何铁手笑道:“姑姑那时候长得很美,他一定着了迷。”

何红药呸了一声,道:“我和你说正经的,谁跟你闹着玩?

我当时见他是生人,怕他给蛇咬了,忙道:‘喂,这蛇有毒。

你别动,我来捉!’他又笑了笑,从背上拿下一只木箱,放在

地下,箱子角儿上有根细绳缚着一只活蛤蟆,一跳一跳的。那

五花当然想去吃蛤蟆啦,慢慢的游上了木箱,正想伸头去咬,

那少年一拉绳子,箱子盖翻了下去。五花一滑,想稳住身子,

那少年左手一探,两根手指已钳住了五花的头颈。我见他手

法虽跟咱们不同,但手指所钳的部位不差分毫,五花服服帖

帖的动弹不得,这一来,知道他是行家,就放了心。”

何铁手笑道:“啧啧啧,姑姑刚见了人家的面,就这样关

心。”

青青插口道:“喂,你别打岔成不成?听她说呀。”何铁

手笑道:“你说不爱听呀!”青青道:“我忽然爱听了,可不可

以?”何铁手笑道:“好吧,我不打岔啦!”

何红药横了她一眼,说道:“那时我又起了疑心,这人是

谁呢?怎敢这生大胆?到这里来捉我们的蛇?难道不知五毒

教的威名吗?又见他右手拿出一根短短的铁棒,伸到五花口

边。五花便一口咬住。我走近细看,原来铁棒中间是空的,五

花口里的毒液不住流出来,都给铁管子盛住了。我这才知道,

哼,原来他是偷蛇毒来着。怪不得这几天来,蛇窟里许多蛇

儿不吃东西,又瘦又懒。我叫了起来:‘喂,快放下!’同时

取出伏蛇管来,嘘溜溜的一吹。他听得声音古怪,抬头一看,

那五花头颈一扭,就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忙把五花丢开,

想打开木箱拿解药。我说:‘你好大胆子!’,抢上前去。哪知

他武功好得出奇,只轻轻一带,我就摔了一交……”青青插

嘴道:“当然啦,你怎能是他对手?”

何红药白眼一翻,道:“可是我们的五花毒性何等厉害,

他来不及取解药,便已伤口毒发,昏了过去。我走近去看,忽

然心里不忍起来,心想这般年纪轻轻的便送了性命,太可惜

了,而且又是这么一身武功。”何铁手道:“于是你就将他救

了回去,把他偷偷的藏着,拿药给他解了毒,等他伤好,你

就爱上他了?”

何红药叹道:“不等他伤好,我已经把心许给他了。那时

教里的师兄弟们个个对我好,但不知怎的,我都没把他们瞧

在眼里,对这人却是神魂颠倒,不由自主。过了三天,那人

身上的毒退了,我问他到这里来干甚么。他说我救了他性命,

甚么事也不能瞒我。他说他姓夏,身上负了血海深仇,对头

功夫既强,又是人多势众,报仇没把握,听说五毒教精研毒

药,天下首屈一指,因此赶到云南来,想求教五毒教的功夫

……”

她说到这里,袁承志和青青方才明白,原来金蛇郎君和

五毒教是如此这般才打起交道来的,而他所以要取毒药,自

然旨在对付石梁温家。

只听何红药又道:“他说,他暗里窥探了许久,学到了些

炼制毒药的门道,便来偷我们蛇窟里毒蛇的毒液,要炼在暗

器上去对付仇人。又过了两天,他伤势慢慢好了,谢了我要

走。我心里很舍不得,拿了两大瓶毒蛇的毒液给他。他就给

我画了这幅肖像。我问他报仇的事还有甚么为难,要不要我

帮他。他笑笑,说我功夫还差得远,帮不了忙。我叫他报了

仇之后再来看我,他点头答应了。我问他甚么时候来。他说

那就难说了,他要报大仇,还少了一件利刃,听说峨嵋派有

一柄镇山之宝的宝剑,须得先到四川峨嵋山去盗剑。但不知

是否真有此剑,就算有,甚么时候能盗到,也说不上来。”

袁承志听到这里,心想:“金蛇郎君做事当真不顾一切,

为了报仇,甚么事都干。”

何红药叹道:“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

日子。我好似发了疯,甚么事都不怕,明知是最不该的事,却

忍不住要去做。我觉得为了他而去冒险,越是危险,心里越

快活,就是为他死了,也是情愿的。唉,那时候我真像给鬼

迷住了一样。我对他说,我知道有一柄宝剑,锋利无比,甚

么兵器碰到了立刻就断。他欢喜得跳起来,忙问在甚么地方。

我说,那就是我们五毒教代代相传的金蛇剑!”

袁承志听到这里,心头一震,不由得伸手一摸贴身藏着

的金蛇剑,心想:“难道这剑竟是五毒教的?”

何红药续道:“我对他说,这剑是我们教里的三宝之一,

藏在大理县灵蛇山的毒龙洞里,那是我教五大分舵之一的所

在,洞外把守得甚是严密。他求我领他去偷出来。他说只借

用一下,报了大仇之后一定归还。他不断的相求,我心肠软

了,于是去偷了哥哥的令牌,带他到毒龙洞去。看守的人见

到令牌,又见我带着他,便放我们进去。”

何铁手道:“姑姑,你难道敢穿了衣服进毒龙洞?”何红

药道:“我自然不敢……”青青插口问道:“为甚么不敢穿了

衣服进那个……那个毒龙洞?”

何红药哼了一声不答。何铁手道:“夏公子,那毒龙洞里

养着成千成万条鹤顶毒蛇,进洞之人只要身上有一处蛇药不

抹到,给鹤顶蛇咬上一口,如何得了?这些毒蛇异种异质,咬

上了三步毙命,最是厉害不过。因此进洞之人必须脱去衣衫,

全身抹上蛇药。”青青道:“哦,你们五毒教的事当真……当

真……”

何红药道:“当真甚么?若不是这样,又怎进得毒龙洞?

于是我脱去衣服,全身抹上蛇药,叫他也搽蛇药。他背上擦

不到处,我帮他搽抹。唉,两个少年男女,身上没了衣服,在

山洞中你帮我搽药,我帮你搽药,最后还有甚么好事做出来?

何况我早已对他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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