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使用洪荒之力加载中...

倚天屠龙记

金庸

和,都说及早杀了为是。

混乱之中,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谢逊是明教

的护教法王,少林派倘若不怕得罪明教,早就一刀将他杀了,

何必邀大伙儿来此分担罪责?我说夏大哥哪,你有点老胡涂

啦,做兄弟的劝你一句,还是明哲保身的为是。”这番话说得

阴阳怪气,但传在众人耳中,仍是清清楚楚。众人齐往声音

来处瞧去,却看不见是谁。显然那人身材矮小,说话时又不

站起,坐在人丛之中,谁也见他不到。

夏胄大声道:“是‘醉不死’司徒兄弟么?那谢逊与俺有

杀兄之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少林众高僧将他牵将

出来,老夫一刀将他杀了。魔教众魔头找上身来,尽管冲着

俺山东姓夏的便是。”

人丛中那人又是阴恻恻的一笑,说道:“夏大哥,江湖上

人人皆知,那把武林至尊的屠龙刀,乃是落在谢逊手中。少

林派既得谢逊,岂有不得宝刀之理?人家杀谢逊是宾,扬刀

立威才是头等大事。我说空智大师哪,你也不用装模作样啦,

痛痛快快的将那屠龙宝刀捧将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是正

经。你少林派千百年来就是武林中的头儿脑儿,有此刀不为

多,无此刀不为少,总之是武林至尊就是。”

彭莹玉低声对张无忌道:“说话这人叫作‘醉不死’司徒

千钟。此人玩世不恭,听说不拜师,不收徒,不属任何门派

帮会,生平极少与人动手,谁也不知他的武功底细,说起话

来冷嘲热讽,倒往往一语中的。”

只听场中七八人跟着道:“此言有理。请少林派取出屠龙

刀来,让大伙儿瞧瞧。”

空智缓缓说道:“屠龙刀不在敝寺,老衲一生之中也从来

没见过,不知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一把刀子。”

群雄一听,立时纷纷议论,广场上一片嘈杂,与会诸人

原先都认定此会必与屠龙刀有莫大关连,岂知空智竟然一口

否认,谁都大出意料之外。

空智身后跟着九名老僧,均是身披大红袈裟。待群雄嘈

杂之声稍息,九僧中一名老僧踏上两步,朗声说道:“屠龙刀

本在谢逊手中,但敝派擒到他之时,那刀却不在他身边。本

寺方丈以此乃武林大事,曾详加盘查。谢逊倔强桀傲,坚不

吐实。今日英雄盛会,一来是商酌如何处置谢逊,二来是向

众家英雄打听那屠龙刀的下落。哪一位得知音讯的,便请明

言。”群豪面面相觑,谁都接不上口。

“醉不死”司徒千钟却又阴阳怪气的说道:“武林中百年

来言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

不出,谁与争锋?’除了屠龙刀,尚有倚天剑。这柄倚天宝剑

哪,本来听说是在峨嵋派手中,可是西域光明顶一战,却也

从此不知所终。今日此会虽叫英雄大会,峨嵋派的英雌们难

道就不能来么?”众人听到最后这句话,哄然大笑起来。

轰笑声中,一名知客僧大声报道:“丐帮史帮主,率领丐

帮诸长老、诸弟子到。”

张无忌听到“史帮主”三字,心下大奇:“丐帮史火龙帮

主早已死在圆真手下,如何又出来一位史帮主?”

空智说道:“有请!”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会,他亲自

迎了出去。

只见一列人快步向广场走来,约莫一百五十余人,都是

衣衫褴褛的汉子,丐帮近年来声势虽已不如往时,毕竟百足

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湖上仍有极大潜力,群雄谁也不敢轻

视,大半站了起来。

但见当先是两名老年丐者,张无忌认得是传功长老和执

法长老。两名老丐身后,却是个十二三岁的丑陋女童,鼻孔

朝天,阔口中露出两枚大大的门牙,正是史火龙之女史红石。

她手持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史红石之后是掌棒龙头、掌钵

龙头,其后依次是八袋长老、七袋弟子、六袋弟子。丐帮这

次到来的,级位最低的也是六袋弟子。

空智见持打狗棒的是个女童,心下踌躇,不知帮主是谁,

该当向谁说话才是,只得合十行礼,含糊道:“少林僧众恭迎

丐帮群雄大驾。”

群丐一齐抱拳还礼。传功长老说道:“敝帮史前帮主不幸

归天,众长老公决,立史帮主之女史红石史姑娘为帮主,这

一位便是敝帮新帮主。”说着向史红石一指。

空智和群雄都是一呆,心想江湖上向来有言道:“明教、

丐帮、少林派”,各教门以明教居首,天下帮会推丐帮为尊,

武学门派则以少林派为第一。明教立了个二十余岁的少年张

无忌当教主,已令人啧啧称奇,不料丐帮更推这样一个小女

孩作帮主,若非从丐帮长老口中说出,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

当年黄蓉以少女而为丐帮帮主,虽说曾有先例,但其时黄蓉

究竟也比眼前这小女孩大了好几岁。

空智虽大感诧异,却也不缺礼数,合十道:“少林门下空

智,参见史帮主。”史红石福了福还礼,嗫嗫嚅嚅的对答不出。

传功长老道:“敝帮帮主年幼,一切帮务,暂由兄弟及执法长

老二人代理。空智神僧乃前辈大德,多礼甚不敢当。”两人谦

虚了几句。知客僧引着群丐入木棚就座。

丐帮人数众多,半晌方始坐定。张无忌见群丐人人戴孝,

脸上均有悲愤之色,有些弟子背上的布袋之中更有物蠕蠕而

动,显是有所为而来,心下暗喜,刚跟杨逍说得一句:“咱们

到了一批好帮手。”只见传功、执法二长老引着史红石,来到

明教棚前。

传功长老抱拳行礼,说道:“张教主,金毛狮王失陷,敝

帮有好大的干系,我们今日宁可性命不在,也要赎我们的罪

愆;再者也是为我们史故帮主报仇雪恨。丐帮上下,齐听张

教主号令。”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不敢。”传功长老这番

话中气充沛,说得甚是响亮,显是有意要让广场上人人听见。

他几句话说毕,丐帮众弟子一齐站起,大声说道:“谨奉明教

张教主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群雄都是一楞:“丐帮几时跟明教结成了死党啦?”除了

极少在江湖行走的隐逸外,众人均知丐帮与明教多年来相互

攻杀,年前丐帮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一场血战,双方死伤

均众,最后攻上光明顶的丐帮帮众几乎全军覆没。此刻传功

长老却公然声言全帮齐奉张无忌号令,又说要为史前帮主报

仇雪恨云云,谁都摸不着头脑。

传功长老回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丐帮与少林派向来无

怨无仇,敝帮一直尊重少林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纵有些微

嫌隙,我们也必尽量克制忍让,从来不敢有所得罪。敝帮自

史火龙史前帮主以下,好生佩服少林四大神僧德高望重,足

为学武之士的表率楷模。史前帮主归隐已久,静居养病,数

十年来不与江湖人士往还,不知何故,竟遭少林高僧的毒手

……”他说到这里,广场上众人一齐“啊”的一声惊呼,连

空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只听传功长老接着说道:“我们今日到此,是要当着天下

英雄之前,请空闻方丈指点迷津。我们史前帮主到底在甚么

事上得罪了少林派,以致少林高僧害死史前帮主之后,对寡

妇孤女也要赶尽杀绝,连史夫人也保不了性命?”

空智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史帮主不幸仙逝,老衲此刻

才首次听到讯息。长老口口声声说是敝派弟子所为,只怕其

中大有误会,还请长老言明当时详情。”

传功长老道:“少林派千百年来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我

们岂敢诬赖?便请贵寺一位高僧、一位俗家子弟出来对质。”

空智道:“长老吩咐,自当遵命。不知长老要命哪二人出来?”

传功长老道:“是……”他只说得个“是”字,突然间张口结

舌,说不下去了。

空智吃了一惊,急忙抢前,抓住他的右腕,竟觉脉息已

停。空智更惊,叫道:“长老,长老!”看他颜面时,只见眉

心正中有一颗香头大般的细黑点,竟是要害中了绝毒的暗器。

空智大声道:“各位英雄明鉴,这位丐帮长老中了绝毒暗器,

不幸身亡。我少林派可决计不使这等阴狠的暗器。”

丐帮帮众登时大哗,数十人抢到传功长老尸身之旁。掌

钵龙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吸铁石,放在传功长老眉心,吸出一

枚细如牛毛、长才寸许的钢针来。

丐帮诸长老情知空智之言不虚,这等阴毒暗器,名门正

派的少林派是决计不使的,然而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竟然有人发暗器偷袭,无一人能予察觉,此事之怪,实是不

可思议。执法长老等均想,传功长老向南而立,暗器必是从

南方射来,其时向南阳光耀眼,传功长老又心情十分愤激,以

至未及提防这等极度细微的暗器。

众长老怒目向空智身后瞧去,只见九名身披大红袈裟的

老僧都是双目半闭,垂眉而立,这九僧之后是一排排黄衣僧

人、灰衣僧人,无法分辨是谁施的暗算,然而凶手必是少林

僧,绝无可疑。执法长老朗声长笑,眼中却泪珠滚滚而下,说

道:“空智大师还说我们冤枉了少林派,眼下之事,更有何话

说?”掌棒龙头最是性急,手中铁棒一扬,喝道:“今日跟少

林派拚了。”但听得呛啷啷兵刃乱响,丐帮帮众纷纷取出兵刃,

涌入场心。

空智脸色惨然,回头向着少林群僧,缓缓说道:“本寺自

达摩老祖西来,建下基业,千百年来历世僧侣勤修佛法,精

持戒律,虽因学武防身,致与江湖英豪来往,然而从来不敢

作何伤天害理之事。方丈师兄和我早已勘破世情,岂再恋此

红尘……”他目光从群僧脸上逐一望去,说道:“这枚毒针是

谁所发?大丈夫敢作敢当,给我站了出来。”

数百名少林僧无一接口,有的说:“阿弥陀佛,罪过,罪

过!”

张无忌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旧事:昔年他母亲殷素素

乔装他父亲张翠山模样,以毒针杀死少林僧,令他父亲含冤

莫白。但天鹰教的银针与此钢针形状大不相同,针上毒性也

截然有异,从传功长老的死状看来,针上剧毒似是得自西域

的毒虫“心一跳”。所谓“心一跳”,是说虫身剧毒一与热血

相触,中毒者的心脏只跳得一跳,便即停止。他早知史火龙

是圆真所杀,又知少林群僧中隐伏圆真党羽,所以发针害死

传功长老,当是要阻止他说出圆真的名字。只是当时人人瞧

着传功长老,以致无人察觉发针者是谁。

掌棒龙头大声道:“杀害史帮主的凶手是谁,丐帮数万弟

子无一不知。你们想杀人灭口吗?哼,哼!除非将天下丐帮

弟子个个杀了,这个杀人的和尚,便是圆真……”

掌钵龙头忽地飞身抢在他面前,铁钵一举,叮的一声轻

响,将一枚钢针接在钵中。这枚钢针仍不知从何方射来,但

掌钵龙头一直全神贯注的戒备,阳光下只见蓝光微一闪烁,便

抢上举钵接过,只要稍慢得半步,掌棒龙头便又死于非命。

空智身形一挫,绕到了达摩堂九僧身后,砰的一声,将

左起第四名老僧踢了出来,跟着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提起,说

道:“空如,原来是你,你也和圆真勾结在一起了。”右手拉

住他僧衣前襟往下一扯,嗤的一声响,衣襟破裂,露出腰间

一个小小钢筒,筒头有一细孔。人人尽皆恍然:这钢筒中自

必装有强力弹簧,只须伸手在怀中一按筒上机括,孔中便射

出喂毒钢针,发射这暗器不须抬臂挥手,即使二人相对而立,

只隔数尺,也看不出对方发射暗器。

掌棒龙头悲愤交集,提起铁棒横扫过去,将空如打得脑

浆迸裂而死。这空如和四大神僧同辈,辈份武功均高,只因

被空智擒住后拿着脉穴,挣扎不得,掌棒龙头铁棒扫来,他

竟无法躲闪。群雄又是齐声惊叫。

空智一呆,向掌棒龙头怒目而视,心想:“你这人忒也鲁

莽,也不问个清楚。”

正混乱间,广场外忽然快步走进四名玄衣女尼,各执拂

尘,朗声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周芷若,率领门下弟子,拜见

少林寺空闻方丈。”

空智放下空如的尸身,说道:“请进!”不动声色的迎了

出去。达摩堂剩下的八名老僧仍是跟在他身后,于适才一幕

惨剧,竟如尽皆视而不见,全不萦怀。

四名女尼行礼后倒退,转身回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难得的是四个人齐进齐退,宛似一人,脚下更是轻盈翩逸,有

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

张无忌听得周芷若到来,登时满脸通红,偷眼向赵敏看

去。赵敏也正望着他,二人目光相触,赵敏眼色中似笑非笑,

嘴角微斜,似有轻蔑之意,也不知是嘲笑张无忌狼狈失措,还

是瞧不起峨嵋派虚张声势。

峨嵋派众女侠却不同丐帮般自行来到广场,直待空智率

同群僧出迎,这才列队而进,但见八九十名女弟子一色的玄

衣,其中大半是落发的女尼,一小半是老年、中年、妙龄女

子。女弟子走完,相距丈余,一个秀丽绝俗的青衫女郎缓步

而前,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

张无忌见她容颜清减,颇见憔悴之色,心下又是怜惜,又

是惭愧。

在周芷若身后相隔数丈,则是二十余名男弟子,身穿玄

色长袍,大多彬彬儒雅,不类别派的武林人物那么雄健飞扬。

每名男弟子手中都提着一只木盒,或长或短。百余名峨嵋人

众身上和手中均不带兵刃,兵器显然都盛在木盒之中。群雄

心中暗赞:“峨嵋派甚是知礼,兵刃不露,那是敬重少林派之

意了。”

张无忌待峨嵋派众人坐定,走到木棚之前,向周芷若长

揖到地,含羞带愧,说道:“周姊姊,张无忌请罪来了。”

峨嵋派中十余名女弟子霍地站起,个个柳眉倒竖,满脸

怒色。

周芷若万福回礼,说道:“不敢,张教主何须多礼?别来

安好。”脸色平静,也不知她是喜是怒。张无忌心下怔忡不定,

说道:“芷若,那日我为了急于相救义父,致误大礼,心下好

生过意不去。”

周芷若道:“听说谢老爷子失陷在少林寺中,张教主英雄

盖世,想必已经救出来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少林

派众高僧武功深湛,明教已输了一仗,我外公不幸因此仙逝。”

周芷若道:“殷老爷子一世英雄,可惜,可惜!”

张无忌见她丝毫不露喜怒之色,不知她心意如何,自己

每一句话,都被她一个软钉子碰了回来,当真老大没趣。但

转念一想,与她成婚那日,自己竟当着无数宾客随赵敏而去,

当时她心中的难过,比之今日自己的小小没趣岂止千倍万倍,

当下说道:“待会相救义父,还望念在昔日之情,赐予援手。”

他一说这几句话,心中一动:“这半年来她功力大进,那日喜

堂之上,连范右使这等身手,也是一招之间便被她逼开。敏

妹学兼各派之所长,更险些被她毙于当场。而击毙杜百当、易

三娘夫妇那日,更是……更是……想来凡是接任峨嵋掌门之

人,她派中另有密传的武功秘笈。她悟性高于灭绝师太,以

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倘若她肯和我联手,只怕便能攻破

金刚伏魔圈了。”想到这里,不禁喜形于色,说道:“芷若,我

有一事相求。”

周芷若脸色忽然一板,说道:“张教主,请你自重,时至

今日,岂可再用旧时称谓。”伸手向身后一招,说道:“青书,

你过来,将咱们的事向张教主说说。”

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走了过来,抱拳道:“张教主,

你好。”张无忌听声音正是宋青书,凝目细瞧,认出果然是他,

只是他大加化装,扮得又老又丑,遮掩了本来面目,于是抱

拳道:“原来是宋师哥,一向安好。”宋青书微微一笑,道:

“说起来还得多谢张教主才是。那日你正要与内子成婚,偏生

临时反悔……”张无忌大吃一惊,颤声问道:“甚么?”宋青

书道:“我这段美满姻缘,倒要多谢张教主作成了。”

霎时之间,张无忌犹似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

来一片白茫茫地,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却半点不知旁

人在说些甚么,过了良久,只觉有人挽住他的臂膀,说道:

“教主,请回去罢!”

张无忌定了定神,一斜眼,见挽住自己手臂的却是韩林

儿。只见他脸上充满了愁苦悲愤之色,对周芷若道:“周姑娘,

我教主乃是大仁大义的英雄,那日只不过有点儿小小误会,你

便嫁了这个……这个……哼,哼!”他本想痛骂宋青书几句,

但碍着周芷若的面子,话到口边,却又忍了下去。

张无忌对赵敏虽情根深种,但总想自己与周芷若已有婚

姻之约,当日为了营救义父,迫不得已才随赵敏而去,料想

周芷若温柔和顺,只须向她坦诚说明其中情由,再大大的陪

个不是,定能得她原恕,岂知她一怒之下,竟然嫁了宋青书,

这时心中的痛楚,可远甚于昔时在光明顶上被她刺了一剑。

他回过头来,只见周芷若伸出皓白如玉的纤手,向宋青

书招了招。宋青书得意洋洋的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嘴

角边似笑非笑,向张无忌道:“我们成亲之时,并没大撒帖子,

惊动旁人。这杯喜酒,日后还该补请阁下。”

张无忌想说一句“多谢了”,但喉头竟似哑了,这三个字

竟是说不出口。

韩林儿拉着他臂膀,说道:“教主,这种人别去理他。”宋

青书哈哈一笑,道:“韩大哥,这杯喜酒,届时也少不了你。”

韩林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恨恨的道:“我便是喝三缸马尿,

也胜过喝你的倒霉死人酒。”

张无忌叹了一口气,挽着韩林儿的手臂黯然走开。

这时候丐帮的掌棒龙头大着嗓子,正与一名少林僧争得

甚是激烈。张无忌与周芷若、宋青书、韩林儿这些言语,是

在西北角峨嵋派的木棚前所说,并未惹人注意。群雄一直都

在听丐帮与少林派的争执。

张无忌回到明教的木棚中坐定,兀自神不守舍,隐隐约

约似乎听那穿大红袈裟的少林僧说道:“我说圆真师兄和陈友

谅都不在本寺,贵帮定然不信。贵帮传功长老不幸丧命,敝

派空如师叔已然抵命,还有甚么说的?”

掌棒龙头道:“你说圆真和陈友谅不在,谁信得过你!除

非让我们搜上一搜。”那少林僧冷笑道:“阁下要想搜查少林

寺,未免狂妄了一点罢?区区一个丐帮,未必有此能耐。”掌

棒龙头怒道:“你瞧不起丐帮,好,我先领教领教。”那少林

僧道:“千百年来,也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汉驾临少林,仗着

老祖慈悲,少林寺却也没教人烧了。”他二人越说越僵,眼看

就要动手。空智坐在一旁,却并不干预。

忽听得司徒千钟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今日天下英雄齐

集少林,有的远从千里之外赶来,难道是为瞧丐帮报仇来么?”

夏胄道:“不错。丐帮与少林派的梁子,暂请搁在一旁,慢慢

算帐不迟,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说。”掌棒龙头怒道:

“你嘴里可别不干不净,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明教法王之一,

甚么奸贼不奸贼的?”夏胄声若洪钟,大声道:“你怕明教,俺

可不怕明教。似谢逊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难道还尊他一声

英雄侠士么?”

杨逍走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

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谢狮王昔年杀伤无

辜,确有不是之处……”

夏胄道:“哼,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使能令死人复生么?”

杨逍昂然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

活到今日,哪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

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是每杀一个人都要抵命,嘿

嘿,这广场上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的了。

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么?”

其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

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手上不带丝毫血渍者,除了

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极是罕有。这山东大豪

夏胄生性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这句话登时将他问得哑

口无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该杀,好人便不该杀。这

谢逊和明教的众魔头一模一样,专做伤天害理之事,俺恨不

得千刀万剐,食其肉而寝其皮。哼哼,姓杨的,俺瞧你也不

是好东西。”他明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甚多,但今日既要杀谢

逊为兄报仇,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因此言语中再也不

留丝毫地步。

明教木棚中一人尖声尖气的说道:“夏胄,你说俺不是好

东西?”

夏胄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地

无半分血色,不知他是何等样人物,喝道:“俺不知你是谁。

既是魔教的魔头,自然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了。”司徒千钟插口

道:“夏兄,这一位你也不识得么?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

青翼蝠王。”夏胄道:“呸,呸!吸血魔鬼!”

突然之间,群雄眼前一花,只见韦一笑已欺到了夏胄身

前。他二人相隔十余丈,不知韦一笑如何在顷刻之间竟便一

闪即至。韦一笑提起手来,劈劈啪啪四响,打了他四个耳光,

手肘一伸,已撞中他小腹上的穴道。夏胄武功本来也非泛泛,

韦一笑若凭真实功夫与他相斗,至少也得拆到五十招方能胜

他,但韦一笑的轻身功夫实在太怪,如鬼如魅,攻了他个措

手不及,夏胄待要招架,已然着了道儿。

群雄惊呼声中,明教木棚中又是一条白影窜出,身法虽

不及韦一笑那么惊雷闪电一般,却也是疾逾奔马。

那白影来到夏胄身前,一只布袋张了开来,兜头罩下,将

他裹入布袋,往肩头一背,群雄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

僧人,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说不得笑道:“好东西,你是好

东西,和尚背回家去,慢慢煮来吃了!”负着夏胄,轻飘飘地

回归木棚

这一场诡异之极的怪事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夏胄身旁

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但对方二人来去实在太快,谁都不

及救援。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木棚就座,那十来人才拔

出兵刃,赶到明教棚前,纷纷喝骂要人。说不得拉开布袋之

口,笑道:“你们都给我回去,安安静静的坐着,大会一完,

我自会放他你们不听话么,和尚就在这布袋中拉一泡尿,拉

一顿屎,就算最客气,也得放几个臭屁。你们信是不信?”一

面说,一面便伸手作势去解裤带。那十余人气得脸色或青或

黄,但想明教这一干人无恶不作,说得出做得到,要凭武力

夺人是办不到的了,倘若这贼秃真在夏胄头上撒一泡尿,夏

老英雄非自杀不可。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得垂头丧

气的回去。

旁观群雄又是骇异,又是好笑。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

高采烈,要看如何屠戮谢逊,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这

才觉得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谢逊,只怕这广场上也

非染满鲜血、伏尸遍地不可,不由得均有栗栗自危之感

只见司徒千钟左手拿着只酒杯,右手提着个酒葫芦,摇

头晃脑的走到广场中心,说道:“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瞧,

有的要杀谢逊,有的要救谢逊,可是说来说去,这谢逊到底

是否真在少林寺,却是老大一个疑团。我说空智大师哪,你

不如将金毛狮王请了出来,先让大伙儿见上一见。然后要杀

要救的双方,各凭真实本领,结结棍棍的打上一场,岂不有

趣?”他这番话一说,广场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轰然叫好。

杨逍心想:“谢狮王怨家太多。明教纵与丐帮联手,也不

足与天下英雄相抗,不如从屠龙刀上着眼,搅成个群相争斗

的局面。”于是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齐聚少林,一来是

与谢狮王各有恩怨未了,二来嘛,嘿嘿,只怕也想见识见识

这把屠龙宝刀。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说,大伙儿一场混战,那

么这把宝刀归谁所有呢?”

群雄一听,均觉有理,这数千人之中,真正与谢逊有血

海深仇的也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众人一想到那“武林至

尊”四字,都是禁不住怦然心动。

一个黑须老者站了起来,说道:“那屠龙刀现下是在何人

手中,还请杨左使示下。”

杨逍道:“此节在下不明,正要请教空智禅师。”

空智摇了摇头,默然不语。群雄均是暗暗不满:“少林派

是大会主人,但空闻方丈临时装病不出,这空智禅师却又是

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气,不知在弄甚么玄虚。”

一个身穿青葛长袍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说道:“空智禅

师虽说不知,谢狮王必定知道的。咱们请他出来,问他一问。

然后各凭手底玩艺见真章,谁的武功天下第一,那么名副其

实,自然而然的是‘武林至尊’,不管这把刀是在谁的手中,

都该交与这位武林至尊。依我说啊,大伙儿先议定了这节,免

得事后争执,若有不服的,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

如何?”张无忌认得这说话之人,正是那晚围攻金刚伏魔圈的

青海派三高手之一。

司徒千钟道:“那不是打擂台么,我瞧有点大大儿的不

妥。”那青袍汉子冷然道:“有何不妥?依阁下之见,不比武,

是要比酒量了?哪一个千钟不醉,哪一个醉而不死,便是武

林至尊了?”

众人轰然大笑,有人怪声说道:“这还比个甚么?这位武

林至尊嘛,自然是‘醉不死’司徒先生!”

司徒千钟斜过葫芦,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一本正经

的道:“不敢,不敢!要说到‘酒林至尊’,我‘醉不死’或

许还有三分指望,至于‘武林至尊’哪,哈哈,不敢当啊,不

敢当。”对那青袍汉子道:“阁下既提此议,武学上自有超凡

入圣的造诣,在下眼拙,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汉子冷冷的道:“在下是青海派叶长青,喝酒本事和装

丑角的玩艺,都不及阁下。”言下之意,自是说武功上的修为,

只怕要比阁下强得多了。

司徒千钟侧头想了半晌,说道:“青海派,没听见过。叶

长青,嗯嗯,没听见过。”

众人暗想:“这司徒老儿好大胆子,侮辱叶长青一人那也

罢了,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难道他身后有甚么强大的靠山?

还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开的仇怨?单凭这两句话,青海派只

怕立时便要出手。”只有深知司徒千钟平素为人的,才知他孤

身一人,并无靠山,跟青海派也没甚么梁子,只是生性狂妄,

喜欢口舌招尤,虽然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头,却始终改

不了这个脾气。

叶长青心中杀机已起,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青海派

与叶某原本藉藉无名,难怪阁下不知。阁下既说比武之议不

妥,比灌黄汤嘛,阁下又是喝遍天下无敌手,那便如何是好,

倒要请教。”

司徒千钟道:“要说遍天下无敌手,此事谈何容易,当真

谈何容易?想当年我在济南府……”正要唠唠叨叨的说下去,

人丛中有人喝道:“醉不死,别在这儿发酒疯啦,大伙儿没空

听你胡说八道。”又有人说:“到底谢逊的事怎样?屠龙刀的

事怎样?”另有人道:“空智禅师,你是今日英雄大会的主人,

叫咱们这么干耗着,算是怎么一会子事?”众人你一言,我一

语,都是催司徒千钟别再罗唆,要空智拿一句言语出来。

这些人在人丛中纷纷呼喝,或远或近,声音来自四面八

方。司徒千钟道:“江陵府黑风寨的史老大,你不用性急,你

的黑沙掌虽然厉害,未必便打遍天下无敌手。鄱阳湖的水底

金鳌侯兄弟,那谢狮王的武功水陆俱能,你别欺他不会水底

功夫,何况人家还有一位紫衫龙王没出面,嘿嘿,鳌鱼岂是

龙王之比?青阳山的吴三郎,你是用剑的,便是夺到屠龙刀,

你又不会使,瞎起个甚么劲……”这人说话疯癫癫,却另有

过人之能,相识既广,耳音又是绝佳,从一片嘈杂的人声之

中,居然将一个个说话之人指名道姓的叫了出来,无一有误。

群雄见他显了这手功夫,却也忍不住喝采。

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说道:“少林派忝为主人,不

巧方丈突患重病,盛会主持无人,倒让各位见笑了。谢逊和

屠龙刀二事,其实一而二,二而一,尽可合并办理。以老衲

之见,适才青海派这位叶施主说得甚是有理。与会群雄,英

才济济,只须各人露上一手,最后那一位艺压当场,谢逊归

他处置,屠龙刀也由他执掌,群雄归心,岂不是好?”

张无忌问彭莹玉这僧人是谁。彭莹玉摇头道:“属下不知。

这僧人并未参与围攻光明顶之,役,也没曾被郡主娘娘擒入

万安寺中,可是他一再抢在空智大师的前头说话,似乎在寺

中位份不低。”赵敏低声道:“这人十九是圆真一党。我猜想

空闻方丈已落在圆真手中,空智大师受了这群叛徒挟制,以

致委靡气沮。”

张无忌心中一凛,问道:“彭大师以为如何?”彭莹玉道:

“郡主的猜测颇有道理。只是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圆真竟敢公

然犯上作乱,胆子忒也大了。”张无忌道:“圆真布置已久。第

一次想瓦解本教,第二次意图控制丐帮,两次奸谋均是功败

垂成。这一次我想他是要做少林派的掌门方丈。”赵敏道:

“单是做掌门方丈,也还不够。”张无忌道:“少林派是武林中

的第一门派,做到掌门方丈,已是登峰造极,可不能再高了。”

赵敏道:“武林至尊呢?不是更高于少林派的掌门方丈么?”张

无忌一呆,道:“他想做武林至尊?”

赵敏道:“无忌哥哥,周姊姊嫁了旁人,你神魂不定,甚

么事也不会想了。”张无忌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心道:

“张无忌,你不可只管顾念儿女之情,将今日营救义父的大事

搁在一旁。”定了定神,心想圆真深谋远虑,今日这英雄大会,

也正是他一力促成的,其中定有奸谋,便道:“敏妹,你猜圆

真有何诡计?”赵敏道:“圆真此人极工心计,智谋百出

……”

周颠一直在旁听着他二人低声说话,终于忍不住插口道:

“郡主娘娘,你也是极工心计,智谋百出,我看不输于圆真。”

赵敏笑道:“过奖了。”周颠道:“不是过奖……”彭莹玉道:

“颠兄,你别打断郡主的话。”周颠怒道:“你先别打断我的话

……”彭莹玉笑了笑,不再说话,知道跟他纠缠下去,争上

一两个时辰也不希奇,还是乘早收口的干净。周颠道:“你怎

么不说话了?”彭莹玉道:“你叫我别打断你的话,我就不打

断你的话。”周颠道:“可是你已经打断过了。”彭莹玉道:

“那你再接下去说就是。”周颠道:“我忘了,说不下去啦。”

赵敏笑了笑,道:“我想圆真若是单想做少林寺方丈,不

必请天下英雄来此。谢大侠既已落入他的手中,何必又要叫

群雄比武争夺?无忌哥哥,说到武功之强,只怕当今之世,无

人及得上你,此节圆真不会不知。他决不能这般好心,安排

下群雄大会,让你技胜群雄,成为武林至尊,然后将谢大侠

和屠龙刀献上给你。”

张无忌、彭莹玉、周颠三人一齐点头,问道:“你猜他有

何诡计?”

这时杨逍已走到张无忌身旁,插口道:“我也一直在想,

圆真这厮奸谋定是不小……”周颠忍不住又道:“圆真是本教

的大对头,郡主娘娘,以前你也是本教的大对头。圆真这厮

诡计百出,郡主娘娘,你也是诡计百出。你两个儿倒有点儿

差不多。”杨逍喝道:“又来疯疯癫癫的瞎说了。”

赵敏微微一笑,道:“周先生之言例也有理,倘若我是圆

真,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第一,我要劝空闻方丈大撒英

雄帖,请得天下英雄来到少林寺。那空闻方丈深解佛法,原

是个慈悲和平之人,自来不喜多事,但我只须提起空见和空

性两个神僧,空闻方丈念着师兄弟之情,自必允可。再者,少

林寺要是杀了谢大侠,和明教仇深似海,以他一派之力,未

必挡得住明教的倾力进攻,但如往天下英雄头上一推,明教

总不能将与会的数千好汉一古脑儿的给宰了。”众人都点头称

是。

赵敏又道:“英雄大会一开成,我自己也不露脸,叫人以

谢大侠与屠龙刀为饵,鼓动群雄自相争斗残杀。明教势必与

群雄为敌,斗到后来,不论谁胜谁败,明教的众离手少说也

当损折一半,元气大伤。”

张无忌道:“正是。此节我原也想到了,但义父对我恩重

如山,与众兄弟又是数十年的交情,咱们岂能坐视不救?唉,

咱们上山没几天,外祖父已然仙逝,圆真这厮定是躲在暗中

拍手称快。”

赵敏道:“斗到最后,武功第一的名号多半是张教主所得,

于是少林群僧说道:‘张教主技压群雄,实乃可敬可贺,本寺

谨将谢大侠交于张教主,请张教主到寺后山峰顶上亲去迎取

便是。’于是大伙儿一齐来到峰顶,张教主便须独力去破那金

刚伏魔圈。若是旁人上前相助,圆真的党羽便道:‘技压群雄

的是明教张教主,跟旁人可不相干,阁下还是站在一旁的为

妙。’张教主夺得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身上毫不带伤,

也不知已耗了多少内力神功,到那时如何是这三位老僧之敌?

结果谢大侠是救不出,反而自己死在三株苍松之间。冷月凄

风,伴着一代大侠张无忌的尸首,岂不妙哉?”

群豪听到这里,都是脸上变色,心想这番话确不是危言

耸听,张无忌血性过人,不论多么艰苦危难,总是非救谢逊

不可,纵然送了自己性命,也是决无反悔。圆真此计看准了

张无忌的性子,教他明知是刀山油锅,也要跳将进去。

赵敏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一来,明教是毁定了。圆真

再使奸计,毒死空闻,却将罪名推在空智大师的头上,这一

着安排起来十分容易,只须证据捏造得确实,不由得少林僧

众不信。于是各党羽全力推举,他老人家顺理成章的当上了

方丈。他老人家一声号令,群雄围攻明教,以多胜少,聚而

歼之。那时候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除了他老人家之外,只

怕旁人也争夺不去。屠龙刀不出现便罢,若在江湖上现了踪

迹,天下英雄人人皆知,这把宝刀的正主儿,乃是少林寺方

丈圆真神僧。宝刀的得主若不给他老人家送去,只怕多有不

便哪!”

她说得声音甚低,只聚在木棚这一角中的几个人听到。这

番话一说完,周颠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

是!好大的奸谋。”他这几句话却十分响亮,广场上倒有一大

半人都听了,各人的眼光一齐望到明教的木棚来。

司徒千钟问道:“是甚么奸谋?说给老夫听听成不成?”周

颠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老子一心想挑拨离间,要天下英雄

自相残杀,拚个你死我活,这话要是说了出来,岂不是不灵

了么?”司徒千钟笑道:“妙极,妙极!却不知如何挑拨离间,

愿闻其详。”周颠大声道:“我心中有一个阴谋毒计,却假意

说道:屠龙刀是在老子这里,哪一个武功最强,老子就将屠

龙刀给他……”司徒千钟叫道:“好计策!好阴谋!那便如何?”

赵敏与张无忌对望了一眼,均想:“这酒鬼跟我们无亲无

故,倒帮忙得紧。”

周颠大声说道:“你想这屠龙宝刀号称‘武林至尊’,哪

一个不想出全力争夺?于是疯子给酒鬼杀了,酒鬼给和尚杀

了,和尚给道士杀了,道士给姑娘杀了……杀了个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呜呼哀哉,不亦乐乎!”

群雄一听,都是栗然心惊,均想这人说话虽然疯疯癫癫,

这番话却实是至理。

崆峒派的二老宗维侠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周先生言之

有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各家各派对这把屠龙刀吗,都不

免有点儿眼红,可是为了一把刀子闹得个身败名裂,甚至是

全派覆灭,可有点儿犯不着。我想大伙儿得想个计较,以武

会友,点到为止,虽分胜败,却不伤和气。各位以为如何?”

光明顶一役,张无忌以德报怨,替他治好了因练七伤拳而蓄

积的内伤,后来又蒙他救出万安寺,崆峒派这次上少林寺来,

原有相助明教之意。

司徒千钟笑道:“我瞧你好大的个儿,却是怕死,既不带

彩,又不伤命,这场比武有甚么看头。”

崆峒派的四老常敬之怒道:“要伤你这酒鬼,那也不用叫

你带彩。”司徒千钟道:“我酒鬼不过说句玩话,常四先生何

必这么大的火气?谁不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杀人不见血。少

林寺的空见神僧,不也是死在七伤拳之下么?我司徒酒鬼这

几根老骨头,如何是空见神僧之比?”群雄均想:“这酒鬼出

口便是伤人,既得罪崆峒派,又损了少林派。他在江湖上打

滚,居然给他混到这大把年纪还不死,倒也是奇事一桩。”

宗维侠却不去睬他,朗声道:“依在下之见,每一门派,

每一帮会教门,各推两位高手出来,分别较量武艺。最后那

一派武功最高,谢大侠与屠龙刀便都凭他处置。”群雄轰然鼓

掌,都说这法子最妙。

张无忌留心看空智身后的少林群僧,大都皱起眉头,颇

有不悦之色,知道赵敏识穿圆真的奸谋,破了他挑拨群雄自

相残杀之计。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手摇描金折扇,神

情甚是潇洒,说道:“在下深觉宗二侠此议甚是。咱们比武较

量之时,虽说点到为止,但兵刃拳脚上不生眼睛,若有失手,

那也是各安天命。同门同派的师友,可不许出来挑战报复,否

则纠缠不清,势必斗个没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错,正该

如此。”

司徒千钟尖着嗓子,说道:“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

说话又是哈声哈气的,想必是湘南衡阳府的欧阳兄台了?”那

人折扇摇了两摇,笑道:“不敢,正是区区,你捧我一句,再

损我一句,刚好抵过。”司徒千钟道:“欧阳兄和我好像都是

孤魂野鬼,不属甚么帮会门派。我好酒,你好色,咱哥俩创

一个‘酒色派’,咱们酒色派两大高手并肩子齐上,会一会天

下众高手如何?”群雄哈哈大笑,觉得这司徒千钟不住的插科

打诨,逗人乐子,使会场平添不少笑声,减却了不少暗中潜

伏的戾气。

彭莹玉向张无忌说道,这白脸的汉子名叫欧阳牧之,一

共娶了十二名姬妾,他武功虽强,却极少闯荡江湖,整日价

倚红偎翠,享那温柔之乐。

欧阳牧之笑道:“若跟你联手组派,我这副身家可不够你

喝酒。各位,说到比武较艺,咱们可得推举几位年高德劭、众

望所归的前辈出来作公证才是。以免你说你赢,我说我赢,争

执个不休。”司徒千钟笑道:“输赢自己不知道么?谁似你这

般胡赖不要脸?”

宗维侠道:“还是推举几位公证人的好,少林派是主人,

空智大师自然是一位了。”司徒千钟指着说不得的布袋道:

“我推举山东大侠夏胄夏老英雄。”

说不得提起布袋,向司徒千钟掷了过去,笑道:“公证人

来啦!”司徒千钟抛下葫芦酒杯,抱住布袋,便去解布袋上的

绳子,不料说不得打绳结的本事另有一功,那捆缚袋口的绳

子又是金丝混和鱼鳔所缠成,司徒千钟用尽力气,始终无法

解开。说不得哈哈大笑,纵身而前,左手提起布袋,拿到自

己背后,右手接着,十根手指扭了几扭,又提到身前,就是

这么在身前身后兜了个圈子,布袋上的绳结已然松开。他倒

转袋子一抖,夏胄滚了出来。司徒千钟忙伸手解了他的穴道。

夏胄在黑漆一团的袋中闷了半天,突然间阳光耀眼,又

见广场上成千对眼睛一齐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愧欲死,翻身

拔出身边短剑,便往自己胸口插了下去。

司徒千钟夹手夺过,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夏大哥何

必如此心拙?”

人丛中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大声说道:“这位布袋中的大

侠,只怕没资格做公证人,我推举长白山的孙老爷子。”又有

一个中年妇人说道:“浙东双义威震江南,他两兄弟正直无私,

正好作公证人。”群雄你一言,我一语,霎时之间推举了十余

人出来,均是江湖上颇具声望的豪杰。

突然峨嵋派中一个老尼姑冷冷的道:“推举甚么公证人

了?压根儿便用不着。”她话声并不十分响亮,但清清楚楚的

钻入各人耳中,显然内力修为颇是了得。司徒千钟笑道:“请

教这位师太,何以不用公证人?”那老尼道:“二人相斗,活

的是赢,死的便输。阎五爷是公证人。”众人听了这几句冷森

森的话,背上均感到一片凉意。

司徒千钟道:“咱们以武会友,又无深仇大冤,何必动手

便判生死?出家人慈悲为本,这位师太之言,也不怕佛祖嗔

怪么?”

那老尼冷冷道:“你跟旁人说话胡言乱语,在峨嵋弟子跟

前,可得给我规矩些。”

司徒千钟拾起葫芦酒杯,斟了一杯酒,笑道:“啧啧啧!

好厉害的峨嵋派。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好酒鬼不与尼姑

斗!”举起酒杯,放到唇边。

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之声极强,两枚小小念珠激射而

至,一枚打中酒杯,一枚打中葫芦,跟着又是一枚射至,正

中他的胸口。

只听得嘭嘭嘭三声巨响,三枚念珠炸了开来,葫芦酒杯

登时粉碎,司徒千钟胸口炸了个大洞。他身子被炸力一撞,向

后摔出数丈,全身衣服立时着火。夏胄上前扑打,只见司徒

千钟已然气绝,脸上兀自带着笑意。可见那三枚念珠飞射爆

炸之速,司徒千钟直至临死,丝毫没想到大祸已然临头。

这一下奇变犹如晴空打了个焦雷,群雄中不乏见多识广

之士,可是谁也没见过如此迅速厉害的暗器。

周颠叫道:“乖乖不得了!这是甚么暗器?”杨逍低声道:

“听说西域大食国有人从中国学得造火药之法,制出一种暗

器,叫作‘霹雳雷火弹’,中藏烈性火药,以强力弹簧机括发

射。看来这老尼姑所用,便是这个家伙了。”

夏胄抱着司徒千钟烧得焦黑的尸身,朗声道:“这位司徒

兄弟虽然口头上尖酸刻薄些,只不过生性滑稽,心地却甚是

仁厚,一生之中,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今日天下英

雄在此,可有哪一位能说他干过何等恶行?”群雄尽皆默然。

夏胄指着那老尼姑,愤然说道:“峨嵋派号称是侠义道各门正

派,岂知竟会使用这等歹毒暗器。武林中虽说力强者胜,却

也走不过一个‘理’字去。请问这位师太上下?”

那老尼道:“我叫静迦。这位袋中大侠在此指手划脚,意

欲如何?”

夏胄惨然道:“姓夏的学艺不精,惨受明教诸魔头的凌辱,

那是姓夏的本领不济,却不损在下一生侠义之名。静迦师太,

你如此狠毒,对得起贵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么?”

峨嵋派群弟子听他提到创派祖师的名讳,一齐站起身来。

静迦两条长眉斜斜竖起,喝道:“本派祖师的名讳,岂是

你这混蛋随便叫的?”夏胄道:“你峨嵋弟子多行不义,玷辱

祖师的名头。别说郭女侠,便是灭绝师太当年,纵然心狠手

辣,剑底却也不诛无罪之人。似你这等滥杀无辜,你掌门人

竟然纵容不管。嘿嘿,峨嵋派今后还想在江湖上立足么?”静

迦道:“你再胡言半句,这酒鬼便是你的榜样。”

夏胄正气凛然,大踏步走上二步,说道:“峨嵋掌门若不

清理门户,峨嵋派自此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群雄与峨嵋弟子数千道目光,一齐望向周芷若,却见她

向静迦缓缓点了点头。嘭嘭两声巨响过去,静迦手中霹雳雷

火弹射出,夏胄的胸口和小腹各炸了一洞,衣衫着火。但他

极其倔强,虽已气绝,身子兀自直立不倒,手中也仍抱着司

徒千钟的尸体。

群雄面面相觑,都是惊得呆了。过了片刻,数百人鼓噪

起来,齐声责骂峨嵋派的不是。

韦一笑和说不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奔到夏胄的

尸身之前,跪地拜倒。说不得道:“夏老英雄,我二人不知你

英雄仁义,适才多有得罪。好教我兄弟羞愧无地。”二人提起

手掌,啪啪啪啪几响,各自打了自己几下耳光,四边脸颊登

时红肿。二人扑熄了两具尸身上的火焰,抱入明教木棚。

张无忌见周芷若突然变得如此狠心,心下好生难过。

群雄鼓噪声中,周芷若在宋青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宋

青书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广场正中,朗声说道:“今日群雄相

聚,原不是诗酒风流之会,前来调琴鼓瑟,论文联句。既然

动到兵刃拳脚,那就保不定死伤。这位夏老英雄适才言道,司

徒先生平生未有歹行,责备本派静迦师太滥伤无辜。众位英

雄复又群相鼓噪,似有不满本派之意。兄弟倒要请教:咱们

今日比武较量,是否先得查明各人的品行德性?大圣大贤,那

才是千万伤害不得,穷凶极恶之辈,就不妨任意屠杀?”群雄

一时语塞,均觉他的话倒也并非无理。

宋青书又道:“若说这屠龙刀是有德者居之,咱们何必再

提‘比武较量’四字?不如大家齐赴山东,去到曲阜大成先

圣孔夫子的文庙之中,恭请孔圣人的后代收下。但若说到这

个‘武’字,较量之际只顾生死胜败,恐怕顾不得对方是

‘无辜’还是‘有辜’了。”

群雄中便有人说道:“不错,刀枪无眼,咱们原就说过不

能寻仇报复。”

俞莲舟和殷梨亭听着宋青书的说话,口音越听越像,只

是他满脸短须,又是口口声声“本派、本派”,显是峨嵋派的

男弟子,不由得大起疑窦。俞莲舟站起问道:“请教阁下尊姓

大名。”

宋青书见到二师叔,积威之下,不禁有些害怕,窒了一

窒,才道:“无名后辈,不劳俞二侠下问。”

俞莲舟厉声道:“阁下不住口的说‘比武较量’,想必武

学上有过人的造诣了。我师父幼时曾受贵派郭女侠的大恩,累

有严训,武当弟子不敢与峨嵋派动手。在下要问个明白,阁

下是否真是峨嵋弟子,姓甚名谁?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何可

以隐瞒之处?”

周芷若拂尘微举,说道:“俞二侠,本座也不必瞒你,此

人是本座夫君,姓宋名青书,原本系出武当,此刻却已转入

峨嵋门下。俞二侠有何说话,只管冲着本座言讲便是。”

她这几句话声音清朗,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

碎玉,加之容貌清丽,出尘如仙,广场上数千豪杰,谁都不

作一声,人人凝气屏息的倾听。

宋青书伸手在脸上一抹,拉去粘着的短须,一整衣冠,登

时成为一个脸如冠玉的英俊少年。群雄一看之下,心中暗暗

喝采:“好一对神仙美眷!”

俞莲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声谷的罪行,不由得气愤填膺,

但他一向生性深沉,近年来年事渐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下

虽是狂怒,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宋青书

脸上扫去。宋青书心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周芷若道:“外子脱离武当,投入峨嵋,今日当着天下英

雄之前,正式布示。俞二侠,张真人顾念旧日情谊,不许武

当弟子与本派为敌,那是他老人家的义气,可也正是他老人

家保全武当威名的聪明处。”

殷梨亭再也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周芷若道:“周姑

娘,你年幼之时遭遇危难,是我师父出手相救,荐你到峨嵋

门下。虽然我师施恩不望报,可是你今日言语之中,显是说

我武当派浪得虚名,远不及峨嵋派诸位女侠,这……你……

这可对得住我师父么?”

周芷若淡淡一笑,说道:“武当诸侠威震江湖,俱有真才

实学。宋大侠更是我的公公。本座岂敢说各位浪得虚名?至

于武当、峨嵋两派,各有所传,各有所学,也难说谁高谁低。

昔年本派郭师祖有恩于张真人,张真人后来有恩于本座,那

就两相抵过,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俞二侠、殷六侠,武

当弟子不得与峨嵋派动手的规矩,咱们就此免了罢。”

广场四周各处木棚之中,群雄窃窃私议,都说:“这个年

轻掌门人好大的口气,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

胜过武当派。俞二侠内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极,当今之世,极

少有人是他敌手。难道峨嵋派单凭一件厉害歹毒的暗器,便

想独霸江湖么?”

殷梨亭心中激动,想到七弟莫声谷惨死,忍不住流下泪

来,叫道:“青书……青书!你……你何以害死你……你七叔

……”说到“七叔”两字,突然间放声大哭。

群雄面面相觑,好不奇怪:“武当殷六侠多大的声名,竟

会当众大哭?”

俞莲舟走上前去,挽住殷梨亭的右臂,朗声说道:“天下

英雄听着,武当不幸,出了宋青书这叛逆弟子,在下七弟莫

声谷,便给这逆徒……”

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声甚厉,两枚“霹雳雷火弹”向

俞莲舟胸口急射过去。

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哟!”待要扑将上去抢救,但那雷火

弹来得实在太快,说到便到,他事先又丝毫没想到峨嵋派竟

会蓦然偷袭,他身法再快,也已不及赶到。

这一下俞莲舟也是颇出意外,倘若侧身急避,那雷火弹

飞将过去,势必作了不少丐帮弟子。他想这雷火弹是对付自

己而来,为的是要杀人灭口,以免当众暴露宋青书犯上叛父

的罪行,要是自己闪身避难,不免害死无辜。就这么心念如

电的一闪,两枚雷火弹已先后射到,俞莲舟双掌一翻,使出

太极拳中一招“云手”,双掌柔到了极处,空明若虐,将两枚

霹雳雷火弹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的托在掌心。只见他

双掌向天,平托胸前,两权雷火弹在他掌心快速无伦的滴溜

溜乱转。

群雄一齐站起,数千道目光齐集于他两只手心,每个人

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动,生怕这两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弹随时都

会炸将开来。

这太极拳中的柔劲乃天下武学中至柔的功夫,真所谓

“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由粘而虚,随曲就伸,以“耄

耋御众之形”,而致“英雄所向无敌”。俞莲舟近年来勤修苦

练,已深得张三丰的真传,适才见到司徒千钟和夏胄先后在

此弹下丧命,知道此弹触物即炸,厉害无比,无可奈何之中,

只得冒险以平生绝学一挡,果然柔能克刚,两枚雷火弹被他

掌心的柔劲制住,就似钻入了一片粘稠之物中间一般,只是

急速旋转,却不爆炸。

但听得嗖嗖两声,峨嵋派中又有两枚雷火弹向他掷来。

殷梨亭站在师兄身旁,当即双掌一扬,迎着雷火弹接去,

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施出太极拳中“揽雀尾

式”,将雷火弹轻轻拢住,脚下“金鸡独立式”,左足着地,右

足悬空,全身急转,宛似一枚陀螺。

他精于剑术,太极拳上造诣不如师兄深厚,眼见俞莲舟

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自己掌力只要稍稍有半分用得实

了,那歹毒暗器立时便会爆炸,是以全身急转,双掌虚带雷

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似化去掷来的劲力。俞莲舟掌

心化劲,殷梨亭则是空中化劲,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但一

眼望去,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转到三十余转

时,四面八方采声雷动,雷火弹劲力也已衰竭。

岂知嗖嗖声响,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俞莲舟与殷

梨亭齐声暴喝,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武当弟子练有

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后,反掷出去,能

以一打二、以二击三。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互相撞击,将

对面八枚雷火弹一齐击中。广场上嘭嘭之声震耳欲聋,黑烟

瀰漫,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

俞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后,立即纵身后跃,退至十余丈外,

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将雷火弹层出不穷的掷将过来,终究

难以抵挡。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无不骇然,心想当世除了

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只怕没几个能接得住,虽然轻功极

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但若掷弹之人以“满天花雨”手法打

出,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一经爆炸,身法再快也是躲闪

不了。

华山派木棚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

“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就是这般倚多为胜么?”此人正是华

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当年在光明顶上,曾与何太冲夫妇联

手和张无忌相斗。

峨嵋派的静迦说道:“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力强者胜,力

弱者败。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事事要讲规矩道理,

天下也没这么多规矩道理好讲。”

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

然远胜于男子。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却也不敢走近,

只是站在自己木棚中,隔得远远地说话,生怕对方将霸气无

双的霹雳雷火弹掷将过来。

张无忌心想:“芷若嫁给宋师哥,实非本心所愿,想当日

她和我流落海外,双栖孤岛,何等亲爱?我二人山盟海誓,互

不相负,言犹在耳,岂能毁之一旦?这都是我实在太对不起

她。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当着满堂宾客之前,和敏妹

双双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门,千金之体,我这般欺负凌辱于

她,怎不教她切齿恼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实则都是种

因于我。”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又从木棚中出来,走到峨嵋派

之前,向周芷若道:“芷若,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宋师哥害

死莫七叔,此事终须作个了断。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

殷六叔回返武当,向宋大伯领罪的为是。”

周芷若冷笑道:“张教主,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只

不过行事胡涂而已,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

一身当,你害死了莫七侠,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说我害死莫七叔?我……

哪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当莫七侠之事,全是朝廷汝阳郡主从

中设计安排,你何不叫她出来,跟天下英雄对质。”

张无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门派,这场中她的仇人只

怕比我义父还多,如何能让她露面?芷若抓住了这个关节,便

来诬陷我和敏妹。唉,千错万错,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

而去的不是。”牙齿咬着下唇皮,转身便走。忽听得峨嵋派中

一人大声说道:“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如此卑鄙懦怯的小

人,见到我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挟了尾巴便逃。”张无忌停

了脚步,却不回头,心道:“我也不必去瞧这话是谁说的,峨

嵋派不论如何辱骂,我都是罪有应得。”只听得身后嘲笑之声

越来越响,张无忌不再理会,回归明教木棚。

杨逍冷笑道:“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

不了武当二侠,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你们峨嵋

派以借助器械逞能,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明教的器械。”左手

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插满了

十余面五色小旗。杨逍执起一面白旗,手一扬,白旗落在广

场中心,插在地下。

群雄见那白旗连杆不到二尺,旗上绣着个明教的火焰记

号,不知他闹甚么玄虚。便在此时,杨逍身后一人挥出一枚

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烟。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众奔进广场,共

是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嗖嗖声响,五百枝长箭整整齐齐

的插在白旗周围,排成一个圆圈,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

旗人众。

群雄未及喝采,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后标枪,抢上十几

步,挥手掷出,五百枝标枪一齐插在箭圈之内。众人跟着又

抢上十数步,拔出腰间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闪动,五百枘短

斧呼啸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标枪、长箭,三

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这一千

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霎时间便成肉泥。

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城与峨嵋派一场恶战,损折极重,连

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其后痛定思痛,排

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五行旗

各旗相应扩充,锐金旗下教众已有二万余人。这五百名投枪、

掷斧、射箭之士,乃是从二万余人中精选出来的健者,武功

本来已有相当根柢,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已成为一支

可上战阵、可作单斗的劲旅。

群雄相顾夫色,均想:“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

处,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峨嵋派的霹雳雷火

弹再厉害,伤人终究有限,掷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

不过伤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

突然反脸,将我们聚而歼之,那便如何?今日赴会的好汉虽

然人人武功高强,却是一批乌合之众,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

师习练已久,指挥下得心应手。”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没对

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杨逍举起一面白旗,向身后挥了几下。锐金旗五百名教

众拔起羽箭枪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张无忌行礼,随

即返身奔出广场。

杨逍一面青旗掷出,插在白旗之旁,只听得广场旁脚步

声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

快步奔来。每根巨木均有千余斤之重,木上装有铁钩,各人

挽住一只铁钩,脚下步子极是整齐。突然间一声吆喝,五十

根巨木同时抛掷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

右,但每根巨木飞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五十

根巨木竟无一根落空。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相

互冲撞。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相互撞击之下,声势实是

惊人,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论纵高跃低,左闪右避,总

免不了被巨木撞到。巨木旗这路阵法,乃是从攻城战法中演

化出来,攻城者抬了大木,冲击城门,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

巨木撞开。血肉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击之下,岂不立成肉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众待巨木撞后落地,抢上前去抓住巨木

上的铁钩,回身奔出,相距十余丈之遥,只待发令者再度掷

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击。杨逍挥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

手一挥,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

旗教众抢进场来。各人手持喷筒,一阵喷射,广场中心满布

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石油

遇火,登时烈焰奔腾,烧了起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

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众每人

背负铁箱,箱中盛满石油,喷油焚烧,人所难抵当。

烈火旗退出广场后,杨逍黑旗飞处,五百名头裹黑巾的

洪水旗下教众抢进广场。这洪水旗所携家生,共是二十部水

龙,又有喷筒、提桶之属,前面十人推着十辆木车。掌旗使

唐洋一声令下,木车打开,放出二十头饿狼,张牙舞爪,在

广场上咆哮起来,便欲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这些恶狼

跟“洪水”两字有何干系?只听得唐洋喝道:“喷水!”一百

名教众手持陶质喷筒,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射了过去。群

雄鼻中只闻到一阵酸臭,却见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立时

跌倒,狂叫悲嗥,顷刻间皮破肉烂,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原

来洪水旗所喷水箭,乃是剧毒的腐蚀药水,系从硫磺、硝石

等类药物中提炼制成。

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

“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却是射在我的身上,那便如

何?”

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虚拟作势,对着

群狼,显而易见,水龙中也是装满了毒水,若加发射,不但

水盛,且可及远。杨逍挥起黑旗收兵。洪水旗下教众拉动水

龙出场。当水龙回转之时,水龙口转到哪一方,哪一方的豪

杰便忍不住脸上变色。

只见杨逍掷出一面小小黄旗。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走

进广场,各人手持铁铲,推着一车车泥沙石灰,人数却比金、

木、水、火四旗少得多,只有一百人。这一百人围成一个圈

子,同时举铲往地下猛击,突然间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

广场中心陷落,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跟着大洞四周

泥土纷纷跳动,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盔、手持铁铲的汉子来。

四百条大汉蓦地从地底钻出,群雄都是大吃一惊,齐声

呼叫。

原来这四百名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钻到广场中心

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板木条撑住,藏身其间,厚土旗掌

旗使颜垣发出号令,四百名教众同时抽开木条,整块地面便

陷了下去。地底教众跟着破土而出。这一来,狼尸、石油、焦

土等物一齐落入地底。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在大洞上空虚

击三下。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后想要跃上逃命,势必被这一百

柄铁铲击了下去。跟着一车车石灰、铁沙、石子倒入洞中,片

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五百柄铁铲此起彼落,好

看已极。掌旗使一声令下,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那广

场中心填了铁沙石灰,平滑如镜,比先前更是坚硬得多。群

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

刻只怕早已被活埋在地底了。”

这一来,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小加操演,旁观群雄无

不骇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来明教在淮泗豫鄂诸地造反,攻

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用于武林豪

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天下任

何江湖门派莫能与抗。

杨逍收兵以后,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与身后童子,冷冷

的瞧着周芷若,一言不发,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凭

你峨嵋派百余名男女弟子,能是我明教数千之众的敌手么?”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来,说道:“适才

明教操演行军打仗的阵法,模样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

能不能制胜克敌,咱们不是元帅将军,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

只怕谁也说不上来……”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论,

只不过煞一煞明教的威风,将五行旗的厉害轻轻一言带过。

周颠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

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立见分晓。”

那老僧置之不理,继续说自己的话:“咱们今日是天下英

雄之会,各门各派志在观摩切磋武学上的修为,还是照先前

几位施主们所言,大家较量武功,艺高者胜。咱们讲究的是

单打独斗,说到倚多为胜,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

欧阳牧之道:“倚多为胜,武林中确没这个规矩,然则霹

雳雷火弹、毒火,毒水这些玩意儿,许不许用?”那老僧微一

沉吟,说道:“下场比试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朋

友喜欢在暗器上加些毒药毒水,那也无法禁止。但若旁人偷

袭。却是坏了大会的规矩,大伙儿须得群起而攻之。众位意

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都说该当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

后,便须下场休息,以便恢复内力元气。否则车轮战的干将

起来,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再者,各

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如已有二人败阵,不得再派人上场,否

则的话,咱们这里数千英雄,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只怕

三个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粮草再丰,可也得给大伙儿吃喝穷

了,一百年元气难复。”

众人轰笑声中,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

万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胜,独冠群雄,是以提出

这两条规矩,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彭莹玉笑道:“唐老三

倒识得大体,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咱们除了教

主之外,另由哪一位出阵?”

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欲试,只是均知这件事担当极其重

大,须得竭尽全力,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留给教主

的强敌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气,以竟全功。倘若只胜得

寥寥数人,便被人打败,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自己损

折威名事小,负累了本教、谢逊和教主却是事大。再者若是

贸然请缨,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伤了同教间

的义气,是以谁都默不出声。

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

尖儿,出去徒然献丑。”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心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

布袋师父、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均可去得。其中范右使

武学最博,不论对手是何家数,他都有取胜之道,还是请范

右使出马的为是。”便道:“本来各位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但

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韦蝠王与布袋大师曾生擒夏

胄,都已出过力气。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使出手。”

范遥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谢教主看重!”

明教群雄素知范遥武功了得,均无异言。赵敏却道:“范

大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么?”范遥道:“郡主但有所

命,自当遵从。”赵敏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

解,倘若你跟他先斗了上来,胜败之数,未易逆料,纵然胜

得了他,那也是筋疲力尽的了。”范遥点了点头,心知空智神

僧成名数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其实

内功外功俱臻上乘,赵敏道:“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言明

日后再到大都万安寺去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杨逍和范遥齐声道:“妙计,妙计!”均知空智与范遥一

订约后,今日便不能动手,赵敏此计,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

强敌。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交头接耳,推

举本派出战的人选。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显是对

人选意见不一。

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说道:“空智

大师,你有胆量没有?敢不敢再上大都万安寺走一遭?”空智

一听到“万安寺”三字,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登时脸上

皱纹更加深了,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说道:“干甚么?”范

遥道:“咱二人在万安寺结下怨仇,便当在万安寺了结。你空

智大师德高望重,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今日较量,若是你

胜了我,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

利之便。若是在下侥幸得胜一招半式,无知之辈加油添酱,只

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要是大

师不怕触景生情,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在下便在万安寺

中讨教大师几手绝艺。”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寺中方有大变,实

无心绪与范遥动手,再被他这么一激,当即点头,说道:“好,

今年八月中秋,咱们在万安寺相会,不见不散。”

范遥抱拳施了一礼,便即退下。他走了七八步,只听空

智缓缓说道:“范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不敢和我

动手,是也不是?”范遥一凛,立定了脚步,心想:“这和尚

毕竟识穿了我们的用心。”回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并无

胜你的把握。”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无胜得施主的把握。”

两人相视点头,突然之间,心头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

汉惜好汉之情。

三十八君子可欺之以方

广场中人声渐静,空智身后那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咱

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起手比武。刀枪拳脚无眼,格杀

不论,各安天命。最后哪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强,谢逊和屠

龙刀都归其所有。”

张无忌眉头微皱,心想:“这和尚生怕旁人下手不重,唯

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哪里是空见、空闻这些神僧们的慈悲

心肠?”

既议定每人胜得两场,便须下来休息,先比迟比倒无多

大分别,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有人上前挑战,片刻间场中

有六人分成三对较量。赵敏自在万安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

后,修为虽然尚浅,识见却已不凡,站在张无忌与范遥之间,

低声议论那六人的武功,猜测谁胜谁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

只一盏茶时分,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赢,只有一对尚在缠

斗,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仍是六人分为三对相斗的局面。

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十之八九是

有人流血受伤,方始分出胜败。

张无忌心想:“如此相斗,各帮各派非大伤和气不可,任

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即使无人丧命受伤,日后仍会辗转报

复,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

只见场中丐帮的执法长老一掌将华山派的矮老者劈得口

喷鲜血。华山派高老者破口大骂:“臭叫化,烂叫化!”纵身

出来,便欲向丐帮执法长老挑战。矮老者抓住他手臂,低声

道:“师弟,你斗他不过,咱们暂且咽下了这口气。”高老者

怒道:“斗不过也要斗!”嘴里虽这般说,其实深知师兄的武

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师兄尚且败阵,自己也是非

输不可,被老者拉着,不住口听乱骂,却回入了木棚。

接着执法长老又胜了“梅花刀”的掌门人,连胜两阵,

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得意洋洋的退回。

如此你来我往,广场上比试了两个多时辰,红日偏西,出

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强。许多人本来雄心勃勃,满心要在

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前逞威,但一见到旁人武功,才知自

己原来不过是底之蛙,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就此不敢

出场。

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钵龙出场挑战,将湘四排教中

的彭四娘打了一个大筋斗。彭四娘的背心裂开了一条大缝,羞

惭无地的退下。掌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冷笑道:“女娘们

能有甚么真实本领?不是靠了刀剑之利,便得靠暗器古怪,这

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

出场,向掌钵龙头拱了拱手,道:“龙头哥,我领教你的高招。”

掌钵龙头一见宋青书,登时气得脸上发青,大声道:“姓

宋的,你这奸贼奉了陈友谅之命,混入我丐帮来,害死史帮

主之事,你这奸贼定然也有一份。今日你还有脸来见我么?”

宋青书冷笑道:“江湖上混迹敌窝,刺探机密,乃是常事,只

怪你们这群化子瞎了眼睛,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掌钵

龙头大骂:“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甚么事做不

出来?你对父不孝,将来对妻也必不义。峨嵋派非在你手中

大大栽个筋斗不可。”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血色,道:“你

放屁放完了么?”

掌钵龙头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宋青书回身

卸开,反手轻轻一拂,以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相抗。掌钵

龙头恼他混入丐帮,骗过众人,手下招招杀着,狠辣异常,竟

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的比武较量。

掌钵龙头在丐帮中位份仅次于帮主及传功、执法二长老,

掌底造诣大是不凡。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

物,但初习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究竟不甚熟练,掌法中的

精微奥妙变化施展不出来。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已迭逢险

招,自然而然的便以武当派“绵掌”拆解。这是他自幼浸润

的武功,已练了二十余年,得心应手,威力甚强,与峨嵋派

“金顶绵掌”外表上有些彷佛,运劲拆招的法门却大不相同。

旁人不明就里,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殷梨亭却越看越

怒,叫道:“宋青书,你这小子好不要脸!你反出武当,如何

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

传的武功?”

宋青书脸上一红,叫道:“武当派的武功有甚么稀罕?你

看清楚了!”左手突然在掌钵龙头眼前上圈下钩、左旋右转,

连变了七八般花样,蓦地里右手一伸,噗的一响,五根手指

直插入掌钵龙头的脑门。旁观群雄一怔之间,只见他五根手

指血淋淋的提将起来,掌钵龙头翻身栽倒,立时气绝。宋青

书冷笑道:“武当派有这功夫么?”

群雄惊叫声中,丐帮中同时抢上八人,两人扶起掌钵龙

头尸身,其余六人便向宋青书攻去。那六人均是丐帮好手,其

中四人还拿着兵刃,霎时间宋青书便险象环生。

空智大师身后一名胖大和尚高声喝道:“丐帮诸君以众欺

寡,这不是坏了今日英雄大会的规矩么?”

执法长老叫道:“各人且退,让本座为掌钵龙头报仇。”丐

帮群弟子向后跃开,抬着掌钵龙头的尸身,退归木棚,人人

满脸愤容,向宋青书怒目而视。

旁观群雄均想:“虽说比武较量之际格杀不论,但这姓宋

的出手也忒煞毒辣了些。”

这时张无忌心中所想到的,只是赵敏肩头的五个爪印,以

及那晚茅舍中杜百当夫妇尸横就地的可怖情景,颤声问道:

“杨左使,峨嵋派何以有这门邪恶武功?”

杨逍摇头道:“属下从没见过这等功夫。但峨嵋派创派祖

师郭女侠外号‘小东邪’,武功中若带三分邪气,却也不奇。”

二人说话之间,宋青书已与执法长老斗在一起。执法长

老身形瘦小,行动快捷之极,十根手指如钩如锥,以魔爪功

与宋青书对攻,看来他也擅长指功,也要用手指在宋青书天

灵盖上戳出五个窟窿,为掌钵龙头报仇。宋青书初时仍以

“金顶绵掌”功夫和他拆解,斗到深涧处,执法长老喝一声:

“小狗贼!”左手五指已搭上了宋青书脑门,便要透劲而入。宋

青书右手疾伸,噗的一声响,五根手指已抓断了他喉管。

执法长老向前扑倒,左手劲力未衰,插入土中,血流满

地,登时气绝。

周芷若打个手势,八名峨嵋派女弟子各持长剑,纵身而

出,每两名弟子背靠背的分占四方,将宋青书围在中间,丐

帮若再上前动手,立时便是群殴的局面。

一名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罗汉堂下三十六弟子听令!”

手掌拍击三下,三十六名身披黄袍的少林僧跃将出来,十八

名手执禅杖,十八名手执戒刀,前前后后,散在广场各处,似

阵法又不似阵法,已守住了各处扼要所在。

那老僧说道:“奉空智师叔法旨,罗汉堂三十六弟子监管

英雄大会的规矩。今日大会中比武较量,倘若有人恃众欺寡,

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我少林寺忝为主人,须当维系公道。三

十六弟子严加查察,不论何人犯规,当场便予格杀,决不容

情。”三十六名少林僧轰然答应,虎视耽耽的望着广场中心。

这么一来,峨嵋派防护在先,少林派监视于旁,丐帮众弟子

虽然群情悲愤,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只是高声怒骂,将

执法长老的尸身抬了下来。

赵敏向范遥低声道:“苦大师,没想到峨嵋派尚有这手绝

招,当日万安寺中,灭绝师太宁死不肯出塔比武,只怕就是

为此。”范遥摇了摇头,心下苦思拆解这一招的法子。他呆了

半晌,忽向张无忌道:“教主,属下向你请教一路武功。”双

掌按在桌上,伸出左手一根食指,右手一根食指,一前一后,

灵活无比的连续动了七下,低声道:“我双臂如此连攻,只须

缠到了这小子的手臂,内力运出,便能震断他的手臂关节,他

指力再厉害,也教他无所施其技。”张无忌也伸出双手食指,

左钩右搭,道:“小心他以指力戳你手臂。”范遥点头称是,道:

“我以擒拿手抓他手腕,十八路鸳鸯连环腿踢他下盘。”张无

忌道:“猛攻八十一招,叫他无法喘息。”

他二人四根手指此进彼退,快速无伦的攻拒来去。范遥

忽然微笑道:“教主这几下太过神妙,这小子除指力之外,武

功有限,这几招料他施展不出。”张无忌微微一笑,道:“他

施展不出这三招,那么范右使你已然胜了。”左手食指转了两

个圆圈,右手食指突从圈中穿出,钩住了范遥的手指,微笑

不语。

范遥一怔之下,大喜道:“多谢教主指点,属下佩服得紧。

这四超匪夷所思,大开属下茅塞,我真恨不得拜你为师才好。”

张无忌道:“这是我太师父所传太极拳法中的‘乱环诀’,

要旨是在左手所划的几个圆圈。这姓宋的虽然出自武当,料

他未能悟到这些精微之处。”

范遥成竹在胸,已有制胜宋青书的把握,只是宋青书连

胜两场,按规矩应当退下休息,须得待他再度出场,然后上

前挑战。

赵敏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愉悦,走到一旁。张无忌走到

她身边,低声问道:“敏妹,甚么事这等欢喜?”赵敏玉颊晕

红,低下了头,道:“你传授范右使这几招武功,只让他震断

宋青书的手臂,何以不教他取了那姓宋的性命?”张无忌道:

“宋青书虽多行不义,终究是我大师伯的独生爱儿,该当由我

大师伯自行处分才是。我若叫范右使取了他性命,可对不起

大师伯。”赵敏笑道:“你杀了他,周家姊姊成了寡妇,你重

收覆水,岂不甚佳?”张无忌笑道:“你许不许我?”赵敏微笑

道:“我是求之不得,等你再有三心两意之时,好让她用手指

在你胸口戳上五个窟窿。”

当张无忌与范遥拆招、与赵敏说笑之际,宋青书已在峨

嵋八女卫护下退回茅棚。群雄见到他适才五指杀人这两场惊

心动魄的狠斗,都不禁心寒,不愿出来以身犯险。

过了片刻,宋青书又飘然出场,抱拳道:“在下休息已毕,

更有哪一位英雄赐教。”

范遥叫道:“让我领教峨嵋派的绝学。”正要纵身而出,突

然一个灰影一晃,站在宋青书之前,向范遥道:“范大师,请

让我一让。”只见此人气度凝重,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抱元

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范遥见他已然抢出,又知他是

教主的师伯,自不便与他相争,说道:“范某今日有幸,得观

俞二侠武当神技。”俞莲舟道:“不敢。”

宋青书从小就怕这位师叔,但见他屏息运气,严阵临敌,

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再是武当山上授艺拆招,而是生死相搏,

虽说他另行学得了奇门武功,终究不免胆怯。

俞莲舟抱拳道:“宋少侠请!”这一行礼,口中又如此称

呼,那是明明白白的显示,他对宋青书不敢有丝毫轻视,却

也已无半分香火之情。宋青书一言不发,躬身行了一礼。俞

莲舟呼的一掌,迎面劈去。

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但武林中亲眼见过他一显身手的

却寥寥无几,直至今日,才见他以双掌柔劲化去霹雳雷火弹

无坚不摧的狠势,功力之纯,人人均自愧不如。江湖上素知

武当派武功的要旨是以柔克刚,招式缓慢而变化精微,岂知

俞莲舟双掌如风,招式奇快,顷刻间宋青书腰腿间已分别中

了一腿一掌。

宋青书大骇:“太师父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当派第三代掌

门,决不致有甚么武功秘而不授。俞二叔这套快拳快腿,招

式我都是学过的,但出招怎能如此之快,岂不是犯了本门功

夫的大忌?可偏生又这等厉害!”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授的指上

功夫,却被俞莲舟遇得气也喘不过来,当下只得连连倒退,竭

力守住门户。

群雄全神贯注的瞧着二人相斗,眼下虽是俞莲舟占着上

风,然而适才宋青书抓杀丐帮二老,均是反败为胜,从劣势

中突出杀着,此事未必不能重演。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可

是一招一式却无不清清楚楚,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唱到

了极快之处,但板眼吐字,仍是交代得干净利落,无半点模

糊拖沓。群雄纷纷站起,有些站在后面的,索性登上桌椅,心

下尽皆赞叹:“武当俞二侠名不虚传,这一口气不停的急攻,

招式竟全无重复。”

亏得宋青书是武当嫡传弟子,对俞莲舟拳脚中精微的变

化都曾学过,只是如此快斗,却是生平第一遭。广场上黄尘

飞扬,化成一团浓雾,将俞青二人裹住。

猛听得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俞莲舟与宋青书一齐向

后跃开,两团黄雾分了开来。俞莲舟尚未站定,复又猱身而

前。

殷梨亭挂怀师兄安危,不自禁的走到场边,手按剑柄,目

不转睛的望着场中。这时宋青书生死系于一线,全力相拚,早

已顾不得门派之别,所使全是自幼练起的武当派功夫。二人

的拳脚招式,殷梨亭尽皆了然于胸,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

杀着,心中的焦虑比之旁人又远有过之。好在见俞莲舟越打

越占上风,若非提防宋青书突出五指穿洞的阴毒杀手,处处

预留地步,早已将他毙于掌底。

张无忌也颇担心,手中暗持两枚圣火令,倘若俞莲舟真

有性命之忧,那也顾不得大会规矩,非出手相救不可。

但见尘沙越扬越高,宋青书突然左手五指箕张,向俞莲

舟右肩抓了过来。俞莲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这一手。宋

青书抓毙丐帮二老,出手的情景俞莲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

事先并无二老遭殃,突然间首次遇到这般阴狠之极的杀手,就

算不死,也得重伤,既是见识在先,心中早已算好应付之方。

宋青书练此抓法未久,变化不多,此时再抓,与起先两下仍

是大同小异。俞莲舟右肩斜闪,左手凭空划了几个圈子。

赵敏与范遥忍不住齐声“噫”的一下惊呼,俞莲舟所转

这两个圈子,正是张无忌指点范遥的太极拳“乱环诀”。赵敏

与范遥一见之下,便知宋青书要糟,果然“噫”声未毕,宋

青书右手五指抓向俞莲舟咽喉。张无忌大怒,低骂:“该死,

该死!”丐帮执法长老便是命丧于这一抓之下,宋青书对师叔

居然也下此毒手。

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使出“六合劲”中的“钻

翻”“螺旋”二劲,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格格两响,宋青书

双臂骨节寸断。俞莲舟喝道:“今日替七弟报仇!”两臂一合,

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这一招绵劲中蓄,

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

他身子尚未跌倒,俞莲舟正待补上一脚,当场送了他的

性命,蓦地里青影闪动,一条长鞭迎面击来。俞莲舟急忙后

跃避过,那长鞭快速无伦的连连进招,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

若为夫复仇来了。

俞莲舟急退三步。周芷若鞭法奇幻,三招间便已将他圈

住,忽地软鞭一抖,收了回来,左手抓住鞭梢,冷冷的道:

“此时取你性命,谅你不服。取兵刃来!”

殷梨亭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上前说道:“我来接周姑娘的

高招。”

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看宋青书伤势,只见

他双目突出,七孔流血,软瘫在地,眼见性命不保。峨嵋派

抢上三名男弟子,将他抬了下去。

周芷若回过头来,指着俞莲舟道:“先杀了你,再杀姓殷

的不迟。”

俞莲舟适才竭尽全力,竟然无法从她的鞭圈中脱出,心

下好生骇异。他爱护师弟,心想:“我跟她斗上一场,就算死

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里逃生,便

多了几分指望。”回手去接殷梨亭手中的长剑。殷梨亭也瞧出

局势凶险无比,凭着师兄弟二人的武功,想逃出她长鞭的一

击,看来极是渺茫,他和师兄是同样的心思,宁可自身先撄

其锋,好让师兄察看她鞭法的要旨,当下不肯递剑,说道:

“师哥,我先上场。”

俞莲舟向他望了一眼,数十载同门学艺、亲如手足的情

谊,猛地里涌上心头,心念犹似电闪,想起俞岱岩残废、张

翠山自杀、莫声谷惨死,武当七侠只剩其四,今日看来又有

二侠毕命于此,殷六弟武功虽强,性子却极软弱,倘若自己

先死,他心神大乱,未必能再拚斗,寻思:“若我先死,六弟

万难为我报仇,他也决计不肯偷生逃命,势必是师兄弟二人

同时毕命于斯,于事无补。若他先死,我瞧出这女子鞭法中

的精义,或能跟她拚个同归于尽。”当下点头道:“六弟,多

支持一刻好一刻。”

殷梨亭想起妻子杨不悔已有身孕,不由自主向杨逍与张

无忌这边望去,转念又想:“我死之后,不悔与孩儿自会有人

照料,何必婆婆妈妈的去嘱咐求人。”于是长剑一举,目视剑

尖,心无旁鹜,跟着含胸拔背、沉肩坠肘,说道:“掌门人请

赐招!”他年纪虽比周芷若大得多,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

门,他丝毫没缺了礼数。俞莲舟见他以“太极剑”起手式应

敌,知道六弟这次是以师门绝学与强敌周旋,便缓缓向后退

开。

周芷若道:“你进招吧!”殷梨亭心想对方出手如电,若

被她一占先机,极难平反,当下左足踏上,剑交左手,一招

“三环套月”,第一剑便虚虚实实,以左手剑攻敌,剑尖上光

芒闪烁,嗤嗤嗤的发出轻微响声。旁观群雄忍不住震天价喝

了声采。

周芷若斜身闪开,殷梨亭跟着便是“大魁星”、“燕子抄

水”,长剑在空中划成大圈,右

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