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残喘,但总比马上死在此地要强吧?只要逃过眼前之劫,不管是设法逃回北方,还是干脆向大宋投诚,都还有机会。是的,哪怕是要降宋,逃到河间府去向章惇、田烈武投降,也比在这里成为俘虏要好吧?
宫分军不说,对于这些部族属,横山步卒的决死,应该足以摧毁他们的斗志了;从右翼到整个战场的战况,亦足够令他们对胜利绝望;而威远军的“枣红万马阵”,则是一次国力的示威,这应该是他们最容易理解的语言了!
谁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强者!
王厚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蔑视。匈奴强大他们便叫匈奴,鲜卑强大他们便叫鲜卑,突厥强大他们便叫突厥,契丹强大他们便叫契丹,甚至当汉朝强大之时,他们也曾经一样争着姓刘……这些胡狄之属,他们生存的法则便是依附强者。这世界上,真正的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契丹人,又有几个?那些自称为匈奴、鲜卑、突厥、契丹人的,十之,不过都是依附强者,连祖宗的名号都可以放弃的杂种而已。
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王厚绝对不相信,韩宝能令这些胡狄,改变他们见风使舵、朝秦暮楚的本性。
他要真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他就不是韩宝,而是韩信了。
太阳挂在西南的天空上,但冬天冷日的光芒,对由北向南进攻的宋军,并未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只是令得正缓缓逼近辽军中军大阵的威远军,更加刺眼。
一色的枣红马,偏暗红色的战袍,还有那火红色的战旗,在韩宝的眼中,那全是不祥的鲜血凝固后的颜色。身边那些部族属的大小头领,脸上的惊疑惧怕之色,完全不加掩饰,这让韩宝心中更加忧虑。
真正到了这一刻,韩宝发觉自己心中比预想的要平静。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竭尽所能的做过了所有的尝试,此刻,韩宝心中,甚至没有多少苦涩的感觉。更不用提失落、绝望。
他依然从容的调动着兵马,在耶律乙辛隐的协助下,组织齐射。他冷静的下达命令,严令前排的骑兵们稳住阵脚与宋军对射。一面又安排兵马,准备从两翼包抄。
即便结果无法改变,但韩宝也绝不会放弃。
如果终究要输,那也要尽其可能,令宋军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然而,他身边并非全是值得信赖的袍泽。
当他的命令下达时,虽然那些部族属都勉强领命行事,但拖拖拉拉的消极抗命,离开韩宝之后嘴里的抱怨,已经开始出现。每个人都用一种抱怨、提防甚至敌视的目光看着别的部族,有些目光中的意思是很明显的,为何是让我们去送死,而不是他们?有一些不那么明显,但却更加阴险叵测——这一万多人马中,也有不少过去颇有宿怨的部族。
这些蛮夷的鼠目寸光,有时候是无可救药的。
明明同在一条船上,当这条船即将沉没时,他们想的往往不是同舟共济,反而是趁机对过去的仇家落井下石。
为了镇压他们蠢蠢欲动的愚行,自耶律乙辛隐以下的辽军将领,不得不大声严厉的喝斥他们,而这换来的,却是更加怨恨的眼神。
这一切都收在韩宝的眼底,但是,即便明知是饮鸠止渴,他也别无良策。这个时候,任何言语,皆无意义,利诱威胁,反而只能招致轻视。
但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些部族属靠不住是早已知道的事,若非如此,宋军兵力也不过只是略占上风而已,他麾下要是有三四万契丹骑兵,就王厚那点兵力,岂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追击,甚至主动进攻?
所以,事到如今,也惟有这个办法。
中军之中,他与耶律乙辛隐合计起来,还有五千宫分军,部族属虽多,却是一盘散沙,有这五千人马押阵,足以震慑住他们,令他们暂时不敢有所异动。不过,韩宝却已经没有兵力去支持左翼的耶律亨、萧垠。调部族属不仅成不了事,反而可能会引发祸变;若从手中仅有的五千宫分军中再抽调人马,兵马少了无济于事,兵马多了,中军便会镇压不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耶律亨与萧垠只能靠自己了。而他能做的,便是在左翼战败之前,驱使这些蛮夷与宋人战斗,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流血。
因此,此刻韩宝绝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投到了战场的中部。
威远军采用的是一种常见的骑兵战术。
骑兵以三列冲锋!
贾岩将要冲锋的数千骑兵排成三列,率先向辽军发起了冲锋。
骑兵之间的对决,战法万变,非止一种,但若两支骑兵确定在一个固定的战场对战,尤其是眼下这种缺少回旋空间的战场,那么率先发动冲锋的一方,不免便要占到一些便宜——战马先跑起来,自然能先达到较高的速度,而这速度又会转化成冲击力,虽然这点优势远谈不上决定性的,但两军交战之时,总是能占一点便宜,便要想方设法去占这一点便宜,这不仅是因为胜势往往是由一点点的小便宜累积而成,也是因为这种小便宜,会对交战的将士,形成强烈的心理暗示,从而影响到士气。
道理是易于明白的,但无论是耶律乙辛隐还是韩宝,此时都无法令那些部族属先于宋军发起冲锋。
“杀!”
宋军喊杀声震天响起,近万骑身着红色战袍、骑着枣红战马的骑兵,仿若在雪地上蔓延的烈火地狱,以一种令人疯狂的速度,向着背水列阵的辽军燃烧了过来。过了一小会儿,在身后数千宫分军刀箭的威胁之下,辽军中军大阵中的部族属,才终于催动着坐骑,张弓搭箭,冲上去迎战。
“杀!”
威远军第一营都指挥使黎尧臣侧身一捞,从身旁中箭落马的挚旗手中,接过战旗,顺手递到另一名挚旗手中,霍地拔刃出鞘,高举过顶,瞠目大吼,战刀所向,雪尘飞溅,跨下战马奔驰的速度,由缓而疾,渐渐的,黎尧臣耳中所能听到的,已是一种大地摇动的轰隆声。
三列冲锋战术,伤亡最大的永远都是第一列。
而第一列,在贾岩的威远军,永远由第一营来担当。所以,在贾岩的这支威远军中,第一营通常就叫“先锋营”。
这个营中,聚集着全威远军中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们平时优先挑选兵甲、获得补给,战后得最大的功勋,拿最多的战利品,优先受到拔擢,受最优的抚恤。却无人敢有怨言。
西军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威远军先锋营开始冲锋之后,除非贾岩鸣金收兵,这世间便没有什么东西能让这帮亡命徒停下来。
而黎尧臣,正是贾岩亲自简拔的,威远军中最大的亡命徒。
在他的头顶,辽军的箭雨如蝗虫一般的落下,身边也不断有袍泽中箭落马,但他心中非但没有半点的恐惧,反而感觉浑身的热血开始沸腾。这种感觉……连勾栏的女人,都不能令他如此兴奋。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灵州城下,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在刘昌祚手下,报名充当了敢死之士——那种命悬一线,提头搏功名的感觉,让他感觉浑身兴奋得颤抖,连手中的长刀,也似乎在泣鸣。
他根本不在乎那漫天落下的箭雨,在他的眼中,只有前面的辽军。
越来越接近的辽军。
“忠烈祠见!”
“忠烈祠见!”
就在与迎面而来的辽军轰然相撞的一刹那,自黎尧臣以下,数千骑的威远军将士,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纵声高呼,咆哮着杀向辽军。
战马交错而过,手中长刀挥落,砍在一名正当其冲的辽兵手臂上,巨大的冲击力附在锐利的战刀上,竟将那辽兵的右臂瞬间斫飞,带着体温的鲜血喷满黎尧臣的战袍。黎尧臣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又熟练的挥起长刀,劈向第二个敌人。当他将马刀从这个辽兵的胸膛拔出,格开来自背后的一击之时,黎尧臣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个偷袭他的辽军的慌乱。
的确是慌乱!他顺势拨转马头,目光刚一接触那辽兵的眼睛,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辽兵慌张的大喊一声,狠狠的一抽战马,朝着南边逃去。
黎尧臣惊讶的望着那个逃走的辽兵,忽然,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仰首大吼。
几乎同时,黎尧臣的身后,战鼓的声音,更加响了。
辽军中军。
韩宝骑在马上,一手紧握着狼牙棒,脸色铁青的望着眼前一切。
在他面前,近万骑被赶鸭子上架的部族属,完全可以用不堪一击来形容。宋军仅仅是一波冲锋,就彻底击垮了他们那点可怜的斗志,几乎是转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