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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99

取回便是。”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

天大卖关子,一再刁难,将自己引得心痒难搔,却料不到这

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

下了陷阱,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黄钟公道:

“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这等厚礼?二位来到

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令狐冲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庄来是甚么用意,他

来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起来,自必是求四位庄主替我疗

伤,但他所作安排处处透着十分诡秘,这四位庄主又均是异

行特立之士,说不定不能跟他们明言。反正我确不知向大哥

来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并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辈

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辈既

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

子。”顿了一顿,又道:“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

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主莫怪。”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

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

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怎

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

令狐冲道:“晚辈甚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

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

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

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谱,

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令狐冲道:“正

是。只因这琴谱是童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

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士,那也不用赐还了。”黄钟公

“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黑白子道:“你将

琴谱借给我大哥,那位童兄可答允么?”令狐冲道:“童大哥

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是在下答应了的,

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黑白子点了点头。

黄钟公道:“风少侠一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

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兄言

道,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

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划几招如何?”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

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

主武功卓绝,我全仗风太师叔所传剑法才占了上风,若和大

庄主交手,未必再能获胜,没来由的又何苦自取其辱?就算

我胜得了他,又有甚么好处?”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

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晚辈已

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手?”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

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

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几上捧起

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

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

摆摆架式罢了。”

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

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黄钟公手中所

持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

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

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捧玉箫,恭恭敬敬的道:“请大庄主指

点。”

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

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令狐冲提起箫来,

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右手在

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

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

肘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

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令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

是拨弦发声。令狐冲心想:“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

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未

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

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

音转急。

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手带上了板

门。

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

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

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

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

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

对方势必无法挡架。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

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

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

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

上。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

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

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也如

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

得住?”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

问道:“怎样?”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年还在强自支

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

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

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

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

脸色雪白,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

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

断了好几根琴弦。

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

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

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显

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

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

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精,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

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

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

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

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令

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黄钟公长叹

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

令狐冲见他如此,意有不忍,寻思:“向大哥显是不欲让

他们知晓我内力已失,以免他们知悉我受伤求治,便生障碍。

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便道:“大庄主,

有一事须当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发出的无形剑气,并

非由于我内力高强,而是因为晚辈身上实是一无内力之故。”

黄钟公一怔,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令狐冲道:“晚

辈多次受伤,内力尽失,是以对你琴音全无感应。”黄钟公又

惊又喜,颤声问道:“当真?”令狐冲道:“前辈如果不信,一

搭晚辈脉搏便知。”说着伸出了右手。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大为奇怪,心想他来到梅庄,虽非明

显为敌,终究不怀好意,何以竟敢坦然伸手,将自己命脉交

于人手?倘若黄钟公借着搭脉的因头,扣住他手腕上穴道,那

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无从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黄钟

公适才运出“六丁开山”神技,非但丝毫奈何不了令狐冲,而

且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竟致七弦齐断,如此大败,

终究心有不甘,寻思:“你若引我手掌过来,想反扣我穴道,

我就再跟你一拚内力便了。”当即伸出右手,缓缓向令狐冲右

手腕脉上搭去。他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龙

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

招,他至多抓不住对方手腕,却决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五

根手指搭将上去,令狐冲竟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击之象。

黄钟公刚感诧异,便觉令狐冲脉搏微弱,弦数弛缓,确

是内力尽失。他一呆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可上了你当啦,上了你老弟的当啦!”他口中虽

说自己上当,神情却是欢愉之极。

他那“七弦无形剑”只是琴音,声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

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

起感应也越加厉害,万不料令狐冲竟然半点内力也无,这

“七弦无形剑”对他也就毫无效验。黄钟公大败之余,心灰意

冷,待得知悉所以落败,并非由于自己苦练数十年的绝技不

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笑道:

“好兄弟,好兄弟!你为甚么要将这秘密告知老夫?”

令狐冲笑道:“晚辈内力全失,适才比剑之时隐瞒不说,

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辈对牛弹琴,恰好碰上

了晚辈牛不入耳。”

黄钟公捋须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的‘七弦无形

剑’倒还不算是废物,我只怕‘七弦无形剑’变成了‘断弦

无用剑’呢,哈哈,哈哈!”

黑白子道:“风少侠,你坦诚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

你岂不知自泄弱点,我兄弟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

剑法虽高,内力全无,终不能和我等相抗。”

令狐冲道:“二庄主此言不错。晚辈知道四位庄主是英雄

豪杰,这才明言。”

黄钟公点头道:“甚是,甚是。风兄弟,你来到敝庄有何

用意,也不妨直说。我四兄弟跟你一见如故,只须力之所及,

无不从命。”

秃笔翁道:“你内力尽失,想必是受了重伤。我有一至交

好友,医术如神,只是为人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治病,但冲

着我的面子,必肯为你施治。那‘杀人名医’平一指跟我向

来交情……”令狐冲失声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秃笔翁道:

“正是,你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不是?”

令狐冲黯然道:“这位平大夫,数月之前,已在山东的五

霸冈上逝世了。”秃笔翁“啊哟”一声,惊道:“他……他死

了?”丹青生道:“他甚么病都能治,怎么反而医不好自己的

病?啊,他是给仇人害死的吗?”令狐冲摇了摇头,于平一指

之死,心下一直甚是歉仄,说道:“平大夫临死之时,还替晚

辈把了脉,说道晚辈之伤甚是古怪,他确是不能医治。”秃笔

翁听到平一指的死讯,甚是伤感,呆呆不语,流下泪来。

黄钟公沉思半晌,说道:“风兄弟,我指点你一条路子,

对方肯不肯答允,却是难言。我修一通书信,你持去见少林

寺掌门方证大师,如他能以少林派内功绝技《易筋经》相授,

你内力便有恢复之望。这《易筋经》本是他少林派不传之秘,

但方证大师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说不定能卖我的老面子。”

令狐冲听他二人一个介绍平一指,一个指点去求方证大

师,都是十分对症,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见这两位庄主不

但见识超人,而对自己也确是一片热诚,不由得心下感激,说

道:“这《易筋经》神技,方证大师只传本门弟子,而晚辈却

不便拜入少林门下,此中甚有难处。”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

“四位庄主的好意,晚辈深为感激。死生有命,晚辈身上的伤

也不怎么打紧,倒教四位挂怀了。晚辈这就告辞。”

黄钟公道:“且慢。”转身走进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

个瓷瓶出来,说道:“这是昔年先师所赐的两枚药丸,补身疗

伤,颇有良效。送了给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一点

小意思。”令狐冲见瓷瓶的木塞极是陈旧,心想这是他师父的

遗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贵无比,忙道:“这是前辈的尊师所

赐,非同寻常,晚辈不敢拜领。”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

“我四人绝足江湖,早就不与外人争斗,疗伤圣药,也用它不

着。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你推辞不要,这两枚药丸

我只好带进棺材里去了。”

令狐冲听他说得凄凉,只得郑重道谢,接了过来,告辞

出门。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

向问天见四人脸色均甚郑重,知道令狐冲和大庄主比剑

又已胜了。倘是大庄主得胜,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动声色,秃

笔翁和丹青生却必定意气风发,一见面就会伸手来取张旭的

书法和范宽的山水,假意问道:“风兄弟,大庄主指点了你剑

法吗?”

令狐冲道:“大庄主功力之高,人所难测,但适逢小弟内

力全失,实大庄主瑶琴上所发内力不起感应。天下侥幸之事,

莫过于此。”

丹青生瞪眼对向问天道:“这位风兄弟为人诚实,甚么都

不隐瞒。你却说他内力远胜于你,教我大哥上了这个大当。”

向问天笑道:“风兄弟内力未失之时,确是远胜于我啊。我说

的是从前,可没说现今。”秃笔翁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好

人!”

向问天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