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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83

“公子千万不可多心。唉,老黄生就一

副茅包脾气,倘若事先问问俺儿媳妇,要不然问问俺孙女,也

不会得罪了人家,自家还不知道。唉,俺这粗人十七岁上就

娶了媳妇,只怪俺媳妇命短,死得太早,连累俺对女人家的

心事摸不上半点边儿。”

令狐冲心想:“怪不得师父说他们旁门左道,这人说话当

真颠三倒四。他请我喝酒,居然要问他儿媳妇、孙女儿,又

怪他老婆死得太早。”

黄伯流又道:“事已如此,也就是这样了。公子,你说早

就认得老黄,跟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好不好?啊,不对,就

说和我已有八九年交情,你十五六岁时就跟老黄一块儿赌钱

喝酒。”令狐冲笑道:“在下六岁那一年,就跟你赌过骰子,喝

过老酒,你怎地忘了?到今日可不是整整二十年的交情?”

黄伯流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乃是反话,苦笑道:“公子

恁地说,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只是黄某二十年前打家

劫舍,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公子又怎会跟俺交朋友?嘿

嘿……这个……”令狐冲道:“黄帮主直承其事,足见光明磊

落,在下非在二十年前交上你这位好朋友不可。”黄伯流大喜,

大声道:“好好,咱们是二十年前的朋友。”回头一望,放低

声音说道:“公子保重,你良心好,眼前虽然有病,终能治好,

何况圣……圣……神通广大……啊哟!”大叫一声,转头便走。

令狐冲心道:“甚么圣……圣……神通广大?当真莫名其

妙。”

只听得马蹄声渐渐远去,喧哗声尽数止歇。他向平一指

的尸体呆望半晌,走出棚来,猛地里吃了一惊,冈上静悄悄

地,竟无一个人影。他本来只道群豪就算不再闹酒,又有人

离冈他去,却也不会片刻间便走得干干净净。他提高嗓子叫

道:“师父,师娘!”却无人答应。他再叫:“二师弟,三师弟,

小师妹!”仍然无人答应。

眉月斜照,微风不起,偌大一座五霸冈上,竟便只他一

人。眼见满地都是酒壶、碗碟,此外帽子、披风、外衣、衣

带等四下散置,群豪去得匆匆,连东西也不及收拾。他更加

奇怪:“他们走得如此仓促,倒似有甚么洪水猛兽突然掩来,

非赶快逃走不可。这些汉子本来似乎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忽

然间变得胆小异常,当真令人难以索解。师父、师娘、小师

妹他们,却又到哪里去了?要是此间真有甚么凶险,怎地又

不招呼我一声?”

蓦然间心中一阵凄凉,只觉天地虽大,却无一人关心自

己的安危,便在不久之前,有这许多人竟相向他结纳讨好,此

刻虽以师父、师娘之亲,也对他弃之如遗。

心口一酸,体内几道真气便涌将上来,身子晃了晃,一

交摔倒。挣扎着要想爬起,呻吟了几声,半点使不出力道。他

闭目养神,休息片刻,第二次又再支撑着想爬起身来,不料

这一次使力太大,耳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即晕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听到几下柔和的琴

声,神智渐复,琴声优雅缓慢,入耳之后,激荡的心情便即

平复,正是洛阳城那位婆婆所弹的《清心普善咒》。令狐冲恍

如漂流于茫茫大海之中,忽然见到一座小岛,精神一振,便

即站起,听琴声是从草棚中传出,当下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见

草棚之门已然掩上。

他走到草棚前六七步处便即止步,心想:“听这琴声,正

是洛阳城绿竹巷中那位婆婆到了。在洛阳之时,她不愿我见

她面目,此刻我若不得她许可,如何可以贸然推门进去?”当

下躬身说道:“令狐冲参见前辈。”

琴声丁东丁东的响了几下,戛然而止。令狐冲只觉这琴

音中似乎充满了慰抚之意,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明白世上毕

竟还有一人关怀自己,感激之情霎时充塞胸臆。

忽听得远处有人说道:“有人弹琴!那些旁门左道的邪贼

还没走光。”

又听得一个十分宏亮的声音说道:“这些妖邪淫魔居然敢

到河南来撒野,还把咱们瞧在眼里么?”他说到这里,更提高

噪子,喝道:“是哪些混帐王八羔子,在五霸冈上胡闹,通统

给我报上名来!”他中气充沛,声震四野,极具威势。

令狐冲心道:“难怪司马大、黄伯流、祖千秋他们吓得立

时逃走,确是有正派中的高手前来挑战。”隐隐觉得,司马大、

黄伯流等人忽然溜得一干二净,未免太没男子汉气概,但来

者既能震慑群豪,自必是武功异常高超的前辈,心想:“他们

问起我来,倒是难以对答,不如避一避的为是。”当即走到草

棚之后,又想:“棚中那位老婆婆,料他们也不会和她为难。”

这时棚中琴声也已止歇。

脚步声响,三个人走上冈来。三人上得冈后,都是

“咦”的一声,显是对冈上寂静无人的情景大为诧异。

那声音宏亮的人道:“王八羔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一个

细声细气的人道:“他们听说少林派的二大高手上来除奸驱

魔,自然都挟了尾巴逃走啦。”另一人笑道:“好说,好说!那

多半是仗了昆仑派谭兄的声威。”三人一齐大笑。

令狐冲心道:“原来两个是少林派的,一个是昆仑派的。

少林派自唐初以来,向是武林领袖,单是少林一派,声威便

比我五岳剑派联盟为高,实力恐亦较强。少林派掌门人方证

大师更是武林中众所钦佩。师父常说昆仑派剑法独树一帜,兼

具沉雄轻灵之长。这两派联手,确是厉害,多半他们三人只

是前锋,后面还有大援。可是师父、师娘却又何必避开?”转

念一想,便即明白:“是了,我师父是明门正派的掌门人,和

黄伯流这些声名不佳之人混在一起,见到少林、昆仑的高手,

未免尴尬。”

只听那昆仑派姓谭的说道:“适才还听得冈上有弹琴之

声,那人却又躲到哪里去了?辛兄、易兄,这中间只怕另有

古怪。”那声音宏大的人道:“正是,还是谭兄细心,咱们搜

上一搜,揪他出来。”另一人道:“辛师哥,我到草棚中去瞧

瞧。”令狐冲听了这句话,知道这人姓易,那声音宏大之人姓

辛,是他师兄。听得那姓易的向草棚走去。

棚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贱妾一人独居,夤夜之

间,男女不便相见。”

那姓辛的道:“是个女的。”姓易的道:“刚才是你弹琴么?”

那婆婆道:“正是。”那姓易的道:“你再弹几下听听。”那婆

婆道:“素不相识,岂能径为阁下抚琴?”那姓辛的道:“哼,

有甚么希罕?诸多推搪,草棚中定然另有古怪,咱们进去瞧

瞧。”姓易的道:“你说是孤身女子,半夜三更的,却在这五

霸冈上干甚么?十之八九,便跟那些左道妖邪是一路的。咱

们进来搜了。”说着大踏步便向草棚门走去。

令狐冲从隐身处闪了出来,挡在草棚门口,喝道:“且住!”

那三人没料到突然会有人闪出,都微微一惊,但见是个

单身少年,亦不以为意。那姓辛的大声喝道:“少年是谁?鬼

鬼祟祟的躲在黑处,干甚么来着?”

令狐冲道:“在下华山派令狐冲,参见少林、昆仑派的前

辈。”说着向三人深深一揖。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是华山派的?你到这里干甚么

来啦?”令狐冲见这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只是胸口凸出,

有如一鼓,无怪说话声音如此响亮。另一个中年汉子和他穿

着一式的酱色长袍,自是他同门姓易之人。那昆仑派姓谭的

背悬一剑,宽袍大袖,神态颇为潇洒。那姓易的不待他回答,

又问:“你既是正派中弟子,怎地会在五霸冈上?”

令狐冲先前听他们王八羔子的乱骂,心头早就有气,这

时更听他言词颇不客气,说道:“三位前辈也是正派中人,却

不也在五霸冈上?”那姓谭的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你可

知草棚中弹琴的女子,却是何人?”令狐冲道:“那是一位年

高德劭、与世无争的婆婆。”那姓易的斥道:“胡说八道!听

这女子声音,显然年纪不大,甚么婆婆不婆婆了?”令狐冲笑

道:“这位婆婆说话声音好听,那有甚么希奇?她的侄儿也比

你要老上二三十岁,别说婆婆自己了。”姓易的道:“让开!我

们自己进去瞧瞧。”

令狐冲双手一伸,道:“婆婆说道,夤夜之间,男女不便

相见。她跟你们素不相识,没来由的又见甚么?”

姓易的袖子一拂,一股劲力疾卷过来,令狐冲内力全失,

毫无抵御之能,扑地摔倒,姓易的没料到他竟全无武功,倒

是一怔,冷笑道:“你是华山派弟子?只怕吹牛!”说着走向

草棚。

令狐冲站起身来,脸下已被地上石子擦出了一条血痕,说

道:“婆婆不愿跟你们相见,你怎可无礼?在洛阳城中,我曾

跟婆婆说了好几日话,却也没见到她一面。”那姓易的道:

“这小子,说话没上没下,你再不让开,是不是想再摔一大交?”

令狐冲道:“少林派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名门大派,两位定是

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这位想来也必是昆仑派中赫赫有名之

辈,黑夜之中,却来欺侮一个年老婆婆,岂不教江湖上好汉

笑话?”

那姓易的喝道:“偏有你这么多废话!”左手突出,拍的

一声,在令狐冲左颊上重重打了一掌。

令狐冲内力虽失,但一见他右肩微沉,便知他左手要出

掌打人,急忙闪避,却是腰腿不由使唤,这一掌终于无法避

开,身子打了两个转,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那姓辛的道:“易师弟,这人不会武功,不必跟他一般见

识,妖邪之徒早已逃光,咱们走罢!”那姓易的道:“鲁豫之

间的左道妖邪突然都聚集在五霸冈上,顷刻间又散得干干净

净。聚得固然古怪,散得也见希奇。这件事非查个明白不可。

在这草棚之中,多半能找到些端倪。”说着,伸手便去推草棚

门。

令狐冲站起身来,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说道:“易前

辈,草棚中这位婆婆于在下有恩,我只须有一口气在,决不

许你冒犯她老人家。”

那姓易的哈哈大笑,问道:“你凭甚么?便凭手中这口长

剑么?”

令狐冲道:“晚辈武艺低微,怎能是少林派高手之敌?只

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要进这草棚,先得杀了我。”

那姓辛的道:“易师弟,这小子倒挺有骨气,是条汉子,

由他去罢。”那姓易的笑道:“听说你华山派剑法颇有独得之

秘,还有甚么剑宗、气宗之分。你是剑宗呢,还是气宗?又

还是甚么屁宗?哈哈,哈哈?”他这么一笑,那姓辛的、姓谭

的跟着也大笑起来。

令狐冲朗声道:“恃强逞暴,叫甚么名门正派?你是少林

派弟子?只怕吹牛!”

那姓易的大怒,右掌一立,便要向令狐冲胸口拍去。眼

见这一掌拍落,令狐冲便要立毙当场,那姓辛的说道:“且住!

令狐冲,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便不能跟人动手吗?”令狐冲

道:“既是正派中人,每次出手,总得说出个名堂。”

那姓易的缓缓伸出手掌,道:“我说一二三,数到三字,

你再不让开,我便打断你三根筋骨。一!”令狐冲微微一笑,

说道:“打断三根筋骨,何足道哉!”那姓易的大声数道:“二!”

那姓辛的道:“小朋友,我这位师弟,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你

快快让开吧。”

令狐冲微笑道:“我这张嘴巴,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令

狐冲既还没死,岂能让你们对婆婆无礼?”说了这句话后,知

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将击到,暗自运了口气,将力道贯到右臂

之上,但胸口登感剧痛,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乱舞。

那姓易的喝道:“三!”左足踏上一步,眼见令狐冲背靠

草棚板门,嘴角边微微冷笑,毫无让开之意,右掌便即拍出。

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对方掌力已然袭体,手中长剑递

出,对准了他掌心。这一剑方位时刻,拿捏得妙到颠毫,那

姓易的右掌拍出,竟然来不及缩手,嗤的一声轻响,跟着

“啊”的一声大叫,长剑剑尖已从他掌心直通而过。他急忙缩

臂回掌,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去。这一下

受伤极重,他急跃退开数丈,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惊怒交

集,叫道:“贼小子装傻,原来武功好得很啊。我……我跟你

拚了。”

辛、易、谭三人都是使剑的好手,眼见令狐冲长剑一起,

并未递剑出招,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即令对方手掌

自行送到他剑尖之上,剑法上的造诣,实已到了高明之极的

境界。那姓易的虽气恼之极,却也已不敢轻敌,左手持剑,刷

刷刷连攻三剑,却都是试敌的虚招,每一招剑至中途,便即

缩回。

那晚令狐冲在药王庙外连伤一十五名好手的双目,当时

内力虽然亦已失却,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几次大损,几

乎抬臂举剑亦已有所不能。眼见那姓易的连发三下虚招,剑

尖不绝颤抖,显是少林派上乘剑法,更不愿与他为敌,说道:

“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只须三位离此他去,在下……

在下愿意诚心赔罪。”

那姓易的哼了一声,道:“此刻求饶,已然迟了。”长剑

疾刺,直指令狐冲的咽喉。

令狐冲行动不便,知道这一剑无可躲避,当即挺剑刺出,

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响,正中他左手手腕要穴。

那姓易的五指一张,长剑掉在地下。其时东方曙光已现,

他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的滴在地下绿草之上,竟不信

世间有这等事,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掉头便走。

那姓辛的本就不想与华山派结仇,又见令狐冲这一剑精

妙绝伦,自己也决非对手,挂念师弟伤势,叫道:“易师弟!”

随后赶去。

那姓谭的侧目向令狐冲凝视片刻,问道:“阁下当真是华

山弟子?”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道:“正是!”那姓谭的瞧出

他已身受重伤,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