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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70

杀了我的小师妹。”

华山群弟子都笑了起来。

岳灵珊笑道:“这位平大夫跟我无冤无仇,为甚么要你杀

我?”她转过头去,问父亲道:“爹,这平大夫到底是好人呢

还是坏人?”岳不群道:“听说他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说

不上是好人,也不能算坏人。说得好些,是个奇人,说得坏

些,便是个怪人了。”

岳灵珊道:“只怕江湖上传言,夸大其事,也是有的。到

得开封府,我倒想去拜访拜访这位平大夫。”岳不群和岳夫人

齐声喝道:“千万不可胡闹!”岳灵珊见父亲和母亲的脸色都

十分郑重,微微一惊,问道:“为甚么?”岳不群道:“你想惹

祸上身么?这种人都见得的?”岳灵珊道:“见上一见,也会

惹祸上身了?我又不是去求他治病,怕甚么?”岳不群脸一沉,

说道:“咱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可不是惹事生非。”岳灵珊见

父亲动怒,便不敢再说了,但对这个“杀人名医平一指”却

充满了好奇之心。

次日辰牌时分,舟至开封,但到府城尚有一截路。

岳不群笑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是咱岳家当年大出

风头之所,倒是不可不去。”岳灵珊拍手笑道:“好啊,知道

啦,那是朱仙镇,是岳鹏举岳爷爷大破金兀术的地方。”凡学

武之人,对抗金卫国的岳飞无不极为敬仰,朱仙镇是昔年岳

飞大破金兵之地,自是谁都想去瞧瞧。岳灵珊第一个跃上码

头,叫道:“咱们快去朱仙镇,再赶到开封城中吃中饭。”

众人纷纷上岸,令狐冲却坐在后梢不动。岳灵珊叫道:

“大师哥,你不去么?”

令狐冲自失了内力之后,一直倦怠困乏,懒于走动,心

想各人上岸游玩,自己正好乘机学弹《清心普善咒》,又见林

平之站在岳灵珊身畔,神态亲热,更是心冷,便道:“我没力

气,走不快。”岳灵珊道:“好罢,你在船里歇歇,我到开封

给你打几斤好酒来。”

令狐冲见她和林平之并肩而行,快步走在众人前头,心

中一酸,只觉那《清心普善咒》学会之后,即使真能治好自

己内伤,却又何必去治?这琴又何必去学?望着黄河中浊流

滚滚东去,一霎时间,只觉人生悲苦,亦如流水滔滔无尽,这

一牵动内力,丹田中立时大痛。

岳灵珊和林平之并肩而行,指点风物,细语喁喁,却另

是一般心情。

岳夫人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低声道:“珊儿和平儿年轻,

这般男女同行,在山野间浑没要紧,到了大城市中却是不妥,

咱们二老陪陪他们罢。”岳不群一笑,道:“你我年纪已经不

轻,男女同行便浑没要紧了。”岳夫人哈哈一笑,抢上几步,

走到女儿身畔。四人向行人问明途径,径向朱仙镇而去。

将到镇上,只见路旁有座大庙,庙额上写着“杨将军

庙”四个金字。岳灵珊道:“爹,我知道啦,这是杨再兴扬将

军的庙,他误走小商河,给金兵射死的。”岳不群点头道:

“正是。杨将军为国捐躯,令人好生敬仰,咱们进庙去瞻仰遗

容,跪拜英灵。”眼见其余众弟子相距尚远,四人不待等齐,

先行进庙。

只见杨再兴的神像粉面银铠,英气勃勃,岳灵珊心道:

“这位杨将军生得好俊!”转头向林平之瞧了一眼,心下暗生

比较之意。

便在此时,忽听得庙外有人说道:“我说杨将军庙供的一

定是杨再兴。”岳不群夫妇听得声音,脸色均是一变,同时伸

手按住剑柄。却听得另一人道:“天下姓杨的将军甚多,怎么

一定是杨再兴?说不定是后山金刀杨老令公,又说不定是杨

六郎、杨七郎?”又有一人道:“单是杨家将,也未必是杨令

公、杨六郎、杨七郎,或许是杨宗保、杨文广呢?”另一人道:

“为甚么不能是杨四郎?”先一人道:“杨四郎投降番邦,决不

会起一座庙来供他。”另一人道:“你讥刺我排行第四,就会

投降番邦,是不是?”先一人道:“你排行第四,跟杨四郎有

甚么相干?”另一人道:“你排行第五,杨五郎五台山出家,你

又为甚么不去当和尚?”先一人道:“我如做和尚,你便得投

降番邦。”

岳不群夫妇听到最初一人说话,便知是桃谷诸怪到了,当

即打个手势,和女儿及林平之一齐躲入神像之后。他夫妇躲

在左首,岳灵珊和林平之躲在右首。

只听得桃谷诸怪在庙外不住口的争辩,却不进来看个明

白。岳灵珊暗暗好笑:“那有甚么好争的,到底是杨再兴还是

杨四郎,进来瞧瞧不就是了?”

岳夫人仔细分辨外面话声,只是五人,心想余下那人果

然是给自己刺死了,自己和丈夫远离华山,躲避这五个怪物,

防他们上山报仇,不料狭路相逢,还是在这里碰上了,虽然

尚未见到,但别的弟子转眼便到,如何能逃得过?心下好生

担忧。

只听五怪愈争愈烈,终于有一人道:“咱们进去瞧瞧,到

底这庙供的是甚么臭菩萨。”五人一涌而进。一人大声叫了起

来:“啊哈,你瞧,这里不明明写着‘杨公再兴之神’,这当

然是杨再兴了。”说话的是桃枝仙。

桃干仙搔了搔头,说道:“这里写的是‘杨公再’,又不

是‘杨再兴’。原来这个杨将军姓杨,名字叫公再。唔,杨公

再,杨公再,好名字啊,好名字。”桃枝仙大怒,大声道:

“这明明是杨再兴,你胡说八道,怎么叫做杨公再?”桃干仙

道:“这里写的明明是‘杨公再’,可不是‘杨再兴’。”桃根

仙道:“那么‘兴之神’三个字是甚么意思?’桃叶仙道:“兴,

就是高兴,兴之神,是精神很高兴的意思。杨公再这姓杨的

小子,死了有人供他,精神当然很高兴了。”桃干仙道:“很

是,很是。”

桃花仙道:“我说这里供的是杨七郎,果然不错,我桃花

仙大有先见之明。”桃枝仙怒道:“是杨再兴,怎么是杨七郎

了?”桃干仙也怒道:“是杨公再,又怎么是杨七郎了?”

桃花仙道:“三哥,杨再兴排行第几?”桃枝仙摇头道:

“我不知道。”桃花仙道:“杨再兴排行第七,是杨七郎。二哥,

杨公再排行第几?”桃干仙道:“从前我知道的,现下忘了。”

桃花仙道:“我倒记得,他排行也是第七,因此是杨七郎。”桃

根仙道:“这神像倘若是杨再兴,便不是杨公再;如果是杨公

再,便不是杨再兴。怎么又是杨再兴,又是杨公再?”桃叶仙

道:“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再’字,是甚么意思?‘再’,

便是再来一个之意,一定是两个人而不是一个,因此既是杨

公再,又是杨再兴。”余下四人都道:“此言有理。”

突然之间,桃枝仙说道:“你说名字中有个‘再’字,便

要再来一个,那么杨七郎有七个儿子,那是众所周知之事!”

桃根仙道:“然则名字中有个千字,便生一千个儿子,有个万

字,便生一万个儿子?”五人越扯越远。岳灵珊几次要笑出声

来,却都强自忍住。

桃谷五怪又争了一会,桃干仙忽道:“杨七郎啊杨七郎,

你只要保佑咱们六弟不死,老子向你磕几个头也是不妨。我

这里先磕头了。”说着跪下磕头。

岳不群夫妇一听,互视一眼,脸上均有喜色,心想:“听

他言下之意,那怪人虽然中了一剑,却尚未死。”这桃谷六仙

莫名奇妙,他夫妇实不愿结上这不知所云的冤家。

桃枝仙道:“倘若六弟死了呢?”桃干仙道:“我便把神像

打得稀巴烂,再在烂泥上撒泡尿。”桃花仙道:“就算你把杨

七郎的神像打得稀巴烂,又撒上一泡尿,就算再拉上一堆屎,

却又怎地?六弟死都死了,你磕了头,总之是吃了亏啦!”桃

枝仙道:“言之有理,这头且不忙磕,咱们去问个清楚,到底

六弟的伤治得好呢,还是治不好。治得好再来磕头,治不好

便来拉尿。”桃根仙道:“倘若治得好,不磕头也治得好,这

头便不用磕了。倘若治不好,不拉尿也治不好,这尿便不用

拉了。”桃叶仙道:“六弟治不好,咱们大家便不拉尿?不拉

尿,岂不是要胀死?”桃干仙突然放声大哭,道:“六弟要是

活不成,大伙儿不拉尿便不拉尿,胀死便胀死。”其余四人也

都大哭起来。

桃枝仙突然哈哈大笑,道:“六弟倘若不死,咱们白哭一

场,岂不吃亏?去去去,问个明白,再哭不迟。”桃花仙道:

“这句话大有语病。六弟倘若不死,‘再哭不迟’这四字,便

用不着了。”五人一面争辩,快步出庙。

岳不群道:“那人到底死活如何,事关重大,我去探个虚

实。师妹,你和珊儿他们在这里等我回来。”岳夫人道:“你

孤身犯险,没有救应,我和你同去。”说着抢先出庙。岳不群

过去每逢大事,总是夫妇联手,此刻听妻子这么说,知道拗

不过她,也不多言。

两人出庙后,遥遥望见桃谷五怪从一条小路转入一个山

坳。两人不敢太过逼近,只远远跟着,好在五人争辩之声甚

响,虽然相隔甚远,却听得五人的所在。沿着那条山路,经

过十几株大柳树,只见一条小溪之畔有几间瓦屋,五怪的争

辩声直响入瓦屋之中。

岳不群轻声道:“从屋后绕过去。”夫妇俩展开轻功,远

远向右首奔出,又从里许之外兜了转来。瓦屋后又是一排柳

树,两人隐身柳树之后。

猛听得桃谷五怪齐声怒叫:“你杀了六弟啦!”“怎……怎

么剖开了他胸膛?”“要你这狗贼抵命。”“把你胸膛也剖了开

来。”“啊哟,六弟,你死得这么惨,我……我们永远不拉尿,

跟着你一起胀死。”

岳不群夫妇大惊:“怎么有人剖了他们六弟的胸膛?”两

人打个手势,弯腰走到窗下,从窗缝向屋内望去。

只见屋内明晃晃的点了七八盏灯,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大

床。床上仰卧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胸口已被人剖开,鲜

血直流,双目紧闭,似已死去多时,瞧他面容,正是那日在

华山顶上身中岳夫人一剑的桃实仙。桃谷五怪围在床边,指

着一个矮胖子大叫大嚷。

这矮胖子脑袋极大,生一撇鼠须,摇头晃脑,形相十分

滑稽。他双手都是鲜血,右手持着一柄雪亮的短刀,刀上也

染满了鲜血。他双目直瞪桃谷五怪,过了一会,才沉声道:

“放屁放完了没有?”桃谷五怪齐声道:“放完了,你有甚么屁

放?”那矮胖子道:“这个活死人胸口中剑,你们给他敷了金

创药,千里迢迢的抬来求我救命。你们路上走得太慢,创口

结疤,经脉都对错了。要救他性命是可以的,不过经脉错乱,

救活后武功全失,而且下半身瘫痪,无法行动。这样的废人,

医好了又有甚么用处?”桃根仙道:“虽是废人,总比死人好

些。”那矮胖子怒道:“我要就不医,要就全部医好。医成一

个废人,老子颜面何在?不医了,不医了!你们把这死尸抬

去吧,老子决心不医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桃根仙道:“你说‘气死我也’,怎么又不气死?”那矮胖

子双目直瞪着他,冷冷的道:“我早就给你气死了。你怎知我

没死?”桃干仙道:“你既没医好我六弟的本事,干么又剖开

了他胸膛?”那矮胖子冷冷的道:“我的外号叫作甚么?”桃干

仙道:“你的狗屁外号有道是‘杀人名医’!”

岳不群夫妇心中一凛,对望了一眼,均想:“原来这个形

相古怪的矮胖子,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杀人名医’。不错,

普天下医道之精,江湖上都说以这平一指为第一,那怪人身

受重伤,他们来求他医治,原在情理之中。”

只听平一指冷冷的道:“我既号称‘杀人名医’,杀个把

人,又有甚么希奇?”桃花仙道:“杀人有甚么难?我难道不

会?你只会杀人,不会医人,枉称了‘名医’二字。”平一指

道:“谁说我不会医人?我将这活死人的胸膛剖开,经脉重行

接过,医好之后,内外武功和未受伤时一模一样,这才是杀

人名医的手段。”

桃谷五怪大喜,齐声道:“原来你能救活我们六弟,那可

错怪你了。”桃根仙道:“你怎……怎么还不动手医治?六弟

的胸膛给你剖开了,一直流血不止,再不赶紧医治,便来不

及了。”平一指道:“杀人名医是你还是我?”桃根仙道:“当

然是你,那还用问?”平一指道:“既然是我,你怎知来得及

来不及?再说,我剖开他胸膛后,本来早就在医治,你们五

个讨厌鬼来啰唆不休,我怎么医法?我叫你们去杨将军庙玩

上半天,再到牛将军庙、张将军庙去玩玩,为甚么这么快就

回来了?”桃干仙道:“快动手治伤罢,是你自己在啰唆,还

说我们啰唆呢。”

平一指又向他瞪目凝视,突然大喝一声:“拿针线来!”

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桃谷五仙和岳不群夫妇都

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妇人走进房来,端着一只木

盘,一言不发的放在桌上。这妇人四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

眼睛深陷,脸上全无血色。

平一指道:“你们求我救活这人,我的规矩,早跟你们说

过了,是不是?”桃根仙道:“是啊。我们也早答应了,誓也

发过了。不论要杀甚么人,你吩咐下来好了,我们六兄弟无

不遵命。”平一指道:“那就是了,现下我还没想到要杀哪一

个人,等得想到了,再跟你们说。你们通统给我站在一旁,不

许出一句声,只要发出半点声息,我立即停手,这人是死是

活,我可再也不管了。”

桃谷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同桌而食,从没片刻停嘴,在

睡梦中也常自争辩不休。这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

是满腹言语,须得一吐方快,但想到只须说一个字,便送了

六弟性命,唯有竭力忍住,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又唯恐一

不小心,放一个屁。

平一指从盘里取过一口大针,穿上了透明的粗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