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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94

家洛时时回头,但见两姊妹人影渐渐模糊,终于在大

漠边缘消失。

群雄控马缓缓而行,这一役虽击毙了张召重,但也伤了

李沅芷、卫春华、章进三人,李沅芷伤势尤重。余鱼同大仇

得报,甚是欢慰,对李沅芷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一路上不

避嫌疑,细心呵护。

众人行了数日,又到了阿凡提家中,那位骑驴负锅的怪

侠却又出外去了。周绮听说张召重已死,胞弟之仇已报,很

是高兴。依陈家洛意思,要徐天宏陪她留在回部,等生下孩

子,身子康复之后,再回中原。但周绮一来嫌气闷,二来听

得大伙要去福建少林寺,此行可与她爹爹相会,吵着定要回

去。众人拗不过,只得由她。徐天宏雇了一辆大车,让妻子

及李沅芷在车里休息。

回入玉门关后,天时渐暖,已有春意。众人一路南下,渐

行渐热,周绮愈来愈是慵困,李沅芷的伤臂却已大好了。她

弃车乘马,一路与骆冰咭咭呱呱的说话。旁人都奇怪这两人

谈个没完没了,不知怎地有这许多事儿来说。

第十九章心伤殿隅星初落

魂断城头日已昏

这日来到福建境内,只见满山红花,蝴蝶飞舞。陈家洛

心想:“要是喀丝丽在此,见了这许多鲜花,可不知有多欢喜。”

又行数天,将近德化城时,行经一座茂密的树林,章进

忽然大叫一声,飞奔而前,只见那边树上一人双足凌空,是

个投缳自尽的男子。章进抱住那人双足,将他举了起来,大

叫:“快来,快来!””骆冰两把飞刀掷出,割断了挂在树枝上

的布带。章进将那人横放地下,陆菲青给他胸口推宫过气,过

了一阵,那人悠悠醒来,放声大哭。

这人约莫二十四五岁,打扮似是个做手艺的。章进焦躁,

骂道:“老子救活了你,干么还哭?”福建话本甚特异,但那

人似到外省去过,打着半咸半淡的官话道:“爷们还是让我死

的好!”卫春华道:“你是短了钱银呢?还是遭了冤屈?我们

可以帮你呀。”那人道:“不是为钱,也没人冤枉小人。”说罢

又哭。

骆冰见他颈中挂着一个绣花荷包,色泽鲜艳,用麻绳牢

牢系住,似怕死后给人拿走了,猜想此事或与女人有关,问

道:“你的情妹子不肯嫁你么?”那人脸露惊奇之色,说道:

“她是死路一条,我索性死了爽快。”骆冰道:“她为甚么死路

一条?”那人道:“方大人今年告老回乡,见银凤生得好看,要

娶她做第十一房姨太太……”说着又哭了起来。

章进听得茫然不解,喝道:“乱七八糟,老子一点不懂,

甚么方大人、银凤的?”骆冰笑道:“银凤自然是他的情妹子

了。他倒是个多情种子呢。”章进道:“那方大人在哪里?娶

了你的银凤没有?”那人道:“德化城里最大的房子就是方大

人的,去年他家里盖新房子,小的还去帮过工。他……他今

天……今天要讨银凤……”章进道:“你这人没出息,干么不

和这姓方的去拚命?”骆冰笑道:“他有你章十爷的一成本事

就好啦!”问那人道:“你叫甚么名字?做甚么手艺?”那人道:

“小人叫周阿三,是做木匠的。”

周绮听这人也姓周,先有了三分好感,又见他哭得可怜,

说道:“你带我们去见那姓方的。”周阿三畏畏缩缩的不敢。徐

天宏见妻子和章进都是一股莽劲,心里暗笑,说道:“你带我

们到你家里去,包在我们身上,叫那姓方的不敢娶你的银凤

便是。”周阿三将信将疑,领了众人来到德化城内自己家里。

那银凤家里姓包,是开豆腐店的,就在周阿三的隔壁,门

外挂灯结彩,一副做喜事的模样。徐天宏命周阿三把银凤的

父亲包老头请过来,只见他愁眉苦脸,神色凄惨,哪里有做

新丈人的喜色。众人一问,才知那方大人今年已七十多岁,本

在安徽做藩台,新近告老回乡,地方上没一个不怕他。包老

头的女儿才十八岁,自幼和周阿三情投意合,早有嫁娶之约,

嫁给这垂死之人做小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惧他权势,不

敢不依。依章进和周绮说,就要去杀了那姓方的,但陈家洛

道:“咱们身有大事,别多生枝节。”叫心砚取出一百两银子

来,送给包老头和周阿三,叫他们带了银凤赶紧逃走。包周

两人千恩万谢,忙回去收拾。

周绮这时已有七八个月身孕,一路上徐天宏和骆冰管得

她紧,不能多动,酒更是半滴不得沾唇,本已厌烦之极,见

陈家洛不许跟那姓方的为难,更是气闷,乘徐天宏不防,溜

了出来到街上乱走。德化城本来不大,不多一会就来到方宅

门口,只见大门中仗役进进出出,把鱼肉鸡鸭及一坛坛酒抬

了进去,不觉酒瘾大起,便跟了进去。

方府这天贺客盈门。众仆役见她大模大样的进来,虽然

穿得朴素,但气派端严,不敢怠慢,忙让到内堂敬茶。周绮

心想他们倒敬重于我,也就喝着武夷清茶,咬着瓜子,自得

其乐。不一会开出席来,方府虽是娶妾,但方老太爷方有德

在外作官数十年,老来衣锦还乡,存心要显显威风,是以这

席午宴也十分丰盛。周绮与那些姑娘太太们语言不通,不去

理会旁人,酒到杯干,饮得自由自在,倒也畅快。

喝了十多杯,方老太爷由两个儿子扶着,颤巍巍的到各

席来敬酒。周绮见他须眉皆白,还要糟蹋人家女儿,心中暗

骂。待他走到临近,见他左颊上有一大块黑记,黑记上稀稀

疏疏的生着几根长毛,蓦地想起丈夫先前所说的话来。那日

她母亲问他身世,他说他一家都被一个姓方的府台所害,那

方府台左脸上有大块黑记,莫非是此人不成?徐天宏是浙江

绍兴人,她冲口而出:“方老爷,你在绍兴做过府台么?”方

老太爷听到她一口北方口音,微感奇怪,说道:“你这位太太

很面生,老头子记性不好,在绍兴见过我么?”这话正是自认

在绍兴做过官。周绮点点头,不言语了。方老太爷也不在意,

另去敬酒。

周绮本想上前将他一拳打死,替丈夫报了血海深仇,但

身子一动,就感胸口发闷,手足酸软,暗骂肚子里这小孽障

害得我好苦,斟了三杯酒仰脖子喝下,大踏步往外走出。众

女宾见这女人粗野无礼,交头接耳的窃窃讥笑。周绮回到周

阿三家里,不久徐天宏与骆冰也从外面回来,两人到处寻她

不见,正自焦急,见了她这才放心,见她脸上红扑扑的酒意

盎然,正要开口埋怨,周绮抢先把遇到方老太爷的事说了。

徐天宏想起父母兄姊惨死的情形,眼中冒火,但怕杀错

了人,道:“我去打听一下。”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直冲进来,

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我仇人确是在此,你许不许我报仇?”

陈家洛沉吟道:“七哥这大仇是非报不可的,这老贼已七十多

岁,稍有耽搁,莫要给他得个善终,可成了咱们毕生的恨事。

只是咱们另有大事,这誓举动可别让人疑心到红花会头上。”

说到这里,包老头带了女儿和周阿三过来叩谢,说再过两个

时辰,方家就要来迎娶,现下收拾已毕,要赶紧逃走。

李沅芷灵机一动,道:“不如把事情推在他们身上,反正

他们是要逃走的了。”余鱼同道:“怎么?”李沅芷笑道:“请

你做新娘子哪!”骆冰笑道:“还是他扮新郎,你扮新娘吧。”

李沅芷红了脸道:“哼,人家明明出个好主意,你偏来开玩笑。”

骆冰道:“好妹子,那你说吧。”李沅芷笑道:“叫他穿了新娘

子的衣服,等轿子来时,他就坐了去。咱们都扮作送亲的。”

骆冰拍手笑道:“好呀,拜过堂后,等到洞房花烛,大家一齐

动手。别人只道是女家出的花样,谁也不会疑心到红花会身

上。”徐天宏这时关心则乱,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听了李沅芷

这个计策,也连声叫好。

陈家洛命卫春华与心砚先把包家父女及周阿三护送出

城,让他们远走高飞。大家买了衣物,装扮起来。余鱼同扮

女人虽然颇不愿意,但这是李沅芷出的主意,不便拂她之意,

又是为七哥报仇雪恨,委屈一下也说不得了。新娘的红衣头

罩都是现成的,就是他一双大脚有点碍事,但把裙子放低些,

遮掩得一时,也就成了。

申牌时分,方府的轿子与迎亲的喜娘等等都来了。骆冰

与李沅芷扶着头披红巾的余鱼同进了轿子。众人在长衣内各

藏兵刃,一路跟到方家。男子娶妾,要妾侍向丈夫和正室磕

头。余鱼同无奈,只得盈盈拜将下去。方有德喜得呵呵大笑,

摸出两个金锞子来做见面礼。余鱼同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喜筵过后,接着是要闹房,众人都拥到新房中来。徐天

宏紧紧挤在方有德身边,右手摸着袋里的匕首,眼见时辰将

到,正要动手,忽然一名家丁匆匆走进房来,说道:“成总兵

和几位客人来向大人道喜。”方有德道:“他怎么到德化来啦?”

忙迎出去。徐天宏等寸步不离,只见厅上坐着一位武官,下

首四人身穿内廷侍卫服色。

徐天宏脸色登变,认出其中一人是在黄河渡口交过手的

清宫侍卫瑞大林,正要招呼各人,文泰来虎吼一声,已向那

武官扑去,原来那人便是随同张召重去铁胆庄捉拿他的成璜。

这人因立了此功,从记名总兵升为实授,分发闽南。这天瑞

大林等四名侍卫奉皇帝密旨前来找他。这五人从永安府来到

德化,听说方藩台娶妾,便来扰一杯喜酒,赶场热闹,哪知

竟与红花会群雄狭路相逢。

成璜出其不意,随手拿起椅子一挡,喀喇一声,梨花木

的椅脚被文泰来一掌劈断了两根。成璜见来势凶恶,从桌底

钻了过去,隔桌望见竟是文泰来,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往

外直奔。群雄取出兵刃,与瑞大林等四名侍卫交起手来。侍

卫们如何能敌?呼啸一声,从人丛中穿了出去,跨上马背飞

奔。文泰来等推开吓得东倒西撞的贺客女宾往外追时,五人

都已逃得远了。只听内堂惊叫哭喊,乱成一片。

余鱼同穿着大红女服,手挥金笛,旁边一个骆冰,一个

李沅芷,从内堂杀将出来。群雄寻方有德时,却已不见。周

绮大骂:“老不死老奸巨猾,溜得倒快。”卫春华、章进、心

砚等前前后后找了一遍,影踪不见。徐天宏对陈家洛道:“总

舵主,怎么清宫侍卫忽然在此出现?莫非另有奸谋?”陈家洛

道:“正是,这须得探查明白。”徐天宏道:“私仇事小,咱们

先查明侍卫的事再说。”陈家洛赞道:“七哥深明大义。”当下

率领众人,追了出去,一问途人,知那些武官是往东逃去。群

雄纷纷上马,出德化城东门疾追。

奔了三四十里,在一家饭铺中打尖,询问饭铺伙计,知

道成璜等过去不久。文泰来道:“我这马脚力快,冲上去拦住

五个狗贼。”骆冰道:“他们有五个,别落了单。谅他们也逃

不了。”文泰来知道妻子自从他身遭危难,对他照顾特别周到,

也不忍让她担心,于是与众人一齐追赶。

当晚群雄在仙游歇夜,次日赶到郊尾,听乡人说五个武

官已转而向北。陈家洛笑道:“他们逃的路程真好,这里向北

正往莆田少林寺,咱们虽然赶人,可没走冤枉路。”驰了数十

里,天色将黑,离少林寺已近,群雄在望海镇上找一家客店

歇了。陆菲青、文泰来、卫春华、徐天宏、心砚等五人出去

分头打听众侍卫的下落。

文泰来查不到成璜等踪迹,心中焦躁。这时天已入夜,蝉

声甫歇,暑气未消,他袒开胸口,拿着一柄大葵扇不住扇风,

走了一阵,迎风一阵酒香,前面是家小酒店,望见店门兀自

开着,寻思正好喝几碗冷酒解渴,走进店内,不觉一怔,正

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成璜、瑞大林及三名

侍卫正在饮酒谈笑。

五人斗然见他闯进店来,大吃一惊,登时停杯住口。文

泰来有如不见,叫道:“店家,拿酒来。”店小二答应了,拿

了酒壶、酒杯、筷子放在他面前。文泰来喝道:“杯子有甚么

用?拿大碗来。”当的一声,把一块银子掷在桌上。店小二见

他势猛,不敢多说,拿了一只大碗出来,斟满了酒。文泰来

举碗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店小二道:“这是本地出名的

三白酒。”文泰来道:“宰一口猪,该喝几碗?”店小二不懂他

意思,但又不敢不答,随口道:“三碗吧!”文泰来道:“好,

拿十五只大碗,筛满了酒!”抽出长刀,砍在桌上。店小二吓

了一跳,依言拿出十五只大碗,摆满了一桌,都倒上了酒。成

璜等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见文泰来拦在门口,都不敢出来。

成璜和瑞大林见不是路,站起来想从后门溜走。文泰来

大喝一声,宛似半空打了个霹雳,叫道:“老子酒还没喝,性

急甚么?”成瑞两人站着便不敢动。文泰来左足踏在长凳之上,

两口就把一碗酒喝干,叫道:“好酒!”又喝第二碗。店小二

识趣,切了两斤牛肉牛筋,放在盘里托上来。文泰来喝酒吃

肉,不一刻,十五碗酒和两斤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成璜和瑞

大林心惊胆战,相顾骇然。其余三名侍卫互相使个眼色,各

提兵刃,猛扑上来。

文泰来酒意涌上,全身淌汗,待三人扑到,右足猛一抬

腿,把桌子踢得飞了起来,桌上酒碗盘子,乒乒乓乓的跌成

一地。他不及拔刀,提起长凳便向三名侍卫横扫过去。那三

名侍卫身手也甚了得,一个展动花枪,避开长凳,分心刺到,

另两人一个使刀,一个双手握着蛾眉钢刺,直欺近身。文泰

来举凳直上,力敌三人,混战中那使刀的一刀砍在凳上,急

切间拔不出来,文泰来左掌一翻,劈面打在他鼻梁正中,只

打得五官血肉模糊、头骨震碎而死。这时蛾眉双刺正刺到文

泰来右胁,他顺手拔下砍在凳上的单刀,劈将下来。

那人双刺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