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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52

骆冰受伤、周仲英丧子、余鱼同命危,何尝不均是由此而起?依

着常氏双侠和蒋四根等一干人,便要将乾隆一刀杀却,至不济

也要痛打一顿,以出心中恶气。但陈家洛和徐天宏等以大局为

重,终于劝服了他们,才这般折辱他一番。这一来是报仇,二来

是先杀他个下马威,等陈家洛和他商谈大事时,好教他容易就

范。

乾隆整整挨了两天饿,杭州官场却已闹得天翻地覆。皇上

失踪的消息虽没张扬出去,全城却已几乎抄了个遍。杭州通往

外县的各处水陆口子都由重兵把守,不许一人进出。城里城

外,两天内捕捉了几千名“疑匪”,各处监狱都塞满了。地方官

府固是十分惶急,一面又乘机把富商大贾捉了许多,关在狱

里,勒索重金,料来这是“忠君爱国”的大事,日后谁都不会追

究。

皇帝希奇古怪的失踪,福康安、李可秀、白振以及一些得

知消息的护驾大臣,这两日中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

好。他们料想必是红花会犯驾,出事后立时大举在各处搜查,

哪知全城红花会人众早已隐匿的隐匿,出城的出城,一个也没

抓到。

第三天清晨,福康安又召集众人在抚署会商。人人愁眉苦

脸,束手无策,计议要不要急报皇太后。可是这一报上去,后果

之糟,谁都不敢设想。

正自踌躇不决,忽然御前侍卫瑞大林脸色苍白,急奔前

来,在白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白振脸色一变,立即站起,

道:“有这等事?”福康安忙问情由。瑞大林道:“在皇上寝殿外

守卫的六名侍卫,忽然都给人杀死了。”福康安并不吃惊,反而

暗喜,道:“咱们去看看,这事必与皇上失踪有关。说不定反可

找到些头绪。”

众人走向乾隆设在抚署里的寝殿。瑞大林把门一推,迎鼻

一阵血腥气扑了过来,只见地板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六具尸体,

有的眼睛凸出,有的胸口洞穿,死状可怖。乾隆睡觉之时,向有

六名侍卫在寝殿外守夜,皇帝虽然失踪,轮值侍卫仍然照常值

班,哪知六人全在夜中被杀。白振道:“这六位兄弟都非庸手,

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给人干掉了?”各人目瞪口呆,谁都猜想不

透。

白振察看尸体,细究死因,见有的是被重手法震毙,有的

是被剑削去了半边脑袋。那六人的兵器有的在鞘中还未拔出,

想来刺客行动迅速,侍卫不及御敌呼援,都已一一被杀。白振

皱眉道:“这室中容不下多人斗殴,刺客最多不过两三人。他们

一举就害死六位弟兄,下手毒辣爽利,武功实在高明之极。”

李可秀道:“皇上既已被他们请去,又何必来杀这六名侍

卫?看来昨晚的刺客和劫持皇上之人并非一路。”福康安道:

“不错!刺客也是谋叛行刺,哪知皇上却不在这里。”白振道:

“两位所料甚是。如杀侍卫的是红花会人物,那么皇上是落在

别人手中了。可是除了红花会,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做这般大

逆不道之事?要是劫持皇上的是红花会,此外哪里又有这等武

功高强之人?”红花会人众已难对付,突然又现强敌,不禁心

寒。再俯身察看,忽见尸体胸口有犬爪抓伤和利齿咬伤的痕

迹,心念一动,忙请李可秀差人去找猎犬。

过了一个多时辰,差役带了三名猎户和六头猎犬进来。李

可秀已调集了两千名兵丁,整装待发,白振命猎户带领猎犬在

尸体旁嗅了一阵,追索出去。

猎犬带领众人直奔湖滨,到了西湖边上,向春湖中狂吠。

白振暗暗点头,知道刺客带了犬来,打死侍卫后,命犬带路,追

寻皇帝。

猎犬吠了一会,沿湖乱跑乱窜一阵,找到了踪迹,沿湖奔

去,湖畔泥湿,果然有人犬的足印。猎犬奔到乾隆上岸处,折回

城内。城内人多,气息混杂,猎犬慢了下来,边嗅边走,直向玉

如意的妓院奔了进去。

妓院中本来有兵把守,这时却已不见。众人走进院子,只

见庭院室内,又死了两名侍卫和十多名官兵。刺客下手狠辣,

没留下一个活口,有的兵卒是咽喉被狗咬断而死。白振看死者

身材和伤口部位,心想恶狗躯体庞大,若非关外巨獒,便是西

北豺狼和犬的混种,难道刺客是从关外或西北塞外而来?

六只猎犬在玉如意卧室中转了几个圈子,忽在地板上乱

抓乱爬。白振细看地板,并无异状,但猎犬仍不住抓吠,便命兵

卒用刀撬起地板,下面是块石板。白振急道:“快撬!”兵卒把石

板撬开,露出一个大洞,猎犬当即钻了下去。李可秀和白振见

下面是条地道,这才恍然大悟,成千兵将在妓院四周和屋顶守

卫,而皇帝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原来刺客是从地道里逃

出的,不禁暗叫惭愧,率领兵卒追了下去。

    注:日人稻叶君山《清朝全史》云:“乾隆御制诗至十

余万首,所作之多,为陆放翁所不及。常夸其博雅,每一

诗成,使儒臣解释,不能即答者,许其归家涉猎。往往有

翻阅万卷而不得其解者,帝乃举其出处,以为笑乐。”其

实乾隆之诗所以难解,非在渊博,而在杜撰,常以一字代

替数语,群臣势必瞠目无所对,非拜伏赞叹不可。

周作人《杂谈旧小说》一文谈到《绿野仙踪》时说:

“冷于冰遇着一个私塾教书的老头子,有很好的滑稽和

讽刺……这老儒给他讲解两句诗,却幸而完全没有忘

记:‘媳钗俏矣儿书废,哥罐闻焉嫂棒伤。’这里有意思的

事,乃是讽刺乾隆皇帝的。我们看他题在知不足斋丛书

前头的‘知不足斋何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和在西山

碧云寺的御碑上的‘香山适才游白杜,越岭便以主碧云’

比较起来,实在好不了多少。书里的描写可以说是挖苦

透了,不晓得那时何以没有卷进文字狱里去的,或者由

于告发的不易措施,因为此外没有确实的证据,假如直

说这‘哥罐’的诗是模拟圣制的,恐怕说的人就要先戴上

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吧。”

书中“媳钗”两句系咏花,媳妇钗花于须,儿子视俏

容而废攻书;兄长插花于罐而闻,嫂子为防微杜渐,以棒

击罐而破之。该书成于乾隆二十九年,其时御制诗流传

天下,周说颇有见地。

乾隆第五次南巡至海宁,仍驻陈氏安澜园,有诗云:

“安澜易旧名,重驻跸之清……石径虽诘曲,步来哪用

寻?无花不具野,有竹与之深”云云。又乾隆在海宁半夜

中闻潮声雷动,有“睡醒”一律:“睡醒恰三更,喧闻万马

声。潮来势如此,海宴念徒萦。微禹乏良策,伤文多愧情。

明当陟尖峤,广益竭吾诫。”诗中之“文”字,或系指汉文

帝(?)“尖峤”当指海宁之尖山,乾隆翌日拟往巡游。但山

字平声,碍于平平平仄仄,无奈改用“尖峤”,盖“峤”字可

平可仄也。作者恭拟御制两句:“疑为因玉召,忽上峤之

高”,玉者玉皇大帝也,玉如意也,似高不失为乾隆诗体。

乾隆在海宁督修海塘及观潮,作诗极多,有句云:

“今日海塘殊昔塘,补偏而已策无良,北坍南涨嗟烧草,

水占田区竟变桑。”海宁有柴塘,力不足以御怒潮,“烧

草”或系指“柴”,乃乾隆杜撰之典,儒臣难解矣。“变桑”

当指沧海变桑田,“策无良”意为无良策。又有句云:“伍

胥文种诚司是,之二人前更属谁?”相传伍子胥、文种为

海宁潮神,乾隆以海潮汹涌,自古已然,于伍文二人之前

又属谁管?数年后再到海宁观潮,和前诗云:“设非之二

人司是,如是雄威更合谁?”又海宁观潮诗有句云:“当前

也觉有奇讶,闹后本来无事仍。”意谓海潮涌来之时,也

觉十分诧异,但潮水大闹一场之后,仍然无事,“无事仍”

者,“仍无事”也。

乾隆诗才虽别具一格,但督修海塘,全力以赴,实令

人心感,其在陈氏安澜园有句云:“急愁塘与堰,懒听管

和弦。”勤政爱民,似亦非虚言。

乾隆喜用“之”、“而”、“以”、“和”、“与”等虚字以凑

诗中字数。陈世倌告老还乡时,乾隆有送行诗云:“夙夜

勤劳言行醇,多年黄阁赞丝纶。陈情无那俞孔纬,食禄应

教列郑均。自是江湖忧未忘,原非桑梓隐而沦。老成归告

能无惜?皇祖朝臣有几人?”又登海宁“观湘楼”诗云:“南

坍与北涨,幻若谷和陵。江尚岸之近,楼如舫以乘。”意谓

江水离岸尚近,登楼有如乘舫。设删去虚字而成四言诗:

“南坍北涨,幻若谷嶂。江岸登楼,宛如乘舫。”其意一也,

可见其诗中虚字往往多余。其题董邦达《西湖四十景》有

句云:“贤守风流白与苏”。作者拟御制西湖即兴:“才诗

或让苏和白,佳曲应超李与王”,试为乾隆儒臣解之:朕

才子之诗,或稍不及苏东坡和白乐天,未有定论,然玉如

意佳人之曲,歌喉当胜李夫人、琵琶应超王昭君也。

第十一章高塔入云盟九鼎

快招如电显双鹰

乾隆在六和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惊吓

气恼,心力交瘁,甚是委顿。第三天早晨,忽有一个小书僮

走近,说道:“少爷请东方老爷过去谈谈。”乾隆认得他是陈

家洛的书僮心砚,心头一喜,忙随着他走到下一层来。

他一进门,陈家洛笑容满脸的迎出,当先一揖。乾隆还

了一揖,走进室内。心砚献上茶来。陈家洛道:“快拿点心来。”

心砚捧进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碟汤包、一碟蟹粉烧卖、一

碟炸春卷、一碟虾仁芝麻卷、一碗火腿鸡丝莼菜荷叶汤,盘

未端到,已是清香扑鼻。心砚放下两副杯筷,筛上酒来。

陈家洛道:“小弟因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伤,有失迎迓,

还请如罪。”乾隆道:“好说,好说。”陈家洛道:“请先用些

粗点,小弟还有事请教。”乾隆饿得肚皮已贴到了背心。他素

来体格强健,食量惊人,两日两夜不吃东西,如何耐得?见

陈家洛先举筷夹一个汤包吃了,当即下箸如飞,快过做诗十

倍,顷刻之间,把四碟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个“碗

底朝天子”。陈家洛每碟点心只吃了一件,喝了口汤,就放下

筷子,见他吃得香甜,只是微笑。点心吃完,乾隆说不出的

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细茶,缓缓啜饮,

齿颊生津,脾胃沁芳。陈家洛把门推得洞开,道:“他们都守

在底下,咱们在这里说话再妥当也没有,决不会有第三人听

见。”

乾隆板起脸,一字字低沉的道:“你把我劫持到这里,待

要怎样?”

陈家洛走上两步,望住他脸。乾隆只觉他目光如电,似

乎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不由得慢慢转开了头,隔了半晌,听

得陈家洛道:“哥哥,你到今日还不认我么?”

这句话语音柔和,声调恳切,钻入乾隆耳中,却如晴空

打了个霹雳,他忽地跳起,颤声道:“你……你……你说甚么?”

陈家洛脸色诚挚,缓缓伸手握住他手,说道:“咱们是亲

兄弟亲骨肉。哥哥,你不必再瞒,我甚么都知道啦。”

自从文泰来被救,乾隆就知这个大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

听陈家洛突然叫自己为“哥哥”,仍不禁震惊万分,登时全身

无力,瘫痪在椅中。

陈家洛道:“你到海宁扫墓,大举修筑海塘,把爸爸姆妈

封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并没忘本。你在这镜子里照照

看。”说着把墙上画旁的一根线一拉,画幅卷起,露出一面大

镜子来。

乾隆站起身来,见镜中自己一身汉装,面目神情,毫无

满洲人的痕迹,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陈家洛,两人年岁不同,容

貌却实在颇为肖似,叹了口气,回坐椅中。陈家洛道:“哥哥,

咱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致动刀抡枪,骨肉相残,爸爸姆妈

在天之灵,一定很是痛心呢。好在大家并无损伤,并无做下

难以挽救的事来。”

乾隆只觉喉干舌燥,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住,隔

了半晌,说道:“我本来叫你到京里去办事,你自己不肯去。”

见陈家洛转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续道:“我已查过,知道

你已中乡试,那好得很啊。凭你才学,会试殿试必可高中,将

来督抚、尚书、大学士,岂有不提拔你之理?这于家于国,对

你对我,都是大有好处,何苦定要不忠不孝,干这种大逆不

道之事。”

陈家洛忽地转身,说道:“哥哥,我没说你不忠不孝,大

逆不道,你反说起我来。”乾隆咦了一声,道:“臣对君尽忠,

叛君则为大逆。我既已为君,又怎说得上不忠?”

陈家洛道:“你明明是汉人,却降了胡虏,这是忠吗?父

母在世之日,你没好好侍奉,父亲在朝廷之日,反而日日向

你跪拜,你于心何安,这是孝么?”乾隆头上汗珠一粒一粒的

渗了出来,低声说道:“我本来不知。是你们红花会已故的首

领于万亭今年春天进宫来,我才听说的,现今我仍是将信将

疑。不过为人子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错了不过

是愚,否则可是不孝。因此我到海宁来祭墓。”

实则这年春天于万亭偕文泰来入宫,将陈夫人的一封信

交给乾隆,信中详述当时经过,又说他左股有一块朱记,这

是再也确切不过的明证,乾隆已然信了九成。待于万亭走后,

把当年喂奶的乳母廖氏传来,秘密询问。更得悉了详情。

原来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四皇子允祯的侧妃钮祜禄

氏生了一个女儿,不久听说大臣陈世倌的夫人同日生产,命

人将小儿抱进府里观看。哪知抱进去的是儿子,抱出来的却

是女儿。陈世倌知是四皇子掉了包,大骇之下,一句都不敢

泄漏出去。

当时康熙诸子争储夺嫡,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各

人笼络大臣,阴蓄死党。允祯知父皇此时尚犹豫不决,兄弟

中如允禟、允禄、允我等才干都不在自己之下,诸人势均力

敌。皇帝选择储君时,不但要比较诸皇子的才干,也要想到

诸皇子的儿子,要知立储是万年之计,皇子死了,皇孙就是

皇帝。如果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