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武侠>书剑恩仇录

书剑恩仇录43

“七哥,仍是请你分派吧。”徐天宏只是沉

吟不语,过了半晌,说道:“现下把张召重那扎手家伙调开了,

总舵主又可到里面相机行事,劫牢当然容易得多。可是李可秀

定也防到了这一着。须得先推算他怎样应付,然后给他来个出

其不意。”陈家洛道:“正是。”

杨成协道:“我想他定要调集重兵,包围地牢出口,说不定

再请大内的高手侍卫协助,只放总舵主一人进去,也只放总舵

主一人出来。”常赫志道:“咱们得在提督府外接应,以防龟儿

们对总舵主不利。”徐天宏道:“接应当然是要的,只是我想李

可秀不敢对总舵主怎样,他的小老婆和玉瓶还在咱们这里。”

大家谈了一会,都觉眼前局面已比今日上午有利,一则已

知道地牢的地形和机关,再则陈家洛可在牢内里应外合,只是

李可秀的防备却也定比上午周到,单凭硬攻,未必成功。无尘

叫道:“今日就决生死存亡,这口气再也憋不住啦。”

陈家洛忽道:“有了。七哥,我去见四哥时穿上宽大的披

风,头戴风帽面罩,只装作不愿给人发现面目……”徐天宏已

知他意思,道:“那是得一人,失一人,决非善策。”无尘道:“总

舵主,你把话说完。”陈家洛道:“我进了地牢之后,和四哥换过

装束,让他出来,看守的人只道是我。你们在外接应,一举把四

哥救出去。”无尘道:“那么你呢?”陈家洛道:“皇帝和我特别有

缘,等他们发现已经调包,自然会放我出来。”

卫春华道:“总舵主这法子确是一条妙计,但你是一会之

主,决不能轻易涉险,这件事让我去做。”一时之间,群雄纷纷

自荐。

陈家洛道:“各位哥哥,不是我自逞刚勇,实在只是我最适

合。你们不论哪一位去,虽把四哥救出,自己却失陷在内,咱们

是一样的兄弟之情,不见得四哥就比哪一位哥哥更为亲近。”

杨成协道:“总舵主去做此事,总是不妥。”陈家洛道:“各位有

所不知,皇帝曾和我击掌为誓,我们两人决不互相加害。”于是

把昨晚在海塘边两人起誓的情形说了一遍。徐天宏道:“皇帝

老儿阴险狠毒。说话未必算数。”陈家洛执意要这么办。徐天

宏道:“既然如此,咱们来个两全之计。”

骆冰见群雄都欲以身代文泰来出来,心里又是感激,又是

难受,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周仲英站在一旁,见众人义气深重,

不禁暗暗佩服,心想:“红花会名闻江湖,会中人物确是非同小

可。”见骆冰神色有异,走近她身边,说道:“文四奶奶,你宽心。

咱们且听天宏说说看。”

徐天宏道:“总舵主这条金蝉脱壳之计,本是十分高明,只

是稍微冒险了一点。我想咱们还是照做,不过等四哥一救出,

咱们立即进攻地牢,接应总舵主出来。”群雄都觉首领涉险,心

中不安,但实在也别无他法,只得都答应了。

骆冰走到陈家洛面前,施下礼去,说道:“总舵主你这番情

意,我们夫妻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说到这里,眼圈儿又

红了。陈家洛还了一揖,道:“四嫂快别这样,咱们兄弟情同骨

肉,怎说得上‘报答’两字?”

当下布置已毕,陈家洛披上黑色大氅,领子翻起,一顶风

帽低低垂下,与卫春华两人径投提督府来。此时已近黄昏,天

边明星初现。到得提督府外,一人迎过来低声道:“是陈总舵

主?”卫春华点点头。那人道:“请跟我来,这位请留步。”

卫春华站定了,望着陈家洛跟那人进了提督府。暮色苍茫

中,群鸦归巢,喧噪不已,卫春华心中怦怦乱跳,不知总舵主此

去吉凶如何。不一会,红花会众兄弟都已乔装改扮,疏疏落落

的到来,散在提督府四周,待机而动。

陈家洛进入府门,只见满府都是兵将,手执兵刃,严阵以

待。经过了三个院子,那人将他引到一间厢房之中,说道:“请

稍宽坐。”走了出去。不一会,李可秀走了进来,拱手说道:“幸

会幸会。”陈家洛揭开大氅,露出脸来,笑道:“前日湖上一会,

不意今日再逢。”李可秀道:“现在就请去见那犯人,请随我

来。”

两人刚走到门口,忽见一名亲随气极败坏的奔了过来,说

道:“皇上驾到,将军快出去接驾。”李可秀吃了一惊,对陈家洛

道:“只好请阁下在此稍候。”陈家洛见他神色不似作伪,点了

点头,回身坐下。

李可秀急奔出去,只见满衙门都是御前侍卫,乾隆已经走

了进来。李可秀忙跪下叩见。

乾隆道:“你预备一间密室,我要亲审文泰来。”李可秀迎

接乾隆进了自己书房。御前侍卫在书房前后左右各间房中部

署得密密层层,屋顶上也都有侍卫守望。乾隆对白振道:“我有

机密大事要问这犯人,不许有人听见。”白振道:“是,是!”退了

出去。

不一会,四名侍卫抬了一个担架进来。文泰来戴着手铐足

镣,睡在担架之上。侍卫躬身退出,书房中只剩下文泰来与乾

隆两人,一时静寂无声。

文泰来此时外伤未愈,神智却极清醒,躺着对谁也不加理

会。

乾隆问道:“你身上的伤全好了吧?”文泰来睁眼一看,吃

了一惊,坐起身来。他随老当家于万亭进宫之时,曾和乾隆见

过一面,此时忽在杭州相遇,自是大出意外,哼了一声,冷冷的

道:“还死不了。”乾隆道:“我要他们请你去北京,本来是有点

事情和你商量,哪知起了误会,我已责罚过他们了,你不必再

介意。”文泰来听他言语说得漂亮,怒气上升,又哼了一声。

乾隆道:“那次你与你们姓于的首领来见我,咱们本要计

议大事,哪知他回去之后竟一病不起,可惜可惜。”文泰来道:

“要是于老当家不死,恐怕他今日也被锁在这里了。”乾隆哈哈

大笑,道:“你们江湖汉子,性子耿直,肚里有甚么话就说甚么。

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答了,我马上放你回去。”文泰来说:“你

放我?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我知道你不杀我,天天吃不

下饭、睡不着觉,到今天还不下手,就是想问问我。”

乾隆笑道:“那你也未免太多疑了。”站起身来,走近两步,

问道:“你那姓于的首领后来和我说话,都跟你说了么?”文泰

来道:“甚么话?”乾隆瞪眼望他,文泰来双目回视,毫不退避。

过了半晌,乾隆转开了头,低声道:“关于我身世的事。”

文泰来心中盘算,自己既落入他手,总是有死无生,不过

红花会大伙已到杭州,如能拖延一些时候,他们可以设法劫牢

相救,便道:“他没有说。你是皇帝,是前朝皇帝和皇太后的儿

子。你的身世谁人不知,有甚么好说的?”

乾隆吁了口气,道:“那天他深夜来见我,你可知是为了甚

么?”文泰来道:“于老当家说,他曾经帮过你一个大忙,最近我

们红花会经费短缺,他来问你要三百万两银子。哪知你非但不

给,反而把我捉拿在此。有朝一日我脱却灾难,定要把你这忘

恩负义之事全部抖了出去。”乾隆哈哈大笑,心中一宽,偷眼看

他脸色,见他气愤异常,似乎不是作伪,心中半信半疑,说道:

“既然如此,我只好把你杀了,否则放了你出去,不免败坏我的

声名。”文泰来道:“谁教你不早杀呀?你杀了我,饭也吃得下,

觉也睡得着,见到皇太后也不用心里怀着鬼胎啦。”乾隆倏然

变色,问道:“皇太后怎么啦?”

文泰来道:“你自己明白。”乾隆阴森森的道:“那么你全知

道了?”文泰来道:“全知道,那也不见得。于老当家说,皇太后

知道他帮过你的忙,曾要你好好报答,可是你却舍不得三百万

两银子。你有金山银山,三百万两银子只不过是拔根毫毛,可

偏偏这么小气。”乾隆心里又是一宽,嘿嘿的笑了几声,摸出手

帕来擦去额上汗珠。

他在室中来回踱步,心神稍定,笑道:“你在皇帝面前丝毫

不惧,居然不怕死在眼前,倒真是一条硬汉子。你有甚么放不

下的事,不妨说给我听。等你死了后,我差人去办。”文泰来道:

“我怕甚么?谅你也不敢马上杀我。”乾隆道:“不敢?”文泰来

道:“你要杀我,不过是怕你的秘密泄露。可是你一杀我,哈哈,

你的秘密就保不住了。”乾隆道:“难道死人会说话?”文泰来不

理,自言自语:“我一死,就有人打开那封信,就会拿证物公布

于天下,那时候皇帝就要大糟而特糟了。”

乾隆急问:“甚么信?”文泰来道:“于老当家当时先把你的

事情,详详细细的写在一封信里,用火漆密封了,连带两件极

重要的证物,放在一位朋友那里,然后我们两人才进宫来见

你。”乾隆道:“你们怕有甚么不测?”文泰来道:“当然啦,我们

怎信得过你?于老当家对他朋友说,要是我们两人忽然死了,

就请他拆开那信,照着信中吩咐去办。若是我们之中还有一人

活在世上,千万不可拆开。现在于老当家已经去世,只怕你不

敢杀我吧。”

乾隆不禁连连搓手,焦急之情,见于颜色。文泰来道:“这

信和那两件证明,你用三百万两银子去收买,多半还值得吧?”

乾隆道:“银子?我本来是要给的,我还要放你出去。那么你写

一封信给你朋友,要他拿那封信和那两件东西来,我马上放人

支银子。”文泰来道:“哈哈,我把这朋友的名字告诉了你,好让

你又派侍卫去杀他捉他。老实说,在这里我很舒服,这生这世

我是不想出去啦,吃定了你一世。咱们俩是同归于尽的命,要

是我先死,你也活不长久。”

乾隆咬着嘴唇皮,一声不响,凝思应付之策,过了一会,说

道:“你不肯写信,那也好。给你两天期限,后天晚上再来问你,

要是仍然这般倔强,只好杀你。我杀你不会让人知道,你朋友

只道你仍然活着。退一步说,就算不杀你,难道不会剜去你的

眼睛,割掉你的舌头,斩断你的双手……你在这两天中好好想

一想。”说完,推门走出书房,大踏步向外走出。众侍卫在后面

跟随保护,李可秀跟到府外,跪下相送。

乾隆一走,文泰来由提督府亲兵抬入地牢,沿路来去,都

由张召重仗剑护送。刚回地牢,一名亲兵对张召重道:“李将军

有封信给张大人。”张召重接信一看,出地牢去了。

文泰来躺在床上,想念娇妻良友此时必仍在穷智竭力营

救,然而朝廷势大,皇帝亲临,实在非同小可,别要朋友们因救

自己而有损折,那么即使获救,也是此心终生难安了。

正自思潮起伏,忽闻闸门响动,不一会,进来一人,文泰来

只道他是张召重,一眼都不去望他。那人走到床前,轻声道:

“四哥,我瞧你来啦。”

文泰来一惊,睁眼一看,竟是总舵主陈家洛。黄河渡头陈

家洛率众来救,他未得相会,今日上午才亲见丰采,危急之中

只是隔着铁网看了几眼,见他义气深重,临事镇定,早已必折,

此刻牢中重会,不由得惊喜交集,忙挺腰坐起,叫道:“总舵

主!”

陈家洛微笑点头,从怀中拿出两把钢锉,就来锉他手上手

铐,用力锉了几锉,手铐上只起了几条纹路,钢锉却磨损了。原

来这手铐是用西洋的红毛钢铸成,寻常钢锉奈何它不得。这一

着大出陈家洛意料之处,心中一急,手劲加木,再锉得几锉,拍

的一声,钢锉竟自折断,忙换过一把钢锉再锉。锉了半天,两人

满头大汗,手铐却仍是纹丝不动。陈家洛又从怀里捞出钻子、

起子、锤子诸般铁器,可是不论如何对付,手铐总是解脱不开。

文泰来道:“总舵主,这副脚镣手铐只有宝刀宝剑才削得断。”

陈家洛想起黄河渡口夜斗张召重,他一把凝碧剑将自己

钩剑盾牌与无尘长剑全部削断,忙问:“张召重是不是整天都

守着你?”文泰来道:“他和我寸步不离,刚才不知有甚么要紧

事才出去。”陈家洛道:“好,咱们等他回来,夺他宝剑。”把钢锉

等物丢在床底。

文泰来道:“我能否出去,难以逆料,皇帝要杀我灭口,怕

我泄漏秘密。总舵主,我把秘密跟你说了,那么不论我是死是

活,都不会耽搁咱们的大事。”陈家洛道:“好,四哥你说。”文泰

来道:“那天晚上我随于老当家进宫,见了皇帝,乾隆当然大感

惊诧。于老当家说:‘浙江海宁陈家一位老太太叫我来的。’他

拿了一封信出来,皇帝看后脸色大变,叫我在寝宫外等候。他

们两个密谈了大约一个时辰,于老当家才出来。他在路上告诉

我,皇帝是汉人,是你的哥哥。”

陈家洛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决不能够,

我哥哥还在海宁。”

文泰来道:“于老当家说,当年前朝的雍止皇帝生了个女

儿,恰好令堂老太太同一天生了个儿子。雍正命人将孩子抱去

瞧瞧,还出来时,却已掉成个女孩。那个男孩子,便是当今的乾

隆皇帝……”

话未说完,忽然甬道中传来脚步之声,陈家洛忙在床角一

隐,进来的是一名亲兵。他不见陈家洛,很是诧异,问道:“红花

会的陈当家呢?”陈家洛从隐身处出来,道:“甚么事?”那亲兵

道:“张召重大人回来了,李将军留他不住,请你快出去。”

陈家洛道:“好!”左手一探,已点中他“通谷穴”。那亲兵一

声不出,倒在地下。陈家洛随手将他拖入床底。

文泰来道:“张召重就要来到,详情已不及细说。于老当家

知道皇帝是汉人,就去劝他反满复汉,恢复汉家山河,把满人

尽都赶出关去,他仍然做他的皇帝。皇帝似乎颇有点动心,不

过他说这事是真是假,还不能完全确定,要于老当家把两件证

物拿给他看看,再定大计。哪知于老当家回去就一病不起。他

遗命要你做总舵主,他对我说,这是咱们汉家光复的良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