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大汪奉秦光明旨意找到小猫,问清了段玉刚要破桌椅的用途就去找秦光明。秦光明忙把大汪带到僻静处。大汪说:我问过小猫了,玉刚其实是为晃悠想办法,晃悠结婚打家具不是没木料吗……主任,别再问我这些事了,你说大伙要知道我是个奸细,我还有脸在四车间呆着吗。秦光明说:你不就是不想在四车间呆着了吗,人要想进步是痛苦的,随波逐流混日子舒服,回家问问你父母,什么叫吃得苦中苦,方能甜上甜。

大汪怏怏地离去。

秦光明边走边琢磨该怎么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经过走到轻工宿舍门口他突然站住了。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躲在一边窥视。

段玉刚和满晓星亲热地边走边聊。你……帮我织件毛偶写衣行吗?欧诺个红段玉刚说完紧张地看满晓星,满晓星完全想不到段玉刚会直言不讳地向他提这种要求,让一个女孩子给织毛衣这意味着一种特殊关系的开始。满晓星脸红了:我,我给你织毛衣?段玉刚立刻察觉自己话说的唐突,他忙解释:没说清楚,是给我大师兄织。满晓星松口气,但很遗憾:可是我不会织毛衣。段玉刚无奈地笑了:你除了会背诗,什么也不会吧?满晓星被说得有些惆怅,此刻她多么想会织毛衣啊,她竟然帮不上段玉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段玉刚看出满晓星的沮丧,忙安慰:笨怎么的了,你还能上大学呢,这个别人比不了呵。满晓星从没被段玉刚夸奖过,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立刻感到有点委屈,她嗔笑着:一会儿贬人家一会儿又哄人家。满晓星的脸又红了。

两人突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了,各自想着心事。

段玉刚有些受不住满晓星的情意绵绵,他琢磨他和满晓星的师徒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微妙了呢?难道……他不敢妄自想下去。

段玉刚打破了沉静,盯着满晓星问:喂,我们算好朋友吗?满晓星的心扑扑一顿乱跳,她悄悄回答:当然我们是好朋友……

躲在一边的秦光明听到这儿,再也不忍听下去,愤然离去。

段玉刚接着说:好,既然是师傅加好朋友,我跟你商量件事儿,诗歌朗诵活动往后推推吧。满晓星长出了口气,但有些失望:这事儿啊,为什么?段玉刚耐心地解释:生产任务太紧。压力太大了。要是不抢产量,平时每班一个人就能把活儿盯住了,现在大伙不得玩命吗,再有,这些天下了班大伙都得去给晃悠帮忙打家具,背诗的事儿不在乎这几天。。满晓星认真地说道:没有耽误生产呵,你们每班四个人,我是俩人俩人请过来给他们辅导的,我这头也有计划。段玉刚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晃悠不好意思说,我得跟你说。满晓星有几分撒娇:你说过支持我的。段玉刚轻轻拍拍她的肩,像个大哥哥对小妹妹似的:没有不支持你,就是说往后放放,生产是正事,其次是晃悠的事。这是我们光棍班的大事。

我这也是正事也是大事,不跟你说了!满晓星赌气扭身就走。

段玉刚好脾气地笑了:小脾气,你外号就叫小脾气得了。满晓星回头说:你就是大脾气!段玉刚注视着满晓星的背影,内心充满温柔。

受了刺激的秦光明返回办公室,见到一个工人就厉声地喝道:让大汪立刻到我办公室!他烦躁地踱着步,他觉得仅仅是一时的疏忽就好像这个世界都变了样,满晓星似乎是他随时猎取的猎物,他只不过是玩味这个过程,欣赏这个过程,但却被被人给偷走了。而这个人却是他认为不屑成为对手的段玉刚。这简直是种耻辱!大汪匆匆跑来,瞪着惊奇的眼睛:怎么了?秦主任。秦光明勃然大怒:叫你看着段玉刚他们,有什么动静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的?大汪看着面前失态的秦光明摸不着头脑:我……我都说了。秦光明怒视着他:说了,说什么了?段玉刚和满晓星是怎么回事?这方面的事,你一点都没跟我说。大汪很不理解地看着他,心里有些反感:这……这事也得说啊。秦光明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拼命挤出笑容:凡是段玉刚的事,甭管哪方面的,你都得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判断出他在想什么,随时帮他把着舵。你说是不是?大汪喜怒无常的秦光明完全弄得没有了自己的脑子,管他明不明白的只好点头:秦主任,不是我不跟你说。这事说出来,怕你不高兴。

秦光明立刻像只猎狗竖起了耳朵,迫不及待地:说!大汪想反正也这样了,心一横就说了:满晓星刚到咱们车间时,老兄弟他们就煽动段玉刚追她。说是看不惯满晓星老跟你在一起,要把你们的事情搅黄……

秦光明脸色越。来越狰狞。大汪话没说完就溜了出去……

秦光明召集大家开会,大汪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他不知道秦光明要干什么,他躲得远远的,秦光明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工人们散坐在空地上听秦光明讲话,段玉刚和老兄弟等人小声嘀咕着。秦光明早已恢复了正常,他以激动的语调向大家宣布:超产奖由每吨二十涨到四十,保健费长到一块二!

众人起哄般地鼓起掌,连连叫好感谢秦主任。

秦光明笑荣可掬:不能这么说,我师傅还是咱车间大毛,再有,该扣奖金的还按以前标准扣,这月多出来的奖金不扣,咱们现在有八个人迟到,是该扣奖金的。不过,扣全奖的不包括在内。他扫了段玉刚一眼。

老兄弟插嘴道:你这意思就是说玉刚,只有他因为打架扣全奖。

秦光明振振有词地接着讲:玉刚是我师弟,我这是拿自家人开刀,所以大家不要再说车间领导有什么亲疏之分了。

段玉刚面色平静地听着。

老兄弟回头对段玉刚说:玉刚,我这才醒过味儿来,你这月再玩命干也没奖金,你不如歇了吧。段玉刚:自嘲:我不要奖金,我要劳模呵。

秦光明看了一眼段玉刚,他今天的表现让他很意外,他以为段玉刚会跳起来和他理论,但他不知道,此时的 段玉刚非彼时的段玉刚了》他有些失望:好啦好啦,这件事就说到这儿,接着我要说干完本职工作不等于没活儿干了……

小猫顽皮地插嘴:报告主任,我们有活儿干,背诗呢。老兄弟凑哄:小猫和闻安最湿,每天一大片一大片地湿着。众人发出哄笑。

秦光明摆摆手:都别闹了,我就要说这件事,车间之所以支持满晓星这个动议,就是要提高大家的文化素质,我们车间为什么被别人看不起,一群散兵游勇,张口骂街,动手打人,被别人看不起先要从自身找原因,知耻而后勇。众人下意识地看段玉刚,以为他会和秦光明顶嘴,段玉刚却若无其事地听着。

所有团员每天必须加班两小时配合满晓星的工作,小猫、大汪就值得表扬了,上夜班还赶来参加活动,我希望团员们在满晓星的带领下,在全厂拔个头筹,然后代表我们厂去参加局里组织的汇演。说着秦光明带头鼓掌。

大家噼里啪啦拍起巴掌。

段玉刚问秦光明:为什么只能团员参加。秦光明答道:你不是对这项活动有抵触情绪吗。段玉刚说我不参加不等于别人不想参加。丁惠茹听了低头喝水,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秦光明知道他为谁而争:咱车间三十多名青工,不可能人人都上台去表演吧。

满晓星也站出来表示不赞同:我的意思是所有的青工都可以参加,我们不是为了表演才读诗。秦光明冷冷地:小满,在人员方面,你必须听我的安排。老兄弟嬉笑地:秦副,我跟闻安是搭对儿念诗,你这不是活生生拆散我们吗。秦光明用鼻子哼了一声:积极加入团组织呵,这会儿知道难堪了,知耻而后勇呵。

哪这么多废话!段玉刚站起身,径自朝厂房走去。

满晓星紧紧盯着段玉刚远去的背影。

丁惠茹手持三角烧瓶,看着试纸:酸度不够。段玉刚走了过来,冲操作台上的闻安等人高喊:再加半桶酸!闻安,记住我跟你说的比例啊,盯紧点,别糨锅了。

闻安在那边答应。

丁惠茹变戏法似地拿出《舒婷诗集》:我在你军挎里看见的,她送你的吧。段玉刚很意外地看着丁慧茹,他就觉得她很过分:你翻我书包。丁惠茹委屈地看着他:我是给你洗军挎是拿出来的。她又酸酸地:《致橡树》读了吗,这是情诗,她跟你抛媚眼呢。段玉刚不耐烦了:你要是愿意读,这棵树送给你了,你跟他们凑个热闹朗诵去。丁惠茹脸一变突然悲愤地骂道:混蛋话,我被开除团籍,用不着你提醒,我就是贱人对吗段玉刚无意中刺痛了她有些过意不去:又来了……你先开的头吧,别学的那么娇气。丁惠茹道:我还娇气?跟人家比,我差远了。段玉刚赶紧找话缓和气氛:帮我织件毛衣吧。丁惠茹头也不抬赌气地回答:让满晓星给你织。段玉刚顺口就说:她不会,我刚问过她了。丁惠茹立即急了,把书扔给段玉刚:她不给你织,你才来找我。起身就走了。

段玉刚懊悔得直跺脚:我都让你们给搅晕了,我这嘴呵,呸!他准备连接胶皮水管,冲洗地上的废料,丁惠茹看见还是一把抢过水管冲地。段玉刚呵呵笑着。满晓星匆匆走进厂房,一脸歉意地来到段玉刚面前:我不知道秦主任对人员的安排,我想一会儿我要再跟他谈一谈,争取让大家都参加诗歌活动。丁惠茹手里的胶皮管子突然滋了过来,水连同地上的废料溅了段玉刚和满晓星一身。

段玉刚下意识地把满晓星推开挡住水注:你干什么?

丁惠茹:做卫生,溅的,贱呢!

段玉刚冲满晓星不耐烦地喊:行啦,这点事儿甭来回解释了,诗歌朗诵本来就耽误生产,大家得忙乎正事。段玉刚操起墙边的铁锨跳上操作台,去铲那些结成茄的废料。丁惠茹冲出水注,硬是把欲言又止的满晓星逼出了厂房。

满晓星还是不甘心,她又去找秦光明,他从来没有说过只有团员才能参加诗歌朗诵,今天没有和她说一声就宣布这个决定,太伤害她和四车间人的感情了。他这是在搞歧视。她据理力争。秦光明解释道:生产也离不开人,段玉刚是生产骨干,这样也是两方面兼顾。晓星,你得理解我,这也是从大局出发。

满晓星不吭声了。

秦光明觉得满晓星被她说服了,就又话里有话:段玉刚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他是我师弟,我比你更了解他。满晓星不解地:秦主任,你说什么呢?秦光明笑笑:总之,你要相信我,我是在给你保驾护航。好啦,不说这事了,你跟我来一趟。秦光明起身朝门外走去。

满晓星随秦光明来到墙边,秦光明指着那堆旧桌椅:你去通知段玉刚让他拉走吧。满晓星不解地:段玉刚要它们干什么?干什么让我通知?秦光明笑笑,用很温柔的口吻说道:说是搬到他宿舍用,这是去年改善办公条件时替换下来的,行政科一直说要拉走,不过可以给他几件,你去通知他一声吧。你刚才有点怨气呵,好象我在给你们制造矛盾。晓星啊,你是我要来的人。你的事,我都会全力支持。你不是一心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吗?

满晓星感觉自己错怪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我是不是耍小孩脾气了。秦光明亲昵地拍拍她的背,笑吟吟地埋怨:你啊,就是个娇气、任性的小女孩。说完像是开玩笑似的:告诉我师弟,别把这些桌椅拉到外边卖了换酒喝。

满晓星觉得秦光明处处想得周到细致,很感激地应者:我会警告他的。愉快地去找段玉刚了。

满晓星如实地把秦光明的话转告了段玉刚,段玉刚非常高兴。他马上嘱咐老兄弟和闻安下班后和他一起去拉桌椅。下了班,段玉刚就急忙找来三轮车,和老兄弟闻安一起把废桌椅拆了,装上车段玉刚蹬着三轮车哼着小曲,老兄弟和闻骑着自行车跟在旁边,到了门口二人把出门证交给传达室刘师傅,就出了厂。

厂院深处,秦光明目送着他们出了厂门。赶紧尾随过去。

段玉刚四处看看,见没有人向左拐去,闻安和老兄弟也骑上车,飞奔而去。跟在后面的秦光明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

一大早,段玉刚和晃悠、喜子等青工在院里支好条案,取出锯、刨子和凿子开始下料。晃悠母亲又是端茶水又是递烟卷,丁惠茹笑着拦住她:伯母,您老屋里歇着,我是监工,哪有活儿还没干就给他们抽烟喝水的呢。晃悠母感激得声音有些发颤:我这已经过意不去了,优子要是没有你们这些好朋友,他还结婚呢,他就晃悠去吧,来,你们先喝口水。

老兄弟推着自行车进院,后架上夹着一把炒勺,腰里别着一把锅铲:起晚了起晚了,干娘,有早饭吗。晃悠母忙不迭地:有、有,油条、豆浆。丁惠茹笑骂他:瞧你这点儿出息,昨天晚饭都没吃是吧。段玉刚笑着:晚来的还有理啦,又揣着你那破铁勺抖份儿来了。

老兄弟一脸无辜:中午我不得给你们炒俩菜嘛,我容易吗,又得当木工又得当厨子。

你可真无耻,中午晃悠这儿不管饭,回家大饼卷手指头——自己吃自己的。

晃悠母亲已经端来豆浆和油条:别听他们的,老疙瘩,鲜鱼水菜一早起我都买好了,干娘就喜欢吃你做的熬鲫鱼。众人在欢笑声中开始干活,丁惠茹拿出几副白线手套,麻利地拆成线绳,段玉刚笑着把磨好的刨刀装到刨子上,他脱掉外衣,只穿一件跨栏背心,拉开架子,熟练地刨起木料。

丁惠茹一边缠着线绳,一边痴迷地偷看段玉刚矫健的身姿。

秦光明和史科长匆匆走来,满晓星痴痴地望着原来放破桌椅的地方,那里已是一片空地,一个年轻人见保卫科来人了,迎了上去:史科长,哪儿有旧家具?都没了。史科长看了看:秦主任,你不是说,你们这儿还有一堆吗?

秦光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有啊,晓星,段玉刚把那么些废桌椅都搬走了?满晓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秦光明道:这个小子,我同意他拿宿舍去用。还以为他拿个两三件就完了。人家行政科还等着回收呢。

秦主任,这可不是用两三件旧家具那么简单,你琢磨琢磨吧,七八张桌子,十几把椅子,他都摆在宿舍里?史科长问秦光明。满晓星听史科长这么说很不是滋味:那他能干什么。秦光明借机煽风点火:天知道,你昨天嘱咐过他了吧,不要有什么其他用途。满晓星说:我说了,闻安也在场。

这时,闻安正好走了进来,看见这么些人,有点犯怵。想赶紧溜走,被秦光明叫住,闻安在他们再三的逼问下,承认了段玉刚拉走破桌椅是该晃悠打家具。

秦光明看了一眼史科长:啊,他怎么……他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史科长,不好意思啊。这个事我去调查,查清楚了,按厂里的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行,有你秦主任这句话就行。说完,史科长带着年轻人离开,秦光明也跟着走了。

满晓星着急地直跺脚:他怎么不说清楚呢?闻安担心地问:满姐,问题很严重吗?厂里不会又处分我师傅吧。

满晓星不由地紧张起来,赶紧去找秦玉刚。满晓星为段玉刚辩解着:他是为了晃悠,这两天他一直为晃悠的事着急,你也知道,他一向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办。秦光明简直不敢相信满晓星在这短短的今天就成为了段玉刚的死党,他极力克制自己要发作:可是他在撒谎。

善意的谎言是可以原谅的。那些桌椅确实是废弃不用的……满晓星毫不顾忌地替段玉刚辩护。

秦光明沉下脸,盯视满晓星片刻:在厂里用和拉出去私人用,性质不同!那是公共财物。从没有人说过是废弃的,只是说替换下来暂时存放在那儿,怎么处理要由行政科决定。满晓星担心地望着他,她知道段玉刚又闯祸了,但他没有一次是为自己。

秦光明突然用力一捣桌子,痛心疾首的样子:玉刚呵玉刚,你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晓星,他这是变相的盗窃,还把你我也弄成了同谋,这事怨我。看到秦光明的样子,满晓星越发乱了方寸:我没关系,咱们是不是应该去跟行政科解释一下……段玉刚是好心办错事。秦光明恼火极了:你怎么还替他说话,有没有原则,你不要再掺乎这件事了,赶紧把生产报表填了。秦光明摔门走出办公室。

满晓星坐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地拿起报表,又扔到一边……

秦光明向董副厂长汇报段玉刚使用废弃桌椅一事。他把球踢给了董副厂长,董副厂长完全知道他的用心,虽然是在和他耍心眼,但还是亲自出面带着秦光明去了保卫科。

满晓星在办公室思来想去,还是要到行政科替段玉刚解释清楚。行政科史科长和其他干部好奇地听完满晓星的叙述,感到很吃惊。他们想不到一个文静的女大学生会为段玉刚这种到处惹是生非的人说情。

满晓星见大家不说话,缓口气说:反正就是七张写字台,十二把椅子,还有一个文件柜,您折合一下多少钱,我这就交钱。

史科长彻底晕了,:等会儿等会儿,交钱也得交到财务科去,不对呵,我是不明白,段玉刚用这些桌椅,怎么你掏钱呢?满晓星一咬牙豁出去了:是我让他用的。史科长更吃惊了:你让他用,那也不该你掏钱。满晓星坚持着:您就别多问了,得交多少钱吧。

屋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史科长更加认真起来:不多问不行,那些桌椅你怎么有权决定让段玉刚用呢?满晓星一时语塞支吾着:是秦主任……秦主任同意他用的,我转告的……反正都是些旧桌椅。

在场的其他人终于忍不住插话了:嗬,越绕越大,那就更不该你掏钱了,小满,你怎么跟段玉刚扯上了?满晓星一下子红了:我,没有跟他扯……

秦光明推门进屋,他诧异地看着满晓星:你怎么在这儿……史科长,董厂长请你去一趟。史科长道:正要找你呢,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把满晓星来交钱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说完无奈地直摇头。

站在那里的满晓星已经无地自容。

秦光明看看满晓星气不打一处来,他没说什么,拽着她就到了董副厂长办公室。

董副厂长召集齐科长、史科长和秦光明开会。满晓星静静地坐在一边。 齐科长很反感地冲秦光明发牢骚:你们车间怎么净出妖蛾子呢,把老严已经气趴下了,还没够。秦光明苦笑:我愿意出事吗,怎么个经过你可以问小满。

满晓星把头低下了。史科长看了一眼满晓星,心生怜意:不过,那堆玩意儿是没用了。就是还没申请报废。

董副厂长把脸一板:这话不该你说,毕竟那是公共财产。现在日子刚好过一点儿,勤俭持家的精神就全扔光了,我们过去当工人时,一个桶盖一个钉子都当宝贝似的。史科长说:严肃追究,我没意见,那就折钱吧,是按劈柴折,还是按半价折,按劈柴折给五十块钱,按半价折,一个新写字台九十五块钱,一把椅子三十,文件柜是一百一,对半是多少钱,这不都明摆着呢吗。

董厂长沉吟片刻:按半价算。齐科长脱口而出:要是按这样算,五六百块钱,这可够立案标准了。

满晓星吃惊地抬起头。

齐科长的话正中董厂副长下怀:调查清楚了,该立案就立案,小秦,你先把段玉刚找来,老齐,你审清楚了咱们再说。

小秦,你们这仨徒弟,没一个给老严省心的。齐科长站起身就朝门外走。

满晓星脑子乱哄哄地跟着秦光明走大门,秦光明忍不住对满晓星发火:你凭什么替他赔钱,帮他遮掩这件事,我告诉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你倒好,一眨眼的功夫来了这么一出。

满晓星看着远方不吭声。

这里不是大学校园,关系复杂,处理问题需要经验和技巧。秦光明语重心长。满晓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为什么总要把段玉刚往坏处想呢,他要真是把那些旧桌椅卖了换钱花,你们这样追究情有可原,我觉得你们真是小题大做!秦光明愣了一下:没错,是把问题复杂化了,可这是你造成的结果。

满晓星吃惊地望着他:……

秦光明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发生这种事我必须汇报,本来我已经央求董副厂长低调处理,他也答应了,让我把齐科长史科长叫过去一起商量,批评批评段玉刚,让他赔几个钱就完了,可你在行政科那么一折腾,董副厂长下不来台了。他只好打官腔,尤其是当着你的面,他能说不了了之吗!

满晓星被秦光明说得无言以对,她内疚地看着秦光明:我……我没想那么多,段玉刚办的这件事是有错,可他的动机是好的,我想尽量帮他一下。

秦光明见满晓星又被他说服了,缓和了口气:我也是想帮他,可他也得配合才行。这样吧,你去晃悠家通知他,让他马上到保卫科,你告诉他态度一定要放老实,否则最后咱俩谁也帮不了他。

满晓星点点头,急忙朝四车间方向跑去。

秦光明心绪复杂地注视着满晓星的背影。

满晓星在晃悠家的大杂院门外,找到一身锯末刨花的段玉刚,段玉刚皱着眉头,听满晓星急切地讲述。满晓星最后说:秦主任嘱咐你,老老实实跟保卫科讲明情况,否则他就帮不了你了。段玉刚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他们还要立案,往局子里边送我?为这点事他们送我,恨我不死是吧。我知道这里边又有人在给我垫砖,恨我不死。晓星,你赶紧回去,这事你甭管了。满晓星着急地劝他:我不管不行,我不想你再出事。你先别急,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你真的不该说谎话,你现在赶紧跟我回去吧。段玉刚脑袋一拨楞:我不去,让他们来抓我,有本事就来抓我!

满晓星央求他:你别这么固执。

段玉刚看满晓星真是为他着急,心里虽然很感激,但嘴还是很硬:我也不想再出事,可有人拿事找我,我不会斜肩膀打出溜儿,哥们血管里流的是血,不是大油。满晓星觉得他很不进油盐:生气地了:你为什么不能检讨检讨自己呢?

段玉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恨死检讨这个词了,他不顾一切喊了起来:我这阵子检讨的还不够是吗?好人我不当了,我就混蛋到底了,你回去告我二师兄,他不用费心挽救我,我受不起这份情。

满晓星想到自己为他受的屈辱,他还这么固执,终于也被激怒:明明是你的错,秦主任前后奔波平息这件事,有什么不对。段玉刚瞪着眼睛问:你也认为我有错?满晓星愤怒地看着他:你就是有错,毕竟那是公共财物。你别自以为是。段玉刚像个发怒的狮子吼道:我就这德性,胎里带,谁也甭想改变我!

满晓星被吓得一哆嗦。

众人闻声从大杂院里跑出来,丁惠茹的手里还缠着线团,大家吃惊地看着满段玉刚和晓星。

满晓星被拽到屋内,碍于晃悠母亲的面子,强压愤怒之情。晃悠忙着招待满晓星,给她沏茶倒水。老兄弟打圆场:干娘,前天我们大伙过来时,咱家正乱也没顾得上介绍,这是满晓星,大学生,以后最起码也是我们厂团委书记。晃悠母诚恳地握着满晓星的手:满书记,谢谢你给我们优子跑前跑后的。一看就是从好人家出来的闺女,多水灵多白净呵。

满晓星哭笑不得,嗔怪地白了一眼老兄弟:什么呀,您别听他的,我不是团委书记,就是个见习期的大学毕业生,您叫我小满就行。

晃悠恼火地拨拉开老兄弟:我真不知道这里有猫腻,你们办的什么混蛋事。满晓星严肃地说道:晃悠,我想单独和你谈谈。晃悠示意母亲去院里,老人看看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离去了。老兄弟赖着不走。

段玉刚一步迈进屋来。满晓星很冲动: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特别失望。段玉刚也不给他面子:我也不是上赶着找你说话来的,我过来是请你出去的。满晓星急了:凭什么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

就凭让你懂礼貌,你把老太太赶到院子里,然后大尾巴鹰似的坐在这儿训话,这是哪家子的规矩,学问越大混蛋越大呢。段玉刚的火越来愈大。

满晓星气得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不许骂人!

晃悠站在他们中间,指责段玉刚:玉刚,这是在我们家,有你什么事。搁谁们家也得懂得谁大谁小,出去把老太太请回来,你要是再不动劲儿我把你扔院儿里去!看得出来段玉刚说到做到,晃悠赶紧一把摁住已经迈步上前的段玉刚,老兄弟赶紧连拉带劝把满晓星带出屋。晃悠发火了:玉刚,你跑我这儿闹砸。段玉刚冲着外面喊:这堆废桌椅车间批给我了,我愿意给谁用就给谁用,出什么事我扛着!

满晓星情绪激动地站在院里,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长这么大没有谁对她这么粗暴过,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要忍受他的一切,还要为他担惊受怕。晃悠母亲和老兄弟正在向满晓星赔不是,丁惠茹有点幸灾乐祸站在一边低声催促喜子等人继续干活。段玉刚甩开晃悠,从屋里冲出来:伯母,你回屋歇着。晃悠母亲笑道:玉刚,那屋里谁不能坐?破屋烂厦的又不是天安门。段玉刚倔劲儿来了:今天除了您老,还就谁也不许进屋呆着,谁进去我把谁扔出来。

晃悠为难道玉刚,你这不是在帮我。段玉刚蛮横地冲着他:你要是敢进屋我也把你扔出来,谁也别跟我叫板!满晓星极力隐忍着委屈,冷冷地看段玉刚,这一刻的段玉刚让她感到了些许害怕。

晃悠安慰她:晓星,走走,咱们外边说去。满晓星和晃悠出了院子。

段玉刚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操起刨子刨木料。丁惠茹端来一杯茶水举到段玉刚面前:有话好好说,一沾事儿就不管不顾,你这不是让晃悠下不来台嘛。段玉刚一拨楞,水差点洒了:你,那边稍息,我这会儿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听别人说话。

德性,就欠大伙淡着你。丁惠茹甩手走开。

门外满晓星眼含泪水,急切地向晃悠讲述着:你一定要劝他赶紧回厂认错,千万不能把这事报送到公安局。

敢情后边还有这么大的事呢。晃悠急得又搓手又跺脚。满晓星不解地:他干吗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啊,还不是为他好。晃悠忙安慰满晓星,他真没想到这个姑娘对段玉刚这么真诚:我陪他去,死活我也得把他拽回厂,晓星,你别着急了。谢谢你!玉刚这股邪火不是冲着你。

满晓星此时已平静了许多,把自己的委屈置之度外了:我知道,你赶紧去劝他吧。你不用解释,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晃悠匆匆走回院子。满晓星担心地朝院子里张望。

段玉刚见晃悠回来了,他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他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这新房也得收拾了,套两遍灰刷刷浆,这地面也得重打。晃悠尽量平和地和他说道:这小火柴盒,有俩半天就收拾出来了……这会儿火败下来了吧。晓星刚才一直是含着眼泪和我说话,就这样人家还在替你担心。

段玉刚埋头踢着地上的砖头。

晃悠正色地说:你们俩有没有事,我不知道。就冲人家这份仗义劲儿,你好意思吗?段玉刚心一动,语气软下来:话赶话说到那儿的,我真不是冲她……有人憋着整我害我,我心里明白。他面色十分凝重。

晃悠紧张地问:你说谁?段玉刚不想把他牵扯进去:你甭问了。晃悠拽着他坚决地:咱俩马上回去认错。

你认什么错,不该接受同事之间的赠送?其实我不是你同事,我是阶级敌人,我用糖衣炮弹腐蚀拉拢你,你要这样认我就同意。段玉刚不动,但口气已经完全不那么硬了。

你是耍儿,你可以什么都不在乎,老兄弟行吗,现在要按盗窃处理,你们就是盗窃团伙,我就是窝赃犯。晃悠知道段玉刚的软肋,他的软肋就是他四车间的哥们儿,他为了他们受多大委屈都甘心。他的话果然深深触动了段玉刚,他沉思片刻:走,回去。

段玉刚和晃悠骑着车,风风火火地冲进厂门,段玉刚径直朝楼上走去。晃悠跟在后面:哎,你去哪儿,去保卫科!段玉刚不作声,三步并作两步朝楼上走,晃悠急忙追赶。段玉刚走到侯厂长办公室推门就进,晃悠紧忙跟进去。侯厂长正在桌前看报表,抬头很吃惊地看眼前气喘吁吁的段玉刚和晃悠。

段玉刚站在那里平静了一会儿:厂长,打扰您一会儿。侯厂长平静地而客气地:段玉刚?请坐。段玉刚没动:站着说话就行,我用旧桌椅的事您听说了吗。

侯厂长微微一笑,点点头。

段玉刚:那我就不讲经过了,我就问您一句,谁结婚都得摆几件家具吧。晃悠抢上前不让段玉刚说话:玉刚,我跟厂长解释。段玉刚蛮横地把他扒拉到一边:我是事主,先听我说,每季度行政科都能从公司领来一百张家具票,这是人人知道的事,远的不说,就说这两年,分到我们车间的总共超不过去三十张,还都济着老师傅们分了,我们这拨青工连个毛都沾不上。

侯厂长点点头:人人都想改善生活,家具购买证确实紧张。

段玉刚接着说道:我不跟车间老师傅们争,我就跟这楼里的干部们争,有的干部,票证富余得送七大姑八大姨,弄到外边走后门送礼,我承认我这次事办得有点走叽,可这是前有车后有辙,你们治我盗窃罪也好,诈骗罪也好,我认了,但是往号里送我之前,您先给我查清咱厂这两年的家具票证都哪儿去了!

晃悠急了:厂长,他是给我帮忙……

侯厂长见他俩的样子笑了笑摆摆手:坐下说行吗,你们站着我这样坐着也不舒服呵。见侯厂长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段玉刚不好强硬下去了,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侯厂长冲他的秘书说:小黄,那儿有杯子,一人先喝杯水,消消火。

屋内的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侯厂长笑看着段玉刚: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偏激,一件事情发生以后,不要先用敌视的态度想对方,人家也有人家的道理嘛。据我了解,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不仅仅是和他周边的人关系融洽,对所有的人他都是采取与人为善的态度。段玉刚低下头:我也佩服我爸,可惜我跟他一起呆的时间太少了。

侯厂长指着段玉刚:你什么道理都明白,可一到事上就胳膊根儿发硬,头脑发昏。

晃悠笑着赶紧插嘴:玉刚,就是个好人大混蛋。

侯厂长大笑起来。

段玉刚忽然想借这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他又说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跟您多说两句。您说当年我爸和我师傅他们搞技术革新,研制成功新生产线那算不算改革,我们当工人的明白,哪年哪月不改革也是没出路,可明明能在咱厂内部改革好的事,为什么偏得把产品卖给外人。侯厂长很认真地回答:现在要解决的是体制上的改革,这比以往的改革更复杂更困难,对于四车间的去留我们厂领导班子要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所以你们也要允许别人说话。段玉刚见侯厂长并不反感,就接着表明态度:您是领导您可以全面听,我是个工人,谁说解散四车间我就跟他来气,四车间不能解散,那是老师傅们的命根子,就冲他们也不能解散。

侯厂长点点头笑吟吟地:好啦,明白了,桌椅问题你们先去保卫科说明一下吧。段玉刚疑惑看着他:那您什么意思。侯厂长双手一摊:我不能越权发表意见,你们先去吧。

晃悠拉着段玉刚走出办公室。晃悠从保卫科出来就碰到了还在门口等着他们的满晓星,他心里一热:段玉刚好福气啊!只是……满晓星亟不可待地让晃悠把经过给她讲了一遍,她听后高兴的像个孩子:段玉刚现在干什么呢?晃悠也高兴地告诉她:齐科长让段玉刚写份检查放在他那儿,玉刚这会儿正在保卫科写着呢。满晓星关切地又问:接下来呢。晃悠被她问的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挠挠头:说是研究研究再拿处理结果,我估计没事了,要是立案什么的,就不是写检查,那得写交待材料了。一准儿是侯厂长说好话了,你先回车间吧,玉刚说一会儿还要给你赔不是呢。

满晓星一笑,随即绷起脸:我不理他,你赶紧回家吧。晃悠说:我还真得回去盯着。他又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晓星,处理好你和玉刚的关系,别伤了他。满晓星没理解其中的含义,很不平:你就向着他说话,我怎么伤他了,明明是他伤我嘛。晃悠沉吟了一下:这么说吧,玉刚对脾气相投的人说话才没轻没重呢。

满晓星的脸红了一下。

晃悠赶紧告辞,满晓星临走深情地回望了一眼办公楼。

桌椅的事件就这么让段玉刚过去了,秦光明感到很不甘,侯厂长说话了董副厂长也不好硬来。他嘱咐秦光明必须想办法让四车间的生产进度慢下来。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口气让秦光明很气愤,他暗暗发誓早晚要让他出苦头。但为了自己的利益他还是要听他的指示。他赶紧到了车间看见小猫和大汪以及另两名青工正在当班:你们不是夜班吗?小猫如实地回答:我们提前跟段哥他们倒了一下,这样他能整个白天帮晃悠忙乎打家具。秦光明责怪他们:你们自己说倒就倒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小猫敷衍着我们错了,下次注意,赶紧投料去。

几个人赶紧奔向厂房内的操作台。秦光明走到2号罐前,凝视着打听了一下加酸的情况。秦光明站在那里,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反应罐:闲的时候,别光耍嘴皮子,满晓星给你们的任务要完成,抓紧时间背诗。

段玉刚从保卫科出来,他要急切地见到满晓星,他有很多话要和他说。满晓星正在给闻安等青工辅导诗歌,段玉刚走进屋,啥也没说,就往她面前一坐,看着她。满晓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你干吗?

段玉刚动情地看着她说:我刚知道,有人跑到行政科掏钱给我圆场。

满晓星没吭声。

段玉刚见满晓星不肯说话就自言自语:我这人吧,就受不了人家对我好。满晓星扑哧笑了:谁对你好了?段玉刚笑着给她做了个鬼脸:小脾气。俩人都愉快地笑了起来。这时一身沾满白色原料的小猫匆匆跑进屋:段哥,你在,崴了,糨罐了!

段玉刚一愣:厉害吗?

电机烧了,搅拌翅子折了。

段玉刚发火:怎么弄的!

小猫下意识地看了满晓星一眼:投完料加完酸,一切正常,秦副儿让我们抓紧时间背背诗,我们几个就都跑进操作间里看书了,设备前没搁人,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电机声音不对,跑出去一看,已经晚了。

不是让你们盯着点,这种原料要比平时时间短吗?段玉刚拔腿冲出门。

设备已经停止运转,秦光明带着大汪等工人正在查看情况。段玉刚扒开人群跳上操作台,只见大木制反应罐里的白色原料已凝呈石膏状,垂直的搅拌翅子埋在原料中,架子上的电机发出一股焦糊味。秦光明冲大家喊:赶紧淘料,通知保全车间过来抢修,玉刚,你们明天都改上白班。

段玉刚无言地盯着反应罐。

厂房门口,满晓星低声向闻安询问:什么是糨罐?闻安悄声回答:原料反应时应该是半液体状态,投料太多或是加酸加得不对,导致原料过于粘稠以致凝结,糨在反应罐里了。

严重吗?

原料要是淘出来还能用,就是费力气,可修搅拌翅子起码得停产三天,好不容易不换大罐了,又出这事了……闻安的话还没说完,站在操作台上的段玉刚,突然愤怒地大喊起来:一个个别戳着不动,拿铁锨铁桶,淘料!

段玉刚和闻安、小猫、大汪等青工淘完料,拎着铁锨从厂房里走出来,他们疲惫地坐到地上,身上都沾满了原料。

闻安心疼地望着段玉刚:师傅,你连工作服都没换。段玉刚没好气地回答:换什么换。他又冲小猫和大汪埋怨:你们是生瓜蛋子呵,犯这种错。小 猫沮丧地:闹鬼了,我们就是再大意,也不至于糨成这样。段玉刚看着眼前小猫的样子,爱恨交织:看书,背诗,都长学问了,留个人盯设备呵,半小时没人管,你还怨鬼。站在厂房门口的满晓星敏感地反问:你是说诗歌朗诵导致的这场事故。段玉刚不满地回敬她:你别又多心,不懂你旁边听着。小猫赌气地说道:段哥,你甭跟别人发火,出了事该扣我们奖金就扣。

段玉刚痛心地:这是扣你们奖金的事吗,停三天得耽误多少产量?小猫顶撞他:这破设备早该报废……不是谁都愿意死在这车间,段哥,你不是主任不是厂长,这急不该你着,别怪我口冷,你真是地主读报——假积极。

段玉刚没想到小猫能说出这样刺伤他的话,他很激动:你和大汪愿意走我不拦着你们,可四车间现在还没解散,咱们现在端的还是四车间的饭碗,不能吃饭砸碗!

小猫有些愧疚:段哥……

段玉刚立即打断他:别这样叫我。人得有良心,心是连着血管的,血管里流的是血,不是白开水,更不能是凝成疙瘩的大油。

小猫犯起倔劲,不再搭理段玉刚猫:大汪,洗澡去。小猫说罢朝澡堂子方向走去,大汪等人也陆续起身离去。闻安和满晓星交换着眼神,担忧地看看段玉刚不敢再说话。

早晨,严昌泰捂着发疼的心口坐在办公桌后,秦光明装作没看见,走到窗前眺望着外边。严昌泰说:光明,今天咱爷俩关上门说话,你不要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秦光明不想听他的说教,淡淡地打断他:把您请来,是跟您说说玉刚骗用旧桌椅的事。

严昌泰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含上几粒,缓着精神。

秦光明说道:师傅,你看您这么些年,一直靠这种护短,笼络的方法管理车间,玉刚都被您宠得不成样子了。底下人的意见一大堆。这样下去,四车间都快变成一盘散沙了。严昌泰痛心地看着他:光明……我觉着你是恨玉刚不死,蚊子咬他一个疙瘩,你就给他使劲挠,使劲抠,弄到他发炎……秦光明笑了:不是蚊子咬他起疙瘩,是他自己长疙瘩,长疮流脓。严昌泰呼吸艰难地: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在其他方面我不多提,对玉刚,你确实没起到好作用。

秦光明明显不快:师傅,您这话说的就不中听了,每次他惹事,是谁给他上下走动,疏通关系的?这几年我忍辱负重不和他一般见识,这都是为了您,为了他爸爸。依我看,他爸爸就像一座被刷上新粉的旧牌坊,早该被推倒了。

严昌泰断然喝道:胡说,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秦光明冷笑:您从来就没真心把我当徒弟看,当年,您想让大师兄当您的接班人,可惜他进了监狱,您又想栽培段玉刚,可他更不给您做脸,他就是个流氓。他逼进一步凑到严昌泰面前,露出卑鄙的嘴脸:师傅,您听好了,您护不住段玉刚,他就是个屡教不改的流氓,咱们一起等着看他下一次怎么犯事,您保重身体别再犯病就能看见!秦光明摔门出屋。

严昌泰心力交瘁,哆嗦着又拿出几粒药丸含下。

严昌泰走进了晃悠家的大杂院。

段玉刚眼睛一亮:师傅!晃悠急忙迎上去:严主任。严昌泰绷着脸,围着已经打好的几个架子转圈看了一遍,又用手摇了摇,段玉刚赶紧拿来图纸举到师傅面前:这是组合柜,打出来就是图上这样的,您看这个柜子……

严昌泰不屑地:用你教我看图纸。

段玉刚老实地退到一边。众人摸不清严昌泰的来意,谁也不敢说话,严昌泰拿起锯看了看,又卸下刨子的刨刃检查。老兄弟鼓足勇气:主任,这是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不是厂里的。

严昌泰没理他,他冲着晃悠说道:干活一要手艺巧,二要家什妙,就这锯条,每天干活之前都得劈一遍,要不锯起木头它就犯肉,还有这刨刃谁磨的。

段玉刚赶紧点头哈腰:我磨的、我磨的。严昌泰仍不给他好脸子:我说你什么好呢,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行,刨刃都成这样了,刨起料来不嫌累呵。段玉刚赶紧回答:早起刚磨过。老兄弟偷偷使坏:还犟嘴,主任我揭发,他是条懒驴,根本没磨。严昌泰白了他一眼,他立刻把嘴闭上了。段玉刚忍俊不禁。

严昌泰吩咐:磨刀石拿来,晃悠,我今天来给你打短工,用不用?晃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主任……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严昌泰意味深长地:傻小子,结婚的事你不跟我们老人儿商量,听他们几个瞎惹惹。段玉刚乐得一把抱住师傅:我就知道您心里不怪我们。严昌泰忍住笑:少趁火打劫,你的罪给你记着,我今儿是给晃悠卖把子力气的。老兄弟说:哪能让您动手使大力。严昌泰边磨边说:我当然不使大力了,要你们这帮小子干什么的,锯榫子凿眼儿我包了。

那也是力气活儿,您心脏不好。丁惠茹倒来一缸子茶水,捧到严昌泰面前:您喝水,歇着,看他们干。严昌泰缓缓地看着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活一天就希望看你们比头一天又进步了,我指望什么,就指望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然后一门心思撑起四车间。

几个年轻人默默地听着,眼里含着泪。

黄昏时分,几个柜子都已经贴上三合板,段玉刚、晃悠、老兄弟都脏成土人似的,丁惠茹拿着毛巾给段玉刚擦脸。严昌泰喝着水,看在眼里:小丁,这儿都是些老爷们的活,你要是没事,就早点回家吧。

丁惠茹委屈地:师傅,您又撵我。怎么您一来,我就哪儿都待不住啊。老兄弟帮腔:您就让她在这儿吧,有丁儿在,哥几个干活不累。

大家都乐了。

严昌泰叹口气:你们啊,就是要人定时定点的敲打,一会儿看不住,就不知道会出什么妖蛾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大家都没话了,气氛有些压抑。

这时,满晓星带着闻安、小猫等七八个青工拥进大杂院,欢声笑语打断了严昌泰的话。段玉刚的神情豁然开朗,他的目光投向满晓星,满晓星没理他而是走到晃悠面前:我们团员商量了,每天下班过来给你帮忙,可以吗?晃悠感动地:晓星,你们能过来照一面,我心里就热得发烫了,这是大伙看得起我,严主任一早起就过来了,跟我们忙了一天。

他们七嘴八舌地向严昌泰问好。严昌泰见来人很多,就告辞了。众人送严昌泰从大院里出来。严昌泰说:都回去吧,我跟玉刚说几句话。

待晃悠等人走回院子。段玉刚马上主动向师傅承认错误:不就是说旧桌椅的事吗,我错了。严昌泰一刹那变得格外沉重,他根本没提旧桌椅的事:你大师兄以前没少照顾你,等他出来以后,你就得多照顾他了。段玉刚毋庸置疑地回答:那还用说。严昌泰继续叮嘱他:他出来以后,一时半会儿会适应不了外边的环境,恐怕看人也看不准了。

段玉刚一愣:您什么意思?

严昌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玉刚呵,所以你不能再犯错。段玉刚嬉笑着:您绕了半天还是教育我,我以为您真的把大师兄托付给我了…段玉刚突然收起笑容,因为严昌泰复杂的目光让他吓了一跳。严昌泰道:我从来没害怕过病,可我现在总觉得,说不定哪天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就闭眼了。别等到我坟头前再保证你不犯错了,你要是惹出大祸再进了监狱,你大师兄可就没人照顾了。

段玉刚咕哝:老二能耐大,让他照顾。

混蛋,我指望不上你!严昌泰扭身就走。段玉刚站在后面喊:师傅,我说着玩儿,我能不管大师兄吗。

严昌泰消失在胡同尽头。

段玉刚站在那里,琢磨着师傅的话。

在秦光明的办公室,大汪愁眉苦脸地向秦光明汇报。满晓星提出来的,团员应该用实际行动帮助晃悠解决生活困难,结果大伙都说好,就去了晃悠家。秦光明又问他小猫说过什么坏话没有。大汪为难地要哭了,小猫在车间里跟他最好,说他坏话,自己还是人吗?秦光明见大王痛苦的样子,思忖片刻笑笑:开春儿厂里组织工人去疗养,到时是保全车间贾主任带队,咱车间我想让你去,你和贾主任在外边同吃同住同玩几天,比在厂里呆十年还管用,一下子就能成朋友了,以后调到保全车间会容易得多。人进步就像化茧成蝶,过程痛苦,结果美丽。秦光明轻轻叩击着办公桌。

大汪思索着秦光明的话出去了。

大杂院内欢声笑语,满晓星正在帮丁惠茹拆手套缠线团。段玉刚走进院子,正好跟满晓星打了个照面,俩人赶紧撇开各自的视线。段玉刚拿起锯,锯木料。

满晓星问:拆出线干什么用?丁惠茹说:织线衣。丁惠茹若无其事地撇了满晓星一眼。满晓星不自然地笑笑:这得拆多少手套才够……丁惠茹:我攒了七八十副了。满晓星由衷地赞叹:你手真巧。丁惠茹有心无心答道:巧不巧放一边,就看上不上心了。满晓星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这时,秦光明出现在门口。秦光明环视四周:好热闹啊,晃悠,看来你把咱们四车间都搬到你家来了? 秦光明的热情和大家的诧异形成显明的对比。还是晃悠反应快:秦……主任。你怎么来了?秦光明笑了笑:你打家具的事,都成了车间头等大事了,我怎么能不来呢?你看看,大家多热情。连满晓星都带着团员来了。有什么活,交给我,让我也帮把手。晃悠赶紧拦住:不行不行,哪能让你沾手。

秦光明极力表现自己的真诚:晃悠,咱们可都是四车间的兄弟,你结婚的事总得有我一份心意吧。再说,这旧桌椅的事,闹得大家心里都不舒服。这事也怨我,没了解情况。玉刚要早跟我说明白了,就没这么多事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表个心意。咱俩可别闹生分了。晃悠不知说什么好了:没事,没事……

秦光明已经把小猫支到一边,干起活来。段玉刚气不打一处来,故意凑到满晓星身边:小脾气儿,你不能淡着我,我是落后青年,你得跟我一帮一,一对红。满晓星莫名其妙地看看他,不知到他没头没脑地什么意思:我帮不了你。段玉刚逗她:那我帮你,教教你怎么破木料,虚心向我学习。

不用你教。满晓星赌气地拿起一根木料学着别人的样子照猫画虎地锯起来,段玉刚不无担心地提醒她:哎,小心点儿……你不会锯。

那也不用你教。话音未落,她手里的锯跑偏,一下子锯到她扶木头的手上,她疼得大叫,捂着手直吸凉气。段玉刚一把抓过满晓星的手,大拇指上已是鲜血淋淋,段玉刚没做多想,把满晓星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吸干血迹。众人围了上来。秦光明掏出一条手绢就往满晓星手指上缠,被段玉刚一把扯开。秦光明尴尬。

段玉刚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把白药粉敷上。

满晓星慌忙问:这是什么?云南白药,止血的。段玉刚说着又从小瓶子里倒出保险子,每瓶白药里只有一粒。这是保险子,吃下去。满晓星还在生气小孩子气地:我不吃。段玉刚突然一把掐住满晓星的嘴,把药粒扔了进去。满晓星被迫咽下药粒惊叫:你干什么!段玉刚拉起她:我骑车驮你去医院。满晓星有些撒娇的样子:不用,我自己去。

别硬扛着了,看你这脸色。晃悠拉着满晓星朝院外走,秦光明跟了出去。

段玉刚愣愣地站在那里。丁惠茹悻悻地问:好吃吗,什么味儿的?段玉刚失神地:什么?丁惠茹伸出一个指头:她手指头上的血。段玉刚突然醒悟过来,拔腿朝院外奔去。

晃悠和秦光明陪着满晓星从诊室出来,满晓星举着包扎好的手,晃悠一脸歉疚之色:你看这事闹的,跟我们在一起总让你受伤,我真不落忍。

没事儿没事儿,哎,我是不是比上次坚强多了。满晓星故意轻松的说。秦光明笑着点头:满晓星同志已经向工人阶级靠拢不少了。三个人朝前走去。来到大门口,边走边聊的三人同时愣住了,只见满头大汗的段玉刚站在卫生院大门口。段玉刚关切地问:怎么样?晃悠说:指甲盖连带一层皮都掉了。段玉刚充满歉疚地望着满晓星。满晓星看看他说道: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回家。

秦光明和段玉刚都想张口,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说出来。晃悠说:让玉刚送送你吧。这又是他惹的事。满晓星故意气他:不用,我可不敢让他送,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再送,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段玉刚低头不说话。

秦光明笑了,借机说道:那我就代劳了。你今天回家歇着,我去给你开病假条,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满晓星跟着秦光明走了出去。段玉刚有些垂头丧气。晃悠过去搂住段玉刚两人茫然地走着,他们一路无语,不知不觉来到海边。晃悠和段玉刚凭栏而立,眺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晃悠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话这么少,被打懵了?

段玉刚不语。

晃悠问:是不是为满晓星?

段玉刚看着大海的远处像是在喃喃自语:不知怎么了,以前跟她开玩笑,咱是带着目的的,也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好象不是那么回事了,越来越别扭。晃悠担心地问:你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段玉刚迟疑地看晃悠:晃悠,你是快结婚的人了。你说,这心里老惦记一个人,这是不是……

晃悠:恋爱是吧。

段玉刚不说话了。

晃悠沉吟了半天,觉得段玉刚是他生死的哥们还是要提醒他:哥们,要是你掂记的是别的人,我就不说什么了。满晓星这棵树太大,树大招风,你明白吗?段玉刚疑惑地望着他。晃悠道:明摆着啊。秦副对满晓星的态度,你看到了吧。咱不就是为给他难看去的吗?你要是真把自个儿搁进去。这关系怎么处?本来就够乱的了。

段玉刚默默无语地看着海面。段玉刚和晃悠漫步离开堤岸。段玉刚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不能因为是我师兄,我就尿了啊。晃悠笑了,他感觉段玉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事得分开,秦副怎么回事,咱都知道。对他的态度,你不能带到满晓星这事上来。你应该问问自己,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段玉刚站住了,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要不我说这个干吗?晃悠点点头:那好,你要跟一个大学生搞对象,你做好准备没有。万一人家不喜欢你呢?

段玉刚充满信心地看着天空:我会让她喜欢上我的,一年喜欢不上咱就两年,两年不成三年,我不信拿不下她!晃悠晃晃脑袋,他真担心自己的兄弟受伤害:你说拿下这个词就不成,满晓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蛮横硬来不行。你得多看点儿书,跟人家能搭上话,别人家说ABC,你光知道JQK。

段玉刚思索着晃悠的话。

晃悠看段玉刚听进去了,接着说道:就象你自己说的,满晓星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现在能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半年见习期吗?半年以后,人家就走了。你想跟人搞对象,到时候上哪找去?

段玉刚倔劲儿又上来了:我不管,这事,我磕定了。

晃悠摇头叹气:牛脾气又上来了。这事恋爱,不是生产。他知道四车间将更有热闹了。

秦光明骑车驮着满晓星,拐进一条幽静的马路,满晓星跳下车和秦光明说:就到这儿吧,谢谢你,秦主任。秦光明看看四周精巧的老式别墅:你家住这儿?满晓星点点头客气地:我们家就在那个大院里,改天我请你做客,再见!

秦光明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晓星……

满晓星回转过身,奇怪地看他。秦光明想了想说: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养好伤再去上班,别着急。满晓星点头。

秦光明虚心假意地说道:段玉刚这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不动脑子。你别怪他。满晓星笑笑:其实,也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太不会干活了。我就是想气气他,他那个臭脾气,发起火来,不管不顾的。秦光明有些沉默:你们之间……

满晓星赶紧解释:没什么,秦主任,你别误会,我们就是好朋友的关系。秦光明点点头:晓星,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去晃悠家吗?满晓星看着他。

对,去把上次的事说开,帮晃悠点忙。但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你。我想过了,你多次跟我说要跟大家打成一片。其实,最应该这么做的人,是我。我知道,现在他们对我都有些意见。这也是这么些年日积月累起来的。除去我身在其位,有些不得已的原因以外,我觉得,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是你点醒了我。使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大家拉开了距离。晓星,我得感谢你。

满晓星很意外:我……秦光明动情地看着她:真是这样。你的做法给了我启迪。以后,我应该向你学习,多点时间跟大家在一起。我改天再来看你。

满晓星点头,回头向家里走去。秦光明看着满晓星消失的背影,脸色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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