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海化工厂的办公楼外的宣传橱窗上赫然贴着两张通告:《关于皮军的处分通报》,《关于段玉刚的处分通报》。端着饭盆打饭的工人们围在橱窗前观看。丁惠茹从人群中挤出来,独自坐在花池边低头吃饭,心情非常忧郁。她感觉是自己害了心爱的人。这时段玉刚从休息室里出来,坐到一边。丁慧茹凑过来小心地提醒他:处分通报贴出来了。
段玉刚头都没抬,淡淡地回答:知道了。我是通报批评,皮军记大过丁惠茹没想到段玉刚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心里稍稍放心些:厂里还是挺公正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说完,眼圈有些发红。段玉刚真怕她当着这么多人哭哭啼啼,又弄个不明不白:你一说话就让人窝火,哥们姐们之间提谢谢不就远。丁惠茹赌气说:你跟我从来也没走近过,是我上赶着想美事儿呢。段玉刚想一想还是宽慰她:那天晚上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咱俩谁都别往心里去。
丁惠茹低声地:是呵,你有心吗。
段玉刚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上她的自尊。他不爱她,但决不讨厌她,她对他的情意段玉刚都一一记着,所以当有人欺负她时段玉刚就要挺身而出,他是条汉子。他看丁慧茹暗自神伤,就哄她说你要是喜欢跳舞,星期六晚上去我哥们家。
我不喜欢跳舞。段玉刚讪讪地站起身,准备离去。丁惠茹突然在他背后说:哎,你较了半天劲,突然又去给满晓星道歉,是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段玉刚说:不是,人家够义气。丁惠茹醋意浓浓:跟她还没见过两面呢,就知道她义气了,发展得够快。
段玉刚不想和他解释,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小猫迎面匆匆走过来。段哥,大汪他爸胃癌要动手术,他为钱愁得牙都肿了。
是吗,要动手术了?那咱得给他凑点钱。
这事还得你张罗张罗行吗。
没问题!段玉刚借机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个青工眉开眼笑地簇拥着晃悠走进屋,晃悠把手里的钱放到桌上:这月的奖金下来了,基本奖是三十,超产奖每吨二十,玉刚你们班超了七吨,一百四十块钱四个人分,我们班超了四吨,小猫你们班超了三吨,丁儿,你拿二线奖四十,账在这儿了,大伙心明眼亮,闻安,你把钱给大伙分了。
众人发出一片欢呼声,闻安按照奖金明细表开始发钱,大家签字领钱。老兄弟拿着钱感慨说:我有个表哥,大学毕业进了研究所,前几天我妈过生日请客,他来了我问他一个月挣多少,开始他还挺牛,说是工资五十六,每月有七块钱奖金,我告他我光是奖金就拿了五六十,他一下子瘪茄子了。
闻安美滋滋说:是呀,要不现在都说脑体倒挂——做导弹的不如卖茶鸡蛋的呢。段玉刚冲老兄弟一笑:钱多,美是吧?然后冲小猫使了个眼色。小猫会意地把大汪叫出了休息室。段玉刚亲亲嗓子:说件事儿,大汪他爸胃癌要动手术缺钱,咱们伸把手,我的意思是每人最少拿十五,多了更好,我拿三十。
晃悠:我跟你一样。
闻安:我拿二十。
丁惠茹:我这月钱紧,也二十吧。
众人纷纷响应,惟有老兄弟偷偷朝门外溜。段玉刚早标着他老兄弟呢:别急着走呵。老兄弟磨磨叽叽地不肯出钱:谁家还不遇见点事儿,治病找厂里公费医疗报销呵。段玉刚说:买营养品厂里不给报。厂里是厂里,咱们跟大汪是哥们儿。
老兄弟也有他的道理咕哝:哥们儿过命不过钱。
过命不过钱,那你怎么跟大汪过命,我听听。段玉刚笑了,他真佩服老兄弟这股劲,书铁公鸡的,一毛不拔。老兄弟说:他们家老爷子住院用人,我随叫随到,忙不过来做饭的事我包了。
大家哭笑不得。
晃悠笑着推了他一把:别丢人了,偏得我扣你钱是吗。老兄弟一咬牙拿出五块钱放到桌上:我跟你们没法比,我们家经济困难,前两天我申请咱组的困难补助还让玉刚半道截走了呢,这五块钱我随了,什么事也别提了,不行,我得赶紧上厕所去了。老兄弟急步跑出休息室。大伙说这个拉屎择豆、尿尿撇油的主儿!
段玉刚看着老兄弟那狼狈相哈哈大笑:不行,想辙也得让他吐出来。奖金刚发完,秦光明进来就通知开会。几十名工人散坐在厂房门口的空地开车间开大会,听秦光明讲话:八月份我们车间的三个班组全都超额完成了任务,尤其是晃悠领导的三盐组超产十四吨,创历史新纪录。老兄弟得意地插嘴:大家伙还不给我们组呱唧呱唧。
秦光明笑着带头鼓掌,大家掌声一片。段玉刚和小猫一直小声嘀咕着给大汪捐钱的事。秦光明又说高兴归高兴,可咱们不能乐极生悲,这几天停车检修让大伙上白班,是为了让你们休息一下,学习学习,可你们轰轰烈烈闹出那么一场打架斗殴,结果又解决什么问题了,玉刚挨了处分,严主任病重住院,二车间的人该看不起我们还看不起我们。
晃悠立刻站出来:我是组长,责任在我身上。
秦光明示意他坐下,大度的:不提了,大家伙拼了两个月,是创了高产新纪录,可设备也拼到头了,我刚跟保全的师傅们碰了一下,就说你们组吧,一号罐整个得换新的。
众人一片议论声。
段玉刚说:一号罐将就到年底没问题。秦光明反问:将就,出了事故怎么办?段玉刚不由地皱起眉头。
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今天开会还有一件事,就是团委新分来的大学生满晓星同志,从今天开始,正式到我们车间见习。人家是化工学院毕业的,水平很高,大家要尊重她,向她学习。底下已经议论纷纷,秦光明带头鼓掌。老兄弟等人都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摸。满晓星从车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依旧是红衣白裙,一脸笑容。
老兄弟大声嚷嚷:我说了吧,这姑娘就是边疆的泉水清又纯。闻安小声嘀咕:我觉着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旁边的丁惠茹有些不爽:瞧你们这些色鬼。擦擦嘴,哈喇子都流到嘴边了。
段玉刚也伸着脖子看着,脸上略有狐疑。晃悠冷笑:这下有好戏看了。
众人面前的满晓星虽然有些拘谨,但笑容依然甜美。
散会后,满晓星随秦光明回到办公室。秦光明开始以领导的身份和满晓星谈话:我们车间环境艰苦,但更有利于你做出成绩,一张白纸能画出最美丽的图画。这是你的办公桌。
秦主任,你说话的水平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大学老师差。满晓星很钦佩。秦光明借机炫耀:嗯,我有这份自信,我通读过《资本论》,看过三遍《红楼梦》,毛主席说过,《红楼梦》不看三遍没有发言权。
满晓星惊喜地瞪大眼睛:那你喜欢诗歌吗?
秦光明即兴朗诵: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满晓星兴奋得像个小姑娘:艾青的诗。
秦光明更来劲儿了,他滔滔不绝:我在心情郁闷的时候,喜欢读读诗,诗言志,尤其是李白的那些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邱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满晓星忍不住鼓起掌来。
秦光明适时地打住:失态失态,主要是突然遇见了知音。说说你的工作安排吧,你负责车间每天各种统计报表的收集和汇总……秦光明耐心地给满晓星讲解着,满晓星耳边萦绕着秦光明深情而浑厚的男中音……
车间内一帮人在干活,老兄弟边干边哼着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小猫说:哎,你说这满晓星胆儿真大怎么就看上咱们车间了?不知道咱们这儿狼多肉少,光棍一堆啊。老兄弟说:这不正好吗?干活累了,看着就解乏。闻安笑了:人家刚来,你们就都惦记上了。老兄弟摇摇头:谁惦记了,反正我是没那心。人家是大学生,咱够得着吗。我养养眼还不行吗?小猫对闻安说:是你惦记了吧。今天你都说了多少她的好话了。还叫人家林妹妹呢。
正说着满晓星和秦光明愉快交谈的身影在办公室门口闪现。得,谁也别惦记了。明摆着,林妹妹是秦副给自己预备的。大家都往里看,眼神中似有不甘。老兄弟拿腔作调:潘仁美领兵苦了杨家将。得想辄!
车间外喜子赤裸着上身在拔单杠,几个青工在旁边给他数着数,拔到筋疲力尽,喜子跳到地上。又一个人跳上去。满晓星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她从里面走了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晃悠对段玉刚说:你看见没有,这几天,只要满晓星在场,这帮小子一个比一个来劲。
段玉刚苦笑:还不是没活干,给憋的。正好又一个下来。段玉刚冲上去:来,数数我的!段玉刚脱掉上衣,跳起身抓住钢管,轻松地拔了起来。丁惠茹扭头看见满晓星在看段玉刚,皱了皱眉:晓星,咱俩进去吧,这儿乱糟糟的。满晓星盯着段玉刚不动:没有啊,挺好玩的,他们真有热情。
丁惠茹抬头看段玉刚正拔得高兴,他一定是给满晓星看的。她醋意甚浓对满晓星不满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儿。
满晓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会。丁惠茹哼了一声:我们组是全厂有名的光棍班。你一出现,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满晓星不好说什么,只是抿着嘴乐。丁慧茹拿她没有办法了,她真恨不得把她眼睛蒙上,她忽然自己疯狂的想法感到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满晓星也跟着傻笑。
段玉刚一翻身坐到单杠上,居高临下发表演说:晃悠拿出主意了,他明天就去保全车间直接参与制订换大罐的计划,人在人情在,他盯在那儿,人家就能紧着咱们的活儿干,明天咱们自己先拆一号罐,然后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别人不是想扯咱们后腿吗,咱们自己紧捯步。然后又煞有介事地:同志们,有没有信心?老兄弟大喊:有!报告首长,你裤门开了。段玉刚低头一看,果然。众人哈哈大笑。满晓星偷看一眼也笑了,只是有点脸红。
次日。车间内三只巨大的搅拌翅子被从反应罐里卸下来摊放在地上,段玉刚气哼哼地踢了踢反应罐,扭身冲晃悠发火:这好好的用换吗,用换吗,你当大组长的得说话呀。晃悠盯着地忧心忡忡:我说了也白说,厂里有股势力,就是想让咱们车间尽快散架,不愿意看见咱们连着拿高产。段玉刚激愤地:生产车间不要产量,师傅一不在,就出这妖蛾子。
光发牢骚有什么用?遇见事就知道犯脾气,汪汪叫能解决问题吗。晃悠闷声闷气地批评段玉刚。
段玉刚扑哧笑了:你才属狗的呢。
晃悠琢磨片刻,站起身凑近段玉刚:我想了,咱们这么办……二人低声商量起来。
中午时分,大家有坐有站,都捧着自己的饭盒吃饭。满晓星和丁惠茹也拿着饭盒走来。
老兄弟马上起身招呼:来,满晓星。上我这儿,这儿有座。
满晓星迟疑着:不用了。
小猫故意挑刺:你怎么不让我坐啊。
老兄弟瞪他一眼,一本正经地:人家是大学生,咱车间最有知识的人,咱得尊重知识。
大家哄笑,丁惠茹使劲杵了几下饭,不满地走到一边。
让我看看,咱的大学生都吃什么饭。老兄弟把头伸了过去。满晓星老实地把饭盒举给他:我妈给我带的肉丝炒辣椒,你来点吧。
哟,那我就不好意思了啊。老兄弟说着不客气地从满晓星的饭盒里夹菜。小猫凑过来:不能光给一个人啊,还有我们呢。对啊,还有我们呢。好些人围了上去,纷纷从满晓星的饭盒里夹菜。
大家都笑,满晓星见段玉刚孤单地坐在一边,就举着饭盒走到段玉刚的面前:段师傅,你也来点吧。段玉刚看了一眼她的饭盒:都让那帮饿狼抢光了,你自己留着吃吧。满晓星不在乎地说:没事,我本来饭量就小。
丁惠茹在一旁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的:人家上赶着,你还不赶紧接着。碰见女的就往后捎啊。段玉刚看她一眼,赌气似的夹了一筷子:行了。
秦光明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看见工人们在和满晓星胡闹,他很反感,就招呼她:进来吃吧。正好我们说说工作上的事。
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声。满晓星端着饭盒走了。
小猫叹了口气:秦副这是工作生活两不误啊。老兄弟像个泄气的皮球:真他妈没眼力见儿,林妹妹让他一个人给占了。丁惠茹借机打击他们:有本事你去争啊,就会说风凉话。借你俩胆。老兄弟不服气:哎,丁儿,你还别激我。泡马子咱有招,至少不比秦副官差。丁惠茹一脸不屑:就你,撒尿撇油的主。
瞧你说的,君子过命不过钱。泡马子得谈感情……我给她来一个美男计怎么样?老兄弟来了坏,笑眯眯看丁慧茹。晃悠当啷插一嘴:就你这模样副,美男?困难的难还差不多。老兄弟说:那咱们这里面,能和秦副抗衡的,也就是玉刚和晃悠了。晃悠忙脱身:没我什么事啊,我有对象了,排除!段玉刚说:也别打我的谱,我也属于困难的难。
唉,等这对鸳鸯黏糊到一起的时候,一个出谋一个划策的。就没有咱们好果子吃了。
段哥,危难时刻显真情,你得上啊!
是啊,段哥,你的气质绝对不亚于高仓健。
大家都把眼光聚在一直没说话的段玉刚身上。丁惠茹赶紧阻拦:不行啊,玉刚和秦副是师兄弟。你们别没事找事了。老兄弟白她一眼:你什么事,又没说泡你。丁惠茹急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俩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段玉刚站了起来:别闹了,三句话就擦出火来,你们都属火柴的?
俩人都安静下来。
段玉刚边说边琢磨:这事啊,我还真找定了。扯闲篇也得有内容,反正现在也没活干。他不让咱顺心,咱也不能让他舒坦。至少得让他闹心。咱们见机行事。晃悠,你给把着点。别把事玩过了。
一听这话,哥儿几个都乐了。“哐”的一声,丁惠茹摔下饭盒,走了出去。屋内的笑声更家肆无忌惮。她很难过,她爱段玉刚谁都看在眼里,可没有谁在意她的情感,难道她就因为一时的过失就失去了爱的资格了吗?她就永远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吗?丁慧茹的心在流血。
办公室内秦光明面带微笑,听晃悠讲述抢修计划:行呵,大伙有积极性我当然高兴了,不过咱们自己一号罐一定要注意安全,就这么定了。
晃悠兴冲冲出屋后,秦光明想了想,咬咬牙,他告诫自己君子是干不成大事的,不能把自己的前途耽误在哥们儿义气上。他果断地抓起桌上的电话拨打:喂,焦主任,我是小秦……不是说要给我们换一号罐吗,明天我派晃悠过去和你们一起干……是不信任你们,他有点着急,我也不能挫伤他的积极性,我的意思是第一别打乱你们的正常计划,第二质量第一,千万别赶工,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
撂下电话秦光明陷入沉思。
晃悠以为得到了秦光明的支持,心情十分愉快,他和段玉刚开始组织玩牌。段玉刚、老兄弟、小猫和晃悠坐在桌前,段玉刚洗着扑克牌,喜子等青工围在一旁。
老兄弟一玩牌就大呼小叫的,总以为自己是常胜将军:哥们儿我这几天手气正旺,挂彩儿的,我得把下个月的超产奖挣出来!段玉刚把牌洗好往中间一放:三打一,说好了,俩五一块,六零两块,翻倍走。老兄弟爽快地答应。看热闹的人有的在偷偷笑,他突然觉察大伙的笑容意味深长:你们笑什么?他有些警觉。段玉刚忙给大家是个眼色:谁也没笑,抓牌抓牌。老兄弟狐疑地:这里有套儿是吧,不玩三打一,升级,玉刚咱俩一拨。
晃悠忙说:听他的!
……
桌边,喜子跺着矮桌冲着老兄弟喊着:扣牌!爬过来!扣牌!围观的青工起哄。老兄弟瞪眼看着喜子再看看段玉刚。段玉刚低头看着自己的拍并不看老兄弟。老兄弟无奈老老实实地附身扣牌。老兄弟气哼哼地摔打着手里的牌,冲段玉刚发牢骚:我这明点儿是要敛打梅花,你那梅花早跑呵,留手里让他们截我分儿,你会打牌吗,跟师娘学的?段玉刚假模假式的:你别吆喝行吗?你一瞪眼,我就紧张。一紧张就出错牌。放轻松。唱: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老兄弟气不打一处来:输牌在向我招手还差不多!九把牌输了六锅,你成心的是吧?段玉刚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主要是一玩真的就紧张。再加上你一瞪眼,我脑子就不在这儿了,全在大门外呢!
这时,闻安把满晓星领进屋来。
小猫眼睛一亮:哟,林妹妹来了。众人都抬头看满晓星时,晃悠和段玉刚迅速对了对眼神。
闻安召唤段玉刚:师傅,满姐找你有事。
老兄弟瞪了一眼闻安,他总是这么没眼力见,出来会那本书看,就是冒傻气:林妹妹,你等会儿,让我们把这把牌结了,玉刚,你用点心。段玉刚心早已不在排上:我师兄给你安排什么活了?
满晓星表情有点无奈:没什么,抄抄报表,记录每天的生产情况。
段玉刚心里想,你还能干什么?接着没话找话:那天在医院,我也就那么一说,你怎么还真出院了。胳膊不疼了?满晓星笑得很大方:早不疼了,就算疼,被你那么说,我还怎么住啊?段玉刚意外地看她一眼,乐了。
老兄弟看段玉刚无心玩牌急了:玩牌玩牌,别盯着漂亮女孩看个没够,有什么话打完牌再说。段玉刚:故意气他,接着和满晓星聊:小满,咱俩得多聊会儿,我告你个偏方,弄几个猪蹄吃,吃什么补什么。
这时丁惠茹已经站在门口酸酸地来一句:人家是蹄儿伤了吗,别净瞎关心。满晓星却听不出她的不友好,忍不住哏哏笑了起来:我发现你们语言特别生动。晃悠当啷又插一句:那你以后经常过来听吧。丁惠茹不快地:是啊,人家还巴不得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牌局要散了。老兄弟恼火地:这是玩牌吗,开茶话会呢。
段玉刚就势把牌一扔:不玩不玩了,晃悠,结账。晃悠赶紧配合:行,这锅不算,你们输了六把,掏一百二,一人六十。
老兄弟的脸都白了。小猫知道老兄弟不会拿那么多,就又来个心理战术:给你们打个对折。段玉刚毫不犹豫拿出三十块钱放到桌上。
满晓星脱口而出:你们赌博……
老兄弟嬉笑着趁势下台阶,准备开溜:瞧瞧,看还是林妹妹警惕性高。咱别来真的,赌博不对,散了散了。小猫拦住他:赌奸不赌赖,这是你输了,你要是赢了呢。段玉刚笑着劝老兄弟,掏吧掏吧,咱宁肯被他们打死,不能让人家看扁,丁儿和小满看着你了。老兄弟拿出钱包,手都颤了:段玉刚,我终于看出来了,你是个暗藏的阶级敌人,合着我是一打三!
晃悠有些不忍:给你再打个对折,拿十五吧。老兄弟立即抻出十五块钱放到桌上:班长,这是你说的。晃悠立刻吩咐:小猫,收起来,玉刚,你就算了。老兄弟不干了:他凭什么算了?众人哈哈大笑,段玉刚留下十元在桌上,把剩下的钱收了起来:我再给大汪添十块。小猫说:段哥,那你就拿四十了。段玉刚不以为然地催他:给他送去吧,赶紧。老兄弟恍然大悟:玉刚,你是成心输牌,就为了套我的钱给大汪。
段玉刚得意地大笑:放着河水不洗船,这钱是你输的,还不算你主动随的份子,以后吸取教训吧。老兄弟叹息:合着我前后随了二十,还不落好。众人起哄大笑。
满晓星感动极了。她当众把一个小瓷瓶交给段玉刚:这是速效救心丸,是最新产品,你让严主任带在身边以防万一。闻安说:我看过报道,外国人都吃这种药。
段玉刚拿着药瓶仔细端详:这么精贵,多少钱我给你。满晓星完全被他们感染了,她也调皮地:十五块钱,你已经给过了,我知道硬把钱还你,你肯定不要,所以……
丁惠茹接过话头冷冷地:是呵,拉拉扯扯的有意思嘛。段玉刚心里好笑,不理会丁慧茹:弟兄们,满晓星够意思吧,从今天起她就是咱们大伙的朋友,谁也不许欺负她,谁欺负她咱们办谁。
众人齐声响应。
秦光明刚好路过,他看见满晓星和段玉刚那股热乎劲,露出了嫉妒的表情。他想继续观察一会儿,又几个青工走过来,诧异地看他站在那里,他急忙离开。
满晓星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多么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她羡慕他们的义气、善良、正直纯朴……她激动地喊了一声:段师傅……段玉刚一本正经地宣布:当我们的朋友,先给你定条规矩,不许再喊师傅,叫名字叫外号都行,晃悠,老兄弟,闻安,喜子,小丁你叫丁姐,我们喊你晓星。
满晓星却开玩笑:你的外号叫二炮对吧,这是什么意思?段玉刚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问题很不合乎现在这中场和。老兄弟解释:解放军的导弹部队简称“二炮”,这是老师傅们给他起的,说他是调皮捣蛋。
满晓星又乐了起来。
段玉刚赶紧纠正,他觉得她有点二百五:这外号我不认,主要是太难听,你就叫我段玉刚吧。满晓星点头答应:那行,段玉刚,作为朋友我也提个要求,有空的时候,带我看看车间的生产流程。我想尽快地熟悉车间。段玉刚一摆手:这算什么事,让闻安带你去就行。晃悠不紧不慢地扔来一句:人家点的是你。其实是在提醒段玉刚。满晓星忙说:也不是。我是想,既然已经下车间了,就得离生产近一点。否则,见习也就没意义了。
段玉刚马上领会了晃悠的意图:没错,我很欣赏你这个态度。别整天在办公室里呆着。老兄弟插嘴:尤其不能老在秦副官身边。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满晓星有些迷茫地看着大家。
根据地里大汪捧着大伙资助给他的钱,愧疚地不敢看段玉刚,段玉刚搂着大汪的肩膀坐下:小猫跟我们说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有难处了,晃悠要是有难处了,你能不帮我们吗。大汪低声地:我谢谢哥们了。
晃悠接着确认了老爷子哪天动手术,然后打算安排班里人过去搭把手,大汪感觉自己受之有愧,连忙谢绝。大汪的客气让大伙有些不舒服。段玉刚以为他就是客气:再客气就不是爷们了,咱们哥几个在一起四五年了,投脾气,我家里没兄弟姐妹,你们就是我亲兄弟,今天我说句掏心的话,我不想让四车间解散,一是为了我爹我师傅,四车间是他们打下的天地,我师傅说过,他在四车间干到退休,就是功德圆满了。
大汪迟疑地:有些事咱们左右不了。
段玉刚徒然感觉他是有些不对:我最不愿听这没囊没气的话了,我这俩月玩命干,二一个就是不想让大家分开,车间散了大家分到各车间去,气好受吗,四车间咱们三盐组是挑大梁的,咱们旗不倒,厂领导就得考虑留住咱们车间。
晃悠对段玉刚说:你不掉链子就行。段玉刚一拍胸脯:儿要掉链子,谁也不许掉链子,小猫你呢?
小猫说:我也不愿意大伙分开,不过我跟哥们们不说虚话,要是车间撤消了,我是说万一撤消了,能让我到别的车间换个好工种就行。
段玉刚和晃悠对视了一眼。他们感到人心有些换散,有人在做文章。段玉刚不快地:晃悠,赶紧的,最晚五号得让设备转起来……
晃悠忧郁地点头。
车间里董副厂长带着两个干部站在厂房门口与秦光明谈话,正准备拆反应罐的段玉刚等众青工冷冷地看着他们。董副厂长的口气不容置疑:大罐必须由保全车间的人来拆,你们不能擅自动手,出了事故谁负责?
秦光明不露声色:这我没想到。
董副厂长很不满:没想到可不行,你现在是车间实际的一把手了,头脑要清醒。晃悠忍不住走上前来:董厂长,我们这样建议,也是有苦衷的。四车间的生产,以前从没掉过链子。眼看着九月份就快到了,新罐迟迟交不了工,我们也是为工期着想,自己来拆,不是节省点时间吗?
董副厂长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工期是厂里定的没错,但安全更重要。段玉刚也赶紧凑过来下保证:我们不装光是拆,电闸拉了,蒸气阀门关了,不会出事的。
董副厂长笑眯眯看着段玉刚,意味深长地:精神可嘉,但是不允许,谁也不是奔着出事故去干活,可事故往往就是在不按程序操作时发生的,拆装设备由谁来干那是有制度规定的,制度是用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大家一时间都没话了。
段玉刚,你是厂里的老青工了,我想你不会不明白安全和生产的关系。你父亲曾经是厂里的市劳模,想想他是怎么干出来的。只有先把安全保证了,才能保证产量。如果他还在的话,也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干的。董副厂长说完扭身朝外走去,秦光明等人一溜烟儿跟了上去。
段玉刚等人有些垂头丧气。
段玉刚和晃悠推着装料的工具车都有些无精打采地走着:这个姓董的根本就是油盐不进,还把我老爹搬出来了。晃悠很理智地分析:要按道理说,人家说的也没错。可这不是非常时期吗?段玉刚停住脚步,他很困惑:再这样耽误下去,九月份的产量是肯定完不成了。他们当领导的就不算算这个帐?晃悠看段玉刚猴急的样子,他想,一定要稳住,他这时不能再出差错,也许有些人就盼着这个愣头青捅娄子呢。他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别着急,再想想辄。这种时候,只能去找大个的,如果侯厂长能说句话就好了。
段玉刚觉得他说的在理,但他们一帮普通工人的话谁会在意:问题是咱跟厂长递不上话。秦光明这会儿倒像个缩头乌龟,指望不上。
晃悠犹豫地看着段玉刚:那……就得你师傅出马了。
段玉刚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师傅这张牌不能打,得让他安心养病,侯厂长不是喜欢拿报表数据说话吗,数据咱俩心里最清楚了,一号罐是去年三月份换的,正常使用寿命起码两年,换一个大罐光成本就得三万块钱,不多算,就算耽误一个星期,产量这块又得损失二十多吨。
是啊,这些话谁去和厂长说?现在的问题是谁去说,侯厂长不认识他们。他俩盲目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天海厂的人们,有谁知道这两个年轻的工人,平日里嘻嘻哈哈,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常常为哥们儿和别人打得鸡飞狗跳……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为天海厂的命运苦苦挣扎,苦苦抗争。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但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我们是天海厂的工人,天海厂的命运就是我们的
段玉刚突然下了决心:看来只能把我师傅搬出来了!
他俩相视一笑,欢快地推起手中的车。
青工们正再次从厂房往露天仓库运送装有成品的硕大编织袋,闻安在前边拉车,老兄弟和喜子在两旁推车,瘦弱的闻安在奔跑过程中没有压住车把,车一下子扬了起来,沉重的袋子全部洒落到地上,大家嘻嘻哈哈地数落着闻安,闻安闷头费尽力气抱起一个大编织袋放到车上,
这时,段玉刚发现了正在办公室窗口看着他们的满晓星。段玉刚琢磨了一下。对着大伙喊道:我说哥几个,那边林妹妹正看着我们呢。咱们怎么办呢?咱们震她一下怎么样?
大伙地一起兴奋嚎着:拿下!
段玉刚、晃悠、老兄弟等人立即上手重新装车,大编织袋在他们手里举重若轻,划出弧线飞到车上。
满晓星站在车间办公室门口,一边听秦光明讲话一边注视着厂房门口,段玉刚等人强悍的身影深深地吸引了她。
秦光明说着说着发现满晓星感兴趣的是外面劳动的场面,有几分索然无味,就似乎自嘲:我们车间还是处于原始状态呢,工人们拼力气,拼得脑子里都木了。满晓星眼睛依然欣赏着:我爸爸常说,工作中的男人,是最动人的。你看他们,那么自信。秦光明故作高深地笑笑:也许我见的太多了。我看他们的时候,只有两个字,悲哀。满晓星吃惊地看着他:怎么会?
秦光明有几分居高临下:晓星,你刚从大学里出来。没见过这样的重体力劳动。所以在你看来,他们有一种魅力。可是你知道吗?长年累月地这么干,对人,是一种摧残。好些事,只有经历了,才能理解。四车间,必须改革了。
满晓星又被他折服了:你考虑的问题很不一样。
秦光明心里很好笑,他笑满晓星这么容易就会被说服,他喜欢她的单纯甚至更希望她无知,这样他就不用费更多的心思。想到这儿他笑了:在其位,谋其政。这也是我把你要来的原因。你是学化学的。四车间需要你!
满晓星有些意外:我?我可没那么高的水平。
秦光明继续鼓励她:不会的。水平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得有一颗热爱工厂的心。这颗爱心,我有,我相信你也有。一番话,说的满晓星热血沸腾。秦光明见效果很好,他立刻话锋一转:对了,说到这,我还想找你借两本书呢。大学里的课程我得好好向你请教。
满晓星此刻思绪又飞在了别处,她顺口敷衍:啊,那没问题。秦主任,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说。秦光明像个狡猾的猎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猎物。
我想下车间工作。见习期这半年,也许是我这辈子难得的机会。我父亲说,我不能只在办公室里度过。应该参加一线劳动,这样能让我近距离接触工厂的生活。就象你刚才说的,只有经历了才能理解。满晓星兴致勃勃地说完。
这种效果不是他秦光明要的,他有些意外,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样……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满晓星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科室的干部,以前也在工厂呆过。你说行吗?秦主任。
这个,让我再想想。秦光明有些乱了方寸,赶紧避开满晓星热情的目光。
满晓星再把目光投向外面时,段玉刚他们已经收工下班了。满晓星有些遗憾。
段玉刚骑着车从宿舍那边过来,老皮和两个哥们下班大摇大摆走在厂路中央,不肯给他让路。段玉刚用前轱辘拨打不肯让路的老皮的哥们儿:好狗不挡道,看不见车?闪开!
老皮不服气地瞪着段玉刚,段玉刚骑车奋力朝他撞去。老皮跳起身,一把摁住车把:别仗着练过两手就嚣张,咱俩的事还没完呢。段玉刚坐在车上问:怎么着?还有要说的。老皮愤愤不平:厂里的决定你觉得过意的去吗?凭什么我记大过,你只是通报批评啊?
段玉刚想你也有不平的时候?他得意地:就凭我段玉刚这三个字,怎么着?不服啊?老皮摇头:依我看,这三个字得换换,应该是段友海。说完不怀好意地笑了。
段玉刚一听,扔下自行车,就要冲上去:不许提我爸的名字。老皮不吃眼前亏,忙缩到自己兄弟后面:怎么着?受不了了。你爸是老劳模不假,可你到现在还靠着个死了的爹混事,有劲吗!
段玉刚看老皮那个赖皮样,杀了他的心都有,但他忽然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办,不能因小失大。于是他缓和了口气:这回你彻底把我惹翻了,我给你划条道,你走了,咱俩的过节揭过去,你不走,咱就骑驴看唱本。
老皮躲在别人身后,随时防备段玉刚的袭击:我听听你划的道。段玉刚说:拎两盒点心,去看我师傅,在厂里给丁惠茹和满晓星道歉。老皮说:我没功夫哄你玩。
行,我记着你这句话了。改日我好好哄你玩!段玉刚说罢骑车离去,老皮等人见他无心恋战就在后面起哄。
段玉刚来到严昌泰家时晃悠、闻安、正在帮师娘包饺子,段玉刚把一块面皮擀成大张的薄皮,晃悠拿着罐头盒在上边用力一扣,一个个饺子皮便制作出来了,在一旁和馅的师娘笑了:亏你们俩能想出这办法来。
是闻安想出来的。我这个徒弟聪明吧。段玉刚说着偷偷看一眼师傅。
师娘端着装饺馅的盆子去外边厨房添佐料,严昌泰摆弄着速效救心丸的小瓷瓶,坐在一边想着心事:不能再歇了,明天我就上班。段玉刚说:您该歇还歇,就是跟厂头说说。
晃悠赶紧解释:玉刚本来不打算告您,就怕您着急。
严昌泰突然发作:你们昨天就该过来跟我说,还傻不错地自己想辙,退一步讲今儿白天跟你们过来告诉我一声也好呵,这大晚上的我再想找他,往哪儿找去?段玉刚怕他太激动赶紧宽慰:已经这样了,今晚您想想词儿,明儿一早我俩蹬辆三轮接您去厂里。严昌泰瞪着段玉刚:我躺在三轮上,你是让我回厂现眼去?指望你想不出正经主意来。师娘赶紧端着饺馅盆子走回屋里埋怨:跟玉刚你总是没个好脸子,孩子给你送来这么精贵的药,连个笑模样你都没有。
严昌泰倔强地:我没有病,天天揣个药瓶子我不真成病秧子了吗。严妻一把夺过药瓶:我给你收着,谁又得罪你了,牛头瘪棒的。
段玉刚嬉笑:肯定是我呵。
严昌泰数落:你还知道,咱先不说换大罐的事,挨了通报批评,打一进门就没看出你有点愁样儿呢。晃悠赶紧替段玉刚说好话:玉刚已经知道错了。严昌泰一摆手:少替他说好话,你们俩狼狈为奸。段玉刚嬉皮笑脸地哀求:师傅,在闻安面前,你就少说我两句吧。好歹我也是带徒弟的人了。严昌泰仍然不依不饶:我就怕你把他也带坏了。
闻安在一边偷着乐,段玉刚把擀面棍插到后脖领子上:我给您来个负荆请罪,行了吧,您要是舍得,就敲我两下。
严昌泰看看眼前的段玉刚,他那里舍得下手,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嘴上骂着心里疼着:我就要你一句话,不要再跟皮军没完没了,打那天你就不给我吐这个口。
段玉刚不识好歹的辩护:问题是他不服,今儿在厂院门口还跟我瞪眼。我让他来看您,他把我的话当屁听,我让他给小丁小满道歉,他也没动静。
严昌泰勃然大怒:你凭什么让人干这干那,天老大你老二呵。
段玉刚埋下头不再吭声,他后悔自己又惹怒了师傅。严昌泰越想越气冲过来,把饺子皮揉成一团:我还吃饺子,我吃气包子吧!严昌泰知道段玉刚有他的委屈,但他这犟脾气不改,将来要吃多大亏啊!这么多年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就是改不过来他这毛病,他如果有一天突然离去,谁来保护他?四车间交给他们他能放心吗?严昌泰的心都要碎了。
已是夜深人静,秦光明和董副厂长仍然在四车间办公室密谈。
秦光明决计今天和他谈个透彻。董不亮底牌他绝不盲目地随他摆布,他仅仅是个副厂长,他不给个承诺,他不就是个工具吗?秦光明似乎很忧郁地: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啊。新罐早晚得换,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得开工。董厂长胸有成竹地说:到时候自然会有别的办法。秦光明很直接地问您应该交给我一个实底儿,您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我们车间的三盐产品转让出去?
董副厂长一愣,他没想到秦光明一直在琢磨这事,看来他并不是想象那么好使唤:我以前跟你说的还不明白吗?
三盐产品虽然老旧,但目前还有市场,如果厂里投入资金改造设备,我们车间起码在五年之内不愁饭吃。秦光明目光坚定地看着董厂长。
董厂长有些意外: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光明知道他已经抓住了要害,就换了一副笑脸:董厂长,我是一心一意跟着您干,您不应该防着我什么。董厂长感觉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他还是故作镇静:正因为产品还有市场,我们才应该趁早转让出去,再过几年卖都卖不上价了。秦光明笑笑,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
董厂长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很危险,但实现自己的目的只能通过他,他别无选择,于是缓了缓神:小秦,你今天好象有话要说。
这么说吧,四车间是我师傅和玉刚他爸撑起来的一片天,我虽然后来居上,可也是个副的。四车间的去留,按理说,跟我是休戚相关的。您想,车间都没了,我这个副主任还有什么用呢?秦光明向他摊牌了。
董副厂长警惕地:那你的意思是?秦光明语气一转:所以我就得要求上进啊。否则的话,我为什么不象玉刚他们一样,保家护厂呢?总得给我个理由嘛。说完他直视董。
董副厂长打量秦光明片刻,他明白了,也笑了:我临走之前会让你当上副厂长的。秦光明也笑了,心里说:成交!
秦光明走出办公室,远远看到了刚刚回宿舍的段玉刚,他相信段玉刚绝不是去胡闹了。他很感慨:天海厂的夜晚不平静啊!
许多人都围在手持报表的满晓星的身边。满晓星似乎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生活,边工作边和他们闲聊。老兄弟凑近满晓星,满晓星还是下意识地躲了躲:真的,你要下车间劳动?直接到我们三盐组得了!我们可是红旗班组,根红苗正!那边工作的晃悠接口道:根红不假,就是你这棵苗有点歪了。老兄弟急了:别打击我好不好?论干活,我比你们谁都不差!小满同志,你就到我们组!我们欢迎你啊,来,大伙掌声欢迎!说着带头鼓掌。大家响应着。
满晓星一笑,有些为难:可是秦主任还没最后答应呢。说再研究研究。人群发出一阵惋惜声。段玉刚和晃悠相视一笑。继续检修着设备。
老兄弟一拍大腿:嗨,大喘气啊?我说秦副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手。丁惠茹酸溜溜地:真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不知道什么是甜了。坐办公室多好啊,干吗跟着我们吃苦,又脏又累的。
满晓星笑了笑真诚地:我真的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晃悠看了一眼段玉刚:满晓星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车间的规定是,没有师傅带着,不许碰设备。你要是下来了,想跟谁啊?老兄弟自告奋勇:这个艰巨的光荣使命,我来。大家鼓掌通过!说着自己又鼓起掌来。大家笑着看老兄弟几乎都没有跟随鼓掌。
老兄弟干在那里自嘲:看来群众的呼声不是很高嘛。嘿嘿。
小猫对段玉刚使了个眼色:棒打鸳鸯的机会来了。阿米尔,冲!段玉刚立刻反应过来:老兄弟啊,人贵有自知自明。你看看广大群众的反应。难受不难受啊?
那至少我有一个明确的欢迎态度。哪像你们,一个个都在装大尾巴狼。对了,满晓星,你想跟谁啊?老兄弟贼心不死
段玉刚自信地走过来:那还能是谁?肯定是我呗。此话一出,大家都笑的很诡异。段玉刚脸一板:笑什么,咱车间能带徒弟的就这么几个人。晃悠有女朋友了,咱不能塞给他一个女徒弟,给他找事吧。老兄弟天天盘算那点超产奖,咱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吧……老兄弟想要说话,被小猫拉了一把。其他人都在偷笑。只有丁惠茹有些不爽。
段玉刚:那还有谁?丁儿是个女的,能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就不错了……丁惠茹忽然发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带满晓星。
大家都愣了,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段玉刚很不快,他对丁慧茹的醋劲儿很反感:那你什么意思?丁惠茹秀眉一挑:正因为我们都是女的,干起活来才好互相照应。老兄弟见势不妙赶紧制止:丁儿,你出什么头啊。咱这么多大老爷们呢。
丁惠茹豁出去了,她不能让段玉刚得逞,她索性戳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人家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交到你们手里那才叫白瞎呢。
小猫将满晓星:那也得人家自己同意啊。
丁惠茹毫不让步:好,那咱问问。晓星,你愿意跟我吗?
满晓星很尴尬地站在那里:我……都行。谁带我都行。
大家都没话了。
丁惠茹胜利了,她得意地看着段玉刚。段玉刚装作没看见,转身离去。满晓星的目光追随着他,丁慧茹跟了出去,她追上段玉刚:你干什么去?
段玉刚没好气地回答:尿尿!
丁慧茹自觉很没趣。
与此同时侯厂长的办公室内这在紧张的开会。侯厂长神色平静,倾听严昌泰和秦光明等七八位干部发表意见。
段玉刚走后一夜没合眼的严昌泰此时显得有些疲惫,但他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董副厂长,你是厂里的老人了,你应该明白,四年前出了爆炸事故以后,我们放弃了那套生产线改用五十年代的工艺了,这套工艺的缺点是劳动强度大,产量低,但是根本不会爆炸,我敢保证,只要我们全车间上下齐用心,设备盯到年底没问题,而且我保证超额完成全年任务。
董副厂长毫不客气:老严,这就是你跟大家的分歧,现在是八十年代了,科学是生产力,苦干蛮干,坚持半年坚持一年,你能坚持十年八年吗?
严昌泰据理力争:科学是生产力我明白,可它不意味着把大家几十年辛辛苦苦创造出来的品牌卖掉,“天海”牌系列产品的商标多少厂家巴不得弄到手,侯厂长,这话我早就要跟你说了。
董副厂长好不退色地狡辩:我们不是单纯的卖掉,是要腾笼换鸟,升级换代。严昌泰终于压不住火了:腾出鸟笼子,养什么新鸟好鸟?我到现在也没看见你们厂领导班子拿出方案来。董副厂长冷笑:你不要激动,注意自己身体。严昌泰也不示弱:我身体好着呢,我今天就开始上班了,干到死拉倒,死我也死在四车间。董厂长似乎很大度地笑笑:你一说话就带着气,这像个车间主任说话吗。
侯厂长见他们已经剑拔弩张,赶紧发言缓和气氛:今天的议题不是探讨四车间的去留问题,三盐组的大罐要不要更新才是主要问题,我同意暂不更换一号反应罐。
严昌泰露出欣慰的笑容,秦光明不动声色。
侯厂长环视四座,语重心长:金九月,银十月,我们要向国庆节献礼呵,四车间马上开车生产,至于四车间是去是留,一要慎重,二是要列入议事日程进行详细论证了,严主任,小秦,等忙过月初这几天,我去你们车间找工人开个调研会,一起坐下来研究。最后再做结论。
严昌泰赞同地一笑:好呵,最好是多听听工人们怎么说。
秦光明朝董副厂长看去,董副厂长的脸色很难看。
会议结束,秦光明赶紧钻进董副厂长的办公室。
董副厂长心情异常烦躁,他来回踱步:你师傅厉害啊,一来就说动了侯厂长,本来以为他会在家里歇下去,起码先明确你个代理主任的……还真不可小瞧了他的能量。
秦光明笑笑:从基层干起来的人,都是有分量的。
董厂长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他是在说自己,还是说老严呢?小秦,你师傅要是一直这么保着四车间。你可就没戏唱了。一旦到了年底他们用实际行动赢得了侯厂长的支持,那什么事都不好办了。
秦光明没有说话,他不想在董面前过多暴露自己,他要自己留后路。他看不清对方,甚至有时也看不清自己。他觉得一切都只是过程,董也只是他的一个过程,过程并不很重要,他要的是结果。
老皮等青工在门口练着排球,秦光明从操场经过这里经过,老皮和几个青工在练排球,他似乎像刚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皮军,挨了处分要吸取教训,再欺负我们车间的人,我也要对你不客气了。
老皮吃惊地看着秦光明,他也没招惹他啊,怎么又来挑衅?他以为我老皮是吓唬大的?老皮边拍着手里的球边问:秦主任,你吓唬我。
秦光明莫测地微笑:是吓唬也好,是警告也好,你自己琢磨。秦光明径自离去。
皮哥,他这是激你火儿呵。
二炮也够操蛋的,把他师哥搬出来吓唬你。
皮哥,你可不能尿他们,吃蒜吃葱咱就是不吃将(姜),咱二车间哪方面都是拔尖的,论打架挑旗二炮他们也得排在咱们后边呵。
老皮皱着眉头琢磨,感觉秦光明的态度有些奇怪,按说他不应该搓火,但今天说这话分明是在……他一时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把段玉刚弄倒是毋宁质疑的:说的对,咱瞅准机会非得把二炮彻底办趴下!
秦光明走在路上,他忽然感觉有些过程也很享受,它毕竟是他智慧的结晶。
工人们散坐在黑板报前,一边看小猫写板报,一边兴奋地交谈着,小猫已在板报上写出——流血流汗拼九月,以优异成绩向建国三十四周年献厚礼。严昌泰从办公室里出来,心情舒畅地扫了一眼黑板报:小猫,谁出的词儿。
小猫得意地:闻安,您别看他脆弱,出的词儿够狠吧。
严昌泰指着黑板报:把流血那俩字给我去掉,改成流大汗拼九月,他很忌讳这个字眼,他不想那种悲剧发生在今天。接着他又嘱咐:明天正式开车,早中夜排好三班,别的我不嘱咐你们,就一条,安全安全再安全。老兄弟调皮地笑了:您这是三条了。
严昌泰也笑着说:对你们三盐组这帮生瓜蛋子我得喊三百遍。
师傅你放心,老兄弟比谁都注意安全,他是没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没有奖金。段玉刚很久没有看到师傅的笑容了,他都忘记师傅笑时是什么样子了。师傅这条老命就算搭在三盐组了。想到这儿段玉刚热血沸腾。
三盐组的人不断发出愉快的大笑,整个车间像要娶媳妇那样热闹。
严昌泰忽然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向他微笑。丁惠茹带满晓星来到严昌泰的面前。
师傅,这是满晓星,到我们车间来见习的大学生。
严昌泰打量着满晓星:哦,你就是那个胳膊折了的女大学生。怎么到我们车间来了?满晓星落落大方:也是碰巧,因为这事跟秦主任和段师傅都熟了。严昌泰满心欢喜:好,好,欢迎。那个臭小子真跟你道歉了?玉刚,你过来。段玉刚乖乖走了过来。满晓星看他那乖样子,有些好笑:严师傅,他真的道过歉了。
严昌泰这才看着段玉刚满意地点头;我得亲耳听你说,他说的,我还不相信呢。段玉刚冲满晓星偷偷做了个鬼脸。满晓星吃吃笑了起来。丁惠茹尽收眼底,忙讨好老严:师傅,她想下车间劳动,参与生产,我想带她……
严昌泰象没听见一样,接着对满晓星说:好,年轻人就应该多锻炼。你肯下来劳动,说明你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我给你找个人。玉刚,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好带。对人家好点,明白吗?她在见习期间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众人一听立即鼓起掌来,叫好。段玉刚和晃悠交流了一个眼神。乐了。老兄弟站了起来:下面由满晓星的师傅段玉刚先生发表收徒感言。段玉刚来了精神,故意卖关子:这个――那个――,我一定不辜负师傅还有众乡亲的重托,保证完成任务。拿下!众人齐声:拿下!欢呼声起。
严昌泰笑着点头,满晓星尴尬地看着一脸旧社会的丁惠茹。
回到根据地,这些人还沉浸在亢奋之中。
他们想象当秦光明知道段玉刚成了满晓星的师傅之后将会做如何反应?他一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苦不堪言哪!
他们齐声唱道:(白毛女选段):霎时间天昏地又暗……秦副秦副你好难看……大伙乐了,他们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段玉刚一掐腰:同志们啊!我们不要被眼前这一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瓦西里同志,那咱下一步往哪走啊?
段玉刚更来劲儿了:想要拿下这个大学生,让她远离秦光明。我这个当师傅的,得给新徒弟来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真正的汉子是什么样的?
对!一看到秦光明娘们唧唧的样子我们就腻歪。
段玉刚诡秘地:明天不是咱们和二车间有场排球赛吗?咱把满晓星也带上。让她上场。
全都是大老爷们打球,就满晓星一个女孩。不合适吧。
咱们要是胜了二车间就能拿第一名了。让一个女的插进来,我也觉得不合适。
大家七嘴八舌。
段玉刚很有把握地:有什么不合适的,就二车间那帮,咱上五个人就轻轻松松赢他。我就是想让满晓星感觉到咱们哥们儿的厉害。闻安,开始的时候你别上,万一不行你再换满晓星。
闻安点头。
老兄弟转念一笑:那我明天就当一把护花使者。摸爬滚打我豁上了。
大家都憋着坏笑。
场边横幅“天海化工厂职工排球赛”。记分牌上写着四车间和二车间。比分0:0。已有部分青工摇旗呐喊。
场地上老皮带领着二车间的人在练球,他们很紧张,不知段玉刚又给他们下什么药儿。秦光明和二车间主任交谈着,二车间的主任很不理解秦光明为什么支持他们打这场比赛,秦光明认为这样可以增进友谊。段玉刚和老皮能有友谊吗?不打个你死我活就烧高香了。胖曹耨着屁股跑到记分牌前忙活着。
段玉刚精神焕发地带领着自己的球队来到场地。
段玉刚对满晓星说道:徒弟,今天师傅带你的第一堂课。男子排球!目的就是练胆。会打排球吗?满晓星有些紧张:在学校打过。
那就行了!到时候别害怕。有哥几个保驾护航。你就做做样子就行了。
满晓星笑了笑:那我去换双鞋去。说着走了。
老兄弟看着满晓星的背影:段哥,她行吗?我有些惜香怜玉的感觉。
又不是让她来真的。不就是为了让她见识一下咱们哥们儿的凝聚力吗。段玉刚看一眼站在那里的秦光明,他的确是来看热闹的,那就一箭双雕了。
球场上两边已经排好了阵形。四车间场地上只有五个人。老皮趁机吆喝:快点行吗?四车间没人了吧。
这时满晓星匆匆赶来。
老兄弟招呼满晓星:快,上场!
满晓星美丽的身影出在球场。秦光明发现了满晓星,他万万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满晓星几天时间就和这些人打得如此火热,这太不合她的身份了。他恼火,但他必须克制,以为他还没有干涉她的权利。他起身来到满晓星面前尽量使自己平和:你怎么上场了?
段玉刚接过话头:我是队长,我安排的。来,开球。他看也不用看秦光明那张脸一定气扭歪了。
满晓星对秦光明说道:没事的。我也想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
秦光明怏怏地离开。
老皮乐了,他跟着起哄:二炮,怕输别来这一手啊。给自己找台阶呢。
老皮,少废话。这是为了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开球吧。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老皮那边把球发到满晓星面前。老兄弟大喊:我来。
满晓星却不慌不忙地从容接发球。把球垫给网前的段玉刚。段玉刚和晃悠打了一个配合。晃悠将球重扣到对面。
段玉刚回身对满晓星:行啊。不错。
闻安等四车间的人站在人群中给段玉刚他们加油。
一个球过来,晃悠把球垫给段玉刚,段玉刚撑起排球,准确的落在四号位的上空。正在四号位的满晓星高高跳起,一个重扣,落地开花,网那边的老皮等人人仰马翻。场边一片欢腾,积分牌上已经是四车间:14二车间:11
老皮从地上爬起来,青工甲来到他身边。
这个满晓星看来是练过,老皮,想想办法。
皮军恼羞成怒:我有什么办法,这是比赛。他恨恨地看向正互相庆祝的段玉刚他们:告诉兄弟们,得顶住。我就不相信,咱能输给个丫头片子。
小猫发球,这边二车间的人把球垫起,老皮没给别人,直接把球打了过来。场边一片惊呼。段玉刚眼疾手快,一个鱼跃把球救起,晃悠迅速补位,仍然把球撑给满晓星。皮军眼睛死死盯住满晓星,抢先跳起,想拦住满晓星的扣球。没想到,满晓星没有狠扣,而是轻轻一调,皮军绝望地看着皮球从头顶飞过,落在自己的场地上,二车间的人措手不及……
场边又是一阵欢腾,裁判的哨声响起,第一局结束。
皮军横着眼看着段玉刚等人纷纷走到场边喝水。
丁惠茹殷勤地递给段玉刚一个茶杯:摔着没有,你一救球,惊出我一身冷汗。
段玉刚不在意地拿起毛巾递给满晓星:没事……哎,满晓星,看来今天叫你来对了,你是不是练过啊。满晓星擦着汗:也没有,大学里比赛多,我就是爱玩。
老兄弟佩服地:爱玩就能打成这样,你也太谦虚了。满晓星笑笑:你们不叫我,我都想来呢。自打毕业就没碰过球。
晃 悠来一句:得,看来咱是撞在满晓星的强项上了。
知道内幕的人都看向段玉刚,忍不住笑。
段玉刚忙掩饰:看什么看,都羡慕我吧。我这个徒弟关键的时候顶的上。我说,咱别松劲,皮军他们已经快顶不住了,咱争取一气儿拿下。
对,一鼓作气。把二车间打趴下。几个人把手搭在一起。一二三,四车间,加油!
裁判哨再次响起,大家纷纷回到场上……
宿舍楼门前段玉刚和大家围坐一团吃庆功宴。他们兴致勃勃地高唱: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方……满晓星开心地笑着,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集体。
老兄弟满脸通红地站起来:哎,我提议,咱敬满晓星一杯,今天她是大功臣。太爽了,皮军那帮人做梦都想不到输给咱布置的奇兵了。
大家纷纷向满晓星举杯。
满晓星不知所错:别,别,我不会喝酒。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段玉刚亲热地捅她一下:你就别谦虚了,要说起来,没你我们也不怕他们,这不你一来,更显的我们厉害了。
小猫扑哧笑了:输给一女的,皮军他们还不把肺气炸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爽!
只有丁惠茹酸酸的,她忽地站起来:你们别咋呼了,还嫌不风光啊。满晓星,你回去不?咱俩一道走。
众人赶紧拦着:干吗啊,丁姐,大伙正在兴头上呢。
是啊,好久没这么痛快了,来,来,你也喝一个。说着给他们丁惠茹递过一瓶啤酒。丁惠茹赌气地抓过来就喝,目光却撇向段玉刚。段玉刚假装没看见,继续和别人打闹。丁慧茹内心很酸楚。
这时候楼上响起了吉他声,还有悠扬的歌声。
呦,刘三姐对歌?闻安,把你的绝活亮出来,跟他们来场对台戏。大家都给闻安鼓掌。
闻安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偷眼看丁慧茹。丁慧茹心里正别扭着,没理会他。段玉刚鼓励他:别扭扭捏捏的。来一段。也让你师姐开开眼。
闻安掏出了口琴,吹了起《深深的海洋》。楼上的吉他也跟随闻安和起了《深深的海洋》。大家都停止了吵闹,沉浸在浪漫而美好的向往之中。
你们的单身宿舍真有意思。满晓星由衷地感慨。
老兄弟赶紧接话:很有味道吧?你师父住楼上那间,我的宿舍在他隔壁。有空常来串串门。
丁惠茹见机别有用心地插嘴:你们那儿那叫宿舍。狗窝还差不多!幸亏玉刚那儿我经常帮着收拾,比你那儿还像点样。
老兄弟很扫兴:哎,给我上眼药是吧?我还跟你说……
段玉刚赶紧拦住他们的话:行了,吃东西也塞不住你们得嘴啊。
所有的人乘兴跟着闻安的口琴声一起嚎了起来。
大家尽情地唱着,满晓星尽情地笑着……
二车间的几个人刚好路过,看到段玉刚他们如此疯狂的庆祝场面,感到很气愤。他们赶紧跑去找
正在打着台球的老皮。
二炮他们在宿舍楼那儿玩的正欢呢,满晓星也在,办不办他。你不正想当着满晓星的面栽栽二炮了吗?
咱别在厂宿舍闹了。
老皮想了想:说得对,这样,你先去盯着他们,我们抓紧把这盘收了。
那些人像喝了兴奋剂似的跑了。
段玉刚这伙人唱得正欢,唱不过瘾就开始对着楼上喊:楼上的,来一个,楼上的来一个……段玉刚担心闹下去又要惹麻烦急忙拦住,开心地大喊:行了,演出到此结束。祝同志们晚安!
满晓星余兴未消,和段玉刚建议:干脆,以后我们组织一个合唱团吧。段玉刚看着还充满天真的满晓星摇摇头:我们这都是瞎乐和,上不了台面,等明天一开车,天天累得贼死,哪有功夫呵。
闻安一听很高兴:我觉着这个建议挺好,现在厂里几乎没有什么业余活动。
那是你格色,喝酒打牌下象棋不是业余活动?兄弟一拳捣裂西瓜,掰成数块。闻安递给丁惠茹和满晓星一人一块瓜,满晓星看看众人都吃得稀里哗啦,满脸满嘴都是西瓜汁,满晓星也毫不顾忌地啃了起来。
满晓星边吃边和闻安说话:闻安,他们夸你是秀才,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欧洲古典名著,《复活》、《红与黑》、《基督山伯爵》之类的。
你喜欢诗歌吗?
没有研究……
老兄弟凑趣:还研究呢,烟酒还差不多。说的跟真事儿似的。
文盲,旁边呆着。段玉刚见老兄弟捣乱,把他推到一边。丁惠茹不平地:你这话伤大伙了,这堆人里谁不是文盲,呵,对了,满晓星不是。
满晓星没有领悟出丁慧茹话里的味道,很认真:丁姐,你不要自卑,我觉得……丁惠茹抢白她:我没自卑,我是怕段玉刚自卑。
只有段玉刚明白丁慧茹的心思,他讪笑:用你的话说,我连心都没有,更不知道自卑了。丁惠茹把西瓜皮一扔,讥讽他:不会吧,这些天你不光是长出心来了,还学会用心思了。
好男不跟女斗,我躲你行吗。段玉刚见事不好躲到一边。
丁惠茹冲他喊:吃完瓜掏钱,我又没说请客!满晓星赶紧往出掏钱包地:我该掏多少钱?老兄弟拦住她:她说着玩儿,她不在乎钱。在满晓星没来之前她丁慧茹是不在乎,可现在她在乎了,都是女人,凭什么?丁惠茹反唇相讥:我怎么就不在乎钱了,我还得给自己攒嫁妆呢,老兄弟,你从来就没说给大伙掏钱买过什么,财迷犯抠的人少说话。丁惠茹甩手离去。
满晓星不解地看着大家,她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钱。
闻安极为尴尬,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
段玉刚打圆场:徒弟。闻安和满晓星一起答应着。段玉刚乐了:我叫的是新徒弟。天晚了,今天的活动到此结束,赶紧回家吧。让闻安送你。
你们谁也不用送我。满晓星推起自行车,离去。段玉刚着急地推了一把闻安。闻安急忙追赶。段玉刚在后面高喊:走人多有路灯的地方。
闻安陪着满晓星,推着自行车走出厂门。满晓星很困惑地:你们之间关系挺奇怪的,好时特别好,可说翻脸就翻脸。闻安知道满晓星一定是很不适应他们之间那种说风就雨的关系:这就是心直口快,工人之间说话特别随便,就像老兄弟刚才说的话,他什么事都敢开玩笑。
我不在意,我就是觉得丁姐说话总带刺儿。嘴上说的很轻松,心里并不是滋味。闻安咬紧嘴唇,沉默半天:她受过伤害,很深的伤害……你不知道吧?
丁姐是中专毕业生,进厂之后被分到技术科下属的厂化验室,一年后她和技术科一个姓刘的技术员悄悄恋爱了,那个男人骗了她,他有女朋友,而且都准备结婚了,可是丁姐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刘技术员突然喝了敌敌畏,公安局从他身上找到遗书……他在那前后让丁姐和女朋友同时怀了孕,他不堪压力,选择了自杀……他那个女朋友带着家人来到厂里,把丁姐打了一顿,厂里闹得沸沸扬扬,你想想看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处境,她也自杀过,被抢救过来以后就发配到了我们车间。她确实不知道那个人有女朋友,满姐,我们应该同情她保护她对不对?
没想到看去一脸满不在乎的丁慧茹竟然曾经有过这么痛苦的经历,已经她似乎很理解丁慧茹了:那你师傅呢,他也挺有意思的。不对,现在应该是咱俩的师傅了。
闻安眼睛亮了:我特崇拜我师傅,他胆子大,可有的时候心又特别细。关键是他孝顺。对我师爷可好了。其实,他自己的父秦死后是师爷把他带大的。我师父的爸爸是当年的市劳模,是跟我师爷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四车间就他们俩一手干起来的。连设备都是他爸设计的。我师傅一心想当他爸那样的人。所以他对四车间的人都那么好。
满晓星陷入了沉思……
老皮和一伙人突然从黑暗处窜了出来,围住满晓星和闻安:我还以为二炮得出来送你呢,你们俩不是好上了吗。
满晓星没有惊恐:躲开,让我们走。闻安勇敢地护住满晓星:有理讲理。老皮迎头给了闻安一巴掌:快去,喊你师父去!
闻安怒视他们,他用瘦小的身体保护着满晓星,任凭他们的拳头打在身上。
不远处,丁惠茹躲在大树后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幕。她一路狂奔,找到段玉刚:老皮一帮人把闻安和满晓星堵在门口,闻安已经让他们打了……正在和老兄弟下棋的段玉刚扔下棋子二话没说拔腿朝厂门口冲去。他老远见到老皮几个人已经把闻安踢到在路边。段玉刚全身的血都涌到脑门上了,他冲过去三下五除二把几个人撂倒一边。这是老兄弟和丁慧茹等人也追上来。老皮等人突然都掏出别在腰里的棒子:知道你就得过来挡横,等的就是你。
段玉刚突然冷静下来:想怎么着,冲我来,让他们走。老皮笑了:尿了,行呵,跪下给我赔不是,就在这儿跪下。丁惠茹扑上前,一把将老皮拽个趔趄:你打我,有本事你打我,今天你不把我打死你不是人。老皮恼羞成怒扬手就打,段玉刚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子:咱俩那边单论,晓星,老兄弟,你们把小丁摁住,我跟老皮说完话之前谁要再敢动手,我跟他手拉手睡铁道!
段玉刚硬是把老皮拽到远处,众人都停了手。
老皮恨恨地说:怕在你两个马子面前栽面儿?你够花呵,还俩俩的弄,行呵,不栽你我就栽满晓星,咱就在这儿滚,闹大了明天咱俩接着进保卫科,齐大脑袋要问咱俩为什么磕架,我就直说为了抢满晓星这个马子,我在全厂臭了这个妞!今儿白天在旱冰场,我说什么来着?咱俩没完。
段玉刚沉吟了一下:行,我一个人跟你们走,让他们都回家。
他们走了,谁看我耍你这个猴呵。老皮不依不饶。
段玉刚眼里射出寒光,他的手用力捏住老皮的手,骨节发出咯吱咯吱声:我这是给你脸了,别不要!听好了,我跟你走,咱们之间做个了结。
老皮被段玉刚的威严震慑住。
段玉刚走回到满晓星等人面前:没事没事了,都说开了,你们赶紧回家吧。丁惠茹觉察出不对劲:那你呢?段玉刚故作轻松:我跟老皮喝顿酒,把过节儿彻底揭过去,走吧,回家睡觉去。你怎么能去跟他们喝酒?满晓星诧异地望着段玉刚。
我陪你去!丁慧茹不动。段玉刚急了,冲着他们大吼:爷们之间的事儿,女人别掺合。走走走。走啊!满晓星被吼呆了,丁惠茹赶紧拉着她离开,老兄弟和小猫也把闻安搀走。
段玉刚和老皮等人朝小马路深处走去,那边一片漆黑。
满晓星和丁慧茹边走边向那边张望。
段玉刚被老皮等人团团围住。老皮,一会儿动手怎么招呼都行,但有一条先说好了,打完以后是伤是残,这事就算彻底结了,明天回厂什么也别提。段玉刚说着脱掉外衣。
二炮,你真是能吹泡儿,你把我们大伙打残了?老皮嘲笑道。段玉刚:我!我残没关系,你们要是站着尿尿的爷们儿,我说的这条你们就答应了。
行呵,应你了!老皮他们个个拉开了架势。段玉刚往地上一坐说道:来吧,动手!说罢用衣服把头蒙上唱起《啊朋友,再见》。段玉刚的狂傲激怒了老皮:你也太狂了!他一挥手,众人扑了上去。
段玉刚的歌声渐渐弱了下去。
在宿舍焦急地等待的丁惠茹和闻安正看到鼻青脸肿的段玉刚终于回来了。丁惠茹扑上前扶住段玉刚心疼地望着他,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段玉刚躲开她:闻安你怎么样?闻安几乎哭出来:我没事……师傅,送你上医院吧。段玉刚艰难地摆摆手:老兄弟他们呢?他和小猫送满姐回家了。闻安的泪刷就流下来了:我跟丁姐分析了,他们打我就是想把你钓出来,他们故意要丁姐看见,让她给你报信。
段玉刚故作轻松:不提了,事儿都过去了。苍蝇撂橛子——小踢踏,他们不敢把我打死,没那胆子。他们扶着段玉刚进了宿舍,段玉刚马上就躺下了,他感到很累、很痛,很想好好睡一觉。他让丁慧茹拿来镜子照了照脸:变成酱肉了,这样明天没法进车间了,可明天咱们就开始上早班了。我刚跟我师傅下过保证,不再惹事了。明天一早你们给我请个假,就说我哥们家办丧事,我得给忙乎忙乎,绝对不许把今晚的事告诉我师傅。
闻安内疚地:我真是脆弱,我怎么一点也帮不上你的忙。
段玉刚叹口气:你要真学会帮忙那就崴泥了,你就是个看书认字的材料,还有,后天大汪他爸动手术,你们替我说一声,答应完人家过去帮忙的。
此时的丁慧茹多么想扑在他身上大哭一场,他就是这样的好人,心里装着四车间所有的人,唯独没有他自己,这样的人不爱她还会爱谁呢?她更坚定了要嫁给他的决心。段玉刚又嘱咐他们明天早起一上班去堵住满晓星,别让她傻乎乎地去找领导告状,回头给她惹一身腥。丁惠茹嫉妒地哭着冲他喊:你刚才宁肯自己跟老皮他们走,也不许大伙动手,是不是就
段玉刚扯过毛巾被,蒙住脑袋。
昏暗的路灯照着一排排简陋的平房,丁惠茹和闻安推着车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路灯下丁慧茹突然停下,盯着闻安呆呆地看,闻安被看得心里发毛。半晌儿丁慧茹突然冒出一句话:闻安,我是不是特别贱?闻安忙摇头:不是。丁惠茹摇摇头自言自语:你是小孩,什么也不懂。闻安很着急地看着丁慧茹:我不是小孩,你的心思,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心思是什么。说罢,她叹了口气。
丁姐,我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那样我也能象像师傅一样,保护你。闻安动情地表白。
丁惠茹的眼里一下子蒙上一层泪水,她慢慢地抬起手,在闻安的脑门上轻轻地划过。
闻安浑身一颤。
你的脑门真宽……马克思,毛主席,郭沫若的脑门都宽,闻安,你以后一定能成大人物。以后少跟我们凑乎,你跟我们不一样,好好读你的那些书,做个有大出息的人,让我别白认识你一场。说罢丁惠茹骑上车,一头扎进了黑暗的居民区。
丁惠茹的抚摸让闻安激动地说不出话了。
满晓星一夜都在惊恐中度过,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洗漱,趁母亲没发现没吃早饭就走了。
她等着秦光明一到就把昨晚发生的事报告给他了。秦光明听罢心中就打起了算盘。他安慰了几句满晓星,说是找别人了解情况去,就到车间找到了闻安和丁慧茹。丁慧茹和闻安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只是给段玉刚请了假。秦光明就开始训斥他俩:你们要有点儿是非观念,跟着玉刚瞎起哄没有好,小丁,你又是个女同志,要自珍自重。秦光明:我说的话你们要入脑入心,不要以为我对玉刚有偏见,我是他师兄,比你们更关心他爱护他,他真的没出什么事?
丁惠茹搪塞他:段玉刚要请假,我们不过就是给传个话,我们可以干活儿去了吗。趁着秦光明转身拿暖瓶倒水的机会,闻安焦急地指指墙上的挂表。
主任,我上趟厕所,我这几天不方便。俺俩……说着拽着闻安就要走
怎么我一跟你们谈话就那么多事。去吧去吧。秦光明见他们走了,冷笑一声抓起电话:齐科长给你汇报个事情……
丁惠茹走出去找到满晓星,一通劈头盖脸:我就晚来了这么一步,你怎么就那么积极,一上班就告诉秦光明了。
满晓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讲出来有什么关系,他们的行为就是太可恶了吗。段玉刚的做法我也不理解,不提那些人对我的轻薄,他们把闻安打成那样,他一点都不关心,居然还跟他们称兄道弟去喝酒。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段玉刚跟他师兄不对付,你不知道吗?你呀,书都念到小腿肚子里去了。好了,我不跟你多说,反正也这样了。以后你少多嘴就是了。丁慧茹恨恨地说。
满晓星也很激动,她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解决问题:我承认我不习惯你们处理问题的方式,有时特别简单有时又莫名其妙的复杂,你刚才说昨天晚上是一场误会,可,那是误会吗。
对,不是误会。满晓星,我现在觉得段玉刚说的对,你不是能待在工厂里的人。就算在工厂,你也应该待在团委,厂部什么的,根本就不应该下到车间里来。你和我们完全是不一路人。所以,我们的事,你以后少掺乎。特别是,离段玉刚远点!说完她扬长而去。
满晓星莫名其妙地看着丁惠茹的背影:难道我真的错了?
保卫科办公室,老皮从外面走进来,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左右看看:哎,段玉刚怎么没来?
别管别人,说你的事儿。齐科长严厉地呵斥。
老皮挠挠脑袋,开始胡说:昨天我下班以后在厂门口是遇见了满晓星,我想跟她好好谈谈心,说说自己的理想和远大抱负,可那小毛孩子不许我说话。不知怎么回事儿,二炮,呵、就是段玉刚,突然带着一帮人冲过来,说满晓星是他的马子谁也不能碰。
满晓星忍不住低声骂道:无耻!丁惠茹愤怒地指着他:你以为段玉刚不在,就可以随便编瞎话,你还是个男人吗。老皮嬉皮笑脸:是不是,要不你给我检验检验?
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秦光明轻轻叩击桌子:皮军,你就是个无赖,跟满晓星谈理想谈抱负,你配吗。秦光明声调不高,却让所有人为之一震,连满晓星也慢慢抬起头。
皮军,这之前我提醒过你吧,你依然有恃无恐,怎么着,大伙都说你是仰仗着你父亲才敢这样胡作非为,我不这样认为,你父亲不过就是个局里的小科长,我想他应该知道自己是吃几碗干饭长大的,他还不敢这样纵容你。
老皮恼怒:别提家大人。
秦光明一拍桌子:怕提是吗?我今天就要把你父亲请来,满晓星现在是我车间的,闻安是我的下属,你有组织地针对他俩闹事,我要请教你父亲怎么处理。我马上去请示侯厂长,天海化工厂是法制社会中的一个企业。
齐科长打圆场:别扯远了,就事论事。
秦光明站起身往外走。齐科长着急地给皮军使眼色:你还不赶紧承认错误,把你爸爸叫来,好看呵。
事已至此,承认错误,晚了!秦光明推开劝阻的齐科长,径直走出会议室。
满晓星的眼眸里充盈着敬佩之情,丁惠茹和闻安则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匆匆赶到厂里的晃悠和老兄弟推着自行车,在厂房门口听闻安讲述事情经过。
你们谁也没再提玉刚后来挨打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和领导把话说清楚?
闻安低着头,又看看丁慧茹嘟囔:我师傅昨晚再三叮嘱我们不许说,其实我想说出来的,我师傅在这件事上一点错儿也没有。丁姐不让我说话,老皮以为我们不知道后边的事了,他占了便宜当然更不说了。
晃悠满又问:晓星知道后边的事吗?
应该不知道。
丁惠茹从休息室方向走过来,佯装没事地和大家打招呼。
老兄弟不满地问:丁儿,你怎么不让闻安跟领导把玉刚挨打的事挑明呢。
玉刚不让说的,怪得着我吗,我告你们呵,谁也别多嘴,有一个不着四六的满晓星还不够呵。玉刚拼命压这件事,她倒好,自己跑去告状,她昨晚连根毫毛都没伤,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就是个祸头,玉刚沾上她就没好。
晃悠听出丁惠茹话里的酸味,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远处车间办公室门口,秦光明匆匆出屋冲晃悠招了招手.,晃悠赶紧骑车过去。
他们匆匆赶到车间办公室,严昌泰脸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桌上放着速效救心丸。晃悠走进屋,一看便知一定是秦光明把昨晚的事告诉严师傅了。他很不理解,秦光明明知道师傅有病不能着急,他为什么还要把事情告诉他呢?他不愿往深处想……
秦光明看着晃悠把严昌泰送回家,按计划又找到侯厂长。侯厂长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给他倒杯水。
侯厂长单刀直入地问他:你认为四车间有没有留的必要?
秦光明故意思忖片刻:四车间曾经是厂里的一面旗帜,现在显出颓势,主要原因就是技术落后,毕竟是土法上马研究出的产物,是段玉刚父亲主持研究的,他是我敬啊佩的工人,但他终究是没上过学,只是凭传统经验办事……说实话,我不好直接回答您的问题,因为我不想给您先入为主的印象。
可我已经听出你的倾向性了。侯厂长微笑地审视他。
我这是第一次单独跟您交流,怎么说呢,对四车间,我是有感情的,可是厂里的技术更新,也是必须要往前走的。这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四车间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我也是两难啊。秦光明并不回避侯厂长的目光,他很自信。
侯厂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很有大局观,看问题的角度很准确。说完他又很随便地问:你是什么学历?
我是去年夜大毕业,企管专业。
基层干部确实是最有发言权的。这个问题厂里还在研究,四车间不论去留,我希望你都要协助严主任把工作搞好,当好副手也是门学问,噢,岔开话头了,皮军的事情我来处理。相对与生产而言,那都是小事。
那我就谢谢您了。
侯厂长点头。
监狱探监的日子,家属们和服刑人员各自坐在桌子前交谈,段玉刚和郑伯涛坐在靠墙的桌边,三十岁的郑伯涛是个棱角分明的男人,段玉刚在他面前极为恭敬。
看你这张脸,耍胳膊根子没有用,在这里边我见的多了,在外边个个充鹰,进来以后都是鸟屁。
真是喝高了摔的。
你这会儿说什么都行,等我出去再治你,师傅的病抓紧给他治,真出了意外,我不会饶过你和老二的。
师兄,车间今天就要开工生产了。这几天我和晃悠把原料都检查了一遍。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装着白色原料的小瓶。
你看看这个,新上的料,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段玉刚把一个小瓶交给他,郑伯涛拧开盖,闻了闻:是有点稀了。厂里怎么进了这么一批货。也没事。这种料反应会慢一点,多加10%的酸,但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会糨锅。
段玉刚满脸愁苦地望着郑伯涛:谁知道,反正现在在厂里,三盐就是后娘养的,谁都不待见。师兄,你要是出来就好了。我和晃悠就有主心骨了。
郑伯涛沉默片刻:这些问题,老二应该都能解决。
他?在爆炸的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没法信他。
郑伯涛很沉重:玉刚,别在这件事上死犟了。爆炸就是我的错,法院都已经结案了。
我不这么想,那天不是他当班吗?为什么你一去就出事呢?这里面肯定有事。当着车间的人,我绝对敬着他,可我对他是敬而远之,我也就是跟你说这话,跟师傅我都不提,他这人眼珠子长在脑袋顶上了。
俩人都沉默了。
后来郑波涛又转弯抹角问道丁慧茹,段玉刚知道他深爱着丁慧茹,但他无法把事情告诉郑波涛。只是推说她太忙,下一次会带她来。
郑伯涛自嘲笑笑。
段玉刚垂下了头。
我不知道现在外边变成什么样了,可有一条不能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必须孝敬师傅。郑伯涛面色十分刚硬。我毁了,师傅的心已经碎成八瓣,你得给师傅长脸!
段玉刚赶紧汇报:我这俩月猛给师傅长脸,七月我们班月产四十五吨,八月是四十七吨。
够种,破了我的纪录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呗。师兄,等你回去,咱俩比比。
俩人都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