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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五十一章 秀才告状

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五十一章 秀才告状

回到捕快房时,两位老前辈还合不拢嘴。

  “他奶奶的,不愧是家传渊源啊!”张麻子兴奋的每粒麻子都放光,咧嘴大笑道:“这一下赶上咱们十趟!”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臧典吏也大赞道:“本来只打算帮你赚个酒钱,哪知道老弟才是敲竹杠的圣手!”

  王贤这个汗颜啊,家学渊源算不上,这该属于自带技能吧……毕竟不会敲竹杠的注会不是好注会,至于节操那东西,早就卷着一份份审计报告吃掉了。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把那锦囊递给臧典吏道:“我就是解解恨,这个钱哥哥们分了吧。”

  “开什么玩笑,你不拿就是瞧不起我们!”臧典吏却不容商量道:“一共五根,咱们一人一根,剩下两根,一根给李大人,一根孝敬老王大人,毕竟打着他俩的旗号,捅了篓子也得他俩擦屁股。”

  王贤无奈接过两根金条,不知道这算不算老爹说的‘黑钱’?罢了,等老爹回来再说吧。毕竟上辈子也算斯文人,他对这种**裸的敲诈忒不感冒,要不是因为对方是李晟,他是不会开这一腔的。

  “不用理马四爷么?”喜滋滋的收好金条,张麻子小声问道:“李晟好像求到他门上了,昨天把我们胡爷骂了一顿。不过话外的意思是,嫌我们吃独食了。”

  “不用管他。”臧典吏满不在乎道:“改天你弄几缗钱打发他一下就是了。”在衙门里虽然官尊吏卑。但官是外地人,势单力孤,吏是本地人,成群结伙,到底是官能压住吏,还是吏能反制官,还得斗过才知道。显然,马四爷就没把威信竖起来,故而存在感极低……

  分赃结束,张麻子问王贤:“对了,你说王大人要当提刑司司狱,当不当真?”

  “张大哥手里的拘票,当不当真?”王贤笑着反问道。

  “哦……”张麻子闻言一滞,旋即哈哈大笑道:“真狡猾!”

  其实,李晟猜得一点错没有。什么何常招供、按察司审讯,根本子虚乌有,都是臧典吏和王麻子编出来,敲诈他钱财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教唆何常一事,被人家知晓了。他担心一旦不从,对方便会举报自己,以那冷面铁寒的脾气,肯定要彻查的!

  李晟就盼着何常秋决、死无对证,到时候隐患消除,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臧典吏和张麻子这等老胥吏,正是洞悉了他这种心理,才三天两头的登门敲诈。因为越是临近秋决,敲诈起来就越容易。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秋决之后,他们就没法得逞了。

  至于王兴业,自从他进京后,就没跟家里联系过,王贤哪知道他的最新动态,纯属瞎咧咧而已。但这节骨眼上,李晟不敢不信……而且他还存了破财消怨的心思,实指望王兴业能看在钱的份上放过他……

  兴奋的摩挲着金条,张麻子情绪高涨道:“明天咱再去?”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道:“有些过了吧?”

  “不抓紧不行啊。”臧典吏一脸‘时不我待’道:“羊虽然肥,但架不住虎狼多啊。咱要是下手慢了,可就全便宜王扒皮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那王子遥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去看了分给自己的直庐,确实独门独院不假。进去一看,两年没住,已经败坏的不像样子,非得大修不可,登时意兴阑珊。

  接下来半个月,王贤的日子不要太自在。张华和荀典吏带着大部分人下乡,他领着十来个人留守,因为张司户怕出篓子,把户房的印章全都带走了,王贤只能处理些日常事务,熟悉一下工作,十分轻松。

  闲暇时,他不时被请去赴宴吃酒,隔三岔五回家去住一宿,自然每次都不空着手。不是拎一只鸡、就是提一条鱼,给老娘和哥姐妹妹改善下伙食。他甚至觉着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算失败的一生。

  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那天是十月十七,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门里静悄悄的。王贤正在公房里与吴为喝茶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咚咚咚有鼓声响起。吴为不禁大奇道:“有人击鼓鸣冤!”说着打开侧窗望出去。

  王贤的公房在头上一间,侧窗正对着仪门,便见皂班的差役,闻声慌忙跑出去查看究竟,不一会儿又匆匆跑进去,向知县大人禀报。

  那鼓声响彻县衙,早惊动了签押房里的知县大人。这还是他上任以来,头一次有人击鼓鸣冤呢,魏知县闻声有些激动,一面命人伺候穿戴,一面分付传点发梆,升堂问事。

  还是司马师爷老练,提醒道:“东翁,昨天才是放告的日子,怎么事主却要等到今天告状?还是弄明白了再说。”

  “这有什么,事出突然呗。”魏知县浑不在意道:“再说国朝制度,有人击鼓必须即刻升堂,不得有误。”

  说话间,那皂隶进来禀报说:“大大大老爷,不好了,有人击鼓鸣冤!”

  “早听到了。”魏知县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是何人击鼓?”

  “县学里的一干秀才相公。”

  “啊……”魏知县大吃一惊,登时不再跃跃欲试道:“所为何事?”

  “这,他们不肯说,要等大老爷升堂才递状子!”皂隶答道。

  “……”魏知县眉头紧蹙,望向司马求。能让一群秀才集体告状的,肯定是什么压不住的大事。魏知县没意识到,自己当官不到一年,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解决,而是能否压下去……

  司马求也皱眉道:“只能看情况再说了,东翁若是觉着棘手,先接了状子,改日再开堂便是。”

  “诚然。”魏知县点点头,便出了签押房,来到二堂端坐。

  “升堂……”皂隶们心里骂了一百遍,叫升堂的声音自然响亮。

  “何人击鼓?”魏知县一拍惊堂木道。

  “启禀堂尊,”刑房臧典吏赶紧禀道:“乃本县生员李寓、于逸凡等十二人,状告本县户房司吏张华,典吏荀三才等凭空捏造、横征暴敛、调戏妇女、鱼肉乡里等十八条罪状!”

  “哦……”魏知县一听头就大了,眼看收税期限将至,却还没完成一半,自己追比甚急,估计下面也用上手段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遭到反弹,而且是最让人头痛的生员告状。

  “传。”魏知县有些有气无力道。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玉色皂缘宽袖襕衫,腰系黑色丝绦,头戴黑色软巾,脑后垂下两根长带的县学生员,一起昂着头,黑着脸进来。

  在堂下站定后,众生员朝魏知县拱拱手,便算是行了礼。大明朝优待读书人,只要考中秀才便可见官不跪,不用受刑。眼下又是状告衙门,不肯弱了气势,是以连作揖都欠奉。

  魏知县原先也是生员中的一名,对这些后学之辈有天然的好感,当然前提是他们别给自己捣乱。他也不拍惊堂木,和颜悦色道:“诸位庠生不在学中用功,来本官这里作甚?”

  “回禀老父母。”回话的生员二十七八岁、相貌堂堂、体态魁梧,正是那为首的李寓,他一抱拳,不卑不亢道:“学生等本当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乡有不平之情,百姓悲苦万状,我等读书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岂能视若无睹?”

  “有何不平之事?”魏知县沉下脸道。

  “有本县胥吏张华等数人,公然违背国法祖制,冒用老父母之名,带爪牙下乡催课,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影响极其恶劣,请老父母立即将其捉拿归案,严加惩处,以安民心、正视听!”李寓悲愤激昂道。

  “尔等可有证据?”魏知县问道。

  “学生乃圣人子弟,没有证据岂会诬告?”李寓朗声道:“有此等数人之罪证近百条,可谓证据确凿,请老父母立即将此獠捉拿归案!”他话音一落,两个秀才各捧着一摞厚厚的状纸,呈于堂上。

  “另有本县百姓联名血书呈给老父母!”另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阴沉的生员,将一卷厚厚的帛书展开,只见上面触目惊心,起码上千个血手印!便听他高声诵念起来:“昔孔子过泰山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今我富阳恶吏、不啻于虎狼哉……”

  这篇《为黎庶讨污吏檄文》写得极其有力,当堂诵读出来,可谓一掴一掌血,一鞭一道痕,把魏知县直接打懵了。却又不好叫停,只能强耐着性子听完了,方迫不及待道:“你们的状子本官接下了,待审阅之后,便择日过堂!”说着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万万不可!”谁知生员们登时聒噪起来:“老父母拖延不得!”

  衙役们赶紧高呼‘肃静’,但根本没有用处,生员们呼啦上前,将魏知县围住:“黎民倒悬之际,老父母安得拖延,请立即发签捉拿人犯归案!”(未完待续)

第一卷富春山居图 第五十二章我和小伙伴都惊呆了

见魏知县被围住了,臧典吏赶紧命衙役护驾。别看皂隶们平日里煞气逼人,却不敢碰秀才相公们一指头,反倒不少人挨了黑脚。

  臧典吏想要表现一番,无畏的挡在大老爷面前,却被魏知县一把推开,怒斥道:“胡闹,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岂会伤害本县?”

  臧典吏猝不及防,脚下又被个秀才绊了一跤,摔趴在地上,痛彻心扉……其实身痛难及心痛万一。

  然而魏知县这番表态,非但没让生员们安静下来,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李寓一把从公案上抓来朱笔,塞在魏知县手里,“请老父母万勿犹豫,须知拖延片刻,便可能有一户家破人亡啊!!”

  “……”魏知县被一群襕衫秀才围在当间,看着他们一张张貌似正义,实则凶狠的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同类,而是对头……原来分立场的时候,出身永远不如屁股重要。

  魏知县愣神间,越来越多的差役涌进二堂,二尹三衙四老典并各房司吏也出现来,但那十几个生员却毫不畏惧,反而隐隐显出兴奋之色。

  几位老爷威逼利诱、嘴皮磨破,也没让生员们动摇,仍旧坚持要县令当堂发票,将下乡的胥吏召回受审。

  魏知县却是个有骨气的,他知道自己要是就此低头,日后哪还有威信可言?于是铁青着脸,一声也不吭。

  最后还是司马求紧急找来了县学的韩教谕,呵斥生员们‘咆哮公堂、目无县官’,威胁要上报提学道,才把生员们的气焰压住。

  “学生等救民心切,一时冒失了,日后定向老父母谢罪。”李寓向魏知县抱拳道歉,后半句却又话锋一转道:“但我父老乡亲在水深火热中一日,学生等人也不得安寝一日。请老父母给个准话,什么时候能召回那些虎狼胥吏?如果拖得太久,学生等人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状,还请老父母见谅!”

  “你这庠生好生糊涂,本朝为防乱诉滥讼,是不许越级告状的。”魏知县铁青着脸没说话,刁主簿先开腔道:“再说大老爷也没说不召回他们!只是事关朝廷赋税大计,万万草率不得,还需斟酌一番。”说着挥挥衣袖道:“你等暂且退出二堂,片刻之后必有答复。”

  “那,好吧。”李寓并众秀才方拱手退到门外。

  尽管秀才们大闹一番,衙门却不敢怠慢,马典史吩咐众书吏将他们领到客厅,端茶倒水,低声下气的陪着。但一干秀才却高傲的紧,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心,互相聊着天,根本不把老百姓眼里的‘官人们’当回事儿。

  王贤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晰感受到了什么叫阶级!

  尽管经制吏乃民之在官者,算是平民中的顶层了,论权势财力,也比穷秀才强之百倍。但是秀才是有功名的,虽然是最底层的士大夫,在社会地位上,却足以蔑视这些刀笔小吏!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王子遥、李观这样极有威严的司吏,都从心理上比那些酸秀才矮一截。倒是礼房司吏原先乃国子监生,因为考课不及格,被罚充作吏。兵房司吏原先是个老秀才,后来屡试不中,迫于生计当了吏员,这二位因有读书人的身份,还能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这让王贤刚刚生出的一点小自满,顿时荡然无存。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众司吏之所以敬着这帮家伙,却不是因为他们的生员身份多值钱,而是因为其中有几个官宦子弟。

  因为经济发达,江浙的读书人特别多,做官的也就多,各县便不乏官宦子弟。比如那李寓的父亲,在京中任太仆丞。那于逸凡的大伯,则是山东东平府的同知……尽管都不算什么大员,但他们的衙内在这富阳县里,还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边王贤正有些小自卑不可自拔,那边二堂里,魏知县却陷入了左右为难,更加不可自拔。

  在他眼前,司马求和刁主簿争得面红耳赤。刁主簿认为应当立即召回张华等人,息事宁人。司马求却坚持说,这样就正中了人家的奸计。

  “显而易见,我们重核黄册人口,恢复朝廷赋税的行为,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司马求沉声道:“他们不甘心失去到口的肥肉,故而一直消极对待秋粮征收。户房的人催逼急了,他们便使出这招‘釜底抽薪’,撺掇这帮生员来告状,迫使县里就范,仍按原先的水平收税!”

  “就算猜对了又如何?”刁主簿冷笑道:“书生闹事,极易引发士林关注,若是让他们告到杭州府,到时候如何收场?”顿一下,又语重心长的望着魏知县道:“大人仕途才刚起步,若是背负上横征暴敛之名,只怕未来要大受影响的!”

  这话说到魏知县心坎上了,如果闹大了,他的官声肯定大受影响。而知府大人以宽仁出名,八成是要息事宁人的,到时候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未来的路可就黯淡了……

  但是重修黄册、整理税收,是自己发誓要做好的事情,如果遇到点困难便半途而废,自己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起自己?

  到底是坚持还是放弃,魏知县委实难决,只好征询一下,另两位副手的意见。“二位别光当扎嘴葫芦,也说说你们怎么看?”

  “大人。”蒋县丞的地位比较尴尬,魏知县没到任前,县衙大小事务皆由他代理,但魏知县到任后,他的职责便变成了辅佐知县处理全县事务,并没有具体的分工。是以在魏知县熟悉了本县事务后,他这个县丞便变得可有可无,平日里很少说话。

  现在魏知县问起来,蒋县丞只好开口道:“其实关口还是税收,只要能在这方面让步,生员们自然散去。”

  “已经降到洪武末年的八成了,还要怎么降?”魏知县皱眉道:“本县的职责是上保社稷、下安黎民,要是按照蒋兄的法子,黎民倒是了安了,可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么?”

  “保一方平安无事,难道不是忠君么?”蒋县丞低声道:“若是一味追求政绩,不顾其它,也算不得忠君吧?”

  “这……”魏知县终于明白蒋县丞的态度了,但他无从辩驳,只好望向马典史道:“马兄的意思呢?”

  典史虽然号称首领官,但那是对小吏而言,在三位老爷面前,马四爷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敢乱掺和,闻言模棱两可道:“朝廷的赋税不能不顾,士绅百姓不能不安抚,要想处理好这两者关系,委实不易。但属下相信,以大人的英名,必然可以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魏知县彻底无语,县衙四名上官,两个反对一个装傻,合着没有支持自己的。

  内外交困之下,他不得不暂时松口,令张华等人收队回衙……其实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你们粮长爱收多少收多少,官府不管了。

  按说到这一步,秀才们成了全县的英雄,可以适可而止了。谁知道李寓等人竟不肯罢休,喊着‘除恶务尽’的口号,坚决要求黜革张华、荀三才这种恶吏。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衙门值班的王贤也躺着中枪,名列张华、荀三才之后。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和帅辉、刘二黑两个小伙伴都惊呆了……

  “这该你屁事儿啊?”帅辉刚刚吃上公家饭,就又面临失业危机,难免情绪激动。

  “应该是你干掉了何常,又抓过晁天焦的儿子,被粮长们恨死了。”吴为冷静为他分析道:“所以你也不算无辜。”

  “早先看司户和荀兄情绪低落,我还安慰他们来着。”王贤苦笑道:“想不到原来我也没逃掉。”

  “那,该怎么办?”帅辉着紧问道。

  “其实我不要紧,他们把我的名字列上也没用。”王贤轻声道:“怎么说,我也完成了一个粮区的征税。如果因为收税收得好而被罢职,日后还有谁肯为官府卖命?”说着又无奈摇头道:“但张司户和荀典吏要是被整倒了,日后富阳县谁还把本房放在眼里?就算这次过去了,下次还会变本加厉,我早晚也免不了。”

  “说的对,”傻大黑粗的刘二黑,其实比帅辉明白多了:“不能干等着,咱们得干点什么!”

  “干什么?”王贤看他一眼。

  “看谁不顺眼揍一顿,我也就这点能耐。”刘二黑讪讪道:“还是得你来想办法。”

  “也不是没办法。”王贤叹口气道:“只是这法子太招恨,我是不能用的……”正说话呢,外间传来一阵问好声,接着是司马求的声音道:“你们典吏在么?”

  “能用这招的来了。”王贤微微一笑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