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纳妾
杨国忠的奏折李隆基看了三遍,这才随手将它搁在御案上,坦率说,杨国忠弹劾李清越界进攻吐蕃军,他是越权了,他的职责是弹劾礼仪不正、朝事不周,弹劾方官那是察院之事,但李隆基也不想给他计较此事了,倒是那张图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份图应该是今天早上才送到兵部,图归兵部职方司掌管,李隆基随手翻开百官图谱,找到兵部职方司一栏,李银的名字赫然跳入他眼帘。
“难怪他这么快便知道了。”
李隆基合上图谱,嘴角露出一丝会意的冷笑,就仿佛猜谜晚会上被他猜到大奖一般,杨国忠的老底他派人去查过,却意外得知杨国忠与李清竟是老相识,老相识还这么无情,这个御史当得还真合格啊!不过,这样无情的人才是他所需要的,和李林甫一样,李隆基也在考虑在朝堂中捧起一个第三派,太子党倒台后能平衡李林甫的相国党,而朝中的崔、裴、韦关系盘根错节、世代联姻,不是好的人选,而杨家便是他看中的第三派,既讨好了玉环,又能遂自己的意,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本来他考虑的是李清,但李清在朝中没有基础,没有自己的人脉,而且他与李林甫已经翻脸,又被太子所压,在朝中很难有机会起来,更重要是他身上少一样东西,杨国忠有而他没有。那就是无情无义。
所以李隆基便将他外放到沙州,便是要他走自己的另一步棋,废掉太子,当然李隆基还有他更深的考虑,李清他将来还有大用。
杨国忠奏折的内容虽然李隆基不感兴趣,但他依附李林甫的所做做为,这还算让他满意,只有依附大树他才能长得快。而他的无情无义又注定他长成大树后会立即翻脸,不会有一丝情谊上的牵连,这是玩权术者最不可或缺的品质。
“皇上,李相国来了。”门口传来高力士轻柔声音。
“宣他进来。”
李隆基回头和蔼笑了笑,刚才还忘了一点,无情无义不是绝对。更重要是对自己的绝对忠诚,比如自己的贴身太监高力士。
高力士还是和以往一样谦卑谨慎,李隆基这些日子越发疏懒了,他手上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但高历士却更加小心,他忠实按皇上意思批阅奏折,绝不掺入自己一丝一毫的感情,这便是他聪明之处,自古宦官好权,大事小事皆一把抓。最后弄得天怒人怨,朝堂沸腾。但高力士却不然,他只需在关键的时候点拨一下。他只需让几个大人物惧他,如李林甫、李亨之类,便足矣。
高力士快步走到殿外,对等候在那里李林甫笑道:“相国,皇上宣你觐见。”
李林甫刚刚得知杨国忠的奏折已经递进去了,不过,他却不知道,自己吩咐儿子什么也不要说。可他却自作主张说了一大堆不该说的废话,做上位者最好少说话。保持一份高深莫测,让下属去揣摸方才是高明的举措,关键时候再表表态,也就行了,这就和高力士不滥用权,同出一撤。
“怎感劳驾阿翁亲来,实在愧不敢当。”
李林甫拱拱手向高力士致谢,高力士只含笑点了点头,便领他进了李隆基的御书房,御书房内异香淡然,只见李隆基在提笔写着什么,李林甫连忙躬身向李隆基施一礼道:“微臣李林甫参见陛下!”
李隆基笑呵呵摆摆手,“相国请坐!请坐!这几日未上朝,不知身体可曾好点?”
“多谢陛下关心,今日已经大好了,明日便可正常上朝。”
李林甫坐下,欠身应道:“不知陛下诏我来,可有要事?”
“本不想打搅相国休息,但事关重大,必须要和相国商量。”
李隆基递过一份吐蕃国表道:“吐蕃谴责我大唐在沙州入侵其国境,杀其边哨,要我们承担一切责任,否则兵戎想见,此事不知相国是怎么看?”
此事,李林甫早有成竹在胸,他接过吐蕃的国表,扫了一眼便冷笑道:“信口雌黄,一派胡言,明明是他们偷袭在先,却硬说是我们主动挑衅,真是可笑之极。”
他随手将吐蕃国表搁在一旁,朗声道:“陛下,这必是吐蕃想袭我陇右的借口,我们需迅速调拨兵力、物资,随时备战,吐蕃蛮夷不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是不知我天国之威!”
沉默一会儿,李隆基方才徐徐道:“可事实上是我们越境作战,沙州都督李清已特上表向朕说明了情况。”
李林甫却淡淡一笑道:“上午,犬子回家向微臣禀报了此事,他认为李清未经朝廷同意便擅自挑衅吐蕃,应予严惩,但微臣却狠狠训斥了他一顿,不说越境作战,就是打到他们逻些去又能怎样,皇上,微臣以为,应大大表彰豆卢军才是,此时,士气可鼓不可灭。”
李林甫的回答让李隆基有些意外,他瞥了杨国忠那本弹劾李清的奏折,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杨国忠确实太嫩了些,便宽容一笑道:“相国也不用太苛责令郎,毕竟少年心性,倒是杨国忠,朕想好好培养他,可他入仕时间太短,就麻烦相国好好带他一程。”言外之意,便是正式表态同意杨国忠加入相国党。
说到此,李隆基傲然一笑,挺身而立,“相国说对,打到他逻些去又怎样,边疆将士士气可鼓不可灭,确实应大力褒奖豆卢军将士。”
他传进外书房的翰林,高声道:“传朕旨意,赏沙州将士钱五千万,绢三千匹,此战有功将士由兵部记录在案,另封沙州都督李清为开国侯,赐金五百两。”
吐蕃一战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播下种子,在希望中等待,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今天是双喜临门日子,一喜是朝廷的封赏终于到了,李清早就得知李隆基不在意他越境出击,毕竟大唐不同于宋、明,更不象今天,大国的威严不仅靠施恩,更要靠将士的刀枪和鲜血来筑成,朝廷的正式封赏也就承认了将士们功绩,而李清也拥有他的第一个爵位,开国侯。
二喜是李清今天正式纳妾,长安传来消息,小雨的父母已从鲜于家脱了奴籍,目前住在中旧宅,由成都望江酒
,小雨籍从父母,她也由此获得了自由之身,鲜于仲恨李清,但戎州都督的人情还是要还。
沙州上下喜气洋洋,城墙的修补已于昨日落下最后一块砖,满街都见忙碌的人群,商人们在店铺扯开嗓子使劲吆喝,各个酒楼爆满,青楼前排满了长队,还有特从凉州赶来做生意姐儿,拿到赏钱的将士们放假三日,大街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士兵。
都督府上今天张灯结彩,帘儿挺个大肚子,在指挥家人们布置,小雨和她患难多年,两人情同姐妹,虽然历代‘妒’为七出之一,但帘儿却从没有妒过小雨,相反,她希望李清早一点娶小雨,能解决李清越来越严重的寡人之疾。
李惊雁则打着下手,充当小雨的伴娘,此刻,小雨一身喜装,躲在房内等着幸福的时刻降临,她与李清四年前在鲜于府相识,此刻她终于走到人生的顶点,身份虽是妾,但她已经心满意足。
妻子要在老家照顾公婆和孩子,而男人在外为官也需要人照料,于是便产生了妾这个身份,当然,这只是借口,是道德家们写教材的需要,若真如此,找个老妈子不一样吗?
关键是性,这才是男人们所向往的,大凡男人没有一个不好色的,若没有一部《婚姻法》的限制,估计起点里看小说的,大多都是光棍了。
男人追求女人。从来就不象雄孔雀般用美丽羽毛,最初是靠强壮的身体,据说这样能获得更多的食物,后来有了权力、位、金钱之类,它们就成了男人占有女人的手段,就象捕鱼,有人用竿有人用网,多寡不均。肥瘦也不匀,为了占有更多更好的女人,男人们便拼命追求位和金钱。
古代的婚姻法虽不象现在明禁二婚,但一夫一妻还是大有人在,其实就是贫民,倒不是这些男人不想娶两个以上的老婆。而是经济条件限制,娶不起也养不活罢了。只可惜道德家们大多不是平民,他们也有高质量性生活的要求,于是便用了变通手法,首先高举一夫一妻的道德大旗,妻只能有一个,其他女人就不是妻了,而是媵、妾之类,就如红楼梦中的贾政,那么道貌岸然。他不是也有赵姨娘、周姨娘么?
话又说回来,渴望齐人之福是男人的生理本能。这个却不分古代和现在,话题有点扯远了。先回到天宝四年八月的敦煌县城来。
房内洋溢着快乐与喜色,烛光明亮,要当新娘的小雨脸颊潮红、杏眼含羞,默默注视着镜子里自己,她觉得自己仿佛在梦幻中一般,但女人特有的敏感使她微微感到有些别扭,那就是她喜服的颜色,在自己最快乐的时刻。却没有穿自己最喜欢的衣服,这一点。小雨是很在乎的。
“惊雁姐,我觉得我并不适合红色,不知有没有黄色的喜装。”小雨微微翘着嘴,她从来就喜欢黄色,所有的衣裙都用艳丽的黄色锦缎缝制,此刻她仿佛不是在成亲,而是在挑选过年的礼服,这小妮子今年已经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高挑身材,苗条而不失丰满,她身材是唐人少见,倒有点象波斯胡姬,却又有东方美人的含蓄和清醇,此刻她正对镜梳妆,一头瀑布般黑发披散下来,更将她的皮肤衬托如婴儿娇嫩和白腻。
李惊雁慢慢给小雨梳着头发,嘴角含笑,动作轻柔,纤白细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将一络柔顺的发扎起,梳成小辫,听她孩子气十足,不由轻轻笑道:“你还不知足,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且又是象你家公子那样的男人,你若不愿意,到院子里喊一声,你愿意将此位让出来,你看帘儿姐的那几个丫鬟,不抢昏了头才怪。”
小雨却笑而不语,她忽然拉过李惊雁,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若我让与你,你要不要?”
“你这死丫头!”
李惊雁满面红晕,狠狠在她缩起的脖子上掐了一把,“你再胡说,看我还理你!”
小雨忽然跳起来,伸手在她腋下挠了一把,向她眨眨眼暧昧笑道:“看你还装正经,那天晚上在曲江池畔,你和公子干什么来着,还当我不知道。”
李惊雁又羞又窘,伸手捂住她嘴,不准她说出来,小雨好容易掰下她的手,长长喘两口气,白了她一眼怨道:“我看你就是想把我捂死,然后穿我喜服去冒充。”
李惊雁将她按回位子上,没好气道:“谁稀罕呢,快点吧!天都快黑了,你的装扮、试服一样都没做,误了时辰又该摔盆砸碗发脾气了。”
小雨看了看窗外,‘呀!’了一声,顿时慌了神,手脚忙乱在桌上乱翻一气,嘴里直喊道:“我的粉匣呢?我前两天是放在这里的呀!”
抽屉里也没有,她又趴到梳妆台下摸了一阵,还是没有,她挺直身子,呆想了一下,忽然欢叫起来:“我想起来了!”
李惊雁见她拉了床帘,竟要钻到床下去找,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了她,笑道:“没见过象你这样当新妇的,用我的吧!”
说着,她从旁边绣袋里取出自己的粉匣递了过去,小雨接过,抹了点粉在自己手背上仔细看了看,又放在唇边闻了一下,嘻嘻笑道:“蛮香的,以后就归我了!”
“怎么,还没有化装好吗?”帘儿推门进来,皱了皱眉头,她肚子已经挺大,走路颇不方便,但随身产婆则一定要她多走路、少卧床,这样生产起来才能顺利。
见帘儿进来,小雨吐了吐舌头,指着李惊雁笑道:“就是她在这里捣乱我,所以才磨蹭,帘儿姐,你将此人赶走便是。”
“你.
李惊雁气结,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个暴栗,一把将梳子塞给她,恨声道:“我不替你梳了,你去找不捣乱之人梳吧!”
小雨回身抱住她,软语相求道:“好姐姐,别生气了,人家正室来了,我这个当妾的,不是要表现一下吗?”
听她说得可怜,帘儿笑着走过来对李惊雁道:“惊雁,你来评评这个礼,原来指望她来替我分担一部分家务,现在我反倒更忙了,人忙一点倒也罢了,可还要时时揣摸她这个小妾的心,
要得万分注意,不能伤了她,人家是妾看妻的脸色,家却反过来了。”
李惊雁看看她俩,有一点感慨道:“那是因为你们情如姐妹才这样,若是别人家,断断没有这么好看的脸色,还有因为妾得罪正室被卖到青楼的呢!”
“真的吗?”
小雨一双杏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盯着李惊雁,又瞥了帘儿一眼,“你不会把我也卖了吧!”
“好了!好了!若你不想嫁就算了,也省得我烦心。”
帘儿说完,扶着门就要走,小雨却慌了神,上前拉住帘儿,一叠声道:“嫁!嫁!我当然要嫁。”
停了停,她又瞅了帘儿一眼,不放心补充问道:“你真的不会卖掉我吧!”
帘儿却懒得理她,回头对李惊雁笑道:“我要给新妇讲一些新婚夜里之事,惊雁若有兴趣,不妨也坐下来听听。”
“我才不要听呢!”李惊雁一扭身,跑出门去了。
帘儿见她走了,把门关上,盯着扭捏不安的小雨笑道:“你呢!要不要听?”
小雨嘴巴微微一撅,“不就睡觉生孩子吗?有什么好听的。”
且说李惊雁跑到院子里,笑容立刻消失了,脸上露出凄苦之色,她抱膝坐在台阶上。呆望着天空一轮清月,一颗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滑落到她白瓷一般的脸庞上,她只觉自己此时已是一无所有,连小雨也终于嫁人了,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离家万里,却无依无靠。
“爹爹!”
她低低喊了一声,泪珠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
“惊雁,想家了吗?”
这时,一只粗大而温暖的手轻轻扶在她柔弱的肩上,身后响起她熟悉而让她梦萦回绕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男人的魅力,李惊雁的身子象僵住一般。她猛抓住那只手,回身站了起来,月光下,李清微微笑着,眼睛里充满了无尽温柔,李惊雁仿佛所有委屈都在此刻爆发,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一头扑进他怀里,死命抱住他的腰,象个孩子一般哀哀痛哭起来。这一刻,就算是为了他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你怎么可以说人家想通了.膀在他怀里颤抖着,泣不成声.
“对不起!”
李清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声在她耳边道歉.
过了一会儿,李惊雁平静下来,她想起今天是小雨的好日子,擦去眼泪,不好意思笑道:“若让小雨看见了,又要说我抢她新婚,明天就不给我吃饭了。”
李清掏出手绢替她擦去下巴上眼泪,微微笑道:“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安西。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李惊雁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欣喜。羞涩点了点头,一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跑到一半,她忽然停住脚步,回首痴痴看着他,半天,她才一字一句道:“李郎,我一点都不后悔!”
说完,她飞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雨的房间里,那位准新娘正用两个指头塞住自己的耳朵,死命摇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难为情死了。”
帘儿的脸也胀得通红,她又有什么经验呢?可她是姐姐,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扳她手臂半天也扳不下来,帘儿也有点乏了,心中暗暗忖道:“这种事情李郎比自己懂,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好了!我不讲了,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自己懂的,我去将宋妹准备茶,等会儿我要喝你敬的茶。”
见帘儿出去了,小雨才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又嘟囓一句道:“不就是睡觉生孩子吗?有什么好讲。”
她转身将床单拉拉直,想着公子今晚就要睡在这里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羞涩,多年前在鲜于府侍侯他时,也替他铺过床,没想到多年以后自己终于要成为他的女人,她心中又是渴望可又有点害怕。
小雨起身照了照镜子,用手给自己滚烫脸降降温,忽然她愣住了,头发还披在肩上,压根就没有梳好。
她不由惊叫一声,“惊雁姐!”便摔门冲了出去。
纳妾不象娶妻,没有什么必须的礼仪,所以古人有‘纳妾不成礼’说法,最主要的是妾要向正妻敬一杯茶,正妻接过喝了,便算承认她的身份。
李清娶小雨,过场也十分简单,能省的都省了,这倒不是他因为是娶妾,而是他怕麻烦,当初娶帘儿的时候,六大程序,不是一样什么都没有吗?
当然花轿是要坐的,他不能什么也不给小雨,还是老规矩,从后门出去,从前门进来;爆竹要放的,这是为驱邪避灾;喜钱要发的,合府上下,每人十贯,又拿出五百贯钱在街头抛洒;
喜酒要喝,在敦煌县最大的酒楼里摆了两轮六十桌,宴请沙州百官、安西军和豆卢军军官、还有社会名流,又杀猪宰羊,犒劳士兵。当然,洞房就不用闹了。
此刻,大厅里***通明,李清亲兵、丫鬟和一些老家人都聚在门口观礼,两边的来宾椅上只坐着寥寥数人,如王昌龄、高适、张巡、李嗣业之类的熟人,也算是证婚人。
李清和小雨已经拜了天,最后一环是小雨向正妻帘儿献茶,司仪一声高唱,“给正室献茶!”
小雨在李惊雁的搀扶下,低眉顺眼端着一碗茶慢慢走到帘儿面前,两人目光相碰,帘儿抿嘴一笑,却不接,小雨狠狠瞪了她一眼,下面又暗暗踩了她一脚,眼光又变成央求。
帘儿这才微微一笑,接过了茶碗,象征性饮了一口,放在桌上,至此,礼仪结束,新人被送入侧室。
帘儿疲惫扶着椅背站起身来,对不放心看护着她的李惊雁笑道:“惊雁,要不然今晚你来和我一起睡吧!”
李惊雁点了点头,挽着帘儿到她房里去了。
夜很静,所有的客人和家人都到酒楼喝喜酒去了,内宅里新人的房内灯灭了,终于到了上床的时刻,忽然,喜帐内传来一声低低惊叫:“你、你要干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比箭
秋天总是比中原来得早,胡杨叶早变成金黄色,沙州金黄灿烂,惟独都督府里的一棵胡杨树叶子依然浓绿,和这肃杀的秋色是这样不相称,就仿佛老太婆佩带玫瑰花一样。
都督府前车马喧闹,几百名盔明甲亮的大唐士兵们气势威严排成数列,准备护送他们的都督远赴安西,和吐蕃军一战后,李清在豆卢军中的威望已经达到顶点,军人们对他们的长官并没有多大的要求,只要在战场上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他就是合格的主帅。
去安西是李清早就定好的计划,为了那三千安西军,确切说,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千人,他一定要将这支军队留在沙州,李嗣业、白孝德、段秀实,或许还有别的自己尚不知道的名将,这些都是最宝贵的资源。
在封赏圣旨之前,李隆基便下了密旨给他,同意了他提的几个要求,第一项便是将所借的安西军补充进豆卢军,但他必须去给高仙芝解释,去赔礼道歉。
离家远行,须告别妻儿,帘儿挺着大肚细心叮嘱着随行的李惊雁,男人粗枝大叶。只有靠女人细心了,热水、凉饭;厚衣、薄祅;仿佛堂堂的大唐郡主变成随行的丫鬟,但这是必须的,想进李家的门,首先就要学会照顾男人,不管是她郡主还是丫鬟。
小雨不能随行,她要留下来照料大姐,此刻,初为人妇的她出人意料变得文静而多愁,依在门口,望着马上气宇轩昂的丈夫,两眼通红咬着丝帕。
“娘子,这一去最快二十天,最晚一个月,我一定会来。”李清向帘儿,向小雨挥了挥,放开缰绳,马徐徐而行。
“大家在路上要多保重!”
帘儿微笑着,向丈夫,向所有的将士们挥手道别,可眼里却闪着淡淡的泪光。
安西都护府为大唐四大都护府之首,疆域万里,自唐初起,大唐便与突厥争夺西域,唐太宗时,西突厥发生内乱,连年不息,盛唐得到这个最大的便利,消灭了西突厥,逐步控制西域,开元三年,监察御史张孝嵩率兵万余人出龟兹数千里,大破大食阿弓达兵,使大唐的势力范围延伸葱岭以西,达到了历史顶点。
安西都护府以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为中心,天宝四年,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为夫蒙灵察,但其常在京城养病,安西安西都护府的实际军权便掌握在副都护、安西四镇兵马使高仙芝的手上,李清要去拜访的,便是这位大唐高丽名将高仙芝。
从沙州出发,出了辖内的阳关便是安西界,安西广人稀,和今天一样,那里的人们逐绿洲而居,大唐除了主要设立军镇来驻军控制,除了安西四镇外,还有播仙镇、石城镇等,天宝六年,大唐对吐蕃决定性的战役便是由哥舒翰的陇右九曲之战和封常清的播仙镇之战组成。
穿过漫漫黄沙,这一天,队伍来到了蒲昌海(今天罗布泊)边缘,除了三百护兵外,李清还有几员新得的大将随行,武行素就不用说了,这位羽林军第一弩箭手一直便是李清亲兵队长,另外一位年约三旬,下颌生有三缕黑须,鼻子高挺修长,带着几分傲气的,正是刚从剑南节度使调来的果毅都尉南霁云,这也是李清向李隆基提的要求,和吐蕃一战,使他差点战败的原因便在于弓弩兵的运用不当,他手下没有精于弓兵的将领,南霁云恰恰能补这个缺,李隆基也欣然答应,命兵部将他从剑南调到沙州豆卢军。
另外两位是兄弟俩,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到,羌人荔非兄弟,历史上这两人也是赫赫有名的天宝名将,羊马城一战,荔非元礼以勇猛而名扬天下;荔非守瑜孤身一人阻安禄山南下,射杀数百贼军,逼安禄山绕道而行,最后他不屈投河而死。
李清给李隆基的要求里也提出了收编马匪一事,李隆基却回避了此事,只是准他组建两千民团协防沙州,于是,那支马匪摇身便整编成了民团,至于荔非兄弟,李隆基却不提赦免他们从匪之罪,无奈,李清只能私用他们,但这次带他俩出来,目的却是要调开他们,趁机将那支马匪彻底清洗干净。
蒲昌海在唐朝时尚未干涸,有赤河(今塔里木河)和且末河注入其中,沿湖两岸牧草丰美,林木葱郁,但此时已入秋,树叶凋零、牧草枯黄,数十只巨雕盘旋在李清他们的正前方上空,似乎树林里有食物,但苦于枝桠密集,巨雕们无隙可入。
“三位神箭手,要不要比试比试?”
李清一指天空那群巨雕,对武行素、南霁云和荔非守瑜笑道:“射杀那群巨雕,谁杀得多谁就获胜,如何?”
旅途上枯燥无聊,李清便想出这个办法来激发大家的热情,只可怜那群巨雕也是生态链中一环,却被李清这个枉为后世之人所相中,成了他的活靶。
果然,他这个提议立刻得到所有人赞成,大家精神大振,尤其是三位神箭手,皆傲然挺胸,不语而应,荔非元礼喋喋大笑,冲上来怪叫道:“既然是比试,那必然需要彩头,我倒有个好的提议。”
见众人眼睛都望着他,他不禁更加得意,眼睛斜向马车,手指了指李惊雁笑道:“不如请郡主拿一样东西出来,作为获胜者的奖赏,大家看如何?”
荔非元礼虽
清,却欺他年轻,一直不肯服他,一路上,他早被李美身姿所倾倒,便厚着脸皮对李惊雁大献殷勤,一直不离她的马车左右,李清的亲兵们几次想收拾他,却被李清制止,他见李清不说话,便更加得意忘形,此时,他当众提出这个建议,只盼自己兄弟赢了,他也好得到美人之物。
李惊雁正伏在车窗上瞅着自己的李郎出神,让她随李清去龟兹,却是帘儿主动提出,当然是给她一个机会,但更重要的任务是盯住李清,省得他再带一个什么高昌公主、龟兹公主回来,自从南诏阿婉之事后,李清的信誉便在帘儿心中破了产,他如此年轻便居高位,自然是仕女、娇娘们的眼中目标,据说胡女更加热情奔放,他常在岸边走,难保不会湿足。
李惊雁忽然见所有人都朝自己看来,不由有些窘迫,急缩回到车内,李清见荔非元礼想要李惊雁拿东西做彩头,早知他心思,心中冷笑一声,上前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有本事就自己上,却打兄弟的主意。”
荔非元礼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如果都督愿和我比箭,那我奉陪!”
他明知李清武艺不行,却故意拿此话挤兑他,他的胆大妄言立刻使李清的亲兵对他怒目而视,甚至好几个还挽起了袖子,李惊雁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担忧望着李清,不知他该怎么回答,虽然李清完全可以凭身份不理睬属下无礼,但李惊雁心中还是希望自己的爱郎拿出点英雄气概,战胜这个相貌凶恶丑陋男子。
这时,旁边武行素立刻插口向荔非元礼狠道:“我来替都督和你比!”
李清却抬手止住武行素,淡淡笑道:“和我比可以,但比什么箭、怎么比。则由我来定,可好?”
荔非元礼看了看南霁云手上的弓,又看了看武行素手上的弩,不由傲然一笑道:“好!就依你,但是输了就输了,不准你拿都督身份赖我。”
李清摇了摇头。上前对李惊雁道:“惊雁,你可有什么东西拿出来当彩头?”
李惊雁想了想,取出一把黄金短剑,“这是我爹爹临行前给我的,我身边男人能用的,就只有这个了。”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本来想把它送给你,可如果被他赢了,怎么办?”
李清轻轻冷笑道:“你放心,他赢不了!”
李清慢慢来到荔非元礼面前。将手中金剑晃了一下,笑道:“就这把剑作为彩头。若你愿意,我就出题了。”
荔非元礼盯着那把黄金短剑。眼光炽热,毫不思索道:“好!你出题便是。”
“且慢!”
旁边的荔非守瑜纵马上前,他已经想到了李清所要比之箭,不由叹口气对大哥道:“我看就不用比了,你必输无疑。”
“你为何这样说!”
荔非元礼脸一沉道:“我虽然箭术不如你,但比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莫要管,都督出题便是。”
荔非守瑜见他不听。苦笑一声道:“你非要自讨没趣,我也没办法了。”
他回头对李清道:“我家兄长自以为聪明。抓住了都督弱点,都督不妨出题让他听听吧!”
李清微微一笑,对荔非元礼道:“你听好了,这次去见高仙芝,我们就比比看,看谁能说服他不但不要我们还兵,而且还要再给我们一千人,这便是我出的题,你敢比吗?”
“这算什么?”
荔非元礼怒声道:“我们讲好是要比箭,你这算什么箭?”
李清笑了一下,道:“我刚问过你了,比什么箭、怎么比,则由我来定,你也应允了,是不是?”
“是倒是,可是你.
李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冷笑道:“我这也是箭的一种,叫‘唇枪舌箭’,难道不是吗?”
‘唇枪舌箭?’荔非元礼不禁膛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旁荔非守瑜叹道:“大哥,你明白了吗?你和都督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象你为何不去找小兵比试一样,都督是主帅,考虑是用兵用将而不是用枪用剑,你明白都督的意思了吗?你总在都督面前无礼,都督已经一容再容,你却不知好歹,若再不知尊卑,再不懂为将之道,恐怕回去后就没有你容身之了。”
李清猛回头盯住他,眼睛闪过一丝厉芒,荔非守瑜苦笑一声道:“都督好手腕,我也是刚刚才领悟都督为何要带我们出来。”
荔非元礼虽然粗鲁,但他并不笨,他也明白了李清是在借这件事情敲打自己,他脸胀得通红,向李清躬身施礼,肃然道:“以前是属下失礼了!请都督恕罪。”
李清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你的属下比箭。”
说罢,他一催战马,上前指着天上的群雕缓缓对三人道:“谁射下的雕最多,我就封谁为豆卢军第一箭,这就是彩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惊雁,微微一笑,随手将黄金短剑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