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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子风流

上山打老虎额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陛下仁德

嘉靖的态度让蒋冕不由苦笑,心知圣意难违,也就没有继续坚持。

嘉靖说罢,眼睛朝一个刚刚进来的太监看了一眼,显出了几分不耐烦,向杨廷和道:“既然如此,事情就按杨先生所说的办,内阁拟好旨意直接送去司礼监批红吧,朕乏了,尔等退下。”

嘉靖的突然举动让人觉得很奇怪,以往阁臣主动和他探讨政务,总是能勾起他的兴趣,就算有时候他只是在一边默默倾听,却也极少主动结束奏对,今日却是怎么了,话才说到一半呢,虽然已经有了应对手段,可许多细则还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怎么说乏了就乏了?

三人狐疑地对视一眼,只得起身告辞,他们刚刚从殿里出去不久,正往内阁方向去,在他们的身后却听到了动静:“陛下口谕,请文安伯徐昌、浙江解元徐谦觐见。”

杨廷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倾,瞥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偏殿出来往暖阁里去,杨廷和的目光一沉,嘴角微微发出一声冷哼,随即,这表情又不见了踪影,仍旧换上了一副宠辱不惊之态。

毛纪快步追上来,冷笑一声道:“杨公,武宗皇帝的事看来又要重演了。”

杨廷和的脸色平淡,背着手慢慢地在前踱步,仿佛没有听到毛纪的话,一直走了十几步,才是慢吞吞地道:“武宗皇帝的事不会重演!”

毛纪笑得更冷:“这却未必,江彬这样的人不就在眼皮子底下吗?”

他把江彬这名字咬得很重,江彬在武宗时原本只是一个边将,此后受到正德皇帝的宠幸,后来成为正德皇帝的义子,赐姓朱。封为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的统帅。正德死后,张太后下旨拿捕江彬,抄家处死。

杨廷和驻足,看了毛纪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老夫不是刘健,也不是谢迁。”

这一句话却是让毛纪微微愕然了一下,随即,他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刘健、谢迁这些人眼看皇帝胡闹。屡屡劝谏不住,最后选择了解甲归田,而杨廷和却是告诉他,他不会这么做。

就在毛纪咀嚼这句话的功夫,杨廷和已经负手而去。独独留下他伫立不语。

此时,蒋冕也跟了上来,蒋冕虽然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刻意保持了距离,只是方才的话还是入了他的耳朵,他表情依旧,宠辱不惊,仿佛他们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到了毛纪跟前,蒋冕笑呵呵地道:“怎么,杨公有何教诲?”

毛纪朝他一笑。道:“闲谈而已。”

蒋冕叹口气,动情地道:“杨公真是辛苦啊,每日埋首案牍,操劳国事。这一次广西又起兵祸,怕又是不知要操劳到什么时候了。”

毛纪朝他嘿嘿一笑道:“为君分忧是臣子的本份。杨公尽忠职守正是你我楷模,话说回来,广西是你的老家,全州那边定要打个招呼,让当地守备好生看顾,切不可出了差错。”

蒋冕心里冷笑,全州那边,你毛纪不是早就打了招呼,在四处打听老夫的家事了吗?

蒋冕的面上却是一副感激之色,拱手作揖道:“乡中生变,确实令我五内俱焚,方寸大乱,方才满脑子云里雾里,若非维之提醒,几误大事,多谢。”

毛纪呵呵一笑道:“都是同僚,说这些虚词做什么?是了,敬之,方才陛下神魂不定,急着屏退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陛下是要急着去见徐昌,这徐昌,老夫亦有耳闻,出身低贱,本是油嘴小吏,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如此蒙受圣眷,敬之怎么看这件事?”

蒋冕朝他微微一笑,道:“文贞公,老夫是素来敬仰的。”他抛下这句话,便作揖道:“内阁那边事务繁杂,虽是有杨公操持,你我却能落后于人?”

这意思是对毛纪说,还是少说闲话,多干实事要紧。

毛纪抿嘴一笑,深深地看了蒋冕一眼,目光中的猜忌更重,却呵呵笑道:“对,速去,速去。”

却说暖阁这边,徐昌进去谢了恩,徐谦也跟着道了一句:“陛下圣恩,如久旱甘霖,我父子二人身无寸功,却承蒙天恩浩荡,无以为报,唯有粉身碎骨而已。”

嘉靖阴沉的脸上焕发出一丝笑容,虚扶了手,道:“免礼吧。”借着便对徐昌道:“有功就有赏,你们肯忠心办事,朕不吝啬赏赐,朕这敕命,也是你们应得的,你不必惶恐。”随即又对徐谦冷冷地道:“你这厮,竟也知道感激,罢了,看你今日说的话情真意切,朕本来想要责怪你,看来只有免了。”

徐谦觉得奇怪,道:“陛下,微臣所作所为无不小心谨慎、三思后行,不敢有负圣恩,陛下所言让臣不知所以然,还请陛下明示。”

这家伙就是个追根问底的性子,他自认自己近来没做什么破天荒的事,自然不肯吃亏,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嘉靖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谨慎,你既是谨慎,为何撺掇寿宁侯、永丰伯随你去做买卖?你好厉害,把买卖都做到了皇亲国戚的头上,你知不知道寿宁侯、永丰伯都跑来宫里借钱了,永丰伯更是离谱,母后体己不多,说容她几个月时间筹措,却不知永丰伯受了你什么样的蛊惑,他居然又哭又闹,竟是连脸面都不顾了,说是拿不出钱来,王家受一辈子穷,吃三辈子的苦,你说说看,这是个什么事?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宫里还要脸面吗?为了这个事,两宫太后都来朕这打听,说是这路政局到底是什么幺蛾子的衙门,怎么人进去了就都钻进了钱眼子里,开口是钱,闭口也是钱,堂堂皇亲国戚,这像什么话?”

徐谦忍不住问:“不知几位国舅爷借到钱了吗?”

嘉靖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不琢磨着告饶请罪,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却来问人家借到钱没有,嘉靖想要发火,可是看到一脸肃穆的徐昌,又怕吓着了他,苦笑道:“借是借到了,不过借的却不是两宫太后的银子,而是朕的银子,他们赌咒发誓,今年之内定然三倍奉还,若是拿不出,朕便治他们的罪。”

徐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皇帝还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自家亲戚向你借钱,你居然还学地主老财,非要弄出个驴打滚的债来。随即心里不免对这三位国舅刮目相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胆魄不小,为了做生意,真是什么血本都敢下,什么话都敢说,须知做生意本就是破釜沉舟,若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连这点冒险精神都没有,那什么事都难以做成。

嘉靖冷冷地看着徐谦,继续道:“不过嘛,他们毕竟是朕的亲戚,朕若是向他们讨债,两宫太后的情面上也过不去,所以朕虽然给他们下了军令状,却并不打算为难他们。”

徐谦连忙道:“陛下仁德。”

嘉靖却是呵呵一笑,道:“仁德说不上,只是这银子免不了向你讨要罢了,这事是你挑起的,不问你问谁?你定是向他们夸下了海口,给他们灌了迷汤,才让他们这个样子,这笔帐,朕自然找你来算。”

靠!老子才刚说你仁德。

明史虽然是鞑子修的,可是人家对你这厮的评价还真没有错,刻薄寡恩,仁德个屁。

徐谦心里叫骂,生意还没做,就欠下了一笔烂账,还是非还不可的那种,看来自己的发财大计真是风雨飘摇,前途多艰,日子难过。

嘉靖看徐谦的脸色不太好看,又道:“你摆出一副臭脸做什么,难道朕说的没有道理?你知不知道两宫那边已经闹翻天了,太后既骂自家兄弟不争气又怪你怂恿他们,你这生意没办成,朕就算不讨账,太后那边你也过不去。可要办成了,凭你这给人灌迷汤,空手套白狼,若无朕的本金,你能成事?做人需记得感恩戴德,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唆使国舅来做买卖,自己却是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自然,你的事若是办成了,朕收回了自己的本金,两宫太后那边定然也会心花怒放,谁不希望自家人过得好呢,所以你现在也别惦记着自己欠了多少帐,多把心思放在你那买卖里头。”

嘉靖说起买卖竟也兴致勃勃,其实他不在乎徐谦能不能还账,在乎的是徐谦打算怎么个钱滚钱,嘉靖不是书呆子的皇帝,钱是好东西,他比谁都清楚,因此对做买卖并没有什么歧视,倒是徐谦能不能做到让他刮目相看才是重点。

徐谦哭笑不得,只得道:“是。”

坐在一旁的徐昌先是不明就里,接着大致明白了那么点意思,老脸拉下来,瞪了徐谦一眼,显然不太好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爱卿所言甚是

如意坊抛出的诸多东西一时让人难以消化,这一项项的举措,商贾们还需再仔细琢磨琢磨,尤其是最后一条,那什么小旗、百户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只弄一个虚衔,既不是官,又无朝廷认证,怕只有傻子才会兴匆匆的去做。

可商贾就是商贾,商贾有钱,而且收益巨大,越是这等财富巨万的人,就越希望得到安全感和社会地位。

不少商贾都愣愣地盯着那积分的规则,一个个默不作声,心里在盘算,盘算以自己的财力用什么合适的方式积攒积分才能在商会中提升自己的等级。

大商贾有大商贾的盘算,小商贾也有小商贾的盘算,对大商贾来说,与其操心劳力,还不如直接砸银子方便,只是直接砸银子未免又有些高昂,使人一时下定不了决心。

可对于小商贾,若是能节省银子,那自然是好,问题是怎么个节省法。

嘉靖看着一个个紧皱着眉的商贾,就知道这所谓的积分制恰到好处地击中了他们的心坎,正好处在他们的心理价位上,说多了,似乎手里的财力勉强还可以支持,说少了,却又是一笔极大开销,让他们放弃又舍不得,不放又是肉痛。

他不由暗暗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会心笑容,随即悄悄地退出大厅,朝一直随侍左右的黄锦使了个眼色,道:“去叫徐谦吧。”

黄锦点点头,飞快地去了。

片刻功夫,黄锦满是为难地过来回报道:“陛下。徐谦在两宫太后娘娘那边,娘娘们不肯放人。”

嘉靖不由摇头苦笑。道:“罢,请不动了。朕只好亲自去。你领路吧。”

随着黄锦上了二楼,紧接着黄锦在一处小厅外头停下,朝嘉靖使了个眼色,嘉靖会意,抬步进去,发现里头的人还真不少。

两宫太后一身便服,盘腿坐在小塌上,至于三位国舅,却都笑吟吟地站着。徐谦居然有坐着的资格,手里抱着一副茶盏,侧坐在榻边的椅子上,嘉靖进来的时候,国舅们纷纷行礼,徐谦也连忙站起来道:“陛下万金之躯……”

嘉靖摇摇手,随意找了个靠近小塌的位置坐下,笑吟吟地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张太后表情端庄,眼中却是掠过丝丝喜意。王太后的笑容却是挂在脸上,对徐谦温和地道:“你继续说,陛下也一道听听。”

徐谦这时候不好再坐了,侃侃而谈道:“这如意坊无非是急商贾之所急。给他们提供便利,他们便利了,咱们就能挣银子。这世上什么人的银子最好赚?寻常百姓手里没钱,你就算给他提供便利。他也消费不起。官人士绅们眼睛只盯着土地,而且也不会大张旗鼓的花钱。便是费尽了口舌,所挣得也是有限。唯有这些商贾不但手头银子多,而且敢明目张胆的花钱。”

王太后笑吟吟地道:“这个法儿好,哀家在安陆的时候也知道一些世情,说起来,当年咱们那个王府,据说还没安陆某家大商贾奢华呢,商贾有银子,不挣他们的挣谁的?”

张太后本想说几句这么做未免有些与礼教不合,可是看王太后兴致勃勃的,便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徐谦随即又道:“买卖归买卖,商贾们做买卖,只为了生利,可是学生是读书人,圣人门下讲的是君臣父子,而三位国舅又是皇亲国戚,咱们这种人暗地里做买卖,却不能和寻常商贾一样眼中只盯着利钱,所以学生才弄出商会来,引导商贾们为宫里效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是王臣,脚下也是王土,岂可只顾着自己,而罔顾了宫里?”

王太后眉开眼笑地道:“正是这个道理,做买卖不忘陛下和哀家,这才是读书人皇亲国戚的样子,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陛下,你怎么说?”

嘉靖苦笑,随即板起脸来,道:“母后,这徐谦很是可恶,朕来是要寻他算账的。”

王太后诧异道:“这又是何故?”

嘉靖冷冷一笑道:“他命人冒充官差,众目睽睽下污蔑顺天府府尹和内阁大臣。”

嘉靖身为天子,若是连方才那一出把戏都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混账了,他自然相信他的大臣手脚不干净,无论是内阁大臣又或者是顺天府尹,施政能力暂且不说,私德方面也不说,可是捞钱绝对都是一把好手。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大臣绝不是傻子,身为内阁大臣又或者是顺天府府尹,会不清楚这如意坊的来路?既然知道,以他们宦海数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会蠢到直接派个差役来勒索?要收拾如意坊,或者是要从如意坊里头榨出油水来,他们有的是办法,但是绝不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徐谦故意安排这一幕好戏,一方面是要借此宣传,以提升如意坊的身价,让商贾们产生信赖。另一方面却是一个阳谋,用这种办法给人泼了脏水,却同时也是打了一副预防针。

想想看,今日大家都看见,有自称内阁大臣和顺天府尹做背景的人跑来公然勒索财物,却被这儿的主人们凛然回绝,下次若是有什么官面上的人物盯上了如意坊,想要使什么手段,别人会怎么看?多半大家会以为,是你们这些人敲诈勒索不成,竟还丧心病狂,借机打击报复。

这就是为什么士林清议无论如何抨击内阁,内阁也大多当作没有听见,无论人家怎么冤枉你,说你生儿子没屁眼,宰辅们一个个表现得很是超然,反而是骂人的人若是遭了官司或是什么,内阁少不得还要过问一下。为何?无非就是怕别人说所谓的官司其实是你暗中指使报复罢了。

徐谦的心思可谓是阴险到了极点,不但给人泼了脏水,却还得让人哭笑不得,还给如意坊上了一道保险,毕竟人家手里头还有个明报,真要不可开交的时候,天知道明报会不会全力开动,骂得你欲哭无泪。

别人看不穿徐谦的心思,嘉靖却看出来了,若换做是其他人,嘉靖或许不会往深里去想,只是他一向知道徐谦这厮做事总带有目的,往深里一琢磨,也渐渐揭开了这一场‘阴谋诡计’。

三位国舅见那一幕好戏被嘉靖拆穿,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息怒。”

嘉靖冷着脸,冷哼一声,道:“息怒,哼,你们做的好事。”

徐谦的脸色表情平静,据理力争道:“陛下,此言差矣……”

此言差矣这种话也亏得他敢说。

但是他显然没有半点心虚和心惧,继续道:“这如意坊是为宫中效力,虽然也做买卖,可买卖是虚,报效君恩是实,至于顺天府尹与内阁的大人也是为陛下效力,既然同是为陛下分忧,那么若是毁誉他们一下,能够使得这如意坊取信商贾,为君分忧。想来诸位大人们久读圣人书,通晓事理,定然不以为忤,反而与有荣焉。”

歪理!绝对是歪理。

听了这个歪理,嘉靖的眼珠子都就要掉下来。

这意思就是说,如意坊给衮衮诸公们泼了脏水,诸公们本着人人为君、君管你们去死的原则,居然还得弹冠相庆,你不流几滴激动的眼泪,你都不好意思出门,不好意思对人说,你是在报效国家。

俗语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堂堂浙江解元不要脸起来,一张口就让人泪流满面,哭笑不得,而且人家居然还振振有词,乍听之下,还真觉得有几分有理,至少在王太后和嘉靖听来,竟觉得很是动听。

因为按照程朱圣人的理论来说,臣子确实是要为君王赴汤蹈火的,所谓君臣父子,君对于臣来说,就等于父对于子,皇帝是你爹,现在如意坊能给你爹挣钱,得来好处,你这做儿子的,泼你点脏水,你好意思反对吗?

圣人最看重的就是孝顺,其中有许多典故文章里都有不少极端的例子,比如做爹的混账,要害自己的儿子,儿子非但不以为忤,还百般孝顺,甚至是做爹的要害死儿子,做爹的生了病,儿子还要割下肉来尽孝道。

人家肉都肯割,你这算什么?

嘉靖瞪着眼,他自然巴不得臣子们能像理论上那样,把自己当爹一样供着,可问题就在于,大明朝的臣子不太把皇帝当爹,只是徐谦这番话听在耳里有章可循,也不能说他错了,因为别人可以反驳,偏偏皇帝万万不能反驳,因为这个歪理本就是天子统治万民的基础,君是父,臣是子,若是反驳这个道理,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陛下,你觉得学生说的有道理吗?”。徐谦笑呵呵地看着嘉靖,慢悠悠地问。

嘉靖憋了一口气,发不出来,良久,他长吐一口浊气,脸上闪露出温和的笑容,他的回答没有出乎徐谦的预料:“爱卿所言甚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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