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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阿越

也不做,如今朝廷又将河朔禁军重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北面军州,兵力空虚分散,又是互不统属,各自为战。战事一起,又有谁能自全?我不仅是陷赵将军于死地,更愧对河北一路百姓!”

“康时……”田烈武的声音也沉重起来,“莫要自责过重,再如何说,此事也并非你的责任。”

“我自责又有何用?若我自责有用,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大哥,赵将军统率着三千不堪一战的河朔禁兵,还有个处处掣肘的副将,面对的是十万虎狼之师,若朝廷不事先令沿边军州有所准备,便凭我自责,便可就得了他?!大名府以北,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朝廷先是开门揖盗,如今又是掩耳盗铃,便凭我自责几句,又可救得他们不受契丹残害?!”

田烈武顿时也沉默了。他望着唐康痛苦的眼神,脑子里想起的,是当年石越在环州和他说过的话。

“军队之责任,是保护百姓。”

“无论是杀敌攻城,还是守御边境,归根结底,都必须是为了保护百姓。”

“惟有爱民护民之将领,方能称为具有‘仁德’的将领。”

石越的话,一句句在他耳边响起,恍如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一般。

赵隆还罢了,田烈武虽然与他袍泽情深,但是他毕竟是武人,食朝廷俸禄,忠君死国,乃是本分,无论是何种处境,也不应该有所抱怨。

但是河北一路的百姓又有何罪?!

他沉默了很久,才终于问道:“康时,你又是如何能断定契丹定然会南犯?”

唐康望了田烈武一眼,但马上又避开了他的眼神。

听到田烈武这句话,他已经可以断定,今晚他与田烈武所说的,全都会被转到皇帝的耳朵里。为了以防万一,他还会贿赂几个内侍,让皇帝知道他与田烈武今晚会面了,贪了关于契丹即将南犯之事。如此一来,即使万一田烈武没说,皇帝也会主动询问,田烈武自然会将其中的利害,剖析给皇帝听。更不用说,旁边还会有个添油加醋的杨士芳……

至于皇帝听了以后,是继续忍气吞声,还是能如他去宝相寺吊祭王安石一样公然的有所主张,这就不是唐康能肯定的了。

但至少,他知道,潘照临也已经很清楚的暗示,小皇帝已经不那么甘心做个傀儡,他已经敢于在一些事情表达自己的态度。即使他的羽翼并未长成,但他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翅高飞了!

就算他最终怯懦了,也没什么损失。唐康是绝对不会介意离间一下皇帝与司马光的关系的。更何况,这会在皇帝那里替他留一个好印象——皇帝会知道他今日的忧国忧民,奋不顾身,会知道他与司马光,甚至是与石越的不同。

虽然,唐康心里也很清楚,田烈武肯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然而,论及杀伐决断、野心勃勃,唐康其实是远胜于石越的。他受到潘照临的提点,便立即前来找田烈武,期间没有半点的犹豫。他并没有要求田烈武做任何事,也不曾鼓动、暗示他做任何事,他更不曾欺骗田烈武,田烈武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唐康不会对此有任何的愧疚——他只是不曾彻底的坦诚相待,但这个世界上,他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彻底坦诚。即使是对父亲、石越、兄弟、妻子……他也不可能彻底坦诚相待,他更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他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忍的。

因为他也知道,田烈武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起事没有选择。

他心里也无法否认,虽然他对田烈武说的每一句话都大义凛然,并且都是实情,但是这大义的名分之下,本质之下,依然是利用。

而田烈武,无论如何,也算是他的师友。

第二十二章君王有意诛骄虏(六之全)

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围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怀孝与他的拱圣军们,终于彻底陷入了绝境。每个人都筋疲力尽,却看不到援军在哪里。凭借着毅力做困兽的挣扎,却面临最无奈的境况,他们没箭了!

符怀孝身上到处都是伤,但他头脑却异常的清醒。

他必须要做出抉择。

“我们……”符怀孝吐出两个字,却遏然而止,他实在有太多的不甘心。环顾四周,幸存的拱圣军将士身上处处都是血迹伤口,但许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马刀。符怀孝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他出身世家,也曾经以“儒将”自诩,颇读诗书,对于掌故战史知之甚详。此时符怀孝终于理解了乌江前的项羽。对于跟随自己的将士,符怀孝心中之愧疚,便觉纵铸九州之铁,亦不能为此错。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纵使斩将夺旗将责任推给上天,但他也终不能逃过自己内心的悔恨。而符怀孝此时,便连斩将夺旗之力也没有。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万分地承认失败。

“我们败了!”符怀孝仰天长叹,两行老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愧对皇上!愧对战死的将士!”

“大人!胜负尚未可知!”

“是啊!正要与西贼决一死战!”

“罢了!”符怀孝缓缓摇了摇头,“尔等降了吧!皇上德泽仁厚,必不至加罪。”

“降?”

“降?!”

许多人激动的望着符怀孝,“我们拱圣军决不投降西贼!”

“对!拱圣军决不会投降!”

“你们谁无妻儿老小?!”符怀孝厉声喝道,“皇上是仁君,必不加罪。若再打下去,不过是白白送死!于朝廷何益?于国于家何益?!”

“塞外之地,生不如死!给西贼作奴,岂不愧对祖宗?我等宁死不降!”

“对,我华夏贵胄,岂能给蛮夷作奴?!”

“仗一打完,尔等便一定能回汴京。”符怀孝声色俱厉地说着自己也没有把握的话,“尔等既无负国家,国家又岂会负尔等?朝廷赎回战俘亦是常例了。况且,我们虽败了,但西夏必亡!只要留下性命在,何忧不能回故里?”

符怀孝见众人渐渐开始动摇,马上又说道:“今日之事,所有罪责,吾一身承担!”

山之上,不知有谁哇地一声,忽然先哭起来。马上,哭声响成一片。

符怀孝望着这些可以说是被自己连累的战士,悄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活下来好还是死了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符怀孝敢肯定:无论如何,这些将士的家人,都会希望他们活下来。

梁永能骑在他心爱的战马“乌云”上,望着小山上鱼贯而下的拱圣军将士,真是志得意满,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统大人,宋将符怀孝带到。”

“噢……”梁永能大声笑道:“快请!”

满身是血,神情萎靡的符怀孝被带到梁永能跟前。西夏人虽然没有将他五花大绑,却有十来个刀斧手押解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梁永能见到符怀孝,笑着跳下马来,笑道:“符公何来之迟也!”

符怀孝这才是第一次见着梁永能,他打量梁永能一眼,却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符怀孝淡淡说道:“石帅亦候公久矣。”

梁永能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将军之名,扬于敝国已久,我主求贤若渴,若将军肯屈尊委质,何愁功名富贵?”拱圣军给梁永能印象深刻,对于符怀孝,他的确是很想收为己用。

符怀孝淡淡一笑,道:“某败军辱国,此时不死,不过是因为一身系着麾下千余将士之名誉性命,岂敢图功名富贵?!某有一言赠于明公,夏国将亡,虽妇孺皆知。将军欲以螳臂当车,其志虽可嘉,然其事甚可笑。某今日虽败,明日即至公耳。若为将军谋,早降大宋,封侯非难事;若其不然,必有后至之诛!”

梁永能不料反被符怀孝劝降,他也不生气,只是嘲笑道:“平夏岂是汉家河山?”说罢与众将一起哈哈大笑。

忽然,梁永能的笑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惋惜、震惊之色。众夏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符怀孝胸胄内鼓起一块,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了一地。众人此时已知符怀孝定是早已在胸胄内藏了匕首,随时准备自杀。只是不知为何竟逃过了西夏士兵的检查,将这匕首带到了梁永身身边。那些带符怀孝来的刀斧手早已吓得双腿发颤了。

却见符怀孝微笑着对梁永能说道:“吾在地府候……候公早……早至!”说罢,?地倒在地上。

梁永能咀嚼着符怀孝临死前说的话,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跃身上马,策马奔向最近的一个小坡观望。这一望之下,梁永能竟是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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