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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金庸

没。

隔了好一会,忽然那女子声音又尖叫起来:“杀了人哪,

救命,救命!”恒山派群徒面面相觑,不知那边出了甚么事,

何以仪清、仪和两批人过去多时,始终未来回报,若说遇上

了敌人,却又不闻打斗之声。但听那女子一声声的高叫“救

命”,大家瞧着定静师太,候她发令派人再去施救。

定静师太道:“于嫂,你带领六名师妹前去,不论见到甚

么事,即刻派人回报。”于嫂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原是

恒山白云庵中服侍定闲师太的佣妇。后来定闲师太见她忠心

能干,收为弟子,此次随同定静师太出来,却是第一次闯荡

江湖。于嫂躬身答应,带同六名师妹,向东北方而去。

可是这七人去后,仍如石沉大海一般,有去无回。定静

师太越来越惊,猜想敌人布下了陷阱,诱得众弟子前去,一

一擒住;又等片刻,仍无半点动静,那高呼“救命”之声却

也不再响了。定静师太道:“仪质、仪真,你们留在这里,照

料受伤的师姊、师妹,不论见到甚么古怪,总之不可离开客

店,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仪质、仪真两人躬身答应。

定静师太对郑萼、仪琳、秦绢三名年轻弟子道:“你们三

个跟我来。”抽出长剑,向东北角奔去。来到近处,但见一排

房屋,黑沉沉地既无灯火,亦无声息,定静师太厉声喝道:

“魔教妖人,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在这里装神弄鬼,是甚

么英雄好汉?”停了片刻,听屋中无人回答,飞腿向身畔一座

屋子的大门上踢去。喀喇一声,门闩断截,大门向内弹开,屋

内一团漆黑,也不知有人没人。

定静师太不敢贸然闯进,叫道:“仪和、仪清、于嫂,你

们听到我声音么?”她叫声远远传了开去,过了片刻,远处传

来一些轻微的回声,回声既歇,便又是一片静寂。

定静师太回头道:“你们三人紧紧跟着我,不可离开。”提

剑绕着这排屋子奔行一周,没见丝毫异状,纵身上屋,凝目

四望。其时微风不起,树梢俱定,冷月清光铺在瓦面之上,这

情景便如昔日在恒山午夜出来步月时所见一般,但在恒山是

一片宁静,此刻却蕴藏着莫大诡秘和杀气。定静师太空有一

身武功,敌人始终没有露面,当真束手无策。

她又是焦躁,又是后悔:“早知魔教妖人诡计多端,可不

该派她们分批过来……”突然间心中一凛,双手一拍,纵下

屋来,展开轻功,急驰回到南安客店,叫道:“仪质、仪真,

见到甚么没有?”客店之中竟然无人答应。

她疾冲进内,店内已无一人,本来睡在榻上养伤的几名

弟子也都已不知去向。

这一下定静师太便修养再好,却也无法镇定了,剑尖在

烛光下不住跃动,闪出一丝丝青光,知道自己握着长剑的手

已忍不住颤抖,数十名女弟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就此失踪,到

底甚么缘故?却又如何是好?一霎那间,但觉唇干舌燥,全

身筋骨俱软,竟尔无法移动。

但这等瘫软只顷刻间的事,她吸了一口气,在丹田中一

加运转,立即精神大振,在客店各处房舍庭院中迅速兜了一

圈,不见丝毫端倪,叫道:“萼儿、绢儿,你们过来。”可是

黑夜之中,只听到自己的叫声,郑萼、秦绢和仪琳三人均无

应声。定静师太暗叫:“不好!”急冲出门,叫道:“萼儿、绢

儿、仪琳,你们在哪里?”门外月光淡淡,那三个小徒儿也已

影踪不见。

当此大变,定静师太不惊反怒,一跃上屋,叫道:“魔教

妖人,有种的便来决个死战,装神弄鬼,成甚么样子?”

她连呼数声,四下里静悄悄地绝无半点声音。她不住口

的大声叫骂,但廿八铺偌大一座镇甸之中,似乎便只剩下她

一人。正无法可施之际,忽然灵机一动,朗声说道:“魔教众

妖人听了,你们再不现身,那便显得东方不败只是个无耻胆

怯之徒,不敢派人和我正面为敌。甚么东方不败,只不过是

东方必败而已。东方必败,有种敢出来见见老尼吗?东方必

败,东方必败,我料定你便是不敢!”她知道魔教中上上下下,

对教主奉若神明,如有人辱及教主之名,教徒闻声而不出来

舍命维护教主的令誉,实是罪大恶极之事。果然她叫了几声

“东方必败”,突见几间屋中涌出七人,悄没声的跃上屋顶,四

面将她围住。

敌人一现身形,定静师太心中便是一喜,心想:“你们这

些妖人终究给我骂了出来,便将我乱刀分尸,也胜于这般鬼

影也见不到半个。”可是这七人只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周。定

静师太怒道:“我那些女弟子呢?将她们绑架到哪里去了?”那

七人仍是默不作声。

定静师太见站在西首的两人年纪均有五十来岁,脸上肌

肉便如僵了一般,不露半分喜怒之色,她吐了一口气,叫道:

“好,看剑!”挺剑向西北角上那人胸口刺去。

她身在重围之中,自知这一剑无法当真刺到他,这一刺

只是虚招。眼前那人可也当真了得,他料到这剑只是虚招,竟

然不闪不避。定静师太这一剑本拟收回,见他毫不理会,刺

到中途却不收回了,力贯右臂,径自便疾刺过去。却见身旁

两个人影一闪,两人各伸双手,分别往她左肩、右肩插落。

定静师太身形一侧,疾如飘风般转了过来,攻向东首那

身形甚高之人。那人滑开半步,呛啷一声,兵刃出手,乃是

一面沉重的铁牌,举牌往她剑上砸去,定静师太长剑早已圈

转,嗤的一声,刺向身左一名老者。那老者伸出左手,径来

抓她剑身,月光下隐隐见他手上似是戴有黑色手套,料想是

刀剑不入之物,这才敢赤手来夺长剑。

转战数合,定静师太已和七名敌人中的五人交过了手,只

觉这五人无一不是好手,若是单打独斗,甚或以一敌二,她

决不畏惧,还可占到七八成赢面,但七人齐上,只要稍有破

绽空隙,旁人立即补上,她变成只有挨打、绝难还手的局面。

越斗下去,越是心惊:“魔教中有哪些出名人物,十之八

九我都早有所闻。他们的武功家数,所用兵刃,我五岳剑派

并非不知。但这七人是甚么来头,我却全然猜想不出。料不

到魔教近年来势力大张,竟有这许多身分隐秘的高手为其所

用。”

堪堪斗到六七十招,定静师太左支右绌,已气喘吁吁,一

瞥眼间,忽见屋面上又多了十几个人影。这些人显然早已隐

伏在此,到这时才突然现身。她暗叫:“罢了,罢了!眼前这

七人我已对付不了。再有这些敌人窥伺在侧,定静今日大限

难逃,与其落入敌人手中,苦受折辱,不如早些自寻了断。这

臭皮囊只是我暂居的舍宅,毁了殊不足惜,只是所带出来的

数十名弟子尽数断送,定静老尼却是愧对恒山派的列位先人

了。”

刷刷刷疾刺三剑,将敌人逼开两步,忽地倒转长剑,向

自己心口插了下去。

剑尖将及胸膛,突然当的一声响,手腕一震,长剑荡开。

只见一个男子手中持剑,站在自己身旁,叫道:“定静师太勿

寻短见,嵩山派朋友在此!”自己长剑自是他挡开的。

只听得兵刃撞击之声急响,伏在暗处的十余人纷纷跃出,

和那魔教的七人斗了起来。定静师太死中逃生,精神一振,当

即仗剑上前追杀。但见嵩山那些人以二对一,魔教的七人立

处下风。那七人眼见寡不敌众,齐声呼哨,从南方退了下去。

定静师太持剑疾追,迎面风声响动,屋檐上十多枚暗器

同时发出。定静师太举起长剑,凝神将攒射过来的暗器一一

拍开。黑夜之中,唯有星月微光,长剑飞舞,但听得叮叮之

声连响,十多枚暗器给她尽数击落。只是给暗器这么一阻,那

魔教七人却逃得远了。只听得身后那人叫道:“恒山派万花剑

法精妙绝伦,今日教人大开眼界。”

定静师太长剑入鞘,缓缓转过身来,刹那之间,由动入

静,一位适才还在奋剑剧斗的武林健者,登时变成了谦和仁

慈的有道老尼,双手合十行礼,说道:“多谢钟师兄解围。”

她认得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是嵩山派左掌门的师弟,姓

钟名镇,外号人称“九曲剑”。这并非因他所用兵刃是弯曲的

长剑,而是恭维他剑派变幻无方,人所难测。当年泰山日观

峰五岳剑派大会,定静师太曾和他有一面之缘。其余的嵩山

派人物中,她也有三四人相识。

钟镇抱拳还礼,微笑道:“定静师太以一敌七,力斗魔教

的‘七星使者’,果然剑法高超,佩服,佩服。”

定静师太寻思:“原来这七个家伙叫做甚么‘七星使者’。”

她不愿显得孤陋寡闻,当下也不再问,心想日后慢慢打听不

迟,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名号,那就好办。

嵩山派余人一一过来行礼,有二人是钟镇的师弟,其余

便是低一辈弟子。定静师太还礼罢,说道:“说来惭愧,我恒

山派这次来到福建,所带出来的数十名弟子,突然在这镇上

失踪。钟师兄你们各位是几时来到廿八铺的?可曾见到一些

线索,以供老尼追查吗?”她想到嵩山派这些人早就隐伏在旁,

却要等到自己势穷力竭,挺剑自尽,这才出手相救,显是要

自己先行出丑,再来显他们的威风,心中甚是不悦。只是数

十名女弟子突然失踪,实在事关重大,不得不向他们打听,倘

若是她个人之事,那就宁可死了,也不会出口向这些人相求,

此时向钟镇问到这一声,那已是委屈之至了。

钟镇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深知师太武功卓绝,力敌

难以取胜,便暗设阴谋,将贵派弟子尽数擒了去。师太也不

用着急,魔教虽然大胆,料来也不敢立时加害贵派诸位师妹。

咱们下去详商救人之策便是。”说着左手一伸,请她下屋。

定静师太点了点头,一跃落地。钟镇等跟着跃下。

钟镇向西走去,说道:“在下引路。”走出数十丈后折而

向北,来到仙安客店之前,推门进去,说道:“师太,咱们便

在这里商议。”他两名师弟一个叫做“神鞭”邓八公,另一个

叫“锦毛狮”高克新。三人引着定静师太走进一间宽大的上

房,点了蜡烛,分宾主坐下。弟子们献上茶后,退了出去。高

克新便将房门关上了。

钟镇说道:“我们久慕师太剑法恒山派第一……”定静师

太抓头道:“不对,我剑法不及掌门师妹,也不及定逸师妹。”

钟镇微笑道:“师太不须过谦。我两个师弟素仰英名,企盼见

识师太神妙的剑法,以致适才救援来迟,其实绝无恶意,谨

此谢过,师太请勿怪罪。”定静师太心意稍平,见三人站起来

抱拳行礼,便也站起合十行礼,道:“好说。”

钟镇待她坐下,说道:“我五岳剑派结盟之后,同气连枝,

原是不分彼此。只是近年来大家见面的时候少,好多事情又

没联手共为,致令魔教坐大,气焰日甚。”

定静师太“嘿”的一声,心道:“这当儿却来说这些闲话

干甚么?”钟镇又道:“左师哥日常言道:合则势强,分则力

弱。我五岳剑派若能合而为一,魔教固非咱们敌手,便是少

林、武当这些享誉已久的名门大派,声势也远远不及咱们了。

左师哥他老人家有个心愿,想将咱们有如一盘散沙般的五岳

剑派,归并为一个‘五岳派’。那时人多势众,齐心合力,实

可成为武林中诸门派之冠。不知师太意下如何?”

定静师太长眉一轩,说道:“贫尼在恒山派中乃是闲人,

素来不理事。钟师兄所提的大事,该当去跟我掌门师妹说才

是。眼前最要紧的,是设法将敝派失陷了的女弟子搭救出来。

其余种种,尽可从长计议。”钟镇微笑道:“师太放心。这件

事既教嵩山派给撞上了,恒山派的事,便是我嵩山派的事,说

甚么也不能让贵派诸位师妹们受委屈吃亏。”定静师太道:

“那可多谢了。但不知钟兄有何高见?有甚么把握说这句话?”

钟镇微笑道:“师太亲身在此,恒山派鼎鼎大名的高手,难道

还怕了魔教的几名妖人?再说,我们师兄弟和几名师侄,自

也当尽心竭力,倘若仍奈何不了魔教中这几个二流脚式,嘿

嘿,那也未免太不成话了。”

定静师太听他说来说去,始终不着边际,又是焦躁,又

是气恼,站起身来,说道:“钟师兄这般说,自是再好不过,

咱们这便去罢!”

钟镇道:“师太哪里去?”定静师太道:“去救人啊!”钟

镇问道:“到哪里去救人?”这一问之下,定静师太不由哑口

无言,顿了一顿,道:“我这些弟子们失踪不久,定然便在左

近,越耽误得久,那就越难找了。”钟镇道:“据在下所知,魔

教在离廿八铺不远之处有一巢穴,贵派的师妹们,多半已被

囚禁在那里,依在下……”

定静师太忙问:“这巢穴在哪里?咱们便去救人。”

钟镇缓缓的道:“魔教有备而发,咱们贸然前去,若有错

失,说不定人还没救出来,先着了他们的道儿。依在下之见,

还是计议定当,再去救人,较为妥善。”

定静师太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道:“愿聆钟师兄高见。”

钟镇道:“在下此次奉掌门师兄之命,来到福建,原是有一件

大事要和师太会商。此事有关中原武林气运,牵连我五岳剑

派的盛衰,实是非同小可之举。待大事商定,其余救人等等,

那只是举手之劳。”定静师太道:“却不知是何大事?”

钟镇道:“那便是在下适才所提,将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

事了。”

定静师太霍地站起,脸色发青,道:“你……你……你这

……”钟镇微笑道:“师太千万不可有所误会,还道在下乘人

之危,逼师太答允此事。”定静师太怒道:“你自己说了出来,

就免得我说。你这不是乘人之危,那是甚么?”钟镇道:“贵

派是恒山派,敝派是嵩山派。贵派之事,敝派虽然关心,毕

竟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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