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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金庸

一声,道:“你这人越来越胡涂啦,谁说那要

犯是昨天逃走的?”

黄钟公道:“那人确是昨天中午越狱的,当时我三人还道

他是黑白子,没想到他移花接木,将黑白子关在地牢之中,穿

了黑白子的衣冠冲将出来。这件事,我三弟、四弟固然看得

清清楚楚,还有那丁坚,给他一撞之下,肋骨断了十几根

……”鲍大楚转头向其余三名长老瞧去,皱眉道:“这人胡说

八道,不知说些甚么。”一个肥肥矮矮的老者说道:“咱们是

上月十四得到的讯息……”一面说,一面屈指计算,道:“到

今日是第十七天。”

黄钟公猛退两步,砰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道:

“决……决无此事!我们的的确确,昨天是亲眼见到他逃出去

的。”

他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施令威,将丁坚抬来。”施令

威在远处应道:“是!”

鲍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抓住他胸口,将他身子提起,只

见他手足软软的垂了下来,似乎全身骨骼俱已断绝,只剩下

一个皮囊。鲍大楚脸上变色,大有惶恐之意,一松手,黑白

子摔在地下,竟站不起身。另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说道:“不

错,这是中了那厮的……那厮的吸星大法,将全身精力都吸

干了。”语音颤抖,十分惊惧。

鲍大楚问黑白子道:“你在甚么时候着了他的道儿?”尾

白子道:“我……我……的确是昨天,那厮……那厮抓住了我

右腕,我……我便半点动弹不得,只好由他摆布。”鲍大楚甚

为迷惑,脸上肌肉微微颤动,眼神迷惘,问道:“那便怎样?”

黑白子道:“他将我从铁门的方孔中拉进牢去,除下我衣衫换

上了,又……又将足镣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然后从那方

孔中钻……钻了出去。”

鲍大楚皱眉道:“昨天?怎能够是昨天?”那矮胖老者问

道:“足镣手铐都是精钢所铸,又怎地弄断的?”黑白子道:

“我……我……我实在不知道。”秃笔翁道:“属下细看过足镣

手铐的断口,是用钢丝锯子锯断的。这钢丝锯子,不知那厮

何处得来?”

说话之间,施令威已引着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进来。他

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鲍大楚揭开被子,伸

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丁坚长声大叫,显是痛楚已极。鲍大

楚点点头,挥了挥手。施令威和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出去。

鲍大楚道:“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显然是那厮所为。”

坐在左面那中年妇人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说道:“鲍长

老,倘若那厮确是昨天才越狱逃走,那么上月中咱们得到的

讯息只怕是假的了。那厮的同党在外面故布疑阵,令咱们人

心摇动。”鲍大楚摇头道:“不会是假的。”那妇人道:“不会

假?”鲍大楚道:“薛香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寻

常刀剑也砍他不入,可是给人五指插入胸膛,将一颗心硬生

生的挖了出去。除了这厮之外,当世更无第二人……”

令狐冲正听得出神,突然之间,肩头有人轻轻一拍。这

一拍事先更无半点朕兆,他一惊之下,跃出三步,拔剑在手,

回过头来,只见两个人站在当地。

这二人脸背月光,瞧不见面容。一人向他招了招手,道:

“兄弟,咱们进去。”正是向问天的声音。令狐冲大喜,低声

道:“向大哥!”

令狐冲急跃拔剑,又和向问天对答,屋中各人已然听见。

鲍大楚喝问:“甚么人?”

只听得一人哈哈大笑,发自向问天身旁的人口中。这笑

声声震屋瓦,令狐冲耳中嗡嗡作响,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说

不出的难过。那人迈步向前,遇到墙壁,双手一推,轰隆一

声响,墙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那人便从墙洞中走了进去。向

问天伸手挽住令狐冲的右手,并肩走进屋去。

鲍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手中各执兵刃,脸上神色紧张。

令狐冲急欲看到这人是谁,只是他背向自己,但见他身材甚

高,一头黑发,穿的是一袭青衫。

鲍大楚颤声道:“原……原来是任……任前辈到了。”那

人哼了一声,踏步而前。鲍大楚、黄钟公等自然而然退开了

两步。那人转过身来,往中间的椅中一坐,这张椅子,正是

鲍大楚适才坐过的。令狐冲这才看清楚,只见他一张长长的

脸孔,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是脸色实在

白得怕人,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

他对向问天和令狐冲招招手,道:“向兄弟,令狐冲兄弟,

过来请坐。”令狐冲一听到他声音,不禁惊喜交集,道:“你

……你是任前辈?”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你剑法可高

明得紧啊。”令狐冲道:“你果然已经脱险了。今天……今天

我正想来救……”那人笑道:“今天你想来救我脱困,是不是?

哈哈,哈哈。向兄弟,你这位兄弟很够朋友啊。”

向问天拉着令狐冲的手,让他在那人右侧坐了,自己坐

在那人左侧,说道:“令狐兄弟肝胆照人,真是当世的堂堂血

性男儿。”那人笑道:“令狐兄弟,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

住了两个多月,我可抱歉得很哪。哈哈,哈哈!”

这时令狐冲心中已隐隐知道了些端倪,但还是未能全然

明白。

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着令狐冲,说道:“你虽为我受了两

个多月牢狱之灾,但练成了我刻在铁板上的吸星大法,嘿嘿,

那也足以补偿而有余了。”令狐冲奇道:“那铁板上的秘诀,是

前辈刻下的?”那人微笑道:“若不是我刻的,世上更有何人

会这吸星大法?”

向问天道:“兄弟,任教主的吸星神功,当世便只你一个

传人,实是可喜可贺。”令狐冲奇道:“任教主?”向问天道:

“原来你到此刻还不知任教主的身分,这一位便是日月神教的

任教主,他名讳是上‘我’下‘行’,你可曾听见过吗?”

令狐冲知道“日月神教”就是魔教,只不过他本教之人

自称日月神教,教外之人则称之为魔教,但魔教教主向来便

是东方不败,怎地又出来一个任我行?他嗫嚅道:“任……任

教主的名讳,我是在那铁板上摸到的,却不知他是教主。”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突然喝道:“他是甚么教主了?我日月

神教的教主,普天下皆知是东方教主。这姓任的反教作乱,早

已除名开革。向问天,你附逆为非,罪大恶极。”

任我行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说道:“你叫做秦伟邦,

是不是?”那魁梧老人道:“不错。”任我行道:“我掌执教中

大权之时,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是不是?”秦伟邦道:

“正是。”任我行叹了口气。道:“你现今身列本教十长老之位

了,升得好快哪。东方不败为甚么这样看重你?你是武功高

强呢,还是办事能干?”秦伟邦道:“我尽忠本教,遇事向前,

十多年来积功而升为长老。”任我行点头道:“那也是很不错

的了。”

突然间任我行身子一晃,欺到鲍大楚身前,左手疾探,向

他咽喉中抓去。鲍大楚大骇,右手单刀已不及挥过来砍对方

手臂,只得左手手肘急抬,护住咽喉,同时左足退后一步,右

手单刀顺势劈了下来。这一守一攻,只在一刹那间完成,守

得严密,攻得凌厉,确是极高明手法。但任我行右手还是快

了一步,鲍大楚单刀尚未砍落,已抓住他胸口,嗤的一声响,

撕破了他长袍,左手将一块物事从他怀中抓了出来,正是那

块黑木令。他右手翻转,已抓住了鲍大楚右腕,将他手腕扭

了转去。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却是向问天递出长剑,向秦

伟邦以及其余两名长老分别递了一招。三长老各举兵刃相架。

向问天攻这三招,只是阻止他们出手救援鲍大楚,三招一过,

鲍大楚已全在任我行的掌握之中。

任我行微笑道:“我的吸星大法尚未施展,你想不想尝尝

滋味?”

鲍大楚在这一瞬之间,已知若不投降,便送了性命,除

此之外更无第三条路好走。他决断也是极快,说道:“任教主,

我鲍大楚自今而后,效忠于你。”任我行道:“当年你曾立誓

向我效忠,何以后来反悔?”鲍大楚道:“求任教主准许属下

戴罪图功,将功赎罪。”任我行道:“好,吃了这颗丸药。”放

开他手腕,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药

丸,向鲍大楚抛去。鲍大楚一把抓过,看也不看,便吞入了

腹中。

秦伟邦失声道:“这……这是‘三尸脑神丹’?”

任我行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正是‘三尸脑神丹’!”

又从瓷瓶中倒出六粒“三尸脑神丹”,随手往桌上掷去,六颗

火红色的丹丸在桌上滴溜溜转个不停,道:“你们知道这‘三

尸脑神丹’的厉害吗?”

鲍大楚道:“服了教主的脑神丹后,便当死心塌地,永远

听从教主驱使,否则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钻而入

脑,咬啮脑髓,痛楚固不必说,更且行事狂妄颠倒,比疯狗

尚且不如。”任我行道:“你说得甚是。你既知我这脑神丹的

灵效,却何以大胆吞服?”鲍大楚道:“属下自今而后,永远

对教主忠心不贰,这脑神丹便再厉害,也跟属下并不相干。”

任我行哈哈一笑,说道:“很好,很好。这里的药丸哪一

个愿服?”

黄钟公和秃笔翁、丹青生面面相觑,都是脸色大变。他

们与秦伟邦等久在魔教,早就知道这“三尸脑神丹”中里有

尸虫,平时并不发作,一无异状,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的午

时不服克制尸虫的药物,原来的药性一过,尸虫脱伏而出。一

经入脑,其人行动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理性一

失,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当世毒物,无逾于此。再者,

不同药主所炼丹药,药性各不相同,东方教主的解药,解不

了任我行所制丹药之毒。

众人正惊惶踌躇间,黑白子忽然大声道:“教主慈悲,属

下先服一枚。”说着挣扎着走到桌边,伸手去取丹药。

任我行袍袖轻轻一拂,黑白子立足不定,仰天一交摔了

出去,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墙上。任我行冷笑道:“你功

力已失,废人一个,没的糟蹋了我的灵丹妙药。”转头说道:

“秦伟邦、王诚、桑三娘,你们不愿服我这灵药,是不是?”

那中年妇人桑三娘躬身道:“属下誓愿自今而后,向教主

效忠,永无贰心。”那矮胖老者王诚道:“属下谨供教主驱策。”

两人走到桌边,各取一枚丸药,吞入腹中。他二人对任我行

向来十分忌惮,眼见他脱困复出,已然吓得心胆俱裂,积威

之下,再也不敢反抗。

那秦伟邦却是从中级头目升上来的,任我行掌教之时,他

在江西管辖数县之地,还没资格领教过这位前任教主的厉害

手段,叫道:“少陪了!”双足一点,向墙洞窜出。

任我行哈哈一笑,也不起身阻拦。待他身子已纵出洞外,

向问天左手轻挥,袖中倏地窜出一条黑色细长软鞭,众人眼

前一花,只听得秦伟邦“啊”的一声叫,长鞭从墙洞中缩转,

已然卷住他左足,倒拖了回来。这长鞭鞭身极细,还没一根

小指头粗,但秦伟邦给卷住了左足足踝,只有在地下翻滚的

份儿,竟然无法起立。

任我行道:“桑三娘,你取一枚脑神丹,将外皮小心剥去

了。”桑三娘应道:“是!”从桌上拿了一枚丹药,用指甲将外

面一层红色药壳剥了下来,露出里面灰色的一枚小圆球。任

我行道:“喂他吃了。”桑三娘道:“是!”走到秦伟邦身前,叫

道:“张口!”

秦伟邦一转身,呼的一掌,向桑三娘劈去。他本身武功

虽较桑三娘略逊,但相去也不甚远,可是足踝给长鞭卷住了,

穴道受制,手上已无多大劲力。桑三娘左足踢他手腕,右足

飞起,拍的一声,踢中胸口,左足鸳鸯连环,跟着在他肩头

踢了一脚,接连三脚,踢中了三处穴道,左手捏住他脸颊,右

手便将那枚脱壳药丸塞入他口中,右手随即在他喉头一捏,咕

的一声响,秦伟邦已将药丸吞入肚中。

令狐冲听了鲍大楚之言,知道“三尸脑神丹”中藏有僵

伏的尸虫,全仗药物克制,桑三娘所剥去的红色药壳,想必

是克制尸虫的药物,又见桑三娘这几下手脚兔起鹘落,十分

的干净利落,倒似平日习练有素,专门逼人服药,心想:“这

婆娘手脚伶俐得紧!”他不知桑三娘擅于短打擒拿功夫,此刻

归附任我行,自是抖擞精神,施展生平绝技,既卖弄手段,又

是向教主表示效忠之意。

任我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桑三娘站起身来,脸上神

色不动,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

秃笔翁一言不发,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丹青生口

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甚么,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

了。

黄钟公脸色惨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那《广陵

散》琴谱,走到令狐冲身前,说道:“尊驾武功固高,智谋又

富,设此巧计将这任我行救了出去,嘿嘿,在下佩服得紧。这

本琴谱害得我四兄弟身败名裂,原物奉还。”说着举手一掷,

将琴谱投入了令狐冲怀中。

令狐冲一怔之际,只见他转过身来,走向墙边,心下不

禁颇为歉仄,寻思:“相救这位任教主,全是向大哥的计谋,

事先我可半点不知。但黄钟公他们心中恨我,也是情理之常,

我可无法分辩了。”

黄钟公转过身来,靠墙而立,说道:“我四兄弟身入日月

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好好作一番事业。但任教

主性子暴躁,威福自用,我四兄弟早萌退志。东方教主接任

之后,宠信奸佞,锄除教中老兄弟。我四人更是心灰意懒,讨

此差使,一来得以远离黑木崖,不必与人勾心斗角,二来闲

居西湖,琴书遣怀。十二年来,清福也已享得够了。人生于

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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