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使用洪荒之力加载中...

笑傲江湖

金庸

老夫枯骨同朽,后世

小子,不知老夫之能,亦憾事也。”

令狐冲停手抬起头来,寻思:“老夫任我行!老夫任我行!

刻这些字迹之人,自是叫做任我行了。原来这人也姓任,不

知与任老前辈有没有干系?”又想:“这地牢不知建成已有多

久,说不定刻字之人,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便已逝世了。”

继续摸下去,以后的字迹是:“兹将老夫神功精义要旨,

留书于此,后世小子习之,行当纵横天下,老夫死且不朽矣。

第一,坐功……”以下所刻,都是调气行功的法门。

令狐冲自习“独孤九剑”之后,于武功中只喜剑法,而

自身内力既失,一摸到“坐功”二字,便自怅然,只盼以后

字迹中留有一门奇妙剑法,不妨便在黑狱之中习以自遣,脱

困之望越来越渺茫,坐困牢房,若不寻些事情做做,日子实

是难过。

可是此后所摸到的字迹,尽是“呼吸”、“意守丹田”、

“气转金井”、“任脉”等等修习内功的用语,直摸到铁板尽头,

也再不着一个“剑”字。他好生失望:“甚么通天彻地的神功?

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甚么武功都好,我就是不能练内功,一

提内息,胸腹间立时气血翻涌。我练内功,那是自找苦吃。”

叹了口长气,端起饭碗吃饭,心想:“这任我行不知是甚

么人物?他口气好狂,甚么通天彻地,纵横天下,似乎世上

更无敌手。原来这地牢是专门用来囚禁武学高手的。”

初发现铁板上的字迹时,原有老大一阵兴奋,此刻不由

得意兴索然,心想:“老天真是弄人,我没寻到这些字迹,倒

还好些。”又想:“那个任我行如果确如他所自夸,功夫这等

了得,又怎么仍然被困于此,无法得脱?可见这地牢当真固

密之极,纵有天大的本事,一入牢笼,也只可慢慢在这里等

死了。”当下对铁板下的字迹不再理会。

杭州一到炎暑,全城犹如蒸笼一般。地牢深处湖底,不

受日晒,本该阴凉得多,但一来不通风息,二来潮湿无比,身

居其中,另有一般困顿。令狐冲每日都是脱光了衣衫,睡在

铁板上,一伸手便摸到字迹,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其中许多

字句记在心中了。

一日正自思忖:“不知师父、师娘、小师妹他们现今在哪

里?已回到华山没有?”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既轻且

快,和那送饭老人全然不同。他困处多日,已不怎么热切盼

望有人来救,突然听到这脚步声,不由得惊喜交集,本想一

跃而起,但狂喜之下,突然全身无力,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

能动。只听脚步声极快的便到了铁门外。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任先生,这几日天气好热,你老

人家身子好罢?”

话声入耳,令狐冲便认出是黑白子,倘若此人在一个多

月以前到来,令狐冲定然破口大骂,甚么恶毒的言语都会骂

出来,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囚禁,已然火气大消,沉稳得多,又

想:“他为甚么叫我任先生?是走错了牢房么?”当下默不作

声。

只听黑白子道:“有一句话,我每隔两个月便来请问你老

人家一次。今日七月初一,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老先生到

底答不答允?”语气甚是恭谨。

令狐冲暗暗好笑:“这人果然是走错了牢房,以为我是任

老前辈了,怎地如此胡涂?”随即心中一凛:“梅庄这四个庄

主之中,显以黑白子心思最为缜密。如是秃笔翁、丹青生,说

不定还会走错了牢房。黑白子却怎会弄错?其中必有缘故。”

当下仍默不作声。

只听得黑白子道:“任老先生,你一世英雄了得,何苦在

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只须你答允了我这件事,在下言出

如山,自当助你脱困。”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却摸不

到半点头绪,黑白子来跟自己说这几句话,实不知是何用意。

只听黑白子又问:“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令狐冲知道眼前

是个脱困的机会,不论对方有何歹意,总比不死不活、不明

不白的困在这里好得多,但无法揣摸到对方用意的所在,生

怕答错了话,致令良机坐失,只好仍然不答。

黑白子叹了口气,说道:“任老先生,你怎么不作声?上

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绝口不

提我向你问话之事,足感盛情。我想老先生经过那一场比剑,

当年的豪情胜概,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罢?外边天地多么

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

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你答

允我这件事,于你丝毫无损,却为甚么十二年来总是不肯应

允?”

令狐冲听他语音诚恳,确是将自己当作了那姓任的前辈,

心下更加起疑,只听黑白子又说了一会话,翻来覆去只是求

自己答允那件事。令狐冲急欲获知其中详情,但料想自己只

须一开口,情形立时会糟,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不发半点声

息。

黑白子道:“老爷子如此固执,只好两个月后再见。”忽

然轻轻笑了几声,说道:“老爷子这次没破口骂我,看来已有

转机。这两个月中,请老爷子再好好思量罢。”说着转身向外

行去。令狐冲着急起来,他这一出去,须得再隔两月再来,在

这黑狱中度日如年,怎能再等得两个月?等他走出几步,便

即压低嗓子,粗声道:“你求我答允甚么事?”

黑白子转身一纵,到了方孔之前,行动迅捷之极,颤声

道:“你……你肯答允了吗?”

令狐冲转身向着墙壁,将手掌蒙在口上,含糊不清的道:

“答允甚么事?”黑白子道:“十二年来,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险

来到此处,求恳你答允,老爷子怎地明知故问?”令狐冲哼的

一声,道:“我忘记了。”黑白子道:“我求老爷子将那大法的

秘要传授在下,在下学成之后,自当放老爷子出去。”

令狐冲寻思:“他是真的将我错认作是那姓任前辈?还是

另有阴谋诡计?”一时无法知他真意,只得又模模糊糊的咕噜

几句,连自己都不知说的是甚么,黑白子自然更加听不明白

了,连问:“老爷子答不答允?老爷子答不答允?”

令狐冲道:“你言而无信,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黑白子道:“老爷子要在下作甚么保证,才能相信?”令

狐冲道:“你自己说好了。”黑白子道:“老爷子定是担心传授

了这大法的秘要之后,在下食言而肥,不放老爷子出去,是

不是?这一节在下自有安排。总是教老爷子信得过便是。”令

狐冲道:“甚么安排?”

黑白子道:“请问老爷子,你是答允了?”语气中显得惊

喜不胜。

令狐冲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求我传大法的秘要,我又

有甚么大法的秘要可传?但不妨听听他有甚么安排。他如真

的能放我出去,我便将铁板上那些秘诀说给他听,管他有用

无用,先骗一骗他再说。”

黑白子听他不答,又道:“老爷子将大法传我之后,我便

是老爷子门下的弟子了。本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

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在下如何胆敢不放老

爷子出去?”令狐冲哼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三天之后,

你来听我回话。”黑白子道:“老爷子今日答允了便是,何必

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

令狐冲心想:“他比我还心急得多,且多挨三天再说,看

他到底有何诡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显得甚为恼怒,黑白

子道:“是!是!三天之后,在下再来向你老人家请教。”

令狐冲听得他走出地道,关上了铁门,心头思潮起伏:

“难道他当真将我错认为那姓任的前辈?此人甚是精细,怎会

铸此大错?”突然想起一事:“莫非黄钟公窥知了他的秘密,暗

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却将我关在此处?不错,这黑白子十

二年来,每隔两月便来一次,多半给人察觉了。定是黄钟公

暗中布下了机关。”

突然之间,想起了黑白子适才所说的一句话来:“本教弟

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

得过。”寻思:“本教?甚么教?难道是魔教,莫非那姓任的

前辈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也不知他们捣甚么鬼,却将

我牵连在内。”一想到“魔教”两字,便觉其中诡秘重重,难

以明白,也就不再多想,只是琢磨着两件事:“黑白子此举出

于真情,还是作伪?三天之后他再来问我,那便如何答复?”

东猜西想,种种古怪的念头都转到了,却想破了头也无

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到后来疲极入睡。一觉醒转之后,第

一个念头便是:“倘若向大哥在此,他见多识广,顷刻间便能

料到黑白子的用意。那姓任的前辈智慧之高,显然更在向大

哥之上……啊唷!”

脱口一声大叫,站起身来。睡了这一觉之后,脑子大为

清醒,心道:“十二年来,任老前辈始终没答允他,自然是因

深知此事答允不得。他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其中利害关节?”

随即又想:“任老前辈固然不能答允,我可不是任老前辈,又

有甚么不能?”

他情知此事甚为不妥,中间含有极大凶险,但脱困之心

极切,只要能有机会逃出黑牢,甚么祸害都不放在心上了,当

下打定主意:“三天后黑白子再来问我,我便答允了他,将铁

板上这些练气的秘诀传授于他,看他如何,再随机应变便是。”

于是摸着铁板上的字迹默默记诵,心想:“我须当读得烂

熟,教他时脱口而出,他便不会起疑。只是我口音和那任老

前辈相差太远,只好拚命压低嗓子。是了,我大叫两日,把

喉咙叫得哑了,到那时再说得加倍含糊,他当不易察觉。”

当下读一会口诀,便大叫大嚷一会,知道黑牢深处地底,

门户重叠,便在狱室里大放炮仗,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他

放大了喉咙,一会儿大骂江南四狗,一会儿唱歌唱戏,唱到

后来,自己觉得实在难听,不禁大笑一场,便又去记诵铁板

上的口诀。

突然间读到几句话:“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

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这几句话,以前也曾摸到过好几次,只是心中对这些练

气的法门存着厌恶之意,字迹过指,从来不去思索其中含意,

此刻却觉大为奇怪:“师父教我修习内功,基本要义在于充气

丹田,丹田之中须当内息密实,越是浑厚,内力越强。为甚

么这口诀却说丹田之中不可存丝毫内息?丹田中若无内息,内

力从何而来?任何练功的法门都不会如此,这不是跟人开玩

笑么?哈哈,黑白子此人卑鄙无耻,我便将这法门传他,教

他上一个大当,有何不可?”

摸着铁板上的字迹,慢慢琢磨其中含意,起初数百字都

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内力,越来越觉骇异:“天下

有哪一个人如此蠢笨,居然肯将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

法化去?除非他是决意自尽了。若要自尽,横剑抹脖子便是,

何必如此费事?这般化散内功,比修积内功还着实艰难得多,

练成了又有甚么用?”想了一会,不由得大是沮丧:“黑白子

一听这些口诀和法门,便知是消遣他的,怎肯上当?看来这

条计策是行不通的了。”

越想越烦恼,口中翻来覆去的只是念着那些口诀:“丹田

有气,散之任脉,如竹中空,似谷恒虚……”念了一会,心

中有气,捶床大骂:“他妈的,这人在这黑牢中给关得怒火难

消,便安排这诡计来捉弄旁人。”骂一会,便睡着了。

睡梦之中,似觉正在照着铁板上的口诀练功,甚么“丹

田有气,散之任脉”,便有一股内急向任脉中流动,四肢百骸,

竟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好一会,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觉得丹

田中的内息仍在向任脉流动,突然动念:“啊哟,不好!我内

力如此不绝流出,岂不是转眼变成废人?”一惊之下,坐了起

来,内息登时从任脉中转回,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良

久之后,这才定下神来。

蓦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喜交集:“我所以伤重难愈,

全因体内积蓄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八道异种真气,以

致连平一指大夫也无法医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言道,只

有修习《易筋经》,才能将这些异种真气逐步化去。这铁板上

所刻的内功秘要,不就是教我如何化去自身内力吗?哈哈,令

狐冲,你这人当真蠢笨之极,别人怕内力消失,你却是怕内

力无法消失。有此妙法,练上一练,那是何等的美事?”

自知适才在睡梦中练功,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清

醒时不断念诵口诀,脑中所想,尽是铁板上的练功法门,入

睡之后,不知不觉的便依法练了起来,但毕竟思绪纷乱,并

非全然照着法门而行。这时精神一振,重新将口诀和练法摸

了两遍,心下想得明白,这才盘膝而坐,循序修习。只练得

一个时辰,便觉长期郁积在丹田中的异种真气,已有一部分

散入了任脉,虽然未能驱出体外,气血翻涌的苦况却已大减。

他站起身来喜极而歌,却觉歌声嘶嘎,甚是难听,原来

早一日大叫大嚷以求喊哑喉咙,居然已收功效,心道:“任我

行啊任我行,你留下这些口诀法门,想要害人。哪知道撞在

我的手里,反而于我有益无害。你死而有知,只怕要气得你

大翘胡子罢!哈哈,哈哈!”

如此毫不间歇的散功,多练一刻,身子便舒服一些,心

想:“我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真气尽数散去之后,再照师

父所传的法子,重练本门内功。虽然一切从头做起,要花上

不少功夫,但我这条性命,只怕就此捡回来了。如果向大哥

终于来救我出去,江湖之上,岂不是另有一番天地?”

忽尔又想:“师父既将我逐出华山派,我又何必再练华山

派内功?武林中各家各派的

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