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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金庸

妈十八代子孙

的混帐小尼姑,害得老子空有一身无坚不摧、威力奇大的绝

妙剑法,却怕凌厉剑风带到这小尼姑身上,伤了她性命,以

致不能使将出来。罢了,罢了,田伯光,你一刀砍死我罢,我

老头子今日是认命啦!’”

众人听得仪琳口齿伶俐,以清脆柔软之音,转述令狐冲

这番粗俗无赖的说话,无不为之莞尔。

只听她又道:“我听他这么说,虽知他骂我是假,但想我

武艺低微,帮不了他忙,在山洞中的确反而使他碍手碍脚,施

展不出他精妙的华山剑法来……”

定逸哼了一声道:“这小子胡吹大气!他华山剑法也不过

如此,怎能说是天下无故?”

仪琳道:“师父,他是吓唬吓唬田伯光,好叫他知难而退

啊。我听他越骂越凶,只得说道:‘劳大哥,我去了!后会有

期。’他骂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一见

尼姑,逢赌必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以后也永远不见你。

老子生平最爱赌钱,再见你干甚么?’”

定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这小子好不混蛋!

那时你还不走?”

仪琳道:“我怕惹他生气,只得走了,一出山洞,就听得

洞里乒乓乒乓兵刃相交之声大作。我想倘若那恶人田伯光胜

了,他又会来捉我,若是那位‘劳大哥’胜了,他出洞来见

到了我,只怕害得他‘逢赌必输’,于是我咬了咬牙,提气疾

奔,想追上你老人家,请你去帮着收拾田伯光那恶人。”

定逸“嗯”的一声,点了点头。

仪琳突然问道:“师父,令狐大哥后来不幸丧命,是不是

因为……因为见到了我,这才运气不好?”

定逸怒道:“甚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全是胡说八

道的鬼话,那也是信得的?这里这许多人,都见到了我们师

徒啦,难道他们一个个运气都不好?”

众人听了都脸露微笑,却谁都不敢笑出声来。

仪琳道:“是。我奔到天明时,已望见了衡阳城,心中略

定,寻思多半可以在衡阳见到师父,哪知就在此时,田伯光

又追了上来。我一见到他,脚也软了,奔不几步,便给他抓

住了。我想他既追到这里,那位华山派的劳大哥定在山洞中

给他害死了,心中说不出的难受。田伯光见道上行人很多,倒

也不敢对我无礼,只说:‘你乖乖的跟着我,我便不对你动手

动脚。如果倔强不听话,我即刻把你衣服剥个精光,教路上

这许多人都笑话你。’我吓得不敢反抗,只有跟着他进城。

“来到那家酒楼回雁楼前,他说:‘小师父,你有沉鱼……

沉鱼落雁之容。这家回雁楼就是为你开的。咱们上去喝个大

醉,大家快活快活罢。’我说:‘出家人不用荤酒,这是我白

云庵的规矩。’他说:‘你白云庵的规矩多着呢,当真守得这

么多?待会我还要叫你大大的破戒。甚么清规戒律,都是骗

人的。你师父……你师父……’。”她说到这里,偷眼瞧了定

逸一眼,不敢再说下去。

定逸道:“这恶人的胡说,不必提他,你只说后来怎样?”

仪琳道:“是。后来我说:‘你瞎三话四,我师父从来不躲了

起来,偷偷的喝酒吃狗肉。’”

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仪琳虽不转述田伯光的言语,但

从这句答话之中,谁都知道田伯光是诬指定逸“躲了起来,偷

偷的喝酒吃狗肉”。

定逸将脸一沉,心道:“这孩子便是实心眼儿,说话不知

避忌。”

仪琳续道:“这恶人伸手抓住我衣襟,说道:‘你不上楼

去陪我喝酒,我就扯烂你的衣服。’我没法子,只好跟他上去。

这恶人叫了些酒菜,他也真坏,我说吃素,他偏偏叫的都是

牛肉、猪肉、鸡鸭、鱼虾这些荤菜。他说我如不吃,他要撕

烂我衣服。师父,我说甚么也不肯吃,佛门戒食荤肉,弟子

决不能犯戒。这坏人要撕烂我衣服,虽然不好,却不是弟子

的过错。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走上酒楼来,腰悬长剑,脸色苍白,

满身都是血迹,便往我们那张桌旁一坐,一言不发,端起我

面前酒碗中的酒,一口喝干了。他自己斟了一碗酒,举碗向

田伯光道:‘请!’向我道:‘请!’又喝干了。我一听到他的

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他便是在洞中救我的那位‘劳

大哥’。谢天谢地,他没给田伯光害死,只是身上到处是血,

他为了救我,受伤可着实不轻。

“田伯光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说道:‘是你!’他说:

‘是我!’田伯光向他大拇指一竖,赞道:‘好汉子!’他也向

田伯光大拇指一竖,赞道:“好刀法!’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同喝了碗酒。我很是奇怪,他二人昨晚还打得这么厉害,怎

么此刻忽然变了朋友?这人没死,我很欢喜;然而他是田伯

光这恶人的朋友,弟子又担心起来啦。

“田伯光道:‘你不是劳德诺!劳德诺是个糟老头子,哪

有你这么年轻潇洒?’我偷偷瞧这人,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

原来昨晚他说‘我老人家活了这大把年纪’甚么的,都是骗

田伯光的。那人一笑,说道:‘我不是劳德诺。’田伯光一拍

桌子,说道:‘是了,你是华山令狐冲,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

“令狐大哥这时便承认了,笑道:‘岂敢!令狐冲是你手

下败将,见笑得紧。’田伯光道:‘不打不相识,咱们便交个

朋友如何?令狐兄既看中了这个美貌小尼姑,在下让给你便

是。重色轻友,岂是我辈所为?’”

定逸脸色发青,只道:“这恶贼该死之极,该死之极!”

仪琳泫然欲涕,说道:“师父,令狐大哥忽然骂起我来啦。

他说:‘这小尼姑脸上全无血色,整日价只吃青菜豆腐,相貌

决计好不了。田兄,我生平一见尼姑就生气,恨不得杀尽天

下的尼姑!’田伯光笑问:‘那又为甚么?’

“令狐大哥道:‘不瞒田兄说,小弟生平有个嗜好,那是

爱赌如命,只要瞧见了骨牌骰子,连自己姓甚么也忘记了。可

是只要一见尼姑,这一天就不用赌啦,赌甚么输甚么,当真

屡试不爽。不但是我一人,华山派的师兄师弟们个个都是这

样。因此我们华山派弟子,见到恒山派的师伯、师叔、师姊、

师妹们,脸上虽然恭恭敬敬,心中却无不大叫倒霉!’”

定逸大怒,反过手掌,拍的一声,清清脆脆的打了劳德

诺一个耳括子。她出手又快又重,劳德诺不及闪避,只觉头

脑一阵晕眩,险些便欲摔倒。

四 坐斗

刘正风笑道:“师太怎地没来由生这气?令狐师侄为了要

救令高足,这才跟田伯光这般胡说八道,花言巧语,你怎地

信以为真了?”定逸一怔,道:“你说他是为了救仪琳?”刘正

风道:“我是这么猜想。仪琳师侄,你说是不是?”

仪琳低头道:“令狐大哥是好人,就是……就是说话太过

粗俗无礼。师父生气,我不敢往下说了!”定逸喝道:“你说

出来!一字不漏的说出来。我要知道他到底安的是好心,还

是歹意。这家伙倘若是个无赖汉子,便算死了,我也要跟岳

老儿算帐。”仪琳嗫嚅了几句,不敢往下说。定逸道:“说啊,

不许为他忌讳,是好是歹,难道咱们还分辨不出?”

仪琳道:“是!令狐大哥又道:‘田兄,咱们学武之人,一

生都在刀尖上讨生活,虽然武艺高强的占便宜,但归根结底,

终究是在碰运气,你说是不是?遇到武功差不多的对手,生

死存亡,便讲运道了。别说这小尼姑瘦得小鸡也似的,提起

来没三两重,就算真是天仙下凡,我令狐冲正眼也不瞧她。一

个人毕竟性命要紧,重色轻友固然不对,重色轻生,那更是

大傻瓜一个。这小尼姑啊,万万碰她不得。’

“田伯光笑道:‘令狐兄,我只道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

的好汉子,怎么一提到尼姑,便偏有这许多忌讳?’令狐大哥

道:‘嘿,我一生见了尼姑之后,倒的霉实在太多,可不由得

我不信。你想,昨天晚上我还是好端端的,连这小尼姑的面

也没见到,只不过听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就给你在身上砍了

三刀,险些儿丧了性命。这不算倒霉,甚么才是倒霉?’田伯

光哈哈大笑,道:‘这倒说得是。’

“令狐大哥道:‘田兄,我不跟尼姑说话,咱们男子汉大

丈夫,喝酒便喝个痛快,你叫这小尼姑滚蛋罢!我良言劝你,

你只消碰她一碰,你就交上了华盖运,以后在江湖上到处都

碰钉子,除非你自己出家去做和尚,这“天下三毒”,你怎么

不远而避之?’

“田伯光问道:‘甚么是“天下三毒”?’令狐大哥脸上现

出诧异之色,说道:‘田兄多在江湖上行走,见识广博,怎么

连天下三毒都不知道?常言道得好:“尼姑砒霜金线蛇,有胆

无胆莫碰他!”这尼姑是一毒,砒霜又是一毒,金线蛇又是一

毒。天下三毒之中,又以尼姑居首。咱们五岳剑派中的男弟

子们,那是常常挂在口上说的。’”

定逸大怒,伸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破口骂道:“放他娘

的狗臭……”到得最后关头,这个“屁”字终于忍住了不说。

劳德诺吃过她的苦头,本来就远远的避在一旁,见她满脸胀

得通红,又退开一步。

刘正风叹道:“令狐师侄虽是一番好意,但如此信口开河,

也未免过分了些。不过话又得说回来,跟田伯光这等大恶徒

打交道,若非说得像煞有介事,可也真不易骗得他相信。”

仪琳问道:“刘师叔,你说那些言语,都是令狐大哥故意

捏造出来骗那姓田的?”

刘正风道:“自然是了。五岳剑派之中,哪有这等既无聊、

又无礼的说话?再过一日,便是刘某金盆洗手的大日子,我

说甚么也要图个吉利,倘若大伙儿对贵派真有甚么顾忌,刘

某怎肯恭恭敬敬的邀请定逸师太和众位贤侄光临舍下?”

定逸听了这几句话,脸色略和,哼了一声,骂道:“令狐

冲这小子一张臭嘴,不知是哪个缺德之人调教出来的。”言下

之意,自是将令狐冲的师父华山掌门也给骂上了。

刘正风道:“师太不须着恼,田伯光那厮,武功是很厉害

的。令狐师侄斗他不过,眼见仪琳贤侄身处极大危难,只好

编造些言语出来,盼能骗得这恶贼放过了她。想那田伯光走

遍天下,见多识广,岂能轻易受骗?世俗之人无知,对出家

的师太们有些偏见,也是实情,令狐师侄便乘机而下说词了。

咱们身在江湖,行事说话,有时免不了要从权。令狐师侄若

不是看重恒山派,华山派自岳先生而下,若不都是心中敬重

佩服三位老师太,他又怎肯如此尽心竭力的相救贵派弟子?”

定逸点了点头,道:“多承刘三爷美言。”转头向仪琳道:

“田伯光因此而放了你?”

仪琳摇头道:“没有。令狐大哥又说:‘田兄,你虽轻功

独步天下,但要是交上了倒霉的华盖运,轻功再高,也逃不

了。’田伯光一时好似拿不定主意,向我瞧了两眼,摇摇头说

道:‘我田伯光独往独来,横行天下,哪里能顾忌得这么多?

这小尼姑嘛,反正咱们见也见到了,且让她在这里陪着便是。’

“就在这时,邻桌上有个青年男子突然拔出长剑,抢到田

伯光面前,喝道:‘你……你就是田伯光吗?’田伯光道:‘怎

样?’那年轻人道:‘杀了你这淫贼!武林中人人都要杀你而

甘心,你却在这里大言不惭,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挺剑向

田伯光刺去。看他剑招,是泰山派的剑法,就是这一位师兄。”

说着手指躺在门板上的那具尸身。

天门道人点头道:“迟百城这孩子,很好,很好!”

仪琳继续道:“田伯光身子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柄单刀,

笑道:‘坐下,坐下,喝酒,喝酒!’将单刀还入刀鞘。那位

泰山派的师兄,却不知如何胸口已中了他一刀,鲜血直冒,他

眼睛瞪着田伯光,身子摇晃了几下,倒向楼板。”

她目光转向天松道人,说道:“这位泰山派的师伯,纵身

抢到田伯光面前,连声猛喝,出剑疾攻,这位师伯的剑招自

是十分了得,但田伯光仍不站起身,坐在椅中,拔刀招架。这

位师伯攻了二三十剑,田伯光挡了二三十招,一直坐着,没

站起身来。”

天门道人黑着脸,眼光瞧向躺在门板上的师弟,问道:

“师弟,这恶贼的武功当真如此了得?”天松道人一声长叹,缓

缓将头转了开去。

仪琳续道:“那时候令狐大哥便拔剑向田伯光疾刺。田伯

光回刀挡开,站起身来。”

定逸道:“这可不对了。天松道长接连刺他二三十剑,他

都不用起身,令狐冲只刺他一剑,田伯光便须站起来。令狐

冲的武功,又怎能高得过天松道长?”

仪琳道:“那田伯光是有道理的。他说:‘令狐兄,我当

你是朋友,你出兵刃攻我,我如仍然坐着不动,那就是瞧你

不起。我武功虽比你高,心中却敬你为人,因此不论胜败,都

须起身招架。对付这牛……牛鼻……却又不同。’令狐大哥哼

了一声,道:‘承你青眼,令狐冲脸上贴金。’嗤嗤嗤向他连

攻三剑。师父,这三剑去势凌厉得很,剑光将田伯光的上盘

尽数笼罩住了……”

定逸点头道:“这是岳老儿的得意之作,叫甚么‘太岳三

青峰’,据说是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第三剑又胜过了第

二剑。那田伯光如何拆解?”

仪琳道:“田伯光接一招,退一步,连退三步,喝彩道:

‘好剑法!’转头向天松师伯道:‘牛鼻子,你为甚么不上来夹

攻?’令狐大哥一出剑,天松师伯便即退开,站在一旁。天松

师伯冷冷的道:‘我是泰山派的正人君子,岂肯与淫邪之人联

手?’我忍不住了,说道:‘你莫冤枉了这位令狐师兄,他是

好人!’天松师伯冷笑道:‘他是好人?嘿嘿,他是和田伯光

同流合污的大大好人!’突然之间,天松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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