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使用洪荒之力加载中...

笑傲江湖

金庸

”余沧海极沉得住气,

虽然乍闻噩耗,死者又是本门“英雄豪杰”四大弟子之一的

罗人杰,却仍然不动声色,说道:“烦劳贤侄,将尸首抬了进

来。”门外有人应道:“是!”两个人抬着一块门板,走了进来。

那两人一个是衡山派弟子,一个是青城派弟子。

只见门板上那尸体的腹部插着一柄利剑。这剑自死者小

腹插入,斜刺而上。一柄三尺长剑,留在体外的不足一尺,显

然剑尖已插到了死者的咽喉,这等自下而上的狠辣招数,武

林中倒还真少见。余沧海喃喃的道:“令狐冲,哼,令狐冲,

你……你好辣手。”

那泰山派弟子说道:“天柏师叔派人带了讯来,说道他还

在搜查两名淫贼,最好这里的师伯、师叔们有一两位前去相

助。”定逸和余沧海齐声道:“我去!”

便在此时,门外传进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叫道:“师父,

我回来啦!”

定逸脸色斗变,喝道:“是仪琳?快给我滚进来!”

众人目光一齐望向门口,要瞧瞧这个公然与两个万恶淫

贼在酒楼上饮酒的小尼姑,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物。

门帘掀处,众人眼睛陡然一亮,一个小尼姑悄步走进花

厅,但见她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实是一个绝丽的美人。她

还只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

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她走到定逸身前,盈盈倒拜,叫道:

“师父……”两字一出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定逸沉着脸道:“你做……你做的好事?怎地回来了?”

仪琳哭道:“师父,弟子这一次……这一次,险些儿不能

再见着你老人家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娇媚,两只纤纤小手

抓住了定逸的衣袖,白得犹如透明一般。人人心中不禁都想:

“这样一个美女,怎么去做了尼姑?”

余沧海只向她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一直凝视着罗人杰

尸体上的那柄利剑,见剑柄上飘着青色丝穗,近剑柄处的锋

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小字。他目光转处,见劳

德诺腰间佩剑一模一样,也是飘着青色丝穗,突然间欺身近

前,左手疾伸,向他双目插了过去,指风凌厉,刹那间指尖

已触到他眼皮。

劳德诺大惊,急使一招“举火撩天”,高举双手去格。余

沧海一声冷笑,左手转了个极小的圈子,已将他双手抓在掌

中,跟着右手伸出,刷的一声,拔出了他腰间长剑。劳德诺

双手入于彼掌,一挣之下,对方屹然不动,长剑的剑尖却已

对准了自己胸口,惊呼:“不……不关我事!”

余沧海看那剑刃,见上面刻着“华山劳德诺”五字,字

体大小,与另一柄剑上的全然相同。他手腕一沉,将剑尖指

着劳德诺的小腹,阴森森的道:“这一剑斜刺而上,是贵派华

山剑法的甚么招数?”

劳德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我……我们华山剑

法没……没这一招。”

余沧海寻思:“致人杰于死这一招,长剑自小腹刺入,剑

尖直至咽喉,难道令狐冲俯下身去,自下而上的反刺?他杀

人之后,又为甚么不拔出长剑,故意留下证据?莫非有意向

青城派挑衅?”忽听得仪琳说道:“余师伯,令狐大哥这一招,

多半不是华山剑法。”

余沧海转过身来,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向定逸师太

道:“师太,你倒听听令高徒的说话,她叫这恶贼作甚么?”

定逸怒道:“我没耳朵么?要你提醒。”她听得仪琳叫令

狐冲为“令狐大哥”,心头早已有气,余沧海只须迟得片刻说

这句话,她已然开口大声申斥,但偏偏他抢先说了,言语又

这等无礼,她便反而转过来回护徒儿,说道:“她顺口这么叫,

又有甚么干系?我五岳剑派结义为盟,五派门下,都是师兄

弟、师姊妹,有甚么希奇了?”

余沧海笑道:“好,好!”丹田中内息上涌,左手内力外

吐,将劳德诺推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屋顶灰

泥登时簌簌而落,喝道:“你这家伙难道是好东西了?一路上

鬼鬼祟祟的窥探于我,存的是甚么心?”

劳德诺给他这么一推一撞,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翻了转来,

伸手在墙上强行支撑,只觉双膝酸软得犹如灌满了黑醋一般,

只想坐倒在地,勉力强行撑住,听得余沧海这么说,暗暗叫

苦:“原来我和小师妹暗中察看他们行迹,早就给这老奸巨猾

的矮道士发觉了。”

定逸道:“仪琳,跟我来,你怎地失手给他们擒住,清清

楚楚的给师父说。”说着拉了她手,向厅外走去。众人心中都

甚明白,这样美貌的一个个尼姑,落入了田伯光这采花淫贼

手中,哪里还能保得清白?其中经过情由,自不便在旁人之

前吐露,定逸师太是要将她带到无人之处,再行详细查问。

突然间青影一晃,余沧海闪到门前,挡住了去路,说道:

“此事涉及两条人命,便请仪琳小师父在此间说。”他顿了一

顿,又道:“迟百城贤侄,是五岳剑派中人。五派门下,大家

都是师兄弟,给令狐冲杀了,泰山派或许不怎么介意。我这

徒儿罗人杰,可没资格跟令狐冲兄弟相称。”

定逸性格刚猛,平日连大师姊定静、掌门师姊定闲,也

都容让她三分,如何肯让余沧海这般挡住去路,出言讥刺?听

了这几句话后,两条淡淡的柳眉登即向上竖起。

刘正风素知定逸师太脾气暴躁,见她双眉这么一竖,料

想便要动手。她和余沧海都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两人一

交上手,事情可更闹得大了,急忙抢步上前,一揖到地,说

道:“两位大驾光临刘某舍下,都是在下的贵客,千万冲着我

这小小面子,别伤了和气。都是刘某招呼不周,请两位莫怪。”

说着连连作揖。

定逸师太哈的一声笑,说道:“刘三爷说话倒也好笑,我

自生牛鼻子的气,跟你有甚么相干?他不许我走,我偏要走。

他若不拦着我的路,要我留着,倒也可以。”

余沧海对定逸原也有几分忌惮,和她交手,并无胜算,而

且她师姊定闲虽为人随和,武功之高,却是众所周知,今日

就算胜了定逸,她掌门师姊决不能撇下不管,这一得罪了恒

山派,不免后患无穷,当即也是哈哈一笑,说道:“贫道只盼

仪琳小师父向大伙儿言明真相。余沧海是甚么人,岂敢阻拦

恒山派白云庵主的道路?”说着身形一晃,归位入座。

定逸师太道:“你知道就好。”拉着仪琳的手,也回归己

座,问道:“那一天跟你失散后,到底后来事情怎样?”她生

怕仪琳年幼无知,将贻羞师门之事也都说了出来,忙加上一

句:“只拣要紧的说,没相干的,就不用罗唆。”

仪琳应道:“是!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训之事,只是田伯

光这坏人,这坏人……他……他……他……”定逸点头道:

“是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定当杀田伯光和令狐冲那

两个恶贼,给你出气……”

仪琳睁着清亮明澈的双眼,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

“令狐大哥?他……他……”突然垂下泪来,呜咽道:“他……

他已经死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天门道人听说令狐冲已死,怒气

登时消灭,大声问道:“他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他的?”

仪琳道:“就是这……这个青城派的……的坏人。”伸手

指着罗人杰的尸体。

余沧海不禁感到得意,心道:“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

人杰杀的。如此说来,他二人是拚了个同归于尽。好,人杰

这孩子,我早知他有种,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威名。”他瞪

视仪琳,冷笑道:“你五岳剑派的都是好人,我青城派的便是

坏人了?”

仪琳垂泪道:“我……我不知道,我不是说你余师伯,我

只是说他。”说着又向罗人杰的尸身一指。

定逸向余沧海道:“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做甚么?仪琳,

不用怕,这人怎么坏法,你都说出来好了。师父在这里,有

谁敢为难你?”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

余沧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父,你敢奉观音菩萨

之名,立一个誓吗?”他怕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将罗人杰的

行为说得十分不堪,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归于尽,死

无对证,便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

仪琳道:“我对师父决计不敢撒谎。”跟着向外跪倒,双

手合十,垂眉说道:“弟子仪琳,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

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观世音菩萨神通广大,垂怜

鉴察。”

众人听她说得诚恳,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都对她

心生好感。一个黑须书生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此时插

口说道:“小师父既这般立誓,自是谁也信得过的。”定逸道:

“牛鼻子听见了吗?闻先生都这般说,还有甚么假的?”她知

这须生姓闻,人人都叫他闻先生,叫甚么名字,她却不知,只

知他是陕南人,一对判官笔出神入化,是点穴打穴的高手。

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上,但见她秀色照人,恰似明珠

美玉,纯净无瑕,连余沧海也想:“看来这小尼姑不会说谎。”

花厅上寂静无声,只候仪琳开口说话。

只听她说道:“昨日下午,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

行到中途,下起雨来,下岭之时,我脚底一滑,伸手在山壁

上扶了一下,手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到得岭下,我去山溪

里洗手,突然之间,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多了一个男子

的影子。我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背心上一痛,已被他点中

了穴道。我害怕得很,想要呼叫师父来救我,但已叫不出声

来。那人将我身子提起,走了几丈,放在一个山洞之中。我

心里害怕之极,偏偏动不了,又叫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听

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叫我:‘仪琳,仪琳,你在哪里?’那

人只是笑,低声道:‘他们倘若找到这里,我一起都捉了!’三

位师姊到处找寻,又走回了头。

“隔了好一会,那人听得我三位师姊已去远了,便拍开了

我的穴道。我当即向山洞外逃走,哪知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

多,我急步外冲,没想到他早已挡在山洞口,我一头撞在他

的胸口。他哈哈大笑,说道:‘你还逃得了么?’我急忙后跃,

抽出长剑,便想向他刺去,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

悲为本,何苦伤他性命?我佛门中杀生是第一大戒,因此这

一剑就没刺出。我说:‘你拦住我干甚么?你再不让开,我这

剑就要……刺伤你了。’

“那人只是笑,说道:‘小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

杀我,是不是?’我说:‘我跟你无怨无仇,何必杀你?’那人

道:‘那很好啊,那么坐下来谈谈。’我说:‘师父师姊在找我

呢,再说,师父不许我随便跟男人说话。’那人道:‘你说都

说了,多说几句,少说几句,又有甚么分别?’我说:‘快让

开罢,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她老人家见到你这样

无礼,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他说:‘你要打断我两

条腿,我就让你打。你师父嘛,她这样老,我可没胃口。’

……”

定逸喝道:“胡闹!这些疯话,你也记在心里。”

众人无不忍俊不禁,只是碍着定逸师太,谁也不敢露出

半点笑容,人人苦苦忍住。

仪琳道:“他是这样说的啊。”定逸道:“好啦,这些疯话,

无关紧要,不用提了,你只说怎么撞到华山派的令狐冲。”

仪琳道:“是。那个人又说了许多话,只是不让我出去,

说我……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定逸喝道:“住嘴!

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些话也说得的?”仪琳道:“是他说的,

我可没答应啊,也没陪他睡觉……”定逸喝声更响:“住口!”

便在此时,抬着罗人杰尸身进来的那名青城派弟子再也

忍耐不住,终于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定逸大怒,抓起几上茶

碗,一扬手,一碗热茶便向他泼了过去,这一泼之中,使上

了恒山派嫡传内力,既迅且准,那弟子不及闪避,一碗热茶

都泼在脸上,只痛得哇哇大叫。

余沧海怒道:“你的弟子说得,我的弟子便笑不得?好不

横蛮!”

定逸师太斜眼道:“恒山定逸横蛮了几十年啦,你今日才

知?”说着提起那只空茶碗,便欲向余沧海掷去。余沧海正眼

也不向她瞧,反而转过了身子。定逸师太见他一番有恃无恐

的模样,又素知青城派掌门人武功了得,倒也不敢造次,缓

缓放下茶碗,向仪琳道:“说下去!那些没要紧的话,别再罗

唆。”

仪琳道:“是了,师父。我要从山洞中出来,那人却一定

拦着不放。眼看天色黑了,我心里焦急得很,提剑便向他刺

去。师父,弟子不敢犯杀戒,不是真的要杀他,不过想吓他

一吓。我使的是一招‘金针渡劫’,不料他左手伸了过来,抓

向我……我身上,我吃了一惊,向旁闪避,右手中的长剑便

给他夺了去。那人武功好生厉害,右手拿着剑柄,左手大拇

指和食指捏住剑尖,只轻轻一扳,卡的一声,便将我这柄剑

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定逸道:“板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

仪琳道:“是!”

定逸和天门道人对望一眼,均想:“那田伯光若将长剑从

中折断,那是毫不希奇,但以二指之力,扳断一柄纯钢剑寸

许一截,指力实是非同小可。”天门道人一伸手,从一名弟子

腰间拔出一柄长剑,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轻轻一扳,

卜的一声,扳断了寸许长的一截,问道:“是这样么?”仪琳

道:“是。原来师伯也会!”天门道人哼的一声,将断剑还入

弟子剑鞘,左手在几上一拍,一段寸许来长的断剑头平平嵌

入了几面。

仪琳喜道:“师伯这一手好功夫,我猜那恶人田伯光一定

不会了。”突然间神色黯然,垂下眼皮,轻轻叹息了一声,说

道:“唉,可惜师伯那时没在,否则令狐大哥也不

首页 上一章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