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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

金庸

对方肩头打到。阿凡提身子微挫,左手在锅底一擦,一手煤

烟往他脸上抹去。

张召重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人,

只见他右手提锅,左手抹烟,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章法,然

而自己攻出的凶狠招数,却每次都被他轻易避开,哪里敢有

丝毫怠忽,当下展开无极玄功拳,抱元归一,全身要害守得

毫无漏洞。道路本极狭窄,地下又是山石嶙峋,两人挤在这

凶险之地,攻守拒击,登时斗得激烈异常。袁士霄叹道:“奸

贼呀奸贼,凭你这身功夫,本也是难得之极的了,若不是心

地如此歹毒,我老头子忍不住要起爱才之心。”余鱼同忙道:

“不行,老爷子,不行!”

心砚问卫春华道:“九爷,这位胡子大爷使的是甚么招

术?”卫春华摇摇头。这边天山双鹰、陆菲青、文泰来等也不

懂阿凡提的武功家数,都暗暗称奇。突然间阿凡提左腿飞起,

锅子横击,张召重无处躲避,急从锅底钻出。不料阿凡提左

掌张开,正候在锅子底下。张召重待得惊觉,已不及闪避,当

下左拳一个“冲天炮”,猛向锅底击去。阿凡提叫道:“吃饭

家伙,打破不得!”锅子向上一提,随手抹去,张召重脸上已

被抹上五条煤烟。

两人均各跃开。阿凡提叫道:“来来来,胜负未决,再比

一场。”张召重望着他手中铁锅,瞋目不语。阿凡提道:“呀,

是了,你没带兵刃,输了也不服气。”转头对李沅芷道:“大

姑娘,你的切菜刀借给胡萝卜用一下。”

两人相斗之时,李沅芷挨得最近,只待张召重一被锅子

罩住,立即抢上一剑,岂知自己心事竟被这怪侠说了出来,不

觉满脸绯红。阿凡提说话素来疯疯癫癫,旁人听他管张召重

叫“胡萝卜”,也都不以为意,哪知中间另藏着一段风光旖旒

的女儿情怀。阿凡提见她不动,把嘴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你把切菜刀给他,我仍然能抓住他。”李沅芷点点头,掷出

长剑,叫道:“剑来了,接着!”

张召重右手一抄接住剑柄,突然转身,左手一扬,一扫

芙蓉金针向阻住退路的徐天宏、卫春华诸人迎面掷去。徐天

宏等知道厉害,疾忙俯身,只觉头顶风声飒然,张召重已窜

了过去。他奔到哈合台身边,伸左手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叫

道:“快走!”

哈合台登时身不由主,被他拉着往迷城中急奔。滕一雷

与顾金标不及细思,随后跟去。这一来变起仓卒,等徐天宏

等站起身来,四人已转了弯。袁士霄和阿凡提均各大怒,倏

地拔起身子,如两只大鹤般从徐天宏等头顶跃过。天池怪侠

身法好快,人未落地,已一把抓住滕一雷的后领,把他一个

肥肥的身躯甩了起来。滕一雷也不知道抓着他的是谁,只觉

身子悬空,使不出力,忙挥独足铜人向后疾点,忽觉自己身

子被一股极大力量掷了出去,只惨叫得一声,已撞在半山腰

里,脑浆迸裂而死。

袁士霄掷死滕一雷,脚下毫不停留,转了个弯,见前面

是三条歧路,不知张召重从哪一条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

“大胡子,你追这边。”又向左一指,对天山双鹰道:“你们两

位追这边。”自己从中间那条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间,四人

废然折回,都说只转了一个弯,前面又各出现岔路,无从追

寻。

徐天宏在路上仔细察看,说道:“这堆狼粪刚给人踏了两

脚,他们定是循着狼粪向内逃窜。”袁士霄道:“不错,快追。”

众人随着狼粪追进,直赶到白玉峰前,仍不见张召重等三人

的踪影。

众人在各处房屋中分头搜寻,不久卫春华就发现了峰腰

中的洞穴。袁士霄和陈正德首先跃上,接着陆菲青、文泰来、

关明梅等也都纵了上去。其他轻功较差的,由陆菲青和文泰

来一一用绳子吊上,最后剩下心砚。阿凡提笑道:“小兄弟,

我试试你的胆子!”一把抓住他后心,喝道:“接着!”把他身

子向洞口抛去,文泰来一把抱住,阿凡提随即跳上。

这时袁士霄刚推开了石门。那门向内而开,要是外面被

人扣住,里面千军万马也冲突不出,但自外入内十分容易。原

来当年那暴君开凿山腹玉宫,自恃迷城道路千岔万回,外敌

决难侵入,担心的反是变生肘腋,内叛在山腹负隅顽抗,因

此把宫门造成如此模样。

袁士霄当先急行,众人在甬道中鱼贯而入。徐天宏折下

了桌脚椅脚,点成火炬,各人分着拿了。追到大殿上时,各

人兵刃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惊。阿凡提身手敏捷,抢

上将飞出的铁锅一把抓住,才没打破。众人追敌要紧,也不

及细究原因,拾回兵刃,直入玉室,见床边又有一条地道。众

人愈走愈奇,在这山腹之内谁都不敢作声,只是跟着袁士霄

疾走。突然眼前大亮,只见碧绿的池边六人夹水而立。远远

望去,池子那边是陈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这边就是张

召重、顾金标和哈合台了。

众人大喜,心砚高声大叫:“少爷,少爷,我们都来啦!”

文泰来等快步迎上。关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样?”霍

青桐叫道:“师父师公,我好!你们快将这奸贼杀了。”说着

向顾金标一指。陈正德上次空手出战三魔,险些吃亏,这时

再不托大,拔出长剑,向顾金标左肩刺去。顾金标二次进来

时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当下抖动虎叉,和陈正德斗了起来。

这边关明梅和哈合台也动上了手。

群雄各执兵刃,慢慢围拢,监视着张召重。李沅芷的剑

借了给张召重,陆菲青把在杭州狮子峰上夺自张召重的凝碧

剑给了她。

顾哈两人情急拚命,勉强支持了十余招,双鹰的三分剑

术愈逼愈紧,两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剑光飞舞中只听陈正德

一声猛喝,顾金标胸口见血。陈正德接着又是一剑,指向对

方下盘。顾金标向左急避,陈正德飞起一腿,扑通一声,水

花四溅,顾金标跌入翡翠池中,一缕鲜血从池水中泛了上来。

那边哈合台也已被关明梅剑光罩住。余鱼同想起哈合台

数次相救之德,知道师叔与双鹰交情极好,忙对陆菲青道:

“师叔,这个不是坏人,你救他一救。”陆菲青道:“好。”见

关明梅上刺一剑,下刺一剑,左刺一剑,右刺一剑,哈合台

满头大汗,脸无人色,不住倒退。陆菲青突然跃出,铮的一

声,白龙剑架开了关明梅长剑,叫道:“大嫂,这人还不算坏,

饶了他吧。”关明梅见陆菲青说情,总得给他面子,当即收剑。

陆菲青转过头来,见哈合台不住喘息,因使劲过度,身子抖

动,喝道:“快谢了关大侠不杀之恩。”

哈合台心想结义六兄弟死剩自己一人,活着又有何意味,

叫道:“我何必要她饶命!”又要扑上厮杀,忽听水声一响,顾

金标从水面下钻了出来,慢慢游近池边,哈合台抛去弯刀,抢

过去拉起。顾金标受伤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顿不堪。哈

合台不住给他胸口揉搓,毫不理会身边众人。霍青桐奔到临

近,骂了声:“奸贼!”挺剑向顾金标胸口刺去。

哈合台情急之下,举臂挡格。霍青桐一剑直下,眼见就

要将他手臂削断。袁士霄想起他引狼入阱时之功,捡起一块

小石子掷出,当的一声,霍青桐手臂发麻,长剑震落在地,不

禁一呆。袁士霄道:“料理了那姓张的恶贼再说,这两人逃不

了。”

张召重被群雄围住,见顾哈两人恶战之后,束手待缚,文

泰来、阿凡提、陈家洛、陆菲青等四下牢牢监视,哪里更有

脱身之机,长叹一声,正要抛剑就戮,忽然陆菲青身后一人

闪出,正是李沅芷。她手执长剑,直冲过来,骂道:“你这奸

贼!”众人一楞,李沅芷已扑到张召重身前,低声道:“我来

救你。”刷刷刷数剑,疾刺而至。张召重不明她是何用意。李

沅芷忽然脚下假意一滑,向前一扑,低声道:“快拿住我。”张

召重大悟,乘她一剑削来,举剑挡格,左手已抓住她手腕,当

的一声,自己长剑已被削断,一瞥之下,见她手中所持竟是

自己的凝碧剑,真是喜上加喜。

这时文泰来、余鱼同、卫春华、陈正德同时抢上救人。张

召重凝碧剑挥了个圈子,金笛双钩一起断折。文泰来和陈正

德疾忙收招,兵刃才没受损。张召重将宝剑点在李沅芷后心,

喝道:“让道!”这一下变出不意,众人眼见巨奸就缚,哪知

李沅芷少不更事,勇猛贪功,反而变成他的护身符。

李沅芷假意软软的靠在张召重肩头,似乎被他点中穴道,

动弹不得。张召重见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来攻,正要寻路出

走,李沅芷在他耳边低声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错,

大踏步走向地道。

袁士霄和陈正德恼怒异常,一个捡起一粒石子,一个摸

出三枚铁菩提,齐向张召重后心打去。张召重弓背俯身,让

过暗器,脚下丝毫不停,奔入地道。只听得李沅芷大叫一声:

“啊哟!”陆菲青一惊,叫道:“大家别蛮干,咱们另想别法。”

他也真怕张召重不顾一切,伤害了他徒儿。

众人紧跟张召重身后,追入地道,只霍青桐手执长剑,怒

目望着顾金标。哈合台忙着给盟兄包扎胸前伤口,对身旁一

切犹如不闻不见。陈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口前

停了步,对香香公主道:“咱们在这里陪你姊姊。”

张召重拉着李沅芷向前忽奔,众人不敢过分逼近,甬道

中转弯又多,无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眼见张召重就要越

过石门,袁士霄一挫身,正要窜上去攻他后心,黑暗中只听

得一阵嗤嗤嗤之声,忙贴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铁锅!”阿

凡提抢上两步,铁锅倒转,一阵轻轻的铮铮之声过去,铁锅

中接住了数十枚芙蓉金针。

阿凡提叫道:“炒针儿吃啊,炒针儿吃呀!”就这样缓得

一缓,张召重和李沅芷已奔出石门,两人合力将门拉上,将

铁条插入门扣。袁士霄和陈正德抢上来拉门,但石门内面无

可资施力之处。两人都是火气奇大,这时岂有不破口怒骂之

理?

张召重又将金斧斧柄插入铁环,喘了一口长气,对李沅

芷道:“多谢李小姐相救!”李沅芷笑道:“我爸爸和张师叔都

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张召重道:“李军门近来安好,

太夫人安好。”说着打了个千请安,竟是按着官场规矩行起礼

来。

李沅芷道:“你是师叔,我可不敢当。咱们快想法逃走。

师父一定瞧得出是我救你,要是给他追上了,可没命啦。”张

召重道:“他们人多,咱们快回内地,多约帮手,再来擒拿。”

李沅芷道:“他们一定回去池边,绕道追过来。张师叔,得快

想法子。在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脱啊!”张召重武功甚高,

人也奸猾,计谋却是平平,当下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法

子。李沅芷似乎焦急异常,伏在石上哭泣起来。

张召重忙加劝慰:“李小姐,别怕,咱们一定逃得了。”李

沅芷哭道:“就算逃出了迷城,不用一两天,又得给他们赶上。

妈呀,呜呜……妈呀!”张召重给她哭得心烦意乱,连连搓手。

李沅芷忽然破涕为笑,问道:“你小时候捉过迷藏吗?”

张召重自幼父母双亡,五岁时就由师父收养学艺,马真

和陆菲青都比他年长得多,因此这些孩子的玩意都没玩过,当

下脸现迷惘之色,摇了摇头。李沅芷道:“咱们在迷城中躲了

起来。他们一定找不到,以为咱们逃出去啦,在外面拚命追

赶。咱们过得三四天再慢慢出来。”张召重大拇指一翘,道:

“李小姐真聪明!”随即道:“可是咱们没带粮食,三四天

……”李沅芷道:“外面马背上又有干粮又有水。”张召重喜

道:“好,咱们快躲起来。”两人缘着长索攀上峰腰洞口。这

长索是张召重和三魔上次进出山腹时所留,哈合台是牧人,身

上爱带长索。两人转身出洞,再沿山壁溜下,各自牵了一匹

马,向外奔出。

走到分歧路口,李沅芷道:“你瞧地下这狼粪,本来出外

是往左,咱们偏偏往右……”说到这里,见牵着的那匹马尾

巴扬起,就要拉粪,忙取下马背上的粮袋水囊,把两匹马的

马头牵过向左,猛力一鞭,两马负痛,放蹄疾奔而去。张召

重愕然不解,问道:“甚么?”李沅芷笑道:“他们寻到这里,

见马蹄印和新鲜马粪都在左边正路上,自然向左边追出去。”

张召重大喜,道:“妙计,妙计!”

两人从歧路向右。每走上一条岔路,李沅芷都用三块小

石子在隐蔽处叠个记号。张召重道:“这里道路千叉万支,要

是没了这记号,咱俩也真的没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两

旁山壁愈逼愈紧,也不知已转了多少弯,走了多少岔路。李

沅芷见天色渐暗,说道:“就在这里歇吧。”两人吃了干粮,喝

了水,坐着休息。张召重道:“另一匹马上的粮袋水囊没来得

及取下,真是可惜。”李沅芷道:“只好省着点儿用。”张召重

道:“是。”李沅芷把粮袋和水囊放在张召重身边,说:“你好

好看着,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张召重点头答应。李沅芷走开

十多丈,找了个干净地方睡倒。

睡到半夜,张召重忽听李沅芷一声惊叫,疾忙跳起身来,

只见她指着来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张召重拔出

凝碧剑,飞步追了出去,转了两个弯,不见狼踪,生怕迷路,

不敢再追,退回来时,却不见了李沅芷的踪影,叫得一声:

“李小姐!”只见地下湿了一片,水囊已然倾翻,忙抢上拾起,

见囊中只剩点点滴滴,正自懊丧,李沅芷已从那边山道中转

了出来,道:“那边又有一只狼,冲过来抢水喝。”张召重一

举水囊,道:“想不到恶狼还不死干净,你瞧!”李沅芷坐在

地下,双肩耸动,又哭了起来。张召重道:“既没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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