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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三戒大师

第二卷钱塘春潮图 第一三零章 项庄舞剑

富阳码头上早已扎起了彩棚,清空闲杂人等,地上铺好红毯,一众民壮穿着簇新的号服,手持红缨长枪,昂首立在红毯两侧。他们身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乐队,身前则是富阳县一众官吏。

  “都记住自己该干啥,千万不可乱了章法!”事到临头了,蒋县丞还不放心的叮嘱一众属下。

  “明白了。”众官吏哄然回答。

  官船一停稳,还没开始下锚,蒋县丞就赶紧率众跪下。那厢间,王贤朝乐队一挥手……这支由本县各寺观、青楼的乐人混编起来的锣鼓班子,就一齐敲打吹弹起来。锣鼓爆仗声中.更有十八支大唢呐呜呜丫丫奋力吹响,竟奏出了恭迎天使的《引凤调》。

  这让船上的钦差不禁淡淡笑起来:“想不到富阳县的礼节还很周到。”

  “可惜走音了。”他身后一个英俊的青年道士却眉头轻蹙道。

  “要求不要太高。”钦差大人笑道:“我走过这么多州县,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胡大叔的要求可真不高。”青年边上,是个俊俏到不像话的后生,闻言嬉笑道。

  “没规矩!”却引来青年的骂道。

  “无妨。”钦差大人笑道:“是我让这么叫的。”

  这让那小后生开心极了,朝青年挤眉弄眼。

  “那也不能不分场合!”青年颇为尴尬道。

  “好了好了,你回头再训,我们要下船了。”钦差大人笑着踏上船板,青年赶忙住口跟下去。那小后生也绷住脸,尾随青年下了船。

  “富阳县丞马三理,恭迎钦差大人。”马县丞率众大礼参拜,恭迎钦差下船。

  那钦差缓缓踱步下船,虽然船板又窄又晃,但他如履平地,长长的袍袖一丝不动,稳稳走到码头上,见只有两名穿官服的迎接,他淡淡道:“请起。”

  “谢钦差大人,”马县丞爬起来,先为魏知县解释道:“适逢浙江饥荒,我家知县大人被省里委任为粮米委员,到湖广筹粮去了,这段时间由下官署理县务。”

  “嗯。”这位叫胡潆的钦差大人,长得十分普通,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但身为天使,自有一股威严在。他点下头道:“救灾要紧,本官此来代皇上颁布御制诸书,敕封各道观寺庙,也是皇上为受灾百姓祈福,县里一切从简,切不可扰民。”

  “皇上慈悲,钦差大人仁厚,富阳父老必将感恩戴德!”蒋县丞马屁拍得山响,却不敢把胡潆的话当真,万一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咋办?

  不过胡钦差说得似乎是实话,他拒绝了蒋县丞请到县衙居住的安排,选择与一众从人在驿馆下榻。

  侍奉着钦差大人并随行属官上了轿,蒋县丞吩咐王贤招呼好其余的吏员和侍卫,便也上了自己的轿子。

  “请诸位大人上车。”王贤陪着笑,请胡钦差的一众随员上马车。他几乎将富阳大户所有的马车都弄来,如今他说话分外好使,他说要追狗,大户们绝不撵鸡,他说要借车使使,大户们一句废话不多说,赶紧将家里的马车收拾干净了,送到官府来待用。

  那些胥吏差役之流的上了车,但一众护卫并不领情,王贤再三邀请,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他们冷淡地说道,我们坐在车上,谁来护卫钦差大人?

  王贤只好也只好由着他们,目送一众护卫拱卫着轿子缓缓而去,这时帅辉凑过来,小声道:“大人,你看那个侍卫,是不是挺眼熟?”

  王贤忙着照看全局,哪有心思注意单个人,顺着帅辉的目光,他看向走在左边第三位的那个侍卫,因为只能看到背影,他也没看出像谁来。

  “我怎么觉着他像何常……”帅辉又道。

  “何员外?”王贤目光一凛,让他这么一说,这背影倒真是相仿,却又觉着荒谬……姓何的去岁已经被秋决了,怎么可能又冒出来。

  “也许是我看错了。”帅辉小声道:“但那两只牛眼实在太像了,而且他看向你的眼神,也恶狠狠的。”

  “哦?”王贤相信帅辉的话,这个昔日的伙伴虽然本事不济,但眼尖心灵,是不会无地放矢的。

  “要不要试探他一下?”帅辉问道。

  “……”王贤想了下,摇头道:“不,这帮侍卫很可能是锦衣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招惹他们。”顿一下又吩咐道:“让小的们都擦亮招子,把他给我盯紧了。”

  “是。”帅辉点点头,赶紧去布置了。

  王贤目光微凛,在码头立了片刻,看到胡捕头经过,他招呼一声,示意对方上了自己的马车,两人轻声嘀咕起来。

  。

  富阳县的会江驿地处要津,屋舍众多,要不还真容不下钦差一行人。

  饶是如此,富阳县上下也是竭尽全力,才能保证钦差一行的食宿。待安顿下来,胡钦差便命蒋县丞不必随时伺候,切莫耽误了公务。

  “钦差大人有命,下官唯有遵从。”蒋县丞应一声,将王贤推出来道:“这位是本县户房司吏,署理典史事务的王贤王仲德,钦差大人这段时间在富阳,便由他全程陪同。”

  王贤忙深深施礼道:“钦差大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

  胡钦差深深看了王贤一眼,点点头道:“这段时间有劳了。”

  王贤心说这位钦差待人接物挺客气,应该不算难伺候。

  蒋县丞离去后,胡钦差便让王贤,将本县的僧会、道会请来。王贤赶忙命人去传,盏茶功夫,青藤道长和闲溪和尚便来了。

  一僧一道见过钦差后,胡潆客气请两人坐下,端详一番,笑道:“二位气度着实不凡,想不到这小小一县,竟也藏有真人大德。”

  “阿弥陀佛,大人谬赞。”闲溪和尚合十道:“不知大人召我二人前来,有何吩咐?”

  青藤道长也缓缓点头。

  见两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胡钦差并不意外,便对两人讲起了颁布御制诸书,敕封各道观寺庙之事,请他们将寺观的僧道名录呈上。

  两人已然带在身上,便由那青年道士转交给胡钦差。

  胡潆接过来翻看几页,微微皱眉道:“难道本县只有一寺一观,各二十僧道?”

  “洪武二十四年,太祖皇帝命各州县只许保留大寺观一所,僧道集中居住,限各县僧道各二十人。”青藤子缓缓答道。

  “但据本官了解,”胡潆眉头紧锁道:“各县原有寺庙道观并未废弃,有大量没有度牒的僧道存在。”

  “在山野寺观中或许有之。”青藤子道:“至少县城里没有。”

  “呵呵,青藤道长不必多心,本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胡潆笑笑道:“恰恰相反,当今圣上仁德广厚,特命本官考察天下寺观,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都会给予敕封的。”顿一下道:“至于其中的僧道,经本官当面考试合格,也会颁发度牒的。”

  “善哉善哉。”听了胡钦差这话,两人都有些动容。

  “所以请二位,给本官一份详细的本县寺观清单,”胡潆一字一顿道:“不要再敷衍我。”

  “是。”两人面有惭色,告辞下去。

  胡潆凝目望着他俩的背影,很久才收回目光,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应该没问题吧,”青年道士低声道:“如果有问题,他们应该不敢来吧。”

  “那不见得,”胡潆缓缓摇头道:“要是本官一到,他们就望风而逃,岂不不打自招?”

  “他们哪里不妥?”青年道士反问道。

  “这两人太淡泊了,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但淡泊到他俩这样,实在是少见。”胡潆道:“这是多大的恩典啊,他俩却只说了个善哉善哉,哪像是外县那些僧会道会?”

  “也许真是高僧大德也说不定。”青年道士道。

  “呵呵……总之盯住他俩。”胡潆笑笑,压低声音道:“但不要打草惊蛇,我敢断定,那人绝对不会在富阳,这俩人就算是他的手下,也肯定是最外围,动了他俩,就会把那人惊出浙江!”顿一下道:“到时候就难找了!”

  “大人为何断定,那人就在浙江?”青年道士不解道。

  “明教的狗鼻子最灵,既然他们最近一直在这一片寻找,那人应该就在浙南。”胡潆轻声道:“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往西去,然后绕到江西,要让那人以为,我们已经放过浙江,把重点放在江西福建,这样他才不会继续南逃……万一把他逼到海上去,就太糟糕了!”

  “然后我们再暗中查访,确定他的最终位置?”青年道士终于明白了。

  “不错!”胡潆点点头,不无感慨道:“想在大明朝找那个人,看似不难,实在难比登天。有太多人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了……”

  青年黯然道:“是啊,他毕竟是……”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

  “所以得找一个,和过去没有瓜葛,也不太讲礼义廉耻的厉害角色,来替我们办这件事。”胡潆缓缓颔首道:“我这次来富阳,其实多半是为了他……”(未完待续)

第二卷钱塘春潮图 第一三一章地狱的来客

钦差一行虽然从简,也有四五百人,照顾这么多人吃喝拉撒的众人,遍全落在会江驿丞和驿史两人身上。虽然他俩手下有县里派来的五十名民夫,依然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直到下半夜,直到下半夜,明天的早饭,两人才累的跟死狗一样,各自回屋准备睡他俩时辰。

  李驿史进到自个房间,一边锤着背,一边摸出火折子,吹出红光来,点着了桌子上的蜡烛……

  烛光一起,屋里登时明亮不少,李驿史看见一条黑衣汉子,纹丝不动立在窗前……

  李驿史下的掉落了火折子,大张着嘴巴两腿直筛糠,待看清那黑衣汉子的面容,他竟直接吓晕过去了……

  本来算来个震撼出场的黑衣汉子,不由大为尴尬。只好将李驿史弄到床上,又掐人中又捏虎口,好半天终于听到

  李驿史的呼噜声……驿史大人实在太累了。

  黑衣汉子彻底失去耐心,正反俩巴掌将李驿史扇醒,揪着衣领把他拎起来到:“看看我是谁?”

  鬼……李驿史惊骇欲绝。声音微弱道。

  “不错,我就是鬼!”黑衣汉子恨声道:“来向仇人索命的恶鬼!”

  见李驿史又吓晕过去,黑衣汉子只好说人话道:“别害怕,我是何常”

  “何……何员外?”李驿史眼睛瞪得比黑衣汉子还大,牙齿打颤声到:“那还是鬼啊……”

  “鬼有影子么?”黑衣汉子抬起手,烛光中找照出的影子,便笼罩了李驿史的脸。

  “你竟然没死?”李驿史相信他是活人,依然难以置信道:“你是怎么逃过秋决的?”

  “嘿嘿。”见他终于相信,黑衣汉子拉个杌子坐在床边到:“早跟你说过,我是锦衣卫!”

  “那为啥不早亮明身份?”李驿史历经磨难,变得敏感多疑道:“平白受这份折辱”

  “嘿,”黑衣汉子叹口气,说实话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先父传下来的身份,到现在还好使”说着便简单讲出前因后果:

  “我家三代粮长,我爹我爷爷都是洪武朝的粮长。太祖皇帝时,粮长比现在受重视多了,我爷爷我爹每年都会进京面圣,太祖爷除了问些收威风物的问题之外,也会问他们当地史治民情之类。为了拉拢他们,太祖皇帝将天下所有粮长都编为锦衣卫,命其暗中监视地方官员”

  “可惜太祖晚年,误信文官谗言,处死了锦衣卫的指挥使,解散了镇抚司,我父亲这些锦衣卫的密探,一下子失去了组织。他老人家临终前才告诉我真相,对我说,如今皇上重建锦衣卫,我们这些密探说不定早晚有回复身份的一天。我起先并不在意,日子过得不错,谁还想当探子?”黑衣汉子何尝恨恨道:“直到那姓王的小贼,害得我家破身亡,自己也要被处斩时,我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可惜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那后来是怎么回事儿?”李驿史小心的问道。

  “其实还有有人听到心里去的,那位参与会审的锦衣卫千户,亲自查明了我的身份,认定我确实是锦衣卫百户后,便把我提到了京城的诏狱,然后给我改名换姓,把我放出来!”如此隐秘之事,何常却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并不怕惹出麻烦锦衣卫的身份,让他的胆子十分肥壮。

  “那现在员外是?”李驿史惊叹道。

  “现在没有什么何员外了。”何常板着面孔、一字一顿道:“我姓常,锦衣卫镇抚司小旗常在是也!”

  “不是百户么”李驿史小声道。

  “嘿”何常,现在叫常在,常小旗尴尬的瞪他一眼道:“这是活命的代价,用三级官阶换来的!”说着又强调道:“镇抚司的小旗,地方致府也得尊着恭着!”

  “那倒是。”李驿史满是羡慕的赞道:“谁敢惹锦衣卫啊。”

  “当然。”常在志得满意的哼一声道:“这次兄弟自告奋勇,跟我们千户大人,护送钦差一行,想不到这么快就回富阳了。”

  “可是富阳已经面目全非了。”李驿史叹一声,颇有残花败柳之意。

  “对了,你们怎么沦落到驿史的份儿上了?”常在大量着起码老了十岁的李驿史道:“早先看见你老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认了。”

  “唉”李驿史自然是李晟,只见他未曾开口泪先流,黯然神伤道:“姓王的爷俩,知道当初是我给你支得招”

  自然不会饶过我,姓魏的又嫌我不和他一心,也乐于帮着他爷俩整治我”说到伤心处,李驿史哭得涕泪横流道:“县里那帮王八蛋,也是群落井下石的畜生,轮番我的秋风,到后来,连接上的流氓混混,都感到我家里敲诈,那王贤父子官儿越做越大,就越多人通过踩我来讨好他们,如今我家里值钱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你嫂子都不敢上街,一上街准被人占便宜,呜呜,我早就不想活了我

  唉,咱真是难兄难弟啊,常小旗也被勾起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出事儿之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胡不留那帮畜生搬走了,几房妻妾也纷纷改嫁,我找到我儿的时候,他正在跟着叫花子要饭,呜呜,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呜呜

  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常小旗才抹掉泪道。好在苍天有眼,非但叫兄弟我活下来了,还让我成了锦衣卫,说着重重一拍沿道,这次我回来,就是找姓魏的,姓王的,姓胡的报仇的

  天可怜见啊!李驿丞史出望外道,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我全力配合

  这不找你合计么,常小旗道,你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至他们于死地我也没办法,李驿史挠头道,这帮人最近凶得很,把衙门里经营的铁板一块,把县里大户收拾的服服帖帖,老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难道他们就无懈可击?常小旗瞪起牛眼道当然不是,大户都恨死他们了,只是摄于他们的淫威,不敢乱来罢了,李晟恨声道,只要能抓住要害,不愁搞不死他们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常小旗一头雾水道,一会儿说没办法,一会儿又说不愁。

  现在我是没办法,但只要能拿到富阳县户房的账目,我就有办法了,李晟冷声道,县里从今春开始,又是凭民房,又是开梯田,又是买粮食,又是收生丝,各项开支浩繁,兄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什么?隔行如隔山,常小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意味着有大把捞钱的机会,李晟羡慕嫉妒恨道,不如凭民房,按惯例,经办的差异要抽半成,户房要抽半成,还有一成由知县掌握,顿一下道,就算他们下手干净,不再从中克扣,这也是两成的款子去向不明,至于开梯田,买粮食,收生丝,里面的花头只多不少,这些钱说起来叫陋规常例,按照(大明律),却是贪污无疑,

  贪污,常小旗道,这些年,没听说过哪个官员,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那是没闹大,”李晟幽幽道:“”如果大户们联名向钦差举报,富阳县官吏沉瀣一气、贪赃枉法,你说钦差达人会怎么办?”

  “呃……八成会交给知府衙门吧。”常小旗小声道。

  “怎么,不会交给锦衣卫查么?”李驿史吃惊道。

  “文官对我们锦衣卫,向来十分戒备,”常小旗叹口气道:“不看我们和胡潆是一路的,但他跟防贱一样防着咱们……”顿一下道:“不过咱们也不鸟他们!”想到那天千户大人,一脚踹飞了说错话的总旗大人,他便心中大定道:“我们千户说了,必要时可以甩开姓胡的单干!”

  “那就让他们告倒锦衣卫那里。”李驿吏道:“但是我们千户达人,凭什么帮你们?”

  “瓶兄弟你啊……”李驿吏毕竟是做惯这种营生的,说着便醒悟道:“要多少钱?”

  “一万两银子。”常小旗竖起一根手指道:“兄弟我现在没钱了,只能你出,”

  “我也没那么多钱了……”李驿吏看何常的面色有异,只好咬牙道:“我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起来!”

  “你可以让那些大户们也出点么。”何常给他支招道:“扳倒姓魏的个姓王的,也是他们的心愿,必须也得出血!”

  “好,不过最好你也露面,这样他们才容易相信。”李驿吏睡意全无,两眼放光道:“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刁主薄,让他安排一下,咱们大家见个面,”

  “也好。”何常道:“一定要抓紧,我们在富阳呆不了几天的……”

  “那好,我这就去找刁主薄!”李驿吏道:“他也是苦闲至极,肯定很积极!”

  “嗯。”何常低下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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