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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八十年代

李青

第三章

四车间突然安静了。大家有些惶恐不安,段玉刚神秘的消失让所有的人感到担心,他们在内心猜测,悄悄打听,都希望能尽快知道段玉刚在什么地方,或是他突然从什么地方笑嘻嘻地蹦出来。晃悠从严昌泰家出来,心情很沉重。忙找到丁慧茹和闻安,希望他们尽快找到他。闻安告诉他段玉刚临走时还叮嘱他提醒大家别忘了大汪他爸手术时候去帮忙。晃悠听了心里很难过,他更加急切地想见到段玉刚了。

满晓星一直蒙在鼓里,她在车间碰到丁慧茹,想知道段玉刚为什么没上班,被丁慧茹夹枪带棒的损了一顿。内心很委屈,她不明白段玉刚为什么向那些人妥协,他真的是妥协吗?他为什么有隐瞒实情不向领导反映?而她这么做了明明是为了给所有人讨个公道,却遭到人们的埋怨。她简直越来越看不懂四车间的人,于是她把自己的委屈倾诉给秦光明,此刻她就觉得只有秦光明是唯一理解她的人了。

秦光明听了她的诉说很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不必在意挨骂他们对你的态度。他们是谁?你是谁?和他们怎能有共同语言呢?满晓星很不满意他的回答:他们是我的朋友啊,我必须和他们搞好关系,不然我怎么工作呢?

秦光明自觉自己的话有些太露骨,就又把口气改变了:我是说你刚来。他们说话直来直去,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慢慢就好了,有什么是和我说就行了。我和你已经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了。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满晓星。

满晓星似乎意识到什么,躲避着他温情的目光,不再说话。

秦光明默默地看着对面的满晓星,想起昨晚母亲和他又提起胡秀玲。胡秀玲是他的女朋友,一个医院的护士长。秦光明因为自己的父亲患病无钱医治,她家里帮助了很多,秦光明欠她很多情,但他并不爱她。他们之间一直若即若离,秦光明也是患得患失。满晓星的到来,燃起了他对爱情的向往和对事业的更高追求,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满晓星的家庭背景不一般。他向母亲发誓:他要到就机关当干部。而且要娶一个比胡秀玲好的媳妇。想到这儿他不觉笑了。

满晓星抬起头不解地看他。秦光明忙解释说他想起四车间好多有意思的事,满晓星信以为真要她讲出来听听,秦光明敷衍说现在有点事回头讲给她听。秦光明离开满晓星找到董副厂长。老头又犯病了。秦光明有些幸灾乐祸。董副厂长看着秦光明觉得有些别扭:你又和他说什么了?

秦光明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完打架的事,他又提到我师兄。我就把段玉刚护着丁惠茹的原因都归到我师兄这儿。老头就受不了这个,当初他就不同意这事。结果一着急,就犯病了。董副厂长心情有些沉重:老严这心脏病的病根算是做下了。就这样了他还咬牙扛着,这种人真是又可气又可怜。

正好趁着我师傅和段玉刚都不在,您是不是请侯厂长尽快去我们车间开调研会,最好明天就去,我让三班的人上午都过来,机会难得。秦光明说出了自己想法。

董副厂长沉吟了片刻还是点点头:就这么定了,我知道老侯明天上午没安排。

秦光明目的达到后马上告辞。董副厂长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里说:老严待他不薄啊!

四车间的座谈会正在进行,侯厂长和董副厂长正襟危坐。满晓星在一旁做会议纪录。

屋内寂静无声。

秦光明环视大家清清嗓子打破寂静:大汪,你先说,大汪他父亲昨天上午刚刚动过手术,今天一听说开会立即赶过来了。

大汪左右看看拘谨地:我吧,我就觉得……他说了一半又问:真的能说心里话吗?

侯厂长宽容地笑了,打趣:就是要听你们说心里话,谁说假话扣谁奖金。

众人大笑,气氛松快了许多。

我就觉得在四车间干活没出路,我就想当个保全工。大汪说完红着脸低下头。

老兄弟立刻接茬:你要这么说,我还想去食堂当大厨呢,厂长,我们车间也不知怎么弄得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凭什么别的车间人在一线干上几年都能转岗去二线,就我们车间的工人一辈子死老娘裤裆里。

秦光明忙对老兄弟说:文明点文明点。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话糙理不糙!众人议论声顿起,大家都同意老兄弟的说法。

我们车间劳动强度太大了。

还有澡堂子的问题。

秦光明忙制止:同志们,同志们,跑题了,我们要谈的是四车间去留问题。

这是一码事,四车间 那么不受待见,谁愿意在这儿干呵,要是解散了车间把我调食堂去,我坚决拥护。

把我调保全去,我也坚决拥护。

……

秦光明又说:闻安是我们车间的秀才,闻安,你说说。

闻安犹豫着:如果厂领导下决心对四车间进行改革,我赞成,可是……秦光明立即打断:行啦,明白你的意思了。小丁,你也说说。丁惠茹脸掉向一边没好气地:我是发配过来的,四车间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挤兑我,有个这样的地方呆着我知足了,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秦光明很不待见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愤然。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

一直闷着不说话的晃悠此时似乎明白秦光明今天的会议的目的了:我说两句,要说改革,我们当工人的最欢迎,这几年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拿着了奖金,而且一年比一年多,我们尝到了甜头。我感觉如果我们能在车间内部深化改革,四车间还是有很大潜力可挖的……

董副厂长感觉晃悠会说些不利于此次会议精神的话,于是和秦光明交换了一下眼神,马上打断他:厂里怎么深化改革不是今天要谈的问题。你先坐下,让别人先说……董副厂长的话说了一半,发现所有的人都把头转向了门口。

段玉刚脸上还带着淤伤站在门口。

秦光明大:惊失色,从椅子上站起来玉刚,你……你怎么来了?段玉刚没理他,他径直走到侯厂长面前:我刚才从门口听了一会儿,我想说两句,四车间从开工到现在,也有三十多年历史了。不说创造的产量,光荣誉,就给天海化工厂挣了多少?现在改革开放了,我总觉着应该越改越好。越改越有前途。而不是当个包袱给甩了。

董副厂长没想到段玉刚这个节骨眼来了,他有些急:哎,你这是怎么说的?怎么是甩包袱呢,是联营……

侯厂长用眼睛制止他:让小段把话说完。

董副厂长悻悻地端起茶杯喝水。

咱是工人,工人凭什么吃饭,就是干活。要说到苦和累,哪儿不苦,哪儿不累。在这方面,我觉得四车间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现在就是个心气儿问题,只要厂领导一碗水端平,别总把四车间当包袱,我们就能坚持下去。段玉刚脸上露出刚毅而成熟。

对对,就是心气儿问题。所有的人马上迎合。

董副厂长气不打一处来,他感觉段玉刚就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段玉刚,你少说几句吧。你先说说,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知道内情的人都一怔,看向段玉刚。

段玉刚坦然一笑:谢谢领导关心,我自己不小心骑车摔的。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路边的一个姑娘长的太漂亮了……

大家哈哈乐开了,四车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侯厂长有些激动站了起来:我听出来了,大部分同志还是希望四车间有一个新的出路,既要保住天海厂的传统,又要有好的发展……

侯厂长侃侃而谈。

傍晚时分,浴室外的空地上,男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拿着毛巾肥皂等待洗澡。澡堂子门上挂着木牌:女用。胖曹姐坐在澡堂子门口把门,嘴里哼着流行歌。晃悠在给小猫剃头。段玉刚、老兄弟他们边说边玩单杠、悠双杠。

玉刚,你回来的太及时了。我听着听着就觉得话茬不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几个月前董副厂长已经折腾一回了,侯厂长这回又来搞调研,那明摆着就是还要贯彻以前的方案呗。

大汪见大伙七嘴八舌的有些不是滋味,他嘟囔了一句:树挪死人挪活,换换车间也不错。段玉刚一边玩着单杠一边鼓励他:大汪,别说丧气话!晃悠说:你别说,这会还是挺重要的,让侯厂长亲耳听听咱们一线工人的意思。

他们根本就不是听意见来的,你没看秦光明一个劲的堵我的嘴。闻安一激动忘了自己在剔头,脑袋一歪疼的直咧嘴。

段玉刚从单杠落到地上:甭管怎么着,这段时间咱不能松懈,一是及时打听其他车间的动向。二一个产量不能掉下来,不能让他们找着话把。

晃悠看着段玉刚感觉他突然成熟了许多。

澡堂子门打开了,丁惠茹、满晓星等女工陆续走出来,这一刻她们显得格外美丽,男工们发出热烈掌声,女工们抿着嘴偷笑,越发显得矜持。

老兄弟高喊:素馅的出锅,荤馅的上屉!胖曹姐拦住众男工:抢幡去呵,那么着急,等我检查检查里边还有没有人,免得便宜了你们的贼眼。

工人们愉快地哄笑着……

秦光明推着自行车等到了刚从澡堂子出来的满晓星,他迎上前和满晓星边走边谈。你这么酷爱诗歌,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一边学徒,一边组织大家搞个诗歌朗诵会。丰富一下四车间的文化生活,你看怎么样?他亲昵地看着满晓星。

满晓星立刻感兴趣地睁大了美丽的眼睛:能行吗?

秦光明最喜欢此时的满晓星,天真而美丽:怎么不行,你看他们整天干活,闲下来什么事都没有,组织个活动,丰富一下他们的精神世界。

满晓星点头:这样,我还可以尽快地跟大家熟悉起来。她立刻把所有的不快都忘掉了,她觉得这是一件多么浪漫而有意义的事情。

段玉刚和一帮人骑车赶了上来,老远就看见秦光明和满晓星漫步在路上。老兄弟首先赶到:哟,满晓星,跟主任谈心呢。满晓星笑笑,眼睛只注意到段玉刚。秦光明一见段玉刚很不痛快,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搅他的好事:玉刚,我就不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了。总之,好自为之吧。

你放心,师兄。出什么事,我段玉刚都自己扛着。开路依马司。他正准备骑车走。满晓星追上:段师傅,我想跟你谈谈。

段玉刚停了下来,很意外:徒弟要找师傅谈话?好啊。洗耳恭听。他回头对秦光明做了个鬼脸:师兄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众人起哄。秦光明痒痒地:那好,你们谈,我先走了。

路上只剩下段玉刚和满晓星。段玉刚正经起来:谈什么?说吧。满晓星问:听丁姐说,那天晚上,你和他们又打架了?

段玉刚皱了皱眉:不是说了吗,喝酒去了!

不可能,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盯着他脸。

段玉刚很不耐烦:你还有别的话吗?

丁姐都跟我说了。你是为我好,不愿意把事闹大。我谢谢你。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如果只会靠拳头解决问题,那是无法进步的。满晓星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段玉刚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满晓星缓口气:我是说,你应该想想,怎么提高自己了。你看秦主任……

段玉刚突然打断她:用不着,我告诉你,我段玉刚这辈子只会用拳头说话,这叫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懂吗?徒弟!你说,你跑到我们四车间搅和什么呀!有你什么事儿?没话了?谈完了?说罢,骑上车径自离开。

满晓星愣住了。满晓星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默默地往前走去。她抬头忽然发现。路的拐角,秦光明出现在那里。秦光明上前:我担心段玉刚犯浑。所以……

满晓星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秦光明默默地揽住满晓星:晓星,我嘱咐你一句,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在社会上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朋友,他们这种人貌似讲义气,但是说翻脸就翻脸。

满晓星没有吭声。

秦光明看看她:我不是背后说他坏话,他是我师弟,我是恨铁不成钢,他人品再好,可总跟那些小流氓凑近乎,近墨者黑呵,你也看见了,他打架时下手多黑。你说我师父多糊涂,让段玉刚给你当师傅。

满晓星似乎不愿意再听下去:秦主任,明天我几点上班?

白班八点。哎,我顺道送你回家。

你们家不是住北区吗,咱们不顺道。

我往你们那边办点事,是不是有男朋友等你,不方便?

满晓星毕竟是女孩子,她被秦光明问得低下了头,羞涩回答:没有。秦光明开心地笑了:晓星。你还有信心在咱们车间搞诗歌朗诵会吗?满晓星毫不气馁:当然有了。

行!知难而进!好样的。说着拍了拍满晓星。

生了一肚子气的段玉刚带着闻安坐在烤肉摊前吃羊肉串,闻安坐在段玉刚身边,段玉刚分给闻安一把肉串。闻安告诉段玉刚这些天大伙找你都找疯了。段玉刚告诉他去看了眼大师兄。闻安又试探着问刚才满晓星和他怎么了。段玉刚摇摇头叹口气:没什么,没头没脑的,让我给撅回去了。闻安知道他们一定有些不愉快:师傅,我觉得,她人挺好的,特别是对你。

段玉刚胡撸他的脑袋:你少瞎说,小屁孩。

真的,好好,不说你。我觉得她到咱们车间来,就像吹进了一缕清风,她能给我们带来许多新鲜的东西。闻安很真诚的样子。

酸,说你呼哧你就喘,说你大肚你就腆,我夸你学问大,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学生了。

闻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是不是对她也有那么一点意思?段玉刚不置可否:你再说这个,我可削你了。闻安不说话了。

除了这事,还有什么新鲜事?

闻安说严师傅犯病了。段玉刚扔下了手中的羊肉串就往严昌泰家跑。闻安急忙跟在后面。

段玉刚规规矩矩地坐在严昌泰面前。严昌泰看着段玉刚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心疼得直咬牙:跟我说实话,这脸怎么弄的?

真是摔的。

摔完这边摔那边,摔完下边摔上边,摔茅坑里了来回骨碌着摔。

遇见鬼打墙了,连摔好几个跟头……这药吃了吗,这是人家满晓星一片心意。

她的心意我领了,我现在是问你这张脸怎么回事。

段玉刚凝视着药瓶沉默片刻:您放心,我不是发过誓了吗,在厂里我绝不再打架……严昌泰顾自叹息:你小子长开了,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了,我当初就该弄点药给你灌下去,让你永远长不大,像个小狗似的跟在我身边。

段玉刚学狗叫了两声,哄师傅开心。严昌泰抚摸着段玉刚的脸:玉刚,你要想让我好得快,就把实情告诉我,你这张脸是让人打的,我跟你是着急生气,可我更是心疼你。

闻安在一边眼泪都要出来了,终于绷不住了:我师傅是,让老皮打的……

段玉刚无奈终于一五一十地讲了实话。听罢严昌泰一拍大腿:做得好,可我还是得说你,你当时应该带大伙躲开,转天跟领导汇报,让厂里管制皮军。

段玉刚头摇得像拨楞鼓:那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办的事,怂人才告状找领导呢。我是想等脸彻底光溜了再和您见面,我知道,您是火眼金睛,我瞒不过您。

臭小子拍我马屁,那天犯病,开始我是一直提着心,后来光明一说你没做错什么事,可能是劲儿绷得时间太长了,我这心一松就不好受了,气死我了,我这不成病秧子了吗。严昌泰终于笑了。闻安也长出了口气。

他这才想起闻安还在边上:闻安,你先回吧,我跟你师傅说点事。闻安看一眼段玉刚:那好,我改天再来看你,师爷。他走了出去。闻安刚出去严昌泰迫不及待:你师兄是不是还惦记着小丁呢?段玉刚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真是个死脑筋,当初为这事我就说过他。都这么些年了,还忘不了。我实话告诉你,我那天犯病还是为了这个。小丁犯过作风问题。

师傅,我拦您一句,您别总提小丁的过去,我们熟得跟兄妹一样,她的人品,我可以保证。二师兄要是拿这个说事,我可不答应。段玉刚急了。

不是光明说的。严昌泰急忙掩饰。

段玉刚根本不信师傅的话,他知道师傅是怕他惹事:话说到这儿了,哪天我非得跟他掰哧掰哧不可,我不说别的就问他一条,他这么长时间不去看大师兄,够意思吗,他是不是心里有愧。四年前那会儿我岁数小,什么也不懂,这四年我为什么玩命研究车间设备,就是想弄明白那场爆炸事故是怎么回事,如果我错了,我跪地受罚,可我要是没错……段玉刚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严昌泰严厉地:当年的事故原因从局里到公司再到厂里,早都盖棺定论,你给我老实呆着,不许再翻旧账!段玉刚梗着脖子:您放心,二师兄是萝卜不济——长在辈(背)上了,人前我永远敬着他。

严昌泰靠在床头,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口气。

段玉刚骑着车进了大院,秦光明正和几位中年工人蹲在地下用树棍比比画画商量工作,段玉骑车从秦光明身后过去。秦光明发现叫道:玉刚,你等等。段玉刚下来回头冷冷地:有事?

秦光明一脸地阶级斗争:歇存班你也得自己过来打声招呼吧,制度形同虚设?段玉刚沉默片刻,上来低声地:我说师哥,别总在师傅面前给我垫砖行吗。

是爬墙,是上房都是你自己干的,用我垫砖吗。

好,我的事先搁一边,你趁着师傅不在召开座谈会,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开座谈会你去问厂长,我没权力让人家干什么不干什么。

明白了,那咱俩没话了。

秦光明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声警告:现在已经是九点十分,白班上八点,你这会儿来上班,要不算迟到,要不你就再歇一天,明天准点儿到,整顿劳动纪律,我是亲疏不分!

你跟谁亲近过,你说去看大师兄,快四年了,你去过了吗?狗啃门帘子——光动嘴了,不说你就完了,我今天考勤怎么划,你看着办吧。段玉刚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段玉刚还没进屋子,先听到里边传出闻安、胖曹等青工们朗诵诗歌的声音。

不是一切大树,都被风暴折断;

不是一切种子,都找不到生根的土壤……

他们看见段玉刚进屋,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满晓星有些不自然:一会儿你们再说话,接着来。

不是一切真情,都流失在人心的沙漠里;

不是一切梦想,都甘愿被折掉翅膀……

段玉刚坐到稍远处的晃悠、老兄弟和丁惠茹身边,晃悠正翻看一本家具图,丁惠茹又在勾织东西。段玉刚问晃悠:你不是上夜班吗。晃悠不吭声。丁惠茹说:就为了背这些破诗,全体青工每天加班俩小时。这不是逼着大伙哄她高兴嘛,她倒有闲功夫。不务正业。

满晓星显然听见这话了,朝这边望。

丁惠茹接着说:晃悠年底结婚,到现在家具还没个影儿呢,苗苗要和他吹。段玉刚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咳,也不是全没影儿,大立柜、梧桐柜、床全都有了,苗苗她妈突然又说要凑齐五十二条腿,我现在是连茶几都算上了,才四十条腿,不凑齐不让我们领结婚证。晃悠苦恼地低下了头。

段玉刚问:五十二条腿,这什么讲究?

丁惠茹说:他丈母娘五十二岁。段玉刚哈哈大笑:这也扯得上,亏了你丈母娘不是八十岁。

满晓星在那边继续大声朗读: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不是一切失却都无法补偿……

段玉刚突然插话:晃悠呼吁丈母娘别要五十二条腿了,就没有回响,他对象死活不敢和他见面,谁能给他补偿?

大家都笑了起来,满晓星不快地看着这边,赌气回到办公室,把诗集往桌上一放,拿起水杯就咕嘟咕嘟喝。秦光明笑了:瞧你,刚下车间几天,已经有点工人样了。满晓星气愤地:段玉刚太不象话了,好好的气氛都让他给破坏了。秦光明急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一来就跟他们聊大天,谁还有心思听我讲诗歌。满晓星见秦光明紧张的样子,平静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秦光明笑笑,似乎很随便地:他就是那样,不求上进,没心没肺,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满晓星素着脸,气还没消。

秦光明借机走到她身边:晓星,看见了吧,这就是现状。工人的素质就是这样,你一相情愿地跟他们拉近关系,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所以我说,要自强,认准了目标,就坚持走下去。这点挫折根本就不算什么。满晓星委屈地:我就是觉得,他们老把我当外人。秦光明赶紧给她打气,生怕她不干了:不怕,外不外人的,不是还在一个车间吗?诗歌朗诵这个事一定要搞下去,但这需要你的决心啊。

满晓星自信点点头:没问题。

秦光明满意地笑了。

根据地里段玉刚和晃悠忧心忡忡,很明显秦光明让满晓星搞诗歌朗诵会就是在搅混水,把大伙圈在车间里,耽误生产不说,晃悠正为家具的是犯愁哪有那个心思。晃悠恹恹地:结婚?我发昏。段玉刚说:发昏当不了死,你得想辙,现在还差十二条腿是吧,给你对像打个衣架,四条腿,你要是有胆,安八条十二条就齐活了。

晃悠笑了:馊主意,这招儿糊弄不过去,我丈母娘的意思是,再要一个高低柜一个梳妆台,梳妆凳也算四条腿吧,这还是苗苗求了三天情,她妈才答应的。不是,我总觉得对不起苗苗,我们俩中学同学,她在家行大,没下乡,家里条件好又是干部,人家能一直等着我,不容易。

段玉刚满不在乎:老磕儿甭念,单子开出来咱办不就是了嘛,你、我、老兄弟,加上大汪、小猫,紧把手有七八天就把家具打出来了,人要是还不够,把喜子他们叫上。晃悠一筹莫展:现在关键是没有木料,有钱买不着……话没说完,闻安走进屋来:师傅,满姐让我叫他们去排练。

她不长眼眉呵,看不出别人的愁事。

别说了,赶紧走吧。晃悠赶紧把段玉刚推出门。

车间里工人们散坐在四周,满晓星正给大家讲解黑板上的一首诗:这首诗是舒婷答一位朋友而写的,那位朋友情绪比较悲观,舒婷的回答则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所以你们在朗诵时要有力量,要饱含炙热的感情……

段玉刚找了个靠后的地方坐下。

来,大家跟我一起念,不是一切呼吁都没有回响;不是一切失却都无法补偿……

休息室里响起零零落落的朗读声。

怎么念来念去,还是这首啊?

跟着念吧。

……

段玉刚左右看看百无聊赖的青工们:这是什么诗啊,听着就没劲。还不如来一声响屁有力量。大伙似乎都有同感,哈哈直乐。满晓星不满地:段师傅,你说什么呢?段玉刚说:我说啊,这种诗不适合我们。工人嘛,就得念工人的诗。

那你说什么诗才是工人的?

段玉刚和老兄弟挤挤眼然后环顾四周:那怎么着,我和老兄弟给来一段?

大家伙起哄。

段玉刚站起身:给点掌声。大家嘻嘻哈哈地鼓掌。

段玉刚漱了漱嗓子:热火朝天干劲大,困难再多咱不怕,多拿奖金发大家。

老兄弟接口:别抢!

除了工作就是睡觉,除了吃饭就是撒尿,光棍班里那叫单调。

乐和!

大家已经笑翻了天,满晓星气得直咬嘴唇。

中午打饭人太多,只见人头不见锅,啥时才能轮到我。

做梦!

段玉刚还想念下去,满晓星再也忍不住了:段玉刚,你……你这是捣乱。段玉刚一脸无辜:我怎么捣乱了,不是念诗吗?你师父就这个水平,说的都是大实话。满晓星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要走。秦光明适时地出现了:满晓星,别走。他走到前面来:满晓星刚到咱们车间,就给大家组织活动,为的是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你们就这么报答人家。段玉刚,全车间就你数能是吗?就你那点墨水,也敢拿出来晾?我看你也就配起个哄。

段玉刚有点上火,晃悠拉住他。

秦光明接着说:你们工作的时候拼体力,闲下来就耍嘴皮子。现在有机会念念诗,充实精神生活,有什么不好。非得跟大老粗一样,让别人说你们没文化?很光彩是吗?

师兄,我段玉刚是没文化,大老粗一个。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工人出身。段玉刚毫不示弱。

没错,正因为这样,我才看不惯你整天瞎胡闹,一点真格儿的没有。

什么叫真格的?当工人的,有整天念诗的吗?瞎耽误工夫。要练,咱就上车间练活去,她行吗?

满晓星当然不行。你想练活是吗?我陪你。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议论纷纷。段玉刚有些愣神。秦光明挑逗:精神头呢?你别忘了,我也是严昌泰带出来的徒弟。说完,他率先走了出去。

段玉刚火了:谁怕谁啊!别说我欺负你!说着奔设备而去。大伙围上。

秦光明已经脱去了外衣,和段玉刚面对面站着。其他的人围在一边看热闹:玉刚,老规矩。1、2号罐归我,3、4号罐归你。三分钟以内,五百公斤的料全部投完,看谁用时短。晃悠、你来裁判。满晓星,你来掐表。玉刚,你选助手吧。

师哥先请。不过你可悠着点,别把你那坐办公室的腰给闪了。

秦光明说:少废话,小猫、喜子 ,给我打下手。喜子 和小猫应声而动,满晓星慌张地把表摘下来看着……段玉刚不甘示弱:要别人上我对不起你。闻安,老兄弟。上。

热气腾腾的大罐边,两组人象雕塑般静止站立。气氛异常紧张,满晓星盯着手里的表,一挥手。

晃悠大喊:开始!

秦光明接过小猫递来的原料,给大罐投料。段玉刚麻利的投料,不时观察秦光明这边。闻安和老兄弟跑向原料堆,抗起一袋就跑,喜子 和小猫也跑着过来……

秦光明用力搅拌……

段玉刚跑向2号罐。闻安气喘嘘嘘,脚下拌蒜,跌倒,大汪从他身边跑过。

秦光明打开三号罐的门,一阵热气扑来,他顾不上躲闪,投料。

段玉刚大喊闻安,不许掉链子!闻安呲牙咧嘴地赶到把原料袋交给段玉刚:师傅,我……不行了。老兄弟过来接手扛过去。

秒表的针在一点点走向三的方向。大家紧张地关注着。秦光明的动作富有节奏,紧张而不慌乱。段玉刚已经自己跑下去接老兄弟的原料了。秦光明一边投最后一袋料,一边展开了笑容。

大家都跑到秦光明的身边,看着他投料。

大家开始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完了,投完了!

老兄弟问:多少时间,看看,多少?

满晓星大声宣布:两分五十六秒。

大家一阵惊叹。秦光明走了下来,拍了拍喜子 和小猫:好样的!这边,段玉刚走了过来:师兄,祝贺你。秦光明笑笑:你师兄还没到没用的时候。别把我看扁了。

闻安也走了过来垂头丧气:师傅,都怪我……

别说了,愿赌服输。两分五十六秒,比当年大师兄的最好记录就差了一秒多,师兄,我服了。哎,我说,以后咱车间就照这个速度来啊,谁破了这个记录有奖。段玉刚双拳一抱,秦光明大度地:干活虽然是靠体力,也不光是蛮劲,还得靠这儿。他用手指指脑袋笑笑,径自走了出去。

满晓星的目光跟随。段玉刚收起笑容,赶紧往外跑,其实他是憋了泡尿难受。

办公室里,满晓星给秦光明递水:秦主任,真没想到。太不可思议了。秦光明不以为然地笑:在这个车间里,要论干活,我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我师傅,一个是大师兄。段玉刚算什么,他还没长开呢。

不过,今天要不是闻安顶不住了,结果也未必……满晓星欲言又止。

你也看出来了?这也是我敢跟他挑战的原因。满晓星吃了一惊:是吗?

闻安是他的徒弟,我呢,不足的是体力。两厢抵消,我们俩就有的比。这就要看谁稳的住,谁的节奏好了。所以我说,当工人也得靠脑子,光讲蛮力是行不通的。

满晓星若有所思地看着秦光明。她觉得段玉刚未必不知道其中的玄机,他只是不愿计较罢了。于是她话头一转:我觉得,虽然他今天在辅导的时候捣乱,但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我是不是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秦光明一愣:你别受他们的影响,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做什么事都要有韧劲才能成功。

满晓星笑着摇摇头,收拾着自己的包。准备下班。

秦光明看着满晓星的背影霎时间就失去了胜利的快感……

段玉刚、晃悠和老兄弟正商量着要去见晃悠的丈母娘,丁惠茹和闻安匆匆跑来。晃悠见了忙说不用去那么多人,也不是打狼。段玉刚认为对付老娘们儿得有女的,闻安可以不去。闻安坚持要去,不甘落后。老兄弟嚷着都去都去,打架亲兄弟,人多壮怂胆。丁惠茹看着段玉刚说她不骑车了,谁能驮她,段玉刚装作听不见。闻安跟了上来解围:丁姐,上我的车。

丁惠茹看看不搭茬的段玉刚,只好跳到闻安的自行车上。一行人骑车出了车间大门,看见满晓星在前边走着。老兄弟问满晓星跟我们去晃悠家转一圈,访贫问苦怎么样。满晓星不解地看着他们,丁慧茹生怕满晓星跟去,催他们快走。

老兄弟不甘寂寞还是要把满晓星拽去:给晃悠壮胆,跟他丈母娘谈判去。满晓星看看他们说:这么多人,那还不激化矛盾啊。段玉刚将她:我们是激化矛盾,那你去给解决矛盾吧,怎么样?老兄弟更来劲了:别介呀,晓星是干部,干部就该进深山打土匪,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不能光跟秦副打成一片。

满晓星不在乎地笑着:去就去,我是来四车间工作的,跟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说着跳上段玉刚的后座。

那走吧,上车。哪怕给她丈母娘念念诗也成啊。大家哈哈一乐。开路依马司!众人骑车远去。

丁惠茹看着满晓星坐在段玉刚的自行车上,郁闷至极。

晃悠家住的是大杂院里的西厢房,十几平方米的屋内最显眼的就是床铺,建筑用的沙蒿作为立柱,绑着三层床屉,此刻,晃悠的岳母正在训斥晃悠的母亲:你们黄家娶媳妇,新房是我们家借的,还要我们怎么样,不就是再让你们家添十二条腿吗?

晃悠母亲在一旁陪着小心和她解释,不是不给苗苗打这十二条腿,房子是借的,出了蜜月还得回这儿住,日后他们住外边那间厨房,总共六平米,打那么多家具没地方放。晃悠岳母说日后摆不开拉他们家去,他们不是贪图这点便宜,是要的这么个礼儿、这么个面儿,这十二条腿不凑齐,休想让她把户口本拿出来让他们去登记。晃悠母亲哑口无言了,她实在没有能力答应她的要求,可是不答应她,眼睁睁的看着媳妇就娶不进门。正在这时晃悠和段玉刚等人拥进屋。

晃悠礼貌地打招呼:伯母,您来啦。

晃悠岳母一惊,警惕地问:哟,带这么多人回来,打架呀?

段玉刚嬉笑地走上前:谁敢?我们这是来提前给您道喜,晃悠是我们大伙的哥哥,在我们这帮人中间他是第一个娶媳妇的,咱这次一定得大办,把这条街的人震他个一溜儿跟头。晃悠岳母刚要开口,老兄弟又冲了上来:伯母,我到时掌勺,红包您给个三块两块就行了,我不挑,您说婚宴咱弄哪个菜系,川鲁淮扬还是满汉全席,您一声令下,我这就回家开始背菜谱。岳母被他气笑:还满汉全席呢,你见过吗?少在我跟前起哄。

丁惠茹已经坐到晃悠岳母身边:您别搭理他们,一个个办正事也像是找乐,伯母,您闺女我嫂子的衣服我包了,从剪裁到轧活儿,您怎么说我怎么做,您看我身上这裙子就是我自己做的。晃悠岳母真的翻看起丁惠茹身上的裙子:活儿不赖,真是你做的?

满晓星笑着和闻安从屋里出来:我不敢再在屋里呆着了,我怕自己笑出声来,他们怎么这么能说呢。她感觉这些人把什么严肃的事情都能办得这么滑稽,真是让她耳目一新,她越发喜欢这伙人,他们那么有人情味儿,善良、热心,但就是有点粗俗。段玉刚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院里。俩人见面还是有点不自然。闻安见状很知趣:我去里面看看。没有了别人,他俩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一向口若悬河的段玉刚此时显得有些笨拙。他没话找话:今天你那表是怎么掐的?明显偏向我师兄嘛。

满晓星认真的了很紧张:我有吗?不是都一样。

段玉刚见她真当真了,感觉很可笑,怕她误会赶紧打住:不跟你逗了,一点都不好玩。说正经的,你能来晃悠家,够意思。

这有什么,我也是四车间的人啊。段玉刚很感激地望着满晓星,他感觉满晓星不是那种很势力、很虚荣的女孩,领着满晓星和闻安,走到晃悠家对面的厨房。满晓星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小屋只有五六平米,四壁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漆黑。

满晓星吃惊地:这、这里边能住人吗?

怎么说话呢,不住人住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屋内突然爆发出争吵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晃悠岳母指着晃悠的鼻子训斥:黄优,你甭想借坡下驴,你这些同事再怎么说那是添枝加叶的事,关键是你这棵树长成什么样儿,给你三天时间,再添三件家具,水曲柳打的,糊弄我不行。

晃悠低声下气:让我见见苗苗,我跟她商量。

苗苗到外地学习去了,我把话撂这儿,三天之后没结果,我们苗苗再跟你没关系了。晃悠岳母起身就走。

晃悠母亲跟在后面:亲家,咱再商量商量……

我们现在不是亲家,他们还没打结婚证呢。晃悠岳母扬长而去。

晃悠沮丧地看着大伙。

……

段玉刚一行人坐在边道牙子上。他们眼望着天空,无言以对。他们一时想不出什么万全之计来帮助陷入困境的晃悠,对于他们而言这个群体的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个体的,而是所有人的,他们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属于这个群体的。满晓星不知不觉地融入了这个群体。

满晓星问晃悠:她妈妈真的会为少三件家具,不许你们结婚?晃悠叹口气什么也不想说。闻安抱着买来的汽水分给大家,他希望自己能为大伙多做点事。老兄弟愤愤地:苗苗不够意思,这紧要关头还跑外地学习,我看她是躲起来了。

老兄弟这话你还真得上心听着,老太太绝对是借题发挥,三天打三件家具,画三张图纸贴墙上还差不多,苗苗能不明白吗。丁慧茹表示赞同。

闻安并不赞同丁慧茹这种说法:我觉着苗苗姐对晃悠是有深厚感情的,就冲她一直没有嫌弃那六平米的厨房当新房,能跟晃悠坚持到现在,她已经很让我敬重了。

你觉着你觉着,你觉着都是书上的玩意。老兄弟白了一眼闻安。

此时的满晓星心潮起伏,在她的生活阅历里,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她徒然感觉人活得原来这么不容易,一个几乎和她同龄的女孩却遭受如此磨难,她很为她不平:闻安说的有道理,没到晃悠家以前,我真是不理解他女朋友怎么会在家具上寸步不让,刚才看了那间厨房我都想哭,反正我是没勇气住那种房子的,所以她们家多要一两件家具我觉得可以理解。

少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话,给苗苗开表扬会管什么用。丁惠茹就是不安听满晓星说话,找个机会就想损她几句。

段玉刚一直想着心事,没理会众人的争辩。

发昏当不了死,想辙!

段玉刚终于想出了一个损招儿。晃悠岳母崇洋媚外,听说她曾不知在哪里弄来两个写着洋文的布袋子,回家就做成了门帘,很是得意。后来有个懂英文的人告诉她那个洋文的意思是尿素。这个笑话很快被传开了,所以老太太崇洋媚外是众人皆知的。段玉刚就让满晓星借来了幻灯机,他和闻安、小猫照着一个家具图画了一夜的幻灯片。第二天就带着去请来晃悠岳母。老兄弟和闻安将一大块白床单钉到墙上,段玉刚和小猫摆弄着幻灯机,丁惠茹和满晓星分别坐在表情莫名其妙的晃悠丈母娘身边,晃悠和母亲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大伙。

晃悠岳母心里开始没底了,她也担心把这伙人弄急了会干出什么不着调的事:这是要干什么,我可没功夫看你们做游戏。

满晓星嘴甜甜地:阿姨,我们要给您演示幻灯片。

这大忙忙的把您请回来,我们也过意不去。丁慧茹把茶水给端过来。

阿姨,我给您拿瓜子。满晓星又端来瓜子。

您看您这身衣服多洋气呵,也就是您穿,搁在别人身上就糟蹋了。

阿姨是气质好。满晓星和丁慧茹投其所好。

岳母果然美滋滋地:我像你们这岁数时,俩大辫子油黑油黑地耷拉到屁股上,脸蛋皮儿一掐一兜水儿。

现在也一样呵,一看就是底版好,没走样儿。

您真是青春常驻,容颜不老。

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下道,晃悠岳母突然醒悟过来:对了,少扯闲白……幸亏段玉刚摆弄完,高喊:开始啦!开始啦!闻安,把窗帘拉上。

窗帘拉上,屋内暗下来,小猫把他刚才画的玻璃片插入幻灯机,老兄弟用嘴配乐,墙上的白床单映出一套组合柜的立体图型,段玉刚拿着木棍煞有介事地指点讲解着:伯母,这叫组合柜,我哥们他大哥是海员,人家从国外学来的,结婚时打的就是这个。

岳母疑惑地:这也叫家具,跟副食店里的货架似的。满晓星和丁慧茹赶紧忽悠。

国外真是流行这种家具,我在《国外生活》杂志上看见过。

您穿衣服不随大流,打家具咱也不能随大流,是吧,让人一看您姑爷不是个俗人。

晃悠岳母来了兴趣:接着说,接着说。

段玉刚接着解说:这中间是个一米宽的桌子,两用的,写字台兼梳妆台,两边是两米高的柜子,中间在桌子上边镶面大镜子。晃悠吓了一跳:两米高?可我不是没木料吗。

段玉刚白了他一眼,把他拨了到一边:你听着行吗,换下一张。在老兄弟的“配乐伴奏”下,小猫换上另一张玻璃片,这回画面是四个木柜子。

组合柜就是搭积木,组合嘛,两米的柜子其实是四个箱子摞起来,半米一个,五十公分的木料好找吧。

小猫又换了一张玻璃片:这回是四个装有玻璃门的方盒子。左边这四个盒子安玻璃门,当酒柜,晃悠要是装有学问,放几本书也行,又成书柜了。小猫又换了一张玻璃片:这回是组合柜整体图形,只不过两边的木柜和玻璃柜混插着搭配,出来了新的效果。晃悠终于心领神会地,赶紧配合:变着样儿组合,出来不同的效果。转身问丈母娘:妈,你觉得怎么样。

众人紧张地观察晃悠岳母的表情。晃悠岳母仍然不说话,但脸色已经好多了。段玉刚见状使个眼色:走走,我们院里呆会儿,晃悠,你跟俩老太太好好合计合计。

大家起身出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屋里的消息。

段玉刚盘算只要答应就行,她一喜欢上了什么事都好办,要是较上了劲,那就看什么什么都不顺眼。满晓星笑盈盈地看段玉刚,段玉刚不由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相碰突然有些尴尬。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屋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在大家快要等不急要冲进去时,晃悠终于走出门,他冲大家悄悄地伸出大拇指。晃悠妈陪着晃悠岳母也走了出来,晃悠岳母的脸上挂着笑意。

晃悠岳母拿捏着冲大家: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你们这么热心,我别驳了你们的面子。段玉刚就高就上:咱这套组合柜不打是不打,要打就得打得让别人看了,除了喊服说不出别的话来。

晃悠岳母矜持地整理一下自己头发:那敢情好。家具照好处打,时间你们掌握,我不催,只要晃悠不急着领结婚证就拖着呗。段玉刚牙根咬得生疼,脸上挤出微笑:所以时间上您老就不能抠得这么紧,怎么也得给半个月时间。老兄弟试探:要不您先让他们把证领了,我们这边麻溜儿干?晃悠岳母一笑:家具打完我就让他们去登记,别再跟我死磨硬泡了。

行,还有一条,组合柜是板子活儿,三层板一盖,什么水曲柳呵根本看不出来,有那钱留着晃悠以后孝敬您不好吗。段玉刚赶紧答应,生怕再生出什么幺蛾子,也趁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木料的事。

晃悠岳母有些担心:那你也不能拿劈柴对付吧。

段玉刚拍着胸脯保证:打完之后,您让您儿子晃悠他小舅子使劲摇晃一天,要是有半点不牢靠的地方,让晃悠打一辈子光棍。

晃悠岳母高兴了:行呵,听你的。晃悠岳母在晃悠母亲的陪同下朝大院门口走去,众人露出了得意之色,走到大门口的晃悠岳母突然回转过身:你们这些年轻人一脑袋鬼主意,我上你们当了,还有你们这俩闺女,小嘴甜巴巴的,谁要是娶了你们,非得让你们管死不可,可女人就得管住男人。晃悠岳母说罢离去。

大家愣了片刻,然后冲满晓星和丁惠茹哄笑起来,老兄弟带头唱起歌:“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众人开怀大笑,齐唱起来。

段玉刚没有笑出来,刚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呢。

秦光明突然被侯厂长叫到办公室。他有些忐忑地坐在侯厂长对面。侯厂长抬起头:厂里决定政策上对你们车间给予倾斜,首先是超产奖,每吨从二十涨到四十。

秦光明微微一愣。

侯厂长没有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有毒有害作业保健费从每天的八角长到一块二,在我们暂时无法更新改造设备的情况下,先尽力改善职工的生活条件吧。

我代表全车间职工谢谢厂领导。秦光明毕竟是秦光明,他马上调正自己的情绪。

侯厂长停顿了一下:一定要注意职工的情绪,切实地关心他们的疾苦,比如那个大汪,他父亲动手术你应该及时向我们汇报,他父母都是咱厂退休工人,我听说手术那天除了你们车间的工人过去帮忙,厂里一个人也没露面,你也没去,对吧,咱们不能办人走茶凉的事。

秦光明有些心虚,忙解释:是是,我师傅这一病,忙得我晕头转向。

你通知大汪一声,明天我带队去他们家慰问。找你来就这事,你忙去吧。说罢,侯厂长管自看桌上的文件。

我一定提前安排好,到时我在他们家等您。秦光明迟疑地起身出屋。

秦光明在自己办公室反复琢磨半天,他还是去找了董副厂长。董副厂长听了秦光明的汇报眉头紧锁:老侯几句话就让你心里没底了?秦光明表白:他对我怎么看我不是特别在意,我在意的是他对四车间的去留为什么没有态度,一丝倾向性也不表露。

董副厂长脸子很不好看,他很不满秦光明这种暧昧的态度:我怎么觉得你跟我越来越离心离德呢,你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条路上走急于明白老侯的想法,然后顺着他的思路琢磨下一步怎么办?

秦光明的心思被冻洞穿,一下子脸红了,但马上恢复镇定:您说这话真让我伤心。

董副厂长黑着脸:你说保证安排好那几个调研座谈会,控制住发言方向,结果呢,成了诉苦会,还冒出了段玉刚,向老侯当面表决心。甘蔗没有两头甜,你想升迁还想谁都不得罪,有那种好事吗?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张报表:这星期你们车间三盐组又是连创高产纪录,上边对国营企业和乡镇企业联营没有明确精神,所以老侯在犹豫观望,好,如果四车间保住了,那是严昌泰的功劳,包括段玉刚和晃悠的功劳,你还想被扶正,还想进厂领导班子,严昌泰就是天天躺在床上他也是正主任!

秦光明垂下头:我已经尽力了。

董厂长恶狠狠地把拳头砸在桌上:四车间还得乱,你要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四车间的围墙边堆放着许多废旧的办公桌椅,段玉刚围着它们转悠。老兄弟坐过来,看看这堆破桌椅,明白了段玉刚的心事:我刚去晃悠家了,就是短木料他那儿也凑不出来多少,顶多能打俩盒子。

早就知道他凑不齐,他打大立柜床铺时我跟着干的,剩多少木料我心里还能没数。没把握的事我能张罗吗,咱把这堆东西拆巴了,能弄出些木料来。老兄弟摇摇头:够呛,拆出来也都是带着疤瘌、钉子眼什么的。

所以我先把话垫给晃悠他丈母娘了,甭用好料,三层板一遮,齐不齐一把泥。

老兄弟恍悟,佩服的一塌糊涂:你行呵!

行当走讲,今晚咱就把它们拆巴了运走。老兄弟赶紧往后缩:这些东西搁这儿烂了没人管,可咱要是用,就该有人说话了,先说你师傅,去年我弄俩包装桶给家里打烟囱,他抓了我现行,光检查就逼我写了三遍,还扣了一个月奖金。段玉刚笑了,捣了他一拳:你偷的是俩新桶,这些是废桌椅。

废不废你说了算?就打你师傅现在不在,秦副主事,他更不能答应了。我说话你别在意,你二师兄这人——阴。

段玉刚咕哝:不见得……

晚上段玉刚、老兄弟、闻安、喜子等人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车的横梁上都绑着一根短木料。向外骑去。传达室的老大爷盯着他们过来非要领导批条,他们嘻哈说这是厂里的废料,要带到宿舍区做个桌椅。刘师傅死原则,拦着他们不放,大伙都僵在那里了,段玉刚也担心一会儿出出进进的说不定碰上谁惹麻烦。

正在这时满晓星跑了过来,她看也不看他们,冲着刘师傅甜甜一笑:刘师傅有我信吗?刘师傅一看见满晓星就笑了,忙不迭的过去:我给你找找。满晓星赶紧给段玉刚打了个手势。段玉刚马上领悟:刘师傅,我们走了,改天请您老喝酒啊!

他们一哄就没影了。刘师傅站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满晓星在一旁偷偷抿嘴笑。

满晓星能这么及时的出来给他们解围,而且成为他们的同谋,让段玉刚他们感到很意外也很刺激。他们觉得这满晓星还真够意思,真把自己当四车间的人了。

老兄弟说:人家那叫仗义。要我说,满晓星这人正经不赖。你看她对晃悠的事,挺上心的。

段玉刚内心很复杂,他看到满晓星冰雪聪明的劲儿,打心眼里喜欢,但他实在不忍把她搅到这些事情上来:别光夸人了,想想其他的料怎么办吧。小的咱还能这么往外捎,那几块大的呢?总不能让满晓星把刘师傅的眼糊上吧。

大家闷头骑车不再作声。

老兄弟突然打破沉静:有了,咱就说拿到宿舍用去。从这院挪那院,还是在厂里。他们也说不着什么。等到半路上,咱来一个大逃亡。段玉刚想了片刻:招儿是好招儿,起码先把木料备齐了,让晃悠麻溜儿地把结婚证弄到手,这样还不跟我师傅犯顶,行呵老兄弟,你不光会炒菜。

安担心:师傅,你别又惹事。闻安一直为段玉刚担心,他觉得这事很冒险。

这不算什么事,老兄弟这主意能让咱们少费好多口舌,省得解释来解释去的,再有这样也能瞒住晃悠,他这人心思重,又是大组长顶着小帽翅,他要知道实情,肯定不让这样办。段玉刚见徒弟为自己担心,赶紧打消他的顾虑,其实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不这么办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都是一穷二白的工人阶级。

老兄弟得意地摇头摆尾:我怎么这么聪明呢,千里马呵千里马,就我这聪明人要是搁到食堂,积极性调动起来,我还不得把食堂办成饭店呵。段玉刚立刻像被刺激了哪根神经,脸一变:走,明天你就走,别回四车间!老兄弟赶紧讨好:又急又急,这不说着玩儿嘛。

段玉刚发狠:三年之内谁要敢走,咱就彻底掰!

大家心事重重地不再说笑。

清晨满晓星抱着幻灯机经过厂房门口,段玉刚、老兄弟和身穿工作服正当班的小猫坐在一起说话,

段玉刚见到满晓星愉快地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满晓星走到他们面前,笑着打量段玉刚:我们小时候管这叫流氓哨,一听谁吹吓得就跑。

段玉刚夹夹眼睛:我像流氓吗。

满晓星呵呵笑着,不置可否。段玉刚忽然有些拘谨,这是他平生没有过的感觉,他不肯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改变自己,他的内心抗拒着,可还是不自觉地希望她对他有好感。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满晓星首先打破沉静:你这会儿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一直察言观色的老兄弟过来:谈过来什么?段玉刚笑着拍拍老兄弟的头故作神秘:我们谈什么你管得着吗。然后冲满晓星很温和地说:一会儿行吗,我们正商量事儿呢。也好,我要去团委,马上就该下班了,一会儿我去宿舍楼那儿找你。满晓星嫣然一笑抱着幻灯机离去。所有的人都张着大嘴夸张地望着段玉刚。

他们没有想到满晓星竟然大大方方地要求到段玉刚宿舍,一定有点意思。他们缠着段玉刚问是否有什么意思。

段玉刚掩饰不住得意之情:意思大着呢!

段玉刚也感觉楚自从他搅了她的课以后,她不仅没生气,还对他越来越好了。这种变化是无法说明白的。虽然他不知道满晓星对他什么感觉,但他心里很美。

他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表现出来少有的矜持:好了,我们说正事,我去和二师兄打招呼,今晚就把那些破桌椅弄走。大家问:你哪有时间?你不得和满晓星谈心,然后往下一发展……段玉刚笑着给了老兄弟一拳。:谁像你呵,恨不能逮谁爱谁,不说了,哥们儿事最大!

办公桌上放着一沓钱。秦光明对大汪说:甲等特困补助给你争取下来了,这是一百块钱,收好。大 汪点头哈腰:谢谢谢谢。秦光明又对大汪说道:明天上午我请侯厂长到你家慰问老爷子,这事我找了厂里好几回,可厂长太忙,今天终于答应了。大汪喜出望外,他感动得直结巴:秦主任……我没话可说了,有情后补。秦光明说:我不需要你感激,明天厂长他们去了以后,你找机会说说咱车间的困难,实话告诉你,只有解散四车间,你才能调到保全车间,否则单独调走你一个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不好办。

大汪脸上显露出难为的表情,他刚想张嘴,段玉刚推门进屋。他一眼看见大汪手中是钱,知道他秦光明在开始收买人心了。

段玉刚和秦光明说:二师兄,我想用几件旧桌椅,就是扔在后院围墙根儿的那堆。秦光明很不高兴他这个时候闯进来,于是冷冷地问:干什么?段玉刚故意用很随意的口气:摆我宿舍去。秦光明在没弄清怎么回事之前他不会轻易答应的:等明天我看看再说。段玉刚很着急:我想今天晚上就搬走。秦光明看看段玉刚着急的样子,他有些怀疑:这事不能你一说我就答应了,怎么也得跟行政科打声招呼,明天再说吧,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

段玉刚冲大汪打声招呼,扭身离去。

秦光明沉吟片刻,嘱咐大汪:你先给我打探明白,他这里边有什么事没有。大汪真是那人家手短,他为难地看着秦光明:玉刚对我不错,我爸动手术他给张罗凑钱……秦光明轻松地笑笑:我也没叫你干别的,就是打听打听。

大汪只好点点头。

傍晚时分,满晓星找段玉刚时,段玉刚在宿舍楼门前练双杠。段玉刚见她走过来笑着问:跟我谈什么?满晓星并不着急谈正题:晃悠的木料都准备好了?段玉刚说:差不多了,这几天就该开干了。满晓星发自内心地赞叹:你对朋友的事真的很上心。段玉刚笑笑:他们对我也不赖啊,你昨天还把老刘头哄的团团转呢。满晓星解释道:老兄弟跟我说过,厂里满地的断木条子都是直接废了的,还不如捡出去给晃悠凑几条腿,我昨天正好路过那儿,就知道你们肯定是在琢磨这事。

满晓星低头笑,段玉刚也笑了。

满晓星突然话题一转:段玉刚,我知道你对我组织诗歌朗诵有意见。能说说为什么呢?段玉刚看看她,半晌才说话:你就想谈这个?满晓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也不是。交流一下看法嘛。

段玉刚颇有些失望,进出宿舍楼的工人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段玉刚发现后拽着满晓星离开:走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来到树下,段玉刚才很郑重地告诉满晓星:还是我说的那句话,那些诗不适合我们。满晓星反问:那你念的那些就适合?段玉刚老实地承认:当然也不是。那就是瞎胡闹。我是说,大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念些咱们能懂的,也比那些文诌诌的东西好。满晓星: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也许我忽略了大家的理解能力。我们大学里流行的那些诗歌,放在工厂的环境里,可能不合适。那以后,我选一些容易理解的诗给大家朗诵。你不许再给我捣乱。段玉刚笑了:哪有这样跟师父讲话的?你应该恳求师傅。满晓星盯着段玉刚说:你做得不好,一点都不像当师傅的样。

段玉刚被她盯得有些慌乱:师傅应该什么样?好了,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心慌,好、好答应你了。满晓星满意地笑了,从书包里;拿出《舒婷诗集》,递给段玉刚:你还要帮我去做丁姐的工作,她不愿意参加,我想让你们俩朗诵这首《致橡树》。段玉刚接过诗集:这个我懂,橡胶是做轮胎鞋底子的原料。满晓星嗔怪:胡说什么呀。

逗你呢。这上面不是写着诗集了吗?这点字。我还认识。段玉刚翻看着一下:这是说爱情的吧,我跟小丁朗诵不合适。满晓星迟疑了一下,直视段玉刚说:我觉得,丁姐有点喜欢你。段玉刚一愣,忙解释:你别乱点鸳鸯谱,我跟她是哥们儿关系。满晓星愤愤不平:你们男孩子就是粗心。她对你那么好,你不觉得吗?

段玉刚调皮地学她的语气:我对她也很好啊。

满晓星摇摇头:她对你的关心,决不是哥们之间那么简单。段玉刚啼笑皆非,无奈地嘟囔:我和丁儿是不可能的……段玉刚觉着需要把事情告诉满晓星,不然她会一直误会下去,于是他就给他讲了关在监狱里的大师兄对丁慧茹的感情故事。满晓星听后低头不语,段玉刚凝视着满晓星。

半晌满晓星才忧心忡忡地问道:这么说,你大师兄还是很关心她?可是感情上的事情,是强迫不来的。段玉刚说:还有一年半,我师兄就出来了。

满晓星刚想说什么。这时,老皮等人故意大声哼着歌走过来,他们停下脚步,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段玉刚:你拿的什么书?段玉刚下意识把书收好,然后目光直逼老皮。

满晓星一下子紧张起来。老皮凑上前:哟,俩人在这儿谈阿里郎呢。段玉刚,在全厂人面前显摆是不是?段玉刚鄙视地看着他。满晓星低声劝:别理他们,我们走。她拉上段玉刚要走。段玉刚一把把她拽了回来。老皮嘲笑道:小样,还手拉手。二炮,人家满晓星可是个大学生。你老跟人腻糊什么啊?不知道自己底儿潮啊。

满晓星忽然冲了上来:希望你们别在这儿挑事了。我跟谁在一起,跟你没关系。我们是在谈工作!

哟,此地无银三百两。

满晓星急了:你胡说!

老皮也急了:二炮,你今儿就给我说清楚。满晓星是不是你马子。要是,哥们送个人情,以后有关她的事,我决不沾手。要不是,你立马给我滚蛋。再让我碰见你跟她在一起,打折你的腿。段玉刚一笑:我好害怕啊。他走上前,伸手围住了满晓星的肩头:是不是我的马子,她也是我的人。我再说一遍,哥们玩的就是仗义。所以身边才有人。你瞅你,拿缺德当饭吃,还混什么啊。吐口谈照照自己吧!

老皮:你妈的……老皮气的要往前冲,几个哥们忙把他拉住。这个动作却把满晓星下了一跳。“啊”的一声,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段玉刚。段玉刚也有些意外,但随即调整了状态:不好意思了啊,我们有点紧张,不陪你们玩了。说完,他拥着满晓星转身走去。

老皮在后面大喊:给他来个大起哄:呀哈、伊哟!一帮人在他们后面张牙舞爪。

满晓星想要推开段玉刚,没想到怎么也推不开。段玉刚小声的说:再坚持一会儿。气死他们。

俩人就这么半拥着往前走,满晓星抬头看他,段玉刚目不斜视。满晓星轻轻地问:马子,是不是就是女朋友的意思?段玉刚没说话,只是手上更加用力。满晓星感受着段玉刚紧紧箍住自己的胳膊。不知怎么搞的,此时的满晓星开始脸红了,身体却慢慢松弛下来,脚步也自然了。

他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徐徐的海风吹动着满晓星耳边的长发,晚霞的余光映衬着她的脸庞。满晓星享受着此刻的感觉。段玉刚扭头看她,俩人对视。满晓星羞涩的笑了,回头对着大海喊,“啊”

“啊”,段玉刚接着也喊了一句。俩人相视而笑。他们一声又一声,发自肺腑的喊叫在海边回响,俩人乐此不疲,兴致盎然。

中午,青工们在吃饭,晃悠不时地瞄一眼摊在旁边的组合家具草图。满晓星哼着歌走了进来。老兄弟打趣道:喝,满晓星气色不错啊,什么事这么高兴?满晓星从自己的书包里那出几本书:上午我去了趟图书馆,找了几本《工人诗集》,这里面的诗歌都是工人们自己创作的。你们看看,挑自己喜欢的。她边说,边把诗集分发给大家。

老兄弟翻着诗集:改弦更张了,满晓星,昨天段玉刚都跟你说什么了?丁惠茹警惕地:昨天怎么了?

满晓星掩饰一笑:没什么,我想过了,咱们的诗歌朗诵,念一些反映工人生活的诗,大家不是更容易接受吗?闻 安翻了几页:这些诗太没意境了,都跟口号一样。满晓星想没听见一样,冲晃悠说:晃悠,我觉得你性格深沉,朗诵艾青这首《我爱这土地》特别合适——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晃悠头也不抬好说话地:怎么都行。老兄弟拿起书举到面前,故作姿态:晓星,这诗适合你,你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你很娇气。大家都被他捏着嗓子的怪声逗笑了。满晓星也笑着说:晃悠,你也得选,可别心不在焉。

丁惠茹看见满晓星就来气,她急头掰脸地冲着满晓星喊: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他那组合柜一点影子还没有呢,你以为昨天一乐呵就没事了。晃悠忙起身:别逗别逗,晓星,对不起,你把书给我,我保证不耽误你事儿。晃悠歉意地冲满晓星笑笑,拿起她递给他的诗集。

满晓星左顾右盼:哎,你们看见段师傅了吗?闻安积极地:师傅在根据地,我带你去。说着带满晓星去往根据地。

丁惠茹眼光如炬地盯着满晓星走出休息室。

闻安陪着满晓星走进来。段玉刚正在翻看一卷泛黄的图纸,抬头发现满晓星进来,心一动:欢迎来到我们根据地。满晓星乐了:根据地?段玉刚告诉她:这儿以前是咱车间的危险品仓库,后来危险品一律由厂里保管,我们就把这间屋给军管了。

闻安很实在地说:你以后要是上夜班犯困,可以躲到这里睡一觉。段玉刚拍他一下:疼爱地:老实孩子呵,把底儿全露出来了,上夜班哪许睡觉。三个人笑了起来。满晓星发现桌上严昌泰和三个徒弟的合影,照片中的段玉刚流露着青涩的笑容。段玉刚说:这地儿,就是哥几个的老窝。以后没事就上这儿玩来。

满晓星走进小屋,仔细端详段玉刚的神色。赶巧外面有人喊闻安。闻安应着趁机离开。

段玉刚有些不好意思,就故意调侃:别这么深情大凝视。满晓星嗔怪的一笑:你昨晚没再去找老皮他们吧。段玉刚认真地摇摇头。满晓星见他桌上摆着图纸便问:你看什么图纸?段玉刚匆匆卷起图纸:瞎看……我昨晚挺后悔的,真不该送你回家。弄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满晓星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老皮他们……

借他十个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回到宿舍躺下。整晚胡思乱想。二人对视,满晓星似乎意识到什么,羞怯的笑。满晓星别过头,看着桌上那张师徒合影:他就是你大师兄吧?

嗯,这是我刚进厂时照的,我像个小愤青。段玉刚答道。满晓星笑了:你现在也像呵。

两人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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