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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八十年代

李青

第一章

1982年的夏天,满晓星大学毕业了。

满晓星怀着对生活和前途的美好而浪漫的憧憬离开了大学校园。她就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被放飞到了蓝天。她要飞翔,自由的飞翔。于是她没有像父母期待那样去等待一种安逸而有前途的工作,而选择了自己的天空,到了天海化工厂。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兴冲冲地踏进天海化工厂大门的那一天起便开始了她的另一种苦辣酸甜、丰富多彩的人生。

天海化工厂的空大的操场上,摆放着一张桌子,一台双卡录音机放桌子上,飘出了当年的流行的青年圆舞曲,满晓星身穿红衣白裙,白皙的脸蛋儿由于兴奋泛起粉红的霞晕,她的清纯和美丽在穿着蓝色青工服的男女中间像一朵突然绽放的莲花,自然、美丽散发着淡雅的的芬芳。她在充满热情地组织厂里的青年学跳集体舞。跳舞的人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甚至有几分羞涩,人们刚刚从禁锢的年代走出来,不免脚步有些蹒跚,不免内心有些余悸。那些把青春藏在蓝色工装里的男女们,躲躲闪闪地拉着手,但内心的渴望却早已流露在兴奋得潮红的脸颊上。

四车间的丁惠茹和闻安也在人群中学跳舞,有几分木讷的闻安不时注意着兴趣盎然的丁惠如。此时的丁惠茹俏丽的脸庞洋溢着少有的快乐,她毫无顾忌地拉着闻安的手,闻安的手早已潮湿,闻安的心思不在舞上,只在丁惠茹身上。他不时地偷看丁慧茹,脚步杂乱无章。

满晓星十分投入地边跳边喊:大家跟着我的脚步,不要乱!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随着满晓星美妙的舞姿整个队伍开始伴着音乐有序地舞着,满晓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丁惠茹和闻安跟上了节奏,优美地划过看热闹的二车间老皮身边。老皮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和几个二车间的哥们儿冲着丁慧茹发出野兽般的怪叫。

老皮冲着丁慧茹叫喊着:屁股扭的好啊,来啊,来个大起哄噢——众哥们更加起劲地叫了起来:呀哈、伊哟!

丁小寡妇真漂亮啊!

丁小寡妇稀里、哗啦!

看热闹的人群开始骚动。满晓星停住脚步看了看周围,皱了皱眉,又冲跳舞的队伍喊:注意力集中,再来一遍。闻安站在那里气愤地看着老皮们刚想说什么,被丁惠如用力拉了一下,示意他继续跳着。闻安一脸不自在,脚步又乱了。老皮他们看丁慧茹没什么反应,感到十分不过瘾:他妈的,还挺能立牌坊啊!于是互相使个眼色加入了跳舞的队列,他们在人群中东倒西歪,群魔乱舞。满晓星乱了阵脚,整个跳舞队伍也随之乱起来,满晓星脸色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人群中只有丁惠茹还在旁若无人地按着节拍起舞,舞姿越发优雅而柔美。

老皮嬉皮笑脸地挤到丁惠茹边上:丁惠茹,你真是地主读报——假积极、

丁惠茹继续舞着。

其中一个又凑近丁慧茹舔着脸:小寡妇!听说你们四车间马上就要解散了,到我们二车间来吧,我们就喜欢要你,我们都想要你。

丁慧茹愤怒地舞者。

老皮干脆走到丁惠茹的面前,胡乱扭动着身子,冲着她脸打个榧子:小寡妇,来个伦巴!

丁惠茹突然停住舞步,音乐也戛然而止,操场霎时一片安静,她冰冷地盯着着老皮,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了:你妈才是老寡妇呢,你姥姥跳大神!

你骂谁?

骂别人对得起你吗?

全场一片哄笑。老皮被将得下不来台了,他抬手去推丁惠茹。丁惠茹回手将他的胳膊挠了一道子。老皮真急了眼,冲上前照着丁惠茹的脸就是一巴掌:寡妇翻天是吧!。满晓星冲向前惊慌地把丁惠茹拉到身后:你怎么这么无礼?她祈求地望着周围的人,她此时多么渴望有人站出来把老皮拉走。可是虽然围观的工人越来越多.,但大家都在观看,没有谁敢站出来主持公道。满晓星很无措而也很困惑地站在那里,这样的境遇大大地超乎了她的想象,她简单的人生词典里还找不出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满晓星就要哭了,但她在心里告戒自己:满晓星你不能哭!

闻安趁混乱悄悄溜出了人群,撒腿就往四车间跑。

四车间简陋的休息室内,有一排排更衣箱和几把长椅及大工作台,身穿工作服的晃悠正在台钳上专心地做着什么。台钳下半导体播者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屋内房梁拴住一根自制的单杠,小猫正在奋力地拔单杠,大汪、喜子等大部分青工正在看段玉刚和老兄弟划拳。

段玉刚和老兄弟交叉着叫喊:两好;巧七巧七;全去全去;四儿四儿;酒呵你喝;你喝你喝;三星照啦……老兄弟脸红脖子粗地拉长声音喊着,段玉刚一脸坏笑,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他面前。八匹马,你骑!逮着了吧。段玉刚收起了拳。再来再来。老兄弟拽着他不放。段玉刚得意地走来走去:赌奸不赌赖,说好的一拳见亮。晃悠,老兄弟输了,这月咱组的困难补助归我了。晃悠头也不抬笑着:归谁我不管,你们俩别打架就行。

老兄弟很后悔,感觉上了段玉刚的当:我这月罗锅上山——钱(前)紧,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说你跟我争什么。段玉刚一脸坏笑:谁也不富余,谁也不嫌钱多。老兄弟还是很不甘心他的困难补助就这样没了:再来再来,三拳两胜。

段玉刚不屑地:别再栽你了,我拿脚豆儿跟你划你都赢不了!

众人一片哄笑。

秦光明身着工作服冷着脸走了进来,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阴不阳地问:我说各位兄弟,午休时间就喝上了。是不是有些过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楞了。晃悠停下手中的活拿起桌上的大瓷缸子慢悠悠地走向前:秦副,你闻闻,这是酒吗?秦光明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着刚要接过瓷缸子。段玉刚上前一把夺了过瓷缸。一仰头,一口气把缸子里的水喝掉。一抹嘴:二师兄,请您检查。说着他一口气吹向朝秦光明,秦光明赶忙躲闪。这是酒吗?那儿还有一保温桶呢!咱俩把它都干了,怎么样,师哥?

秦光明刚要说什么,闻安跌跌撞撞就冲了进来:师傅,师傅!段玉刚扔下瓷缸,抓住闻安:出什么事了?闻安带着哭腔说:师傅,丁姐让二车间老皮给打了。段玉刚使劲揪住闻安: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伙也面面相觑,以为听错了。

闻安平静了一些又详细地说:团委组织学跳集体舞,老皮在一边骂丁姐小寡妇,还说咱们车间马上就要解散了,他们拿丁姐找乐,丁姐还嘴…没等闻安说完,段玉刚头上的青筋立刻暴了起来,他一把推开闻安,高喊:抄家伙!说罢,打开更衣箱从里边挑出大号活扳子就往后腰上掖。晃悠手疾眼快地从段玉刚后腰板带上拔出活扳子,扔回更衣箱:寸铁寸凶。老兄弟、小猫和喜子大汪等青工抓过门后的条帚和墩布,三下两下用消防斧砍成几节木棒。

段玉刚顺手又拿过一根棍子掖进怀里,带着众人撒气腾腾地冲出门。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地就要发生了。

身为车间副主任的秦光明,刚刚还为划拳那点小事搬弄是非,却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他没有阻拦。

他看着他们冲出四车间,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操场上的吵闹仍然继续着,看热闹的人也仍然在看。

被羞辱的丁惠茹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破口大骂:老皮!你臭流氓!我和你拼了!说着要往上冲,满晓星和几个刚来的青工急忙拦住。满晓星劝慰丁慧茹:别理他们,我向领导汇报,追查他们打人的责任。老皮等人满不在乎地举起录音机把玩着:小寡妇别装了,没那么娇嫩。你什么没见过?做流产,看着爷们儿喝敌敌畏……

满晓星不知哪来的勇气义正言辞地斥责老皮:这几位师傅,我们这是团委组织的青工活动,请你们离开!老皮的兴趣突然转向了满晓星,边打量边问:哪儿来的?歌舞团下放的,身条不错啊。我陪你跳个舞?说着放下录音机就往前凑。满晓星不知所措地向后躲,声音颤抖着:你,你不准胡来!起哄的更加起劲儿了,噢噢怪叫着给老皮起哄:老皮,这个更嫩啊!老皮更来劲了,伸手就要拽满晓星。

这时一只大手重重地搭在了老皮的肩上,一把把老皮拽开。老皮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是段玉刚,他怒了:二炮,又来挡横,别充大个儿。段玉刚一言不发,右手迅疾搭在老皮肩上脚下一踹,老皮被扔到地上,不等他起身,段玉刚飞起一脚踢到他脸上。老皮抱住头趴在地上,没有还手的机会。其中一个起哄的窜出去弯腰捡板砖,晃悠抢先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对方竟疼得跪到地上。

老兄弟、小猫、大汪等人,满操场追打着二车间的青工,那些人抱头鼠窜。段玉刚高喊:闻安,带小丁回去!

眼前的混乱场面让满晓星惊慌失措,但她仍然没有退缩:不要打架……老皮见势爬起躲到满晓星身后,和段玉刚周旋。

段玉刚冲满晓星急头掰脸吼:躲开!满晓星拗执地恳求:你们别打了,真的,别打了……段玉刚红了眼,都没有看清对方是谁,一把抓住满晓星的胳膊把她甩到身后,满晓星痛苦地蹲在地上,呻吟起来。老皮见势不妙拔腿朝厂办公楼跑去,段玉刚抽出怀里的木棍,乘胜追击。

秦光明终于出现在操场,开始准备拉架。但他却看到了受伤的满晓星。受伤的满晓星楚楚可人,秦光明为之一动。满晓星捂着胳膊,在她暂短的人生中,没有经历过的羞辱、伤痛、失望、恐慌……一股脑都来了。一直哏在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一双大手温柔地围住了她的肩膀,她抬头看到秦光明关切的神情。

你很疼吗?

满晓星委屈地点点头。

秦光明轻轻拉起她:快走。去医院!

满晓星跟随他跑了起来,乱成一锅粥的篮球场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医务室内,满晓星的左臂吊在胸前,此刻她像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如果不是隐隐作痛的伤提醒她,她一定不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而且使自己亲身经历的。护士为她做最后的包扎处理。秦光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满晓星。

满晓星擦了擦还挂在脸上的泪珠:吓死我了,原来就是脱臼,我还以为……秦光明也笑了:你把我也吓坏了,你刚才脸色煞白,一脑门虚汗。满晓星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呢,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秦光明这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哦,秦光明,四车间的副主任。今天打架的就有我们车间的人。

满晓星内心充满温暖,这种经历让她感到了几分沧桑:谢谢你,秦主任。我是……秦光明没容她说完,就接着替她介绍:满晓星是吧。刚分来没几天的大学生。在团委工作。满晓星有些惊讶,天真地笑着点头。看着眼前的秦光明感觉他和那些工人不一样,但那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至少他不那么野蛮、粗鲁。她刚想说什么医生走了进来。行了,都处理完了。你们……没等医生说完,秦光明急忙打断。大夫,您出来一下。说着拉着医生出门。、秦光明四下环顾一下,然后低声地对医生说:大夫,让我们这位同志住院观察几天吧。医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点伤,不用住院啊。她只要不乱动,过几天来复查就行了。

秦光明语气非常严重地告诉医生: 她可是我们厂新分来的大学生。厂里的宝贝人才。作为领导,我有义务保护好她。这也是厂里的意思。

医生恍然大悟:行,我明白了。

秦光明转身向满晓星说: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满晓星着急地说:真的没有必要,大伙已经觉得我娇气了,我再住院,影响多不好,咱们回厂吧。秦光明笑着和她解释:晓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是代表四车间处理这件事,你今天受伤,也是我们车间的人闹的。我得主动把事情办妥了,否则我的工作就没尽到责任。

满晓星一时间感到非常懊恼,这不是小题大做吗?刚来上班就惹上麻烦,妈妈一定会怪罪她不该到工厂上班。不,我决不能住院,可是她刚开口:秦主任,我不……

秦光明果断地打断:就这么定了,我去办住院手续。

满晓星无奈地看他离去。

不一会儿秦光明拿着住院手续兴冲冲地跑回来,满晓星他那张此时高兴得有些孩子气的脸很纳闷,住院又不是什么喜事,有什么可高兴的呢?行了,住院手续办好了。走吧。我妈妈要是知道我住院非急坏了不可,我还是回家吧,这样吧,你先休息,等到傍晚时你觉着没事,我们再送你回家,病床不退,这样回来复查也方便,我刚跟侯厂长通过电话了,他同意这样安排。满晓星不好再坚持了,站起身边走边问:秦主任,今天拽我胳膊的,是你们车间的人?秦光明似乎很不在意地笑笑:他是我师弟,不过,这件事我还真不能护着他,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满晓星赶紧解释:其实,也不能怪他。他是来帮忙的,开始闹事的……秦光明不容她再为段玉刚解释什么,打断她:你不用管了,工厂有规章制度,这些事厂里会处理的。我这个师弟啊,好勇斗狠,没文化。除了干活不差,哪儿都差。你别往心里去啊。首先,段玉刚要过来向你道歉,看他的态度再决定怎么处理他。

满晓星迟疑地点点头。

段玉刚、老兄弟和小猫等人挤坐在保卫科的一条长椅上,段玉刚和老兄弟居然还在没心没肺地无声地划拳,晃悠心事重重地往窗外看着。齐科长手拿一摞稿纸从外间办公室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段玉刚他们忙收起了各自的拳头,虚虚呵呵地冲着齐科长傻笑。齐科长看着他们无奈地摇摇头问:打累了?还知道找座儿。边说边给每人发两张纸,晃悠见状急忙上前帮忙。齐科长冷着脸子并不理他。段玉刚煞有介事地站了起来:哎哎,都立起个儿来,让领导先坐。边说边和老兄弟挤眉弄眼。

大家参差不齐地立在那里,齐科长真是哭笑不得。他指着段玉刚鼻子数落:大前天在食堂买饭你就打了一伙,你要是三天不生事我就给你报先进,可你那尾巴连两天半都夹不住。

段玉刚嬉皮笑脸地:人是猴变的,我没变好。

刚正经起来的一伙人又被段玉刚逗笑了,齐科长忍不住扑哧也笑了。齐科长自觉不对,马上收起笑容:你还知道呵,就算皮军他们破坏团委活动,轮得上你管吗。晃悠冷不丁插一句:坏人坏事,人人得管。齐科长很恼火,恶狠狠地:聚众斗殴,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严打时期,等着进拘留所吧。段玉刚反而很平静:齐科长,我得跟你谈谈心了,老皮是祸头,你把我们关起来,我这思想想不通,你得给我做做思想工作。

想不通慢慢想,我给你们时间,把检查写了。不给我交代清楚了,谁也别想走1说罢,齐科长愤然离去。

他们拿着稿纸有面面相觑,段玉刚也没有话了,看着稿纸发呆。老兄弟索性叠了个纸飞机扔了起来,他走到窗边去捡纸飞机,忽然发现皮军一伙人有说有笑地从楼门出去老兄弟觉得那里不对,赶紧召唤屋里人:哎,你们看。段玉刚等人都围了上来,眼睁睁看着老皮人一伙人扬长而去。

齐大脑袋把老皮他们放了?

那干嘛单把咱扣这儿?

大家面面相觑。老兄弟走到门口,拉门:锁了!

这不是欺负人么?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了段玉刚。段玉刚似乎想都没想打开窗户,噌地跳上窗台。晃悠有些迟疑地问:玉刚,这样走不合适吧?段玉刚大手一挥:他们也太势利眼了,四车间不当软柿子。撤! 晃悠急忙把桌上的纸收了起来,众人随段志刚嗖嗖地跳窗离去。段玉刚舒服而得意地唱着:啊,朋友 再见,啊朋友再见……他们跟着段玉刚也高声唱了起来,随手把手中的稿纸高高地抛在空中,稿纸随歌声在上空飞扬着……

齐科长直接到了四车间办公室,他一眼看见董副厂长也在,他很吃惊。他不理解为什么董副厂长对这事这么重视,他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绝不是写个检查那么简单的。四车间主任严昌泰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丁惠茹正辩解着:……皮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打我,段玉刚他们是打抱不平。严昌泰指着她问:丁惠茹,咱们车间盛不下你,闲着没事跑去跳舞,搂搂抱抱的,好人有跳那个的吗?闻安赶紧解释:是跳集体舞,团委组织的。

严昌泰一时语塞:那、那怎么别人不跳呢,你还是好这口儿。

丁惠茹悲愤交加声泪俱下:您不就是想说我没羞没臊吗,骂吧没关系,皮军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小寡妇了,师傅,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秉公处理,我今晚就带着铺盖卷到皮军他们家住去,我让他爸妈知道,他们儿子欺负人是什么结果。

严昌泰不耐烦地一挥手:别瞎闹了,还怕你闲话不够多啊?

齐科长马上打圆场:我们再调查调查吧。董副厂长点点头。

严昌泰心烦地叹了口气:走吧,走吧。回头再说。真不让人省心,都不是省油的灯。

青工们像得了特赦,一溜烟儿都没影儿了。

屋内突然就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凝重。齐科长在桌上拿起一只破旧的瓷缸起身给董副厂长到了杯水,唐副厂长看看满是厚厚茶垢的破瓷缸,皱了皱眉接过去,放在了一边。

严昌泰干咳了两声,首先打破了沉静:董副厂长,凡事得问个原因吧。我问过了,今天这事,是二车间那帮小子闹的事。

齐科长看看脸色更加阴沉的董副厂长的马上借助话头:老严,你就护犊子吧,段玉刚和晃悠带着四车间十几号人,满厂院追着皮军他们打。

严昌泰毫不客气地挖苦齐科长:你就爱夸大事实,你怎么不说全厂一千多号人集体暴动呢。董副厂长感觉严昌泰的话十分刺耳,很不客气地指责:你们四车间的人从你这一把手开始就不识好歹,你还别大喘气。严昌泰看着董副厂长那张看不出是非的脸,据理力争:我早就不想喘这口气了,四车间就是后娘养的,看看厂部、一二三车间,高楼大厦,再看看我们那边,破瓦寒窑,我们那边小伙子大姑娘能踏下心生产就不错了。

董副厂长极力做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老严,早就跟你说过么,你这岁数越来越大了,还在一线盯着是力不从心了,不行就换换岗么。严昌泰冷笑一声,毫不示弱:要看我不称职,干脆一撸到底,我当工人去。

董副厂长没有再和严昌泰正面冲突,转身把皮球踢给了齐科长:齐科长,你们保卫科什么意见?齐科长见严昌泰和董副厂长话赶话闹得很僵,董副厂长不想当面得罪人又把难题推给他,他很不是滋味。于是又一脚把球蔫蔫地踢了回去:我跟老严是臭嘴不臭心,我也是为他着急,怎么处理还是听领导的吧。董副厂长乜斜着看了一眼齐科长,心里骂道:他妈的,真滑头!

董副厂长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突然咬牙切齿地发狠:这个段玉刚必须给他下猛药了,照这样下去,他非嘬出大祸不可,我的意思是交派出所处理!

严昌泰的心一沉,猛地抬起头看着董副厂长,像不认识一般。

段玉刚、晃悠等人,一路唱着像打了胜仗一般,勾肩搭背、鱼贯而入。晃悠进来就大喝一声:过瘾!痛快!三盐组的,干活!段玉刚等人像打了鸡血一般,立即奔赴各自岗位利索地准备起来。

一直心急如焚的丁惠茹忙来到段玉刚面前,递上一杯水,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段玉刚挤眉弄眼儿地笑笑,接过杯子:有事!……渴的厉害。一仰脖儿咕嘟咕嘟灌了个饱。丁慧茹心疼地望着段玉刚,心里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她温柔地靠近段玉刚,刚想说什么,一声大喊吓了段玉刚和丁惠茹一跳。

只见胖曹姐挺着肚子,像凶神恶煞的孙二娘一般,站在车间中间大声训斥:段志刚!你们这帮败家子,把我的条帚墩布全都毁了,咱可说好了,扣奖金扣你们的!丁惠茹推一把段志刚,咯咯笑着走开了。

老兄弟学着胖曹姐腆着肚子,做着鬼脸:我们这是打击侵略者去了,头儿们还得给我们发奖金呢,等着吃我们喜糖吧。胖曹姐嘴一撇:别做梦了,哎,小段,你这又是给小丁拔撞,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段玉刚不假思索地回答:男女关系。

胖曹姐吃吃笑了:呸,不要脸!段玉刚很奇怪地看着胖曹姐,一脸无辜的样子说:这有什么了,曹姐,咱俩不也是男女关系吗,咱们都不是二尾子,正常男女么?胖曹姐叉着腰笑骂:占我便宜,回头我们那口子把你劁了!

大伙乐了起来。

晃悠怕段志刚把握不住自己又惹出是非,收起笑容冲大伙高喊:准备好了吗?上料!开工!

四车间的机器轰轰地响了起来。从小就在厂里长大的段玉刚听到机器的轰鸣声,马上收起笑容,面色凝重而庄严,他站在工作台上,就像舰艇上的将军站在作战台上一般。他立刻就有一种使命感。段玉刚和晃悠等人跳下工作台,摘下防尘口罩,脸上已是大汗淋漓,他们摘下胶皮手套,里边的汗水成串地流淌出来。丁惠茹忙端着一饭盒西红柿走过来,分给大家,大家对她这种殷勤和关怀已经习以为常,都很不客气地抓取就吃。只有闻安接过西红柿,关切地看着丁惠茹被老皮打的脸。都肿了,你用凉水敷一敷,别用热水,那样肿得更厉害。

老兄弟随口调侃:这是热胀冷缩的原理。闻安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段玉刚扫了一眼丁慧茹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丁儿,这两天少去厂部那院,万一碰见老皮,他要是再起腻你什么话也别说,赶紧回来找我们。

丁惠茹的受伤心就像被手抚摸着一般舒服,她目光如水般温柔地看着段玉刚,温顺地点点头。段玉刚不忍看她在自己面前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关心她:赶紧修理修理你这张脸吧,再不弄瓜子脸就肿成面瓜脸了。

丁惠茹顿时心花怒放,嗔娇地笑了:讨厌……

段玉刚丝毫没有理会丁慧茹眉目传情,把脸掉向一边:哎,晃悠,把那二十块钱困难补助发给我吧。晃悠马上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二十元和一张表:领钱签字。段玉刚不客气地接过钱,在表格上签名。老兄弟不满地看着那二十元钱嘟囔:咱俩不是哥们儿。段玉刚笑着,故意在他面前把钱摆弄几下:干什么,还不服气,有本事你赢我呵。说罢,段玉刚把大汪拉到一边,把二十块钱迅速塞进大汪口袋里,众人都没有发觉,只有晃悠和老兄弟看在眼里,大汪和段玉刚暗地里推辞着,段玉刚把钱往大汪手里一塞向休息室走了。大汪感激地攥着手里的钱,跟着他后面。

段玉刚接过丁慧茹递过的茶水,稀溜溜稀溜溜地喝着,像没事人一样。晃悠很懂段玉刚,他就知道段玉刚绝不会为自己和哥们争这二十块钱。但他把这一切看在心里,从不过问。晃悠开始吩咐大伙搞卫生,准备收工。

老兄弟看到段玉刚把钱给了大汪,很不理解,本来也想装作看不见,但他不是那种有话能藏住的人,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他把段玉刚拽到一旁问:玉刚,你把那二十块钱给大汪了?段玉刚淡淡地回答:他爸不是得癌症了吗,他缺钱。老兄弟鼻子一抽,不满地嘟囔:我要知道你是为了他,我说什么也不把补助让给你。

段玉刚喝一口茶,慢悠悠地和他讲道理:人家老爷子有一天没一天了,你还好意思争是吗,我就知道明着发给大汪你得炸刺儿,你缺钱?你不就是想买套炒菜的家伙吗,拿这月奖金买去呵,处处算计,你就是个财迷脑袋。

老兄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为他……

段哥,严主任带着齐大脑袋回来了,脸倍儿黑!小猫忙三火四地从外面跑进来。段玉刚放下杯子,一脸仗义:所有事儿你们都推我身上……

严昌泰和齐科长边走边听胖曹姐几里哇啦的告状。严昌泰的脸色铁青,边听眼睛边四处搜寻,段玉刚凭经验判断他是在找打他的家伙事儿。段玉刚见势不妙,他迅速躲进原料铁桶垛后边,他正暗暗得意,一股水注突然从侧面射来,严昌泰手持胶皮水管怒视段玉刚,老兄弟等人站在旁边想乐又不敢笑出声来。他们感到主任整治段玉刚的招儿愈来愈损了。

段玉刚被水嗞得站不住了,狼狈地告饶:师傅,涝了涝了!

严昌泰更加发狠地把管子对准段玉刚:钻,接着往里钻,头朝里,撅屁股!段玉刚连连告饶:师傅师傅,别嗞了,再嗞就顺着底下进去成灌肠了。

严昌泰气哼哼地扔下胶皮管子。

段玉刚像个落汤鸡似的出来,乖乖地立在严昌泰和齐科长面前。丁慧茹站在远处不敢靠前,眼巴巴看着他,心很痛。齐科长极力地忍住自己不笑出来:段玉刚,你居然带着大伙跳窗户逃跑,你就把祸往大处嘬吧。

去办公室!严昌泰头也不回地离去。

丁惠茹忙悄悄塞给段玉刚一条毛巾,其余的人和段玉刚做着鬼脸,幸灾乐

脸色铁青的严昌泰坐在办公桌后,晃悠忙着给齐科长搬椅子倒茶水,段玉刚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打开电扇,摆弄着转头,让风吹向严昌泰。段玉刚几分讨好地问:给您消消汗,风小不小?严昌泰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虚头巴脑那一套:过来,站好站好,道理掰开揉碎给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要是当流氓,社会上混去,在线底下混你当老大,越了线,公安局现在正严打,有地方收着你。

段玉刚貌似很诚恳老实的样子:师傅,我已经浪子回头金盆洗手了。

齐科长听了段玉刚这话,真是哭笑不得,他指着面前的段玉刚数落:还金盆洗手,把新来的大学生弄到医院去了!真以为自己是老大。

段玉刚很不服气,但没有还嘴,只是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严昌泰看看浑身湿漉漉的段玉刚动了恻隐之心,把话头又转向了晃悠:晃悠,还有你,你这大组长怎么当的,他犯浑你怎么不拦着。晃悠马上来了机会,点头哈腰地认错:我也是脑袋一热,责任都在我,我代表大伙写检查。段玉刚马上不快地冲晃悠嚷:就你会写字是吧,你代表不了我。

齐科长站起来扒拉他脑袋一下:你别七个不行乎八个不在乎的,这是一起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聚众斗殴事件,要不是你师傅拦着,今天就送你去派出所了。你小子,长点出息吧。

严昌泰指着窗外又命令段志刚:你现在马上去医院给满晓星赔礼道歉,态度放老实点儿。段玉刚一瞪眼睛,驴劲儿又上来了:我给她道歉,凭什么,我认识她是谁呵。你把人家胳膊弄骨折了。齐科长气得在屋里来回走动,恨不得踹上段玉刚一脚才解恨。他想:这要是他儿子这么惹祸,早把他腿打折了。

那是她缺钙,骨头太软。段志刚见拗不过就一副耍无赖的样子。严昌泰猛地一拍桌子:别给脸不要脸,这是侯厂长发话了。咱们厂几年才分来一个大学生,你一拽一个准。怎么不把你骨头拽断呢?你去还是不去?

段玉刚梗着脖,不说话。

晃悠边冲段玉刚使眼色边开导他:玉刚,放个屁的事,偏得崩一裤裆屎才高兴是吗,严主任,齐科长,你们别着急,我一定押着他去道歉。

严昌泰看段玉刚这么不进油盐,火直往上窜,转身就去抄家伙。师傅,您别上火,我去,我去还不成吗?段玉刚跳起来,逃出办公室。晃悠和齐科长赶忙拦住严昌泰。严昌泰冲着段玉刚骂道:混蛋小子,翻天了!

小猫及时地探进脑袋:师傅,有人来了,说是要参观咱们车间。齐科长将信将疑地看他。小猫说:真的,骗你们我不是找死吗?严昌泰缓了口气:量你也不敢开这个玩笑。说着和齐科长一起出去了,晃悠跟在他们后面长长出了口气。

严昌泰来到车间时看见有几个穿土西服的人在到处参观。严昌泰急忙走过去寒暄:欢迎各位!他们一行人说要看看设备,严昌泰就带他们一一参观,他像把自己宝贝的孩子介绍给人一样,珍爱之情溢于言表。

严昌泰用粗壮的大手抚摸着说:是五十年代设计的,但一直很好用。我们天海牌的三盐产品,就目前来说,在市场上还是有一定的销路。不知道,你们还想了解哪方面的事情?几个参观的人似乎对他的话并不在意,只是一心观看设备。严昌泰有些尴尬,很纳闷地看着他们。心里嘀咕: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怎么像在牲口市上的牲口贩子。他越想越不舒服,脸子变得有些难看。其中一个参观者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快,忙应付:啊,我们就是随便看看。严昌泰感到很没趣,但他马上发觉不远处两个参观者站在二号罐前窃窃私语、比比划划。严昌泰走过去问:你们厂,也要上三盐项目?

参观者看着二号罐很感慨地说:老严师傅,你们国营大厂就是不一样啊。三盐在化工行业来说,已经濒临更新换代了。你们还能保留一个车间的生产,真是不容易啊!严昌泰听出话里有话,但又不好说什么。心里十分别扭:今天怎么了?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的事呢?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正想找借口离开,秦光明走了进来,很恭敬地叫了一声:师傅。严昌泰赶紧走过去,小声的说:啊,正好,来了几个参观的,你陪着吧。秦光明其实很愿意让他走,就马上把话题转移到别处:好的,对了师傅,那个新来的大学生伤得挺重。住院了。

严昌泰皱皱眉,很不耐烦地骂道:什么!这猴崽子干的好事儿!我非好好的收拾他不可。说着就要走。他刚走几步忽然站住了,又嘱咐秦光明:一会儿你打听一下,这几个人是哪个单位的?跟咱们厂要怎么合作。秦光明不以为然地笑笑,故作轻松地回答:这有什么可打听的。人家就是乡镇企业,想接受咱的三盐车间呗。严昌泰大惊失色,他收回了脚步:啥?厂里不是还没决定吗?这就开始折腾人来看设备了?秦光明很平和地微笑着:师傅,您看您,一说这个您就生气。淘汰三盐是早晚的事,您何必呢。

严昌泰正颜厉色地指着秦光明的鼻子:我就看不惯你这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三盐是什么?是我们安身立命的东西。秦光明在这个问题上不敢正面和师傅交锋,他深知淘汰三盐对师傅意味着什么,这个篓子不该由他来捅,他虽是受益者但不想承担背叛师傅的骂名。秦光明不在言语。严昌泰显然被气着了,转身不挂边不顾地冲那几个人嚷嚷:走了,走了,各位,听我说,要生产三盐,我们厂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想要设备,请你们上别处找去,我们这儿没有。三盐是天海的老品牌产品。不管市场怎么变化,这个传统是不会变的。我们就是干到它完全没有销路,也会干到底。各位请便吧,参观结束了。

秦光明没想到师傅会这么不给人家面子:师傅,您……您这是干吗啊?严昌泰瞪着眼睛吼:干嘛?送客!

几个参观者丈二和尚不不清头脑,怎么刚才还很热情地介绍设备情况,还想谈合作,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他们不满地议论着,秦光明只好语无伦次地向人家解释,送人家出门。

秦光明送走参观的人,马上就到了董副厂长办公室。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和董副厂长如时汇报了。董副厂长扔下手里的钢笔,极其不满:这个老严,真是头倔驴。上次党委会他没参加吗?给三盐找出路,是咱们厂的既定方针之一。

秦光明苦笑:不是还没最后决定嘛。

董副厂长情绪很激动,他觉得严昌泰就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要把他一脚踢开:没决定也要把工作做到前面。象他这么闹,不跟厂里一条心。这工作还怎么开展?四车间的病根儿就在你师傅身上,他这个车间主任,谈不上不合格,可态度确实恶劣。秦光明恭敬而小心地说:董厂长,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师傅在车间里威信很高。

董副厂长很不屑地看着秦光明,他知道他在玩儿什么心眼:秦光明,别跟我耍滑头,我告你一个底儿,侯厂长调来厂里三个月,一直在考察干部,现在是八月底,年底各车间领导班子肯定要调整,你这会儿要是不勇敢地站出来,到时厂里给你们车间派人过去当一把手……你想想吧。秦光明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我明白,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董副厂长满意地笑了,转而又此地无银地: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师傅有什么个人恩怨。秦光明心领神会:您是为了工作。董副厂长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就好,回到开头的话题,四车间的问题都让它暴露出来,让侯厂长眼见为实。

秦光明不易察觉的笑脸,颇有几分得意:已经开始暴露了……我已经安排满晓星住院了。怎么处理,还得您来决定

丁惠茹、闻安等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忧心忡忡。他们都为段玉刚担忧,这些人和他有着过命的交情,虽然他有时很混,但心事热的,这些人谁伤了他都痛。这些年来他就像他们的保护神一样,但他们却没有能力保护他。只有为他担心,为他暗自神伤……正当他们六神无主的时候段玉刚骑着车子晃晃悠悠过来了。丁慧茹第一个看到了他,马上迎了上去。段玉刚像拍哥们儿一样,潇洒地拍了拍她的肩。丁慧茹感觉很美。

闻安很沮丧地问:师傅,那个满晓星的胳膊真断了?段玉刚一脸不在乎:我哪知道,那胳膊细的跟笤帚把一样。闻安转弯抹角地劝他:那咱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她。再说人家也没得罪咱,她还护着丁姐呢。段玉刚马上变了脸:废话,她是祸头她不护着可得行呵,谁也别劝我,齐大脑袋有本事把雷子们码来,把我铐到医院去。

很少参言的大汪也提醒他:你这样叫板可有点儿过了。

我够仁义了,让头儿们寒碜的话我还一句没说呢,不是怕师傅起火刚才我早窜了,老皮敢那么嚣张,不就仗着他爹是个小科长吗,他跟咱四车间起腻不是一回两回了,送拘留所行呵,一副铐子我们俩一人戴一个环儿,我跟他滚到底。说完,段玉刚摆了个英勇就义的亮相。大伙儿被他又逗笑了。

丁惠茹用那双满是神情的眼睛幽怨地看着他,没有笑出来:你真进了拘留所,我心里落忍吗?段玉刚看丁慧茹都要哭了,就正经起来:丁儿,咱是受害者,咱别自己先觉着理亏了,我叫板不是瞎叫板,刚才你们也看见了,齐大脑袋是先把老皮他们放走的,要放也得先放咱们,这是第一;第二,老皮凭什么不给那个姓满的祸头道歉去,就凭他有个好爹,爷今儿死活不道这个歉,我等着他们闹大,我正想跟领导们谈谈心呢。段玉刚说罢推起自行车走向大院门口。

丁惠茹追上他:你干什么去?段玉刚马上劲鼻子瞪眼作痛苦状:我被老皮打出了内伤,回宿舍奄奄一息去。

丁惠茹嗔怪他:少给自己念损。

段玉刚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骑车走了。 丁慧茹望着他的背影恋恋不舍。

段玉刚刚到大门口就被老皮等人挡住了去路,段玉刚和老皮等人对视着,没有一丝畏惧。厂房里有许多工人在往这边看。

老皮煞有介事地在段玉刚身边转了一圈问:小寡妇又不是你马子,你挡哪门子横?段玉刚正色地警告他:再说这仨字我封了你的嘴,让你改从下边吃饭。老皮的嘴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他知道段玉刚是不要命的主儿,不能轻易激怒他,否则不好收场。

段玉刚接着发出最后的警告:听好了,丁惠茹不是我马子,可四车间所有人我罩着,谁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必打不饶!老皮似乎满不在乎:说大话压寒气,二炮,你有什么了。段玉刚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两个指头就能捏碎你的脑袋。不服?来!试试看。段玉刚说着扔下车子逼视老皮。

老皮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退到后面:没时间陪你玩。回头对身边的人说:走,干活!段玉刚蔑视一笑,飞身上车。准备看热闹的人们很不过瘾地散开了。段玉刚才离开,晃悠从车间办公室里匆匆走来。迎面碰到闻安,

晃悠着急地问:玉刚呢?

闻安手一指:回宿舍去了。晃悠皱紧眉头:走,赶紧找他去!

单身宿舍的院子里有青工在洗涮、晾晒、打篮球……闻安跑过去询问,大家都摇头。接着就都凑过来问:他又打架了?

晃悠不满地回敬:谁又打架了?他又不是疯子,没事找架打,没看够热闹啊?问话的人讨了个没趣。

晃悠、丁惠茹、老兄弟和闻安又穿过昏暗的楼道来到一间屋前,门上挂着锁。老兄弟一拍脑门:他这是没回来呀!

他这是楞劲儿又上来了。小丁,咱们得圆这个场,别由着他性子把事闹大。晃悠忧心忡忡。

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晃悠脸上,他们看到一张成熟而真诚的脸。他们心里安稳了许多。

晃悠几人到街上买了一堆水果,来到了医院。满晓星正很寂寞地看着窗外,她从那个混乱的场面,突然间又来到这个肃静的让人不安的地方,她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丁慧茹他们的到来,让她很激动,而且又带来了新的同志。她拉着丁慧茹的手亲切地问:你还好吗?

丁慧茹没有直接回答她:这是赵宝生,大家叫他老兄弟,他叫晃悠,我们组长,大号叫……哎你就记他们外号就行,大号他们自己都快忘了。

老兄弟和晃悠看着满晓星有些局促,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大学生居然如此美丽,这段玉刚怎么能忍心对这样美人儿下毒手,他一定没看清楚。丁慧茹看他俩心猿意马的样子,很好笑。心里骂道:男人真不是东西!她捅了老兄弟一下,老兄弟这才缓过神,对满晓星连连点头,不知说什么好。

满晓星满心欢喜地笑了:好啊,我们以后就不是外人了。丁惠茹摸摸满晓星吊着的胳膊问:你胳膊怎么样?满晓星反而一脸不在乎,笑着说:就是脱臼,没事儿,可那会儿真的特别疼,我想忍着不叫,不行。丁惠茹笑了,轻松了许多:你不光叫还哭呢,你挺爱掉眼泪的。满晓星红了脸,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特别娇气,真很丢人。

闻安见机赶紧插话:我替师傅给你道歉。

满晓星忽然想起来了:啊,不用道歉,但你师傅怎么没来?丁惠茹忙给闻安使个眼色,把话头岔开: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满晓星随口回答:化工学院分析专业。说完把话头又转回来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打架,段师傅劲儿真大,他是不是练过武术,少林寺什么的?

少林寺那是庙,不过他倒是真练过。段玉刚这人讲义气,我们四车间在厂里点儿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文革时走资派下放到我们车间改造,这几年,厂里犯过错误的人都发到我们那儿去……老兄弟抢过话茬其实是想在满晓星面前替段玉刚说点好话,争取个好印象,没想到他说话没把门儿的,把丁慧茹给伤着了,忙就此打住了。他偷看了一眼丁慧茹。

闻安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丁惠茹,丁惠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闻安马上反驳他:谁说的,你犯过错误吗?老兄弟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很难为情,摸摸后脑勺:我是属于没路子的,我这人喜欢做饭,这辈子的理想就是调到咱厂食堂当大厨,没有伯乐,完啦,没戏。满晓星觉得很可笑:这也算理想?那段师傅有什么理想,不会是把打架当成追求吧?

闻安一本正经地说:我师傅是车间里的技术尖子,两个多月前厂里传出信儿,要把我们四车间当包袱甩了,产品转让给乡镇企业,所有工人重新分配到各车间,我师傅不服气,带着我们班里四个人,连续俩月创出单产最高记录,上个月月产四十五吨,这个月是四十七吨,老兄弟他们班才四十吨。

老兄弟见他为了吹段玉刚好,竟然贬低自己,很不高兴,于是就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别吹泡儿,那是玉刚干的,跟你没什么关系。闻安脸一红马上承认:是,我只能算零点五个人,我太瘦,没力气。

众人都开心地笑了。晃悠在一旁虽不说话,但他也很高兴,他感觉满晓星不会是胡搅蛮缠的人,看去人很善良,不会和段玉刚过不去。看来此行还是英明正确的。满晓星对段玉刚的态度在对段玉刚的处理上会起很大的作用,她要是赖在医院不出去段玉刚可就惨了。

丁惠茹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问题,她怎么到底医院?于是就单刀直入地问:谁送你来的医院?那会儿我看见你蹲在地上,还担心你呢。满晓星很愉快地回答:秦光明,也是你们车间的。

这个答案让大家都感到意外,他们从车间出来时,秦光明并没有跟着。一时间都没话了,相互看看,觉得这秦光明越来越叵测了。满晓星更是莫名其妙,秦光明的名字说出来后他们竟然如此敏感:怎么了?他不是四车间主任吗?晃悠终于憋不住说话了:副的,主任是我们严师傅。老兄弟夸张地表情,有些阴阳怪气:我说他半天没影儿呢,敢情是英雄救美去了。满晓星看这些人的确情绪不对,忙解释:什么啊,他人挺好的。特认真负责,怕我找你们算帐,非得让我住院观察。老兄弟冷笑一声:那是他看上你了吧。我们在车间可是难得见着他的笑模样。

满晓星很惊讶地说:不是,我觉得,在厂里,他算是我见过的最有涵养的人了,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老兄弟一拍手:哟,看来秦副还真有戏啊。

满晓星感觉和这些人真是讲不清楚了,于是很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屋内的欢笑声戛然而止,秦光明拎着一兜子刚买的水果,推门进来。屋内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所有人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秦光明看看大家很尴尬:你们来了,玉刚呢?老兄弟赶紧抢着回答:他在写检查呢,写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两眼哭得肿成两个锅盖似的,见不得人,消肿就来。

秦光明冷着脸:别跟我犯贫。

几个人沉默下来。满晓星多少觉得有几分扫兴。

齐科长又接到举报,说段玉刚没有去给满晓星道歉,反而又去找老皮了,两人又差点打起来。于是就带着两个保卫干事来宿舍找他。他们穿过昏暗的楼道来到段玉刚宿舍门前,门上果然没有挂锁,齐科长推推门,里面插着,他边喊边敲。

屋内凌乱不堪,一辆装扮得花里胡哨的大弯梁自行车摆在屋中央,段玉刚躺在床上呼呼睡得正酣。猛的听见好像有人在喊他,段玉刚坐起身茫然地看着门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他勉强起来懒洋洋地问:谁呀?我刚睡着,真烦人。说着要伸手去开门。

齐科长在外面听到段玉刚的声音:我,老齐!

段玉刚一个激灵醒了,准备拉插销的手立刻停止动作,他悄悄伏下身透过门缝往外看。齐科长见段玉刚突然又没了动静,很上火:段玉刚,有你的!你不去医院道歉不说,还又去找皮军挑衅。段玉刚跑回来,在床上乱抓一气,抓起衣服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可不是挑衅去了,我只是看看他是不是受处理了,结果一看,他活得有滋有味的。

齐科长一时语塞,他深知段玉刚得理不饶人的,抓他的把柄也很难,就凭他的聪明劲儿,他其实并不反感他,可是他太不安分了。不管他就要捅大篓子,那就彻底毁了。想到这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满晓星是你给弄伤的。你不是答应去给人家道歉吗?

段玉刚说话间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在窗台上点了一支烟:老皮要是不起腻,我没事儿把满晓星胳膊撅折了我吃饱撑的。这事先有车后有辙,不办车把地压坏的罪,反过来骂车辙把地弄出坑,打到哪儿我也不服。齐科长在门外用商量的口气:让你道个歉就这么难,皮军的问题慢慢处理。

段玉刚决绝的把烟一扔,:那我也慢慢道歉。说罢翻到窗外,开始沿着窗台往下爬,他像只灵巧的猴子一样,几下子就落到了地上。

齐科长急了,他早已失去了耐性,开始使劲砸门:这不是满晓星住着院,人家在那儿等你的态度了吗。开门!这样,你把门打开,咱俩面谈。行吗?干脆点!行吗?

段玉刚的声音突然从楼下传来:把行字去掉!

齐科长一行人忙回头往下看。段玉刚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楼下了,他戴着一副蛤蟆镜镜片上还怪怪地贴着商标,嬉皮笑脸地冲齐科长和两个干事招招手大声地唱着: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假如我在战斗中牺牲你把我埋在山岗上!…边唱边往院外走去。

齐科长恼羞成怒,声嘶力竭地冲下面大喊:段玉刚!你真是好样的!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好了!

段玉刚一溜烟来到了四车间根据地。这里只有七八平米,破旧的三人沙发上堆着足球、羽毛球拍等物品,屋中央吊着一个土制沙袋,旁边窗户上吊着一串亮闪闪的螺母,靠墙的桌子上摆着小相框,里边嵌着一张发黄的照片——郑伯涛、秦光明、段玉刚师兄弟三人,围站在严昌泰身后。

段玉刚在屋里仍然戴着一副蛤蟆镜,众人拥簇着他,他们兴致勃勃地交流着各自的感受,和奇特的经历。老兄弟眉飞色舞地描述他们见满晓星的过程:哎,仔细那么一瞧,满晓星盘子还真是够靓。段玉刚哈哈一笑,不屑地:你真是没见过美女。

老兄弟转向闻安:你说她不比陈冲、张喻长得差吧。闻安沉吟的一下:我觉着她更像栗原小卷,清纯中带着一点点忧郁。

段玉刚可不吃这套: 别拽词儿别拽词儿。晃悠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自己看去!段玉刚眼睛一眯,嘴撇得稀烂,比划着:我又不是没见过她,上午闹事那会儿我看得清清的,她长着一对八点二十的眼睛。老兄弟很着急地辩解:她那会儿是吓的,你要是咧嘴一哭,也是俩眼角往下耷拉。闻安很真诚地劝他:师傅,我觉得满晓星挺真诚的,人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去给人家道个歉吧。段玉刚眼珠子一转,收起了笑容:哎,敢情你们俩是绕着弯子让我去给她道歉,对吧。

晃悠把手搭在段玉刚肩上,掏心掏肺地说:玉刚,听大家的劝,行吗?这俩月你这么卖力干活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给严主任做脸,让新来的侯厂长知道咱四车间不该被撤消吗,现在这么一闹,这点彩儿全都抹没了,刚才真是怨我,脑瓜一热没拴着你。这件事是咱们跟老皮较劲,现在变成跟满晓星系扣儿,这不是伤及无辜吗。

老兄弟在旁边溜缝儿:去吧,就当看趟美女。养眼。说完不自觉眼了口唾沫段玉刚有心动地琢磨着:满晓星真的没说我坏话?老兄弟不耐烦地把凳子踢一脚:你爱去不去。看看人家秦副,关键时刻冲到美女面前。一通有涵养的关心爱护之后。拿下!这个时候正跟美女促膝谈心,互相帮助呢!

段玉刚一愣,眼睛又开始发光:他怎么也在哪儿?

闻安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他比我们还早呢,是他把满晓星送到医院的,一通忙活。老兄弟见这招儿很有效,就更来劲了,一同添油加醋:可不,秦副都跟那丫头腻咕半天了。把这丫头感动的,八成是被咱秦副的小白脸迷住了,尽说他的好话。这个时候正跟美女促膝谈心,互相帮助呢!

段玉刚沉下脸自言自语道:呵,还有这一出呢,那我得会会她。晃悠一看有门儿赶紧鼓励他:这就对了,不就是道个歉吗。又使劲拍拍他:上!

秦光明自从见了满晓星,就觉得她不是一般家庭的女孩,她的举止言谈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能教育出来的。也许这是老天爷赐给他机缘吧?他坚信自己的感觉,一定要抓住这个满晓星。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他又拿出几十块钱,买了水果、罐头、点心什么的。他要以四车间的名义送去慰问品,这钱花得虽有些冤,但他觉得值,他相信都会有回报的。他拎着慰问品,满是心思地走到门口刚要进屋,透过门缝看见病房内一个干部摸样的男人正跟满晓星说话。他站住了,把耳朵贴在门上。

姑娘你真行,创记录了,进厂两天半,就把胳膊弄折了。

什么两天半,我已经进厂四天了,而且不是骨折,只是脱臼,老满同志,你必须实事求是。

哈哈哈!像我女儿。

……

秦光明心中窃喜轻轻敲门走进病房。满晓星赶紧做介绍:这是四车间的秦主任,就是他把我送到医院来的。这是我爸爸。

秦光明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伯父,你好。

晓星父主动伸出手和秦光明相握:谢谢您的关照,晓星给你们添麻烦了。

秦光明赶紧摇头表示:小满意外受伤,实在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厂领导说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满晓星忙抢过话:爸爸,什么要求也不许提,不许提呵。他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在想:她真的长大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文绉绉的年轻人冲满父轻轻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秦光明敏感地捕捉到这个信息。他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晓星父亲昵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好在不是骨折,住院观察一两天也可以,我们尊重厂里的安排,晓星,爸爸有事先走了。好好休息啊。满晓星冲父亲做了个鬼脸。

他父和秦光明点了个头,大步走出病房。

秦光明紧随其后:伯父,我送您。

秦光明送他走出病房。晓星父亲在门口站住,回头和秦光明告别:留步,不用送了。

晓星父亲径自朝前边走去,那个文绉绉的年轻人一直在等候,他拿着一叠文件似的东西跟到满父身边,像是做汇报,只见晓星父亲一边走下楼梯一边下达着什么指示,年轻人不停地点头,秘书跟他走了。

秦光明若有所思地看着……

金色的夕阳洒在病房,给这片素洁的天地增添了几分温馨。满晓星靠在病床上,此时她的已经完全沉浸在《舒婷诗集》中。段玉刚戴着蛤蟆镜,满不在乎地推门走进屋来。满晓星那天并没有看清段玉刚的样子,但凭感觉面前这人就是段玉刚。

满晓星很热情地招呼:您是段师傅吧?请坐。

段玉刚忽然表情似乎有些吃惊,他眼前的满晓星和他那会儿看到的怎么不一样呢。他摘下蛤蟆镜打量着满晓星。满晓星也很奇怪地看他。

段玉刚认真地看了半天:这帮小子没骗我,果然挺好看。哎,你怎么跟上午那会儿长得不一样了呢。满晓星也很纳闷,有这么看人的吗?四车间的人怎么这么有趣。她问:怎么不一样?

要不老兄弟夸你不比陈冲、张喻差,闻安又说你像栗原小卷,我觉得你比她们长得都好看。段玉刚忽然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这种滋味他是从未有过,他对她的赞美是真诚而由衷的。

满晓星的心乱跳了一阵,一下子红了脸: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话。

段玉刚忽然感觉他真的愿意给她道歉,他为自己的粗鲁而感到懊悔,他看着她那细细的胳膊,就像脆嫩的莲藕,他庆幸自己用的力气并不大,没有把它掰折。把这么好看的姑娘弄残了,简直是天理不容。于是他真诚的和满晓星道歉。满晓星说她并没有要求他道歉,这并不是他的错。段玉刚感觉这姑娘还很仗义,可以做朋友。灵机一动就要请人家吃饭,满晓星觉得他的做法总是出乎意外,虽然她并不安感他的做法,但还是婉言谢绝了,段玉刚也没强求。段玉刚也许感觉自己该告辞了,但不知为什么有些就想多呆一会儿,他四处环顾了一下,想找出什么理由让自己再待一会儿。满晓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也想找些话题和他多聊聊,可他又一副心猿意马的样子让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突然段玉刚想起了什么,盯着满晓星看了一会儿问:我师哥怎么不在?满晓星知道他问的是谁,就故意问:你师哥是谁呀?段玉刚诡秘地一笑:秦光明啊!不是他英雄救美,把你送来的吗?说完夹夹眼睛。满晓星淡然地回答:送我爸去了。段玉刚心里有一丝悻悻的:啊,发展的够神速的,挺好。美女和英雄嘛。说完他有些不甘心:不过……,算了,我这也是瞎操心。满晓星追问:不过什么?不带说半截话的。段玉刚摇摇头,很城府的样子:我觉得你们俩不合适,你们不是一路人。满晓星忙解释:我和他?哪儿跟哪儿啊,你……

这时,秦光明走了进来。他见段玉刚竟然在这儿,看去他们聊得很开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他故作矜持地打了个招呼:玉刚来了。段玉刚觉得他的显然有点主人的口气了,心里有点好笑:他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段玉刚也故作姿态地回答:是啊,齐大脑袋哭着喊着要我来视察一下你的工作,看看把我们新来的大学生伺候的怎么样了。秦光明大度地一笑:怎么说话的你。我这个师弟,就这副德行。满晓星咯咯地笑了,秦光明还第一次看满晓星这么开心的笑,他心想:段玉刚他就有把姑娘逗笑的本事。

段玉刚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满晓星看出来四车间的人好像都和秦光明隔着什么,兴许是领导和被领导的差距吧。秦光明说:你是来道歉的吧。满晓星可被你害惨了,到现在胳膊还肿着呢。段玉刚很不以为然:我们已经是哥儿们了。满晓星等你出院我给你摆一桌,咱俩单聊!

满晓星笑着点头:行啊。说着段玉刚站起身掏出钱包,把里边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就剩十五块钱了,你自己买点儿营养品,我不知道买什么好。

满晓星着急地:不行不行,你把钱拿走!段玉刚不容她拒绝:好好养着,这里有我师哥全权代表。他办事,我放心。等伤好了,到四车间找我们玩去,就这么定了。走了!段玉刚戴上蛤蟆镜径自离去。段玉刚的处事风格再一次让满晓星感到新鲜而刺激。她默默地拿起段玉刚扔下的钱,如有所思。

秦光明默默地看着满晓星。

折腾了一天的段玉刚感觉有些累了,他进屋就脱光上衣,赤裸着洗脸,准备睡个好觉。这是丁惠茹像个敏捷的猫一般,倏地进来了。她看见段玉刚结实的脊背心通通直跳,她真想把脸靠在上面,感受那种温暖,她太渴望了。可是她不能,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开始帮他收拾屋子,段玉刚也习以为常,并不理会。桌上胡乱扔着几张黑白照片,丁惠茹拿起来观看,照片中段玉刚和社会上的男男女女在旱冰场上勾肩搭背,笑逐言开。丁惠茹举着照片,拿给段玉刚看。你告诉这女孩,以后再照相时别咧着嘴,一笑露牙床子。

是吗,我没注意,以后见到她一定替你转告。

她是你对象吗?

也许是吧,但我还不知道她是谁。

讨厌!

丁慧茹有心的问,段玉刚无心的答。有一搭无一搭之间丁慧茹熟门熟路地从柜子了找出藏在那里的电炉子,准备给段玉刚下面条,面条在锅里翻滚着,丁慧茹的心思也随之翻滚。她像是很随便地问起了满晓星,她凭着女性的独特的敏锐,感觉她的感情会遇到很大的威胁,她要防患于未然。丁惠茹故意用很随意的口气挑拨:哎,以后你离满晓星远点,小心她讹你,胳膊掉环儿就能说成是骨折。段玉刚边擦脸边说:她不像你想的那样,其实她人不错,挺义气的。丁惠茹心一揪,着急了:你是不是喜欢她?段玉刚扑哧笑了,没正面回答:我还逮谁喜欢谁了,我又不是花贼。丁惠茹追问:那你喜欢我吗。丁惠茹熄灭火,深情地看着段玉刚等待他的回答。段玉刚打趣道:喜欢,你是人见人爱。丁惠茹又问:是不是看别人欺负我,你心疼。段玉刚敷衍道:肝也疼。

丁惠茹动情了:玉刚,因为别人骂我你已经打过四回架了,每回我都记着。段玉刚装作没有听懂,端起脸盆要出门。这时丁惠茹突然冲动地从后边抱住段玉刚,段玉刚笑得浑身乱颤,手里的脸盆险些脱手:别闹,我有痒痒肉。丁惠茹火辣辣的脸贴在段玉刚的脊背上,声音开始战抖:娶了我吧,我会好好守你一辈子…我不是烂女人,三年前我什么都不懂…我以后一心一意地爱你……

段玉刚感到事情不妙,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让事情再发展下去。段玉刚冷静地把脸盆放到盆架上,果断地掰开丁惠茹的手。丁惠茹的眼里涌了出来。段玉刚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顺手从铁丝上扯下一件衣服穿上,又把门打开一道缝。丁惠茹走过去把门关严实,然后倚靠在门上。

我今晚留在这儿,我跟家里说了,晚上加个夜班。

我、我一直觉得咱们是哥们儿关系。

不,不是哥们儿,我是女人。

这么说吧,我还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呢。

那你爱不爱我?丁慧茹用火一样的眼神盯着段玉刚。段玉刚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但又怕太伤害她,这个女人受伤太重了,他不忍心在她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他掏出烟卷点燃,想缓解一下。丁惠茹悲伤地哭诉:你就是嫌我底儿潮,我是个人见人骂的小寡妇,我要是你的对象会让你在朋友堆儿里抬不起头,是为了这个吧?段玉刚吐出一口烟:儿要有这些想法,还有,以后别自己骂自己,别人骂你我平了他,你自己还这样说。丁惠茹赌气地:那你以后就不要再管我的事。段玉刚很恼火:你要是从四车间调走,儿要管你的事。

丁惠茹大哭:我恨死你了!

段玉刚无奈地看着她,任由她哭着……

这时突然响起“哐哐哐”的砸门声,丁惠茹倚着门纹丝不动。段玉刚感到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很倒霉的一天。段玉刚暗自苦笑:别闹了,快开门。

我不开!

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嘛。

丁惠茹直视段玉刚:你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段玉刚沉默着……门外传来严昌泰吼声:玉刚,别跟我装聋作哑,再不开门给你卸了!一听是严昌泰的声音,丁惠茹也有些慌乱,她赶紧让开。段玉刚狠狠地看了一眼丁慧茹:你真能添乱!随即打开门。严昌泰和齐科长怒气冲冲进屋,看到丁惠茹也在这里,他们的脸上立即布满狐疑之色。

齐科长劈头便问:怎么这么半天不开门?段玉刚阴沉着脸:不敢开,怕是坏人来抢劫。齐科长哼了一声:你不把坏人抢了就算不错了。严昌泰严厉地问:小丁,大晚上的你跑这儿来干什么?丁惠茹低着头心虚地:没什么,找玉刚有点事。

严昌泰厌恶地摆摆手:你那点事儿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走吧走吧。丁惠茹眼含着泪,幽幽离开。段玉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觉得师傅有些过分,但又不敢说。

严昌泰横了一眼段玉刚:老齐,说正事吧。齐科长拉过椅子坐下:段玉刚,当着你师傅的面你接着跳楼跑。段玉刚嬉笑着:不跑了,累了。严昌泰训斥道:莫怪晃悠说你,放个屁的事,偏得崩出一裤子屎才高兴,走,去给满晓星道歉。

我去完了。段玉刚给师傅也搬了把椅子,如实回答。还编瞎话。齐科长不信。段玉刚急了:干嘛呀这是,西瓜皮擦屁股——越擦越腻乎呢。

严昌泰一把揪住段玉刚的脖领子:我也不再护着你了,走、走!去道歉!

段玉刚委屈极了:我真的去过了……

严昌泰声嘶力竭地喊:你走不走!段玉刚突然发现师傅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一副痛苦的表情。师傅,您怎么了?严昌泰双眼一闭往后倒下,段玉刚一把抱住他。拼命地叫喊:师傅、师傅!

段玉刚背起师傅疯了一般向医院奔跑,脑子一片空白,他感到害怕,他觉得自己的脚步稍慢一步就有可能失去他,那样他就成为了罪人,师兄弟们不原谅他,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他不仅仅是他的师傅,他是他恩重如山的父亲啊。

大夫,大夫!救命!救命……段玉刚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叫喊着。齐科长看见段玉刚频临崩溃的样子,很心痛。

严昌泰被推进了急救室,段玉刚和齐科长被挡在了门外,段玉刚像个焦躁的猴子,抓耳挠腮、上串下跳。这时秦光明风风火火赶来,后面跟着的满晓星。医生从里面出来,段玉刚等人拥上。段玉刚拉住医生:到底是什么病?秦光明挤进来一把将段玉刚揪到一边,焦急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很平静地说:初步判断是急性心脏病,要做全面检查,家属不要走开,在这儿等着。医生离开。段玉刚还想再跟过去,秦光明怒目圆睁拦住他:到底怎么回事?师傅在你那儿晕倒的?段玉刚难过地低下头:我也不是成心气师傅。秦光明勃然大怒:你还要怎么成心?段玉刚懒得和他解释:这儿不是算账的地方,有什么事回头再说,行吗。。秦光明逼问:回头是什么时候,等到师傅咽气?段玉刚也急了:你别咒师傅。

秦光明狠狠给了段玉刚一记耳光:我咒师傅?段玉刚,师傅要是出了意外,你得给他偿命,明白吗?

齐科长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秦光明:光明,你师傅原来就有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全怪玉刚,坐,坐。

段玉刚紧咬嘴唇,一声不吭。齐科长示意段玉刚:你去外边呆会儿,有什么事再叫你。

段玉刚郁郁地走开。

满晓星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她有些难过,但说不清为谁而难过。

段玉刚走出医院大楼,坐到台阶上,心烦意乱撕着地上的树叶。他很想大哭一场。丁惠茹默默走过来,坐在一边。段玉刚仰望着上空,像是在向苍天祈祷:你说我师傅不会出事吧。丁惠茹的心都碎了:不会的,他平时身体多好,这就是一时着急上火。没事的。

满晓星急匆匆找过来过来:段师傅,怎么回事呵。丁惠茹很讨厌她又出现在段玉刚面前,没好气地冲他嚷:怎么回事你自己看不出来呵,不就为了给不给你道歉的事儿吗?段玉刚忙打断她:别听她的,跟你没关系。丁惠茹翻愣着眼珠子:跟我有关系行了吧,老皮骂我时我就该装傻不搭茬儿,就没后边这些事了。段玉刚烦躁而无奈:跟你也没关系。

满晓星满脸无辜地:我已经跟侯厂长他们解释了,你道过歉了,还给我留下十五块钱,我都说了。丁惠茹心里,泛酸冷笑:嗬,就那么会儿功夫,你们整出这么多事来。

让我自己呆会儿行吗,行吗!段玉刚站起身朝远处走去。

满晓星和丁惠茹相视无语,片刻,丁惠茹忍不住还是往段玉刚方向跑去……

严昌泰躺在病床上,嘴里插着氧气管。众人都围在床边。

段玉刚小心地问:师傅,您还难受吗。

严昌泰虚弱地看着段玉刚,目光充满了慈爱。他嘴张了张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这孩子时时刻刻牵扯着他的心,他可不能出什么事啊,不然他到那边无法向老段交代。他知道段玉刚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他太倔强、不安分,他会吃亏啊。段玉刚难过地流下了泪:我伺候您,天天来伺候您,您准能好。秦光明阻拦他:你这会儿少说话,让师傅好好休息。然后又说:侯厂长,我师傅现在已经稳定了,您和齐科长都回去休息吧。侯厂长点点头很沉重地嘱咐:用最好的药,花多少钱厂里兜着。

秦光明殷勤:谢谢您。他陪着侯厂长、齐科长走了出去。

严昌泰见他们都走了,动了动身体。段玉刚忙凑近:师傅,您要什么?他又回头喊了一声:拿水。

丁惠茹和满晓星同时去拿暖瓶。丁惠茹抢先把暖瓶拿到手,讥讽道:你是伤员回你病房歇着去行不行,还嫌这不够乱啊。

满晓星说:其实我的胳膊没事了。丁惠茹更来气了:那你还不出院?你在医院住着,就是故意想把这事弄大,对吗?

满晓星委屈地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丁慧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友好,刚想解释她住院是厂里安排的。秦光明已经站在了后面,对满晓星说:你也赶紧回病房去吧,今晚我和玉刚照顾我师傅。满晓星坚持着:我跟你们一起守夜吧,反正我也睡不着,我还想请你给我讲讲厂里的事情呢。丁惠茹又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有意思,这节骨眼上谁有心思给你讲故事。满晓星辩解:也不是讲故事,我是说我们随便聊一聊……丁惠茹很诧异:聊?现在谁有心思聊啊?说着拿着暖瓶走了。

秦光明来到垂头丧气的段玉刚面前:玉刚,你出来一下。

段玉刚点头,跟了出去。满晓星有些担心地看着。

秦光明和段玉刚走了出来。秦光明递给段玉刚一支烟:刚才打疼你了吧。段玉刚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淡淡地应付:你是二师兄,打我是应该的。

秦光明替他点着:玉刚,咱们都别再惹师傅生气了,今天他这是捡回一条命,他要真是有个好歹,咱俩就是大逆不道。段玉刚点头:我知道了,今晚我在这儿盯着,你回去歇着吧。秦光明走了,临走前要把外套给段玉刚留下,段玉刚拒绝了。他已经不习惯秦光明突然表现的亲热,秦光明走了几步回过头注视了段玉刚片刻说:别记恨我那一巴掌。段玉刚知道他现在的表现是真诚的,但他内心的纠结太深了……

单纯的满晓星被这一暮感动得几乎泪流满面。

医院走廊上,段玉刚躺在一张长椅上酣睡,丁惠茹坐在一边,痴痴地看着他。楼道的长椅上躺满了陪伴病人的家属,段玉刚翻了个身险些掉到地上,丁惠茹赶紧扶住他。段玉刚迷迷忽忽催促:快十二点了,你赶紧回家。丁惠茹不动:我跟家里说了我上夜班。

段玉刚沉默片刻:我现在什么心思也没有。

丁惠茹的心痛了一下: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跟你一起守夜怎么了,不行呵,那你还把我赶马路上去。

二人沉默良久,段玉刚突然把眼睛睁开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我这人吧,忒背,我这人不适合结婚,我在外边经常犯事,迟早得折一回。丁惠茹不以为然地笑了:判刑进监狱,对吧,到时我去探监给你送饭。段玉刚说:监狱管饭。丁惠茹想想说:那就给你送烟送罐头。说完很甜蜜地笑了。段玉刚突然又冒出一句:那你怎么不去看看我大师兄?丁惠茹沉默了,许久她幽幽地说:我想过了,甭管你对我怎么着,我不在乎。反正我心里就只有你,你还别老拿别人来糊弄我。

段玉刚无奈地起身,看了看屋里安静地睡着的严昌泰,很自然地坐到丁惠茹对面的椅子上:你、你也睡会儿。丁惠茹知道段玉刚是故意拉开距离,但她还是温柔地说:你睡吧,后半夜我再叫你,我先盯着。

段玉刚躺了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一个女家属坐了过来,小声和丁惠茹搭讪。

这是你爱人?

丁惠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谁病了?

丁惠茹心里暗笑:我公公,心脏病。

我也是守我公公来的,他们这些当儿子的心都宽着呢,随便找个地方倒头就睡,事事都得咱们儿媳妇操心。

丁惠茹似乎一下子进入了角色,她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幸福之中:我们这位白天累了一天了,其实他特别孝顺,平时也特别疼我,家里活不让我干。

看你们都挺年轻的,结婚没多长时间吧。

丁惠茹随口就说:刚半年。

还没要孩子呢?

丁惠茹充满爱意地看了一眼段玉刚:晚两年再要,他还像个大孩子呢……说完二人会意地笑了笑.。丁惠茹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把段玉刚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挂着幸福而满意的微笑。

满晓星一蹦一跳的从楼上下来,她很庆幸自己胳膊已经完全没事了,这样她就可以帮助段玉刚他们照顾严师傅了。她走了过来,远远望去段玉刚正给坐在长椅上的丁惠茹揉搓小腿,她迟疑地停住脚步。

段玉刚懊恼地:腿麻了,你把我叫醒呵。丁惠茹咯咯笑着,好像中奖了:你睡得跟个猪八戒似的,叫不醒。段玉刚嫌麻烦:走走,你回家补觉去,今儿你甭上了,你要是没存班歇我的存班,一会儿回厂我给你请假。丁惠茹诡秘地问:你不怕别人知道我跟你呆了一宿?段玉刚说:呆一宿这不是陪我师傅吗。丁惠茹温柔地靠近他:我是陪你!

段玉刚不吭声了,当他回转身时看见了满晓星,他慌忙起身,丁惠茹一下子抓住段玉刚的胳膊:快扶住我,我这腿又麻了,唉哟、唉哟。段玉刚慌乱地扶住她:是不是把你的筋压坏了?满晓星吃惊地问:你们在这儿坐了一夜啊。

段玉刚气不打一处来:那还能在那?

丁惠茹故意嗲声嗲气地说:玉刚,我饿了,把我背下楼吃饭去。段玉刚吃惊地看着她:我背你?丁惠茹不高兴了:怎么了,这楼道里不净是背着病人走的吗,背不背吧。

段玉刚释然地笑笑:得,我欠你的。段玉刚一猫腰把丁惠茹背了起来,朝楼梯口走去。回头说:晓星,受累帮我盯会儿我师傅,一会儿我就回来。

满晓星忍不住笑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下了楼。

段玉刚背着丁惠茹刚一出住院部大楼,丁惠茹就从段玉刚身后跳了下来。段玉刚苦笑笑着:你成心栽我。丁惠茹脖子一挭:没错儿,我就是让满晓星看看。

段玉刚苦不堪言:你跟人家结哪门子仇。他又无奈地劝道:行啦行啦,别矫情了,你跟人家斗气,人家根本没反应。丁惠茹也觉得有点没趣:这大学生神经线长——反应慢。

段玉刚收起平日嘻哈的样子认真地真的对她说:其实我觉得人家为人处事还够讲板的……丁惠茹歪着头,打量段玉刚片刻:我直接回厂上班,你不用给我请假了,好好照看你师傅。

段玉刚冲她喊:哎,吃早饭去呵。丁惠茹:没胃口!丁惠茹一甩手,径自离去。段玉刚如释重负。

满晓星待段玉刚和丁慧茹离去后,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回身坐下。这时秦光明走来了。秦光明看见满晓星很意外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满晓星笑笑说:啊,段师傅和丁姐去吃饭了,让我盯一会儿。秦光明有些生气地:他们倒会支使人。秦光明走到门口看了看熟睡中的严昌泰。又坐到满晓星的身边。满晓星似乎有意无意地打听:秦主任,他们俩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啊。

秦光明不屑地苦笑:他们老腻咕在一起。可我师傅就看不惯他们这样。满晓星奇怪: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挺好的。

秦光明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满晓星并不喜欢秦光明对人的这种态度,就岔开话题:我觉得你们对严主任感情特别深,是吧?还有昨晚你打了段师傅,可后来我听到你对他说的那些话,我真的被感动了,这就是工人之间的情义吧。

秦光明感叹地点点头。这时,一队医生过来查房。秦光明发现连忙跟着医生进病房。这时,段玉刚走上楼,只见满晓星老老实实地坐在楼道椅子上。

段玉刚也意外地:哎,你怎么还在这儿呆着呢。满晓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你不是说让我在这儿帮你守着严主任吗。

段玉刚一拍脑门:咳,我刚才就是顺嘴一说,我这脑子都乱了,你别在意呵,我和丁儿平时逗惯了。

段玉刚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看了看依然昏睡的师傅。又坐到满晓星身边。满晓星说,丁师傅这个人真有性格。段玉刚告诉她丁慧茹是他们组的化验员,满天的星星一个大月亮。满晓星不解是什么意思,段玉刚解释说就是三盐组都是男的,就她一个女的,所以大伙都护着她。段玉刚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就随便问她:你胳膊还疼吗?

满晓星狡黠地一笑:疼,疼得我彻夜难眠。

段玉刚真着急了:那赶紧让大夫再看看,走走,我陪你去。

满晓星坐着不动:要想减轻我的痛苦,就得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段玉刚恍然大悟:好呵,你骗我,你胳膊到底疼不疼?

满晓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还有一点儿疼……我觉得你们对严主任感情特别深,是吧?还有秦主任,虽然他昨晚打了你,可后来我听到他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真的被感动了,这就是工人之间的情义吧。

段玉刚沉了一下,未置可否的一笑。

满晓星好奇地:给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情吧,秦主任跟我说过,你们还有个大师兄在监狱里……不过要是牵扯到个人隐私你不愿意讲就算了。

段玉刚沉吟片刻:大概其跟你说说吧……我师傅亲口认下的徒弟有三个,一个是我,一个是秦光明,还有我大师兄郑伯涛,他是我最佩服的人,讲义气,生产上是尖子,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厂里已经定下他当我们车间副主任……突然来了一场重大事故,反应罐爆炸,死了两个工人,调查结果说是我大师兄当班时喝酒,操作失误造成的,他被判了五年。

满晓星瞪着美丽的大眼睛:天哪!

段玉刚接着说:可我觉着他是受了天大的冤枉,那天晚上是秦光明当班,我大师兄是在外边喝完酒回车间拿东西时赶上设备出毛病,他帮着处理。

那秦主任呢?

段玉刚沉默片刻:爆炸时他正去保全车间找人回车间抢修,他不在现场,回来以后他奋不顾身地参加抢救,还被烧伤了身子,这是调查报告上说的,事故处理完之后,他还当上了副主任,还被评为新长征突击手。

满晓星不说话了,她在琢磨段玉刚的这番话,她敏感到,每次提到秦光明时,四车间的人都很异样,这种感觉她也说不好。

段玉刚说着就忽发奇想:哎,给你讲完不能白讲,以后有机会帮我个忙。满晓星很有兴致:我能帮你什么?

你是大学生,有学问,帮助我们研究研究三盐的设备,我一直想弄明白以前那套设备是怎么爆炸的。

可我刚进厂,什么也不懂……话没说完秦光明跟在医生后面走了出来。段玉刚马上闭了口。秦光明递过来一张单子,对段玉刚说:师傅基本没事了,需要做个检查。你去把手续办了吧。段玉刚站起身:得了。冲满晓星做个鬼脸:回头再聊啊。

秦光明冲满晓星笑笑,似乎很随意地问:聊什么了?满晓星如实地说:大师兄和那场事故呢。秦光明笑笑:你对我们师徒的事还真关心。满晓星说:工厂的事情,我都觉得新鲜。就象在听故事一样。秦光明逗她:那光听不行,应该参与进来。工人的生活有许多你想不到的事。满晓星认真了:行啊,反正我有半年的见习期,去哪个车间还没定呢。

秦光明心一动,不失时机地:那就到我们车间来吧。四车间是陈旧了些,但你有用武之地啊。况且我们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怎么样?

满晓星爽快地: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秦光明的脑子飞速地旋转。

吃午饭的时间到了,这也是工人们一天中最愉快、最享受的时间。

一个巨大的笸箩上面盖着棉被被抬进屋里。众人蜂拥而上热闹着取着自己的饭盒。段玉刚端着空饭盒,用勺子不停地敲着:大爷大娘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没吃没喝的人吧。

闻安第一个过来把饭盒端到段玉刚面前:我妈今儿给我带的红烧带鱼。

段玉刚点头致谢:行行,一块就够了,你瘦得跟麻杆似的,得多吃,我吃晃悠的,晃悠长开了,少吃几口没事儿。老兄弟捧着饭盒,独自躲在角落里去了。但他没有逃过段玉刚的火眼金睛,他跟了过去:老兄弟,吃的什么?

老兄弟想见到强盗一样慌忙掩住饭盒:今儿没带好的,忆苦饭。众人不听那套,一拥而上把老兄弟的饭盒抢过来,里边居然有三种荤素搭配的菜。

小猫高喊:鱼香肉丝,土豆辣子,行呵,还有炖牛肉,你这不是地主吗。

老兄弟一副可怜相:给我剩点给我剩点。

段玉刚边往自己饭盒里到边说:让你吃独食,老兄弟,你可够黑的。小猫揭发他:这可没有呵,每次带咸菜的时候,你满屋张罗着吃合伙饭,一到带好的就猪八戒掉进泔水缸,独吃独喝了。

老兄弟哭笑不得地看着快要空了的饭盒:我这是一星期练一次手,才舍得鼓捣俩荤菜。

丁惠茹匆匆走进屋,发现段玉刚问道:你怎么也回来了?

段玉刚一边晃悠一边得意洋洋地说:我二师兄派马姐她们过去照顾我师傅,嫌我笨手笨脚碍事。我说各位,我师傅早起第一句话就问:这几天的产量怎么样?我说,您放心,您在不在都一个样儿。大伙决不会给您掉链子。

晃悠迎合着:对,别的我不说,反正我这组这个月的超产奖是拿定了。哎,是不是啊?

几个跟晃悠一班的青工也应和着。

段玉刚看着热闹的场面心中暖暖的,只有在这里他才有家的感觉。四车间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厂长办公室内,董副厂长和秦光明各自捧着饭盒,边吃边谈。董副厂长嘱咐秦光明他们车间不要急着开车生产,检修设备,再多停几天。秦光明此时很为难,他那个师弟这几天抽疯,连着创生产纪录,年轻人爱呛火,他这么一弄把大伙的劲儿都给带起来了。而且生产科已经把这个月的生产计划给我们排出来了,侯厂长签了字,多停几天再开车,计划完不成呵。董副厂长认为他是在给你师傅站脚助威,秦光明这个时候还在犹豫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秦光明一眼:拼设备,拼出个高产,那是虚假繁荣,你这个月给侯厂长交了差,那以后怎么办?

秦光明其实有他的算盘,他绝不会成为谁的使用工具,但他现在还不动声色:我明白您的苦心,您今年五十八了,希望在最后的两年里为厂里干出一件漂亮的事情,为我们打下好的基础,可是我就怕您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董厂长直盯秦光明的目光想要猜透他的真实想法,他觉得秦光明并不好使唤,他要给他加码,否则前功尽弃:小秦,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患得患失。

秦光明露出一脸难辩真假的笑容。他在想:他要的是他的利益,我难道要用我的前途换取你的利益?董副厂长太低估秦光明了。

严昌泰心神烦躁地坐靠在病床上,段玉刚在给他把脉:这会儿是一分钟七十二下。挺好的,师傅。严昌泰像没听见一样:你就不觉着自己有错?段玉刚小声嘀咕:除了不该把您气病了,我什么错都没有。严昌泰叹了一口气:眼看就二十五的人了,老话说三岁牤牛十八岁汉子,现在靠挥拳头吃不开了。

我不是爱挥拳头的人,我就恨老皮仗着他爹吆五喝六的,师傅,您在医院里歇着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我等着厂里处理结果,老皮的处理要是比我轻,我没完,接着折腾。段玉刚的犟劲由上来了。严昌泰指着他:你要气死我是吧?

段玉刚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我这不是气您,要是拿爹说事儿,轮得上老皮吗,我爸和您是天海化工厂的元老吧,我爸当市劳模时,老皮他爸还不知在哪儿转筋呢。提到他爸,严昌泰更恼火:你要还知道是你爸的儿子,你就给我消停下来,让你爸妈在地底下少为你操点心。

段玉刚一下子沉默了。严昌泰缓了口气:还有,你以后离小丁远点,自己还没媳妇呢,别惹一身臊。段玉刚忙辩解:我没有。师傅,其实小丁人不错。以前那事也不是她的错。严昌泰不想多听,坚决地打住:谁的错我不管,至少是因为她,你大师兄才进去的。

段玉刚沉默了。

严昌泰起身:玉刚呵,现在咱车间什么处境你不明白吗,不出事儿人家还要解散咱们呢。段玉刚懂事地点头:我当然明白了,这几个月我在产量上保证盯住了,让新来的侯厂长看看,也让您在年底总结会上说话硬气。

严昌泰脸上有了笑容:好小子,这话对我来说比吃药管用,你和光明要一条心,咱这一亩三分地才能保的住。段玉刚看见老严笑了,立刻豁然开朗:师傅,您别生气了,我办件让您高兴的事吧,咱出院回家怎么样?

严昌泰高兴地问:能行?

段玉刚:我知道您在这儿待不住。回家休养和在这儿休养还不是一样。严昌泰开心地笑了,疼爱地给了他一巴掌:就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您等会儿。段玉刚一溜烟跑出病房。

段玉刚拿着几张单子匆匆走来,在拐角处,正好碰见满晓星。满晓星听说老严要出院很惊讶。段毅刚说我师傅是无产阶级劳动者,比你们文化人的身子骨硬实多了。怎么着?你胳膊早不痛了吧。还接着泡病号呢?

满晓星被噎的够戗,停住了脚步: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本来我也不想住院,是秦主任非要安排住院的。

段玉刚疑惑:哦?你很听他的话嘛!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她意识到自己住在医院给段玉刚带来了很多麻烦,虽然这不是自己的初衷,但毕竟使自己陷入了很不光彩的境地,她感到从那个走进这个工厂生活就变的复杂了,她自以为读了几年的大学丰富了自己,但她发现书本上的知识几乎都在这里又不上。她很迷茫。

段玉刚陪着严昌泰正往外走。秦光明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来:师傅……您怎么出院了?玉刚,你是不是二百五啊?

段玉刚刚要反驳。严昌泰摆摆手不怪他:是我要出院的。

秦光明着急地:师傅,您这心脏病可是落下根儿了,您别不在意。严昌泰:我待不住,医院纯粹糊弄人,躺在那儿一天,也就是喂你点药吃。其他就剩下三饱一倒,跟蹲监狱差不多。医生的话不能不听,大夫说了,您得好好静养观察。秦光明说着就要往回拽老严。段玉刚实在忍不住了:在哪儿静养不是养?回家总比这儿舒坦。秦光明火了:回家有医生吗?出了问题怎么办?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儿没好事。

严昌泰觉得秦光明有些小题大做,很不耐烦:行了,回家我也养着。我可受不了医院这待遇,不是老爷们待的地儿。他说完就走,秦光明紧随其后。他原以为老严可以在医院住上一段,厂里鉴于他的身体状况就会调整他的工作,他自然地就坐上了主任的宝座。哪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于是他仍然不甘心:您不住院也可以,但您得答应我,踏踏实实在家里养病,歇到年底。

严昌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大笑:那不是要我老命吗,顶多再歇两天我就去上班,谁也甭拦我,就这么定了,马上就到九月一号了,赶紧开车生产。对了,光明,你快跟我说说,厂里怎么处理玉刚。秦光明赶紧充好人:本来厂里要严肃处理他的,我跟他们急了,最后结果是玉刚通报批评,皮军记过一次。

严昌泰松了口气:光明……师傅……谢谢你。玉刚骑车带我。

秦光明赶紧扶着严昌泰:还是我陪您回去吧。段玉刚冷眼看着秦光明说:赶紧回吧,楼上还有人等着你哪!说着推开秦光明扶严昌泰走了。

秦光明的感觉很没趣。

秦光明转身来到满晓星的病房前,推开门已是人去屋空,他扭身向值班护士询问:大夫,十一床的病人呢?就是我们厂胳膊脱臼的那个小姑娘。护士说:出院了,刚办完的手续。

秦光明大感惊讶。他深深地感到一切都不会像他算计的那么简单,有些事情的变化就在转瞬之间,他该冷静的思考一下对策。秦光明回到办公室,找来大汪。在四车间只有大汪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因为他是比较自私,而且家庭负担很重,略施小惠就可以成为他打入他们内部的奸细,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秦光明关切地说:老人动手术,光发愁没有用,四季度的特困补助我去给你办,你先写个申请报告,我争取给你弄个甲等补助。大汪感激地差点跪下:秦主任,我谢谢您。

他乘虚而入:光靠补助也不是个事,别人看着还眼红。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以后多加几个班,别老跟在玉刚后面瞎闹。大汪咧嘴笑着。

以后你要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随时反映给领导,尤其是玉刚的表现。秦光明看着大汪的反应。大汪迟疑:那……那不成了……秦光明马上沉下脸子:这不是打小汇报,是为了段玉刚好,我信任你是因为看在你父母的面上,他们都是从咱厂退休走的,是两个老实人。你不主动要求进步,我也帮不了你。

大汪艰难地点点头。秦光明知道大汪不会放弃这些利益,狡猾地把口气一变:你别以为我要把玉刚怎么的,我是担心他出事,他是个狗脾气,我要是明着问他管他,肯定得吵起来,那样会让我不好开展工作,你帮我了解情况,便于我暗中帮助他调教他,咱们都是为他好,明白吗。

大汪释然地笑了:你要这样说,没问题。

秦光明也笑了,笑得很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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