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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名义

周梅森

:主要是侯亮平这四十万干股能落实吗?肖钢玉很确定:已经落实了,查到了转账凭证,去年三月的事,蔡成功记忆力真好!高育良朝大殿走去,边走边说:蔡成功既然能给侯亮平分这四十万,那其他受贿呢?嗯?肖钢玉紧紧跟上:应该还有新的行贿受贿线索……

  进入大雄宝殿,高育良手拿一炷香,在香炉前的火烛上点着。他的心思不在拜佛,还在自己优秀而固执的学生身上。肖检,听你这么一汇报,事情就比较清楚了,侯亮平既然早就受了蔡成功的贿赂,又和丁义珍合伙做上了煤炭生意,拿了干股,所以就死保蔡成功嘛!

  肖钢玉立即补充细节:是啊,高书记,据蔡成功昨夜揭发,侯亮平在北京就和他说了,让他不要怕,说是啥事都有他托底!后来,侯亮平还真的从北京调过来了,千方百计包庇蔡成功啊,当着公安的面暗示蔡成功装病……

  高育良上了香,在佛前作揖,面色平静安详。肖钢玉也跟着胡乱作揖。礼毕,高育良虔诚地往募捐箱塞了一张百元钞票。一旁的老住持见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送给高育良一个鞋拔子。

  出了大雄宝殿,二人转到佛寺后院。后院有一片竹林,空旷寂静,四下无人。一群乌鸦在竹林间吵闹,黄昏中它们的声音格外嘹亮。

  高育良一声叹息,对肖钢玉说:现在我终于知道谁最担心丁义珍被抓了!肖钢玉试探着问:高书记,您是说侯亮平吧?高育良语气轻松:除了侯亮平还会有谁呢?想想也有意思,侯亮平在北京是侦查处处长啊,那夜的行动由他负责啊,他倒好,从北京不断打电话给他的好友陈海,指挥陈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肖钢玉大慨没想到领导会这样定性,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高育良不高兴了:你牙疼啊?停了一下,又神情凝重地说:肖检,我甚至觉得,可能侯亮平为了杀人灭口,才指使制造了陈海的车祸啊!肖钢玉面有难色:这……这,高书记,这恐怕难以成立吧?侯亮平当时在北京啊,怎么可能指使京州的司机制造一场车祸呢?高育良脸一拉:老肖,你怎么这么主观啊?没调查怎么就知道不可能呢?组织人手好好查一下嘛,让事实说话!

  肖钢玉抹着头上的冷汗,唯唯诺诺应着,说是按这思路去办。

  高育良仍不放心,摆弄着手上的鞋拔子,提醒说:老肖,我再强调一下,这是一场生死搏斗,谁都没有退路!陈清泉进去了,刘新建进去了,丁义珍、赵瑞龙、高小琴全都逃到境外了,谁还敢抱侥幸心理?肖钢玉说:高书记,我知道,祁厅长已经和我交底了。高育良将鞋拔子递给肖钢玉:你知道就好!这个送你吧。肖钢玉推辞:哎,高书记,这是住持送您的,能提拔啊。高育良笑了:我多大岁数了?还往哪儿提拔呀?就等退休养老了!倒是你老肖,给我好好干吧,季昌明马上到点了。打赢这一仗,你就到省检察院做检察长吧,资历也够了!

  肖钢玉很感激,只担心季昌明这一关通不过。高育良便让肖钢玉尽量和季昌明搞好关系,侯亮平的案子瞒不了省院,一旦成形,就要向季昌明汇报。肖钢玉却有些疑虑:高书记,您说这位检察长会不会包庇侯亮平啊?高育良推测说:老季谨慎,没这胆!再说马上也要退了,就更不会了。肖钢玉还是担心:大家都说侯亮平这主儿很疯狂!高育良说:那你们就陪他疯嘛,就像打仗抢山头,晚一步全盘皆输……

  这时,乌鸦突然受惊,群起而飞,黑色翅膀遮住了半边天空。

  四十

  这夜,侯亮平和陆亦可再次连夜加班,赶到审讯指挥中心突击审讯刘新建。侯亮平很清楚,一张黑色的大网罩在自己头上,随时有可能落下来。他必须和这张黑网抢时间,这是一场关系着全局的百米赛跑。

  刘新建在受审席上一坐下就抱怨:你们检察院就喜欢夜里审问!

  没办法,上面催得紧啊!侯亮平以此暗示,这个案子是受到了高层关注的。话题一转,他语调又变得轻松起来:刘总,咱们开始吧!你看,是接着陆处长上次提的问题谈呢?还是接着咱们上次的话题聊?

  刘新建一时有点蒙:侯局长,咱们上次是什么话题?

  侯亮平笑: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刘新建有了些小兴奋:哦,你又想听我背《共产党宣言》了?

  不,是想帮你找回失去的灵魂!想一想吧,刘总,你在哪里失去了灵魂啊?侯亮平在刘新建面前踱着步。你出生于军区大院,是在军号声和队列歌声中长大的。以后读军校,下部队,三十岁前几乎没离开过军营,得到的关爱远超同龄人。说到这里,侯亮平脸上浮现羡慕之情。我家曾经也在一个军事单位旁边,你听到的军号声和队列歌声,我小时候也常听到,那些熟悉的旋律至今还在我耳边回响。区别在于你在大院内,我在大院外。刘新建面有得色:当时大院外的孩子最羡慕我们大院内的孩子了。尤其是男孩,哪个男孩没做过军人梦啊!说罢叹了口气:但是,军人梦后来就不行了,尤其是搞市场经济以后……

  侯亮平道:可你机遇不错呀,这边一搞市场经济,那边就被省委书记兼省军区第一政委的赵立春看上。赵书记点名把你调进了省委机关,让多少转业军人羡慕到如今!刘新建深有感触:赵书记改变了我的人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啊!跟赵书记只有五年,我就从副营职转业军人,连续破格升职为副厅级的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兼秘书一处处长。上副厅时,我才三十六岁,是全省最年轻的几个厅局级之一。

  侯亮平面容严峻起来:赵书记对你有知遇之恩,所以你一直想报答赵书记,是不是?尤其你又是军人出身,报恩情结就更重了,这没错吧?刘新建点头:没错,中国传统不就讲究知恩图报嘛!我可不是李达康,不能六亲不认。李达康太爱惜羽毛,历任秘书中,赵书记最讨厌的就是他了……哦,算了,不说他了!侯亮平话锋直指刘新建要害:那就说你!刘总,你不爱惜羽毛,为了报恩,你甚至不怕掉进污水坑里——你做了省油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以后都干了些啥呀?

  刘新建显然受到了触动,怔怔地看着侯亮平,一时回不上话来。

  侯亮平痛心疾首:刘总,刘新建啊,你出身于一个红色家庭,你的前辈中有的人为了国家独立民族解放流血牺牲;有的人视金钱如粪土,捐输巨额资金资产支持革命。正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这个新中国!而你倒好,为了报答某个人的所谓恩情,就挖起国家的墙脚,就把省油气集团这么一个国有企业变成了赵家的提款机!你好意思吗?

  这时,耳麦里响起了检察长季昌明的声音:亮平,停止审讯!请出来一下。侯亮平知道,季昌明和另一位副检察长正在检察院的指挥中心监看这场重要审讯,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叫停,肯定出了大事!侯亮平心里不禁一沉,也许黑网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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